大街上,攤商雲集,各式各樣吃的、穿的、用的、玩的貨色擺滿了貨架,五花八門,琳琅滿目,川流不息的人潮或走或停,整個市集就如往常一般嘈雜、擁擠、熱鬧。
「這水梨包甜,不甜我頭砍下來給你……。」賣梨的突然瞪大眼睛。
「阿水,阿火,你們兩個別亂跑,娘買塊肉。咦?好香的胭脂水粉……。」婦人不往肉攤走,也忘了孩子,鼻子猛嗅,循著氣味往街上走。
「臭叫化,你給我回來!竟敢偷老子的餅……呃。」賣炊餅的不追小偷了,雙腳陡地定住,嘴巴張得大大的。
「嗚!我這秤鉈實在,絕無偷斤減兩……。」咚!被懷疑少了二兩的秤鉈掉下地,正在哭訴的小販乾脆連秤錘也扔了,抹掉眼淚,推開看熱鬧的群眾,搶到前面去瞧瞧。
「仙女下凡了。」為人撰寫家書的書生雙目呆滯,喃喃自語,寫了一半的信紙濡濕了一攤墨漬猶不自知。
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市集上的人們一個個閉了嘴、直了眼,停下動作,甚至屏住呼吸,目光皆放在一個在大街的紅衣姑娘。
她一身的紅,彷彿才從火裡走出來;不只顏色紅,更帶著火焰的熱度和光亮;紅衣,紅裙,紅鞋,喜氣洋洋,炫麗奪目,就連烏黑的秀髮也不甘寂寞,簪上了一朵盛開的紅花迎風招展。
紅紅火火裡,她那張白裡透紅的瓜子臉格外醒目;彎彎的柳葉眉,小小的紅菱唇,低頭淺笑時,看似十五、六歲的清純姑娘;可在流目顧盼之間,丹鳳眼輕輕一挑,那對靈動的瞳眸便是欲語還休,流露出說不盡的嫵媚風情,清秀的臉蛋也在瞬間變得明艷動人。
而她那高挑窈窕的身材,好似水做的玲瓏模子,該凹的地方凹得圓潤有致,該凸的地方又凸得撩人遐思;走起路來,婀娜多姿,款款擺動;微風吹來,紅色長裙輕掃而過,路邊的群眾就如著了火似地跳開,待她走過去,又趕緊聚攏回來,戀戀不捨地盯住她的背影。
女人看著她,又妒又羨;男人看著她,猛吞口水。胡靈靈似乎沒留意到自己成了眾人的焦點,只是隨意走著,這邊瞧瞧,那邊看看。
她在捏麵攤子前停下腳步,頗有興味地瀏覽著木架上維妙維肖的成品。
「你捏得好像喔。」她瞧過一個個仔細捏出來的小麵團。
她的嗓音嬌脆,帶著些許黏膩的嗲音,有如手指頭沾上了麥芽糖,難以放開;就算放開,也黏得渾身都是甜滋滋的味道了。
「姑娘妳慢慢看。」捏面師傅聽得骨頭都酥了。嬌客臨門,他熱情地招呼:「喜歡哪一個?」
「你這裡有狗啊、虎啊、龍啊、魚啊、哪吒、二郎神……。」胡靈靈來回看了一遍,抬起頭,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問道:「怎麼沒有狐狸?」
「姑娘想捏狐狸?這沒問題。」捏面師傅立刻抓起了一小團黃面和黑面,和在一起變成了土黃色。
「等等!」胡靈靈猛搖頭,搖得她頭上的紅花也跟著晃動。「你怎麼用這種骯髒的顏色?不好看。」
「狐狸不都是這種土色?」師傅感到困惑,但仍堆起笑容問道:「要不,姑娘想捏什麼顏色?」
「你捏一隻紅狐狸吧。」
「有紅狐狸嗎?」
「你沒見過龍,怎知龍有綠色的鱗甲、紅色的鬍子?」胡靈靈笑靨燦然,伸出嫩白的指頭,輕巧地點過面龍的犄角。
「有道理!」圍觀的老百姓紛紛點頭。
「還有呢,你見過三太子哪吒嗎?他可是個賊忒兮兮的壞孩子,你捏這個大眼睛穿肚兜的娃娃,好像太可愛了。」
「姑娘指教的是。」捏面師傅反應很快,雙手已經團起紅面捏了起來。「我就為姑娘捏一隻獨一無二的紅狐狸。」
胡靈靈興奮地瞧著師傅的巧手藝,嬌嗓也不停地指點。
「哎呀,你捏得像狗了……嘴要尖些……耳朵拉長……這尾巴要大要蓬,捲起來……啊,腳太粗了,再剔掉一點兒吧。」
最後,捏面師傅點上兩顆晶亮的黑眼珠,將這只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紅狐狸插上竹籤,遞給了貴客。
「好漂亮!」胡靈靈欣喜地接過來,左右翻轉看著。
「請姑娘惠賜二十文錢。」
「咦?!」
「妳要我捏紅狐狸,我就捏了,二十文錢。」
「我沒錢。」胡靈靈眨了眨眼。
「姑娘妳這樣就不對了。」美女固然秀色可餐,但看久了肚子還是空的,捏面師傅板起臉。「我照妳的意思捏狐狸,妳自當付我錢。」
「我只問你狐狸,你就捏了,回頭倒跟我要錢?」胡靈靈拉高了嗓音,笑容消失,神色轉為慍惱。
「我的麵團也要本錢,妳不能教我白做工。」師傅態度強硬。
「這就奇怪了,手長在你身上,你捏不捏關我啥事?」胡靈靈柳眉輕皺,朱唇一啟,便行雲流水似地辯駁起來了。「而且,我從頭到尾有說要買嗎?你捏完了盡可插到這架子上,喜歡的人自然會來買,如今你卻硬要我掏錢,這跟強盜搶錢有什麼兩樣?」
「不付錢還這麼凶?!明明是妳想買,我才照妳的意思捏。」
「你沒見過狐狸,捏得像是路邊的笨土狗,我指點你捏好看一點,給你長了技藝,你不感謝我就算了,還敢跟我誑錢?!」
「我哪是誑錢?!我正正當當做生意,妳沒帶錢還敢說話!」
「喲喲!我沒帶錢就不能說話嗎?你擺攤在這兒,就是給人瞧、給人問的,我問你兩句,你就要收我二十文錢,你強盜啊!來來!我們去衙門走一趟,請老爺評評理,看誰有道理!」
群眾越聚越多,既看熱鬧,兼看美人,一舉兩得;姑娘凶起來還是很美啊,那股潑辣勁兒就像她那身紅衣服,燒得男人都上火了。
師傅說不過她,黑了臉,嘔氣道:「妳不買就還我,我揉掉算了!」
「還你就還你!」胡靈靈伸直手臂,遞出紅狐狸,隨即縮了回來,睜大眼眸。「你剛才說什麼?」
「我將這只見鬼的紅狐狸給揉了。」捏面師傅咬牙切齒,瞪著她道:「留下紅麵團還可以拿來捏一隻凶巴巴的紅衣女鬼。」
「不給!」
「不給就付錢!」
兩人僵住,橫眉豎目,一個緊握住紅狐狸,一個則是伸手討錢。
「這裡是二十文錢。」一隻大手掌攤在兩人中間,手心躺著銅板。
「你?」兩人同時望向來人。
那是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他膚色黝黑,神情平靜,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袍,身後背著一個包袱和一把長劍,不像是有錢人,也不是本地人。
他又道:「二十文錢。我買了。」
「謝謝!」捏面師傅趕緊拿起銅板,入袋為安。
「這……。」胡靈靈握住竹籤,一時捨不得將紅狐狸給那男人。
「姑娘拿著吧。」男人說完,便擠過看熱鬧的群眾離去。
「喂!」胡靈靈也趕忙追上前。「喂!你,你不要啊?」
「姑娘喜歡就留著。」男人只是微微回頭,腳步不停。
「我是很喜歡。」胡靈靈把玩著姿態昂揚的紅狐狸。
她承認,師傅手藝不錯,捏得十分傳神,紅色的狐身剔出了一縷縷的紋理,就是她最引以為傲的美麗紅毛;還有那兩顆眼睛,像是小黑珍珠似地,在日光照耀下,若隱若現,閃動著光芒,彷彿這隻小巧的紅狐狸是活生生的,立時就要奔放四蹄,跳躍而去。
她有的是錢,她不在乎二十文錢,她只是想試探世間人心。
即使是看似質樸的小販,也是藏著那麼一點點的心機。唉!都過五百年了,人還是沒有長進啊。
但,她不做虧德事,師傅有他應得的二十文本錢和工錢。她原是打算放回紅狐狸捏面,再暗中送錢到師傅的口袋,誰知突然冒出這個「樂善好施」的流浪俠客,害她的功德簿上要減損一筆了。
「喂,喂,大個兒!」她追上了他,將紅狐狸舉到他面前,朝他露出甜美的笑容。「這個還你,是你出錢買的。」
「送妳。」裴遷看她一眼,神色淡然。
「不行啦!你出的錢,就得給你。」
「妳果真不要?」
「人家不要了。」她眼波流轉,媚態頓生,再賭氣似地噘起櫻唇,搭配上她那甜膩的嗲嗓,立刻教後頭尾隨看熱鬧的男人們魂兒都飛了。
「好吧。」裴遷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他接過了那只堵在他眼前的紅狐狸,看了看,然後抬起幽深的雙眸,望向熙來攘往的人群。
「小朋友,」他微蹲下身,將紅狐狸拿給一個兩、三歲的小男童。「這給你玩。」
「呵呵!」小男童立刻被鮮艷的紅狐狸所吸引,開心地握住竹籤。
「謝謝大爺。」男童的母親道謝。
小男童圓睜大眼,好奇地盯著沒見過的紅狐狸,小嘴一張,就往狐狸咬了下去。
「啊!不能吃!」胡靈靈慘叫一聲。
「哎唷,別什麼東西都往嘴裡塞。」男童母親趕緊拉開小手。
小男童笑呵呵地嚼著甜麵團,可憐的小紅狐狸已經慘遭斷頭。
「捏面可以吃的,不打緊。」裴遷解釋道。
嗚呼哀哉!胡靈靈差點就要伸手去摸自己的頭還在不在;雖然那是麵團,但看著總是……嚇!嚇出她一身冷汗了。
她別過臉不去看。既然俠客買下捏面,他要如何處理,她管不著;她不欠誰錢,也不欠人情,更沒折損功德,這兒沒她的事,她可以走了。
她想回家了。出門七日,越看越多,越跑越遠,如今看也看夠了,玩也玩夠了,不知家裡的小弟有沒有乖乖聽話專心修行?還有,玉姑祠那兒恐怕也堆積了許多待她解決的難題……她歸心似箭,加快腳步出城,後頭像蒼蠅黏蜜糖也似的男人們看完好戲,一哄而散;時候近午,市集的人潮也漸漸少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姑娘站在街邊,長髮凌亂,頭低低的,雙手捧住一隻破碗,單薄的身子似乎微微顫抖。
初秋天氣仍然炎熱,胡靈靈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冷得發抖,而是無助得害怕發抖;瞧她看也不敢看來往行人,更不敢開口乞討,再這樣站下去,恐怕站到腳軟了還是討不到錢吧。
嘿!做善事的機會來了。一想到功德簿上又能添上一筆好事,胡靈靈頓時眉眼生笑,腳步就往那姑娘走去。
「姑娘,妳怎麼在這兒討錢?」她很快地轉為憐憫的表情。
「我爹……」於憐香一被詢問,嚇得抬起頭來,見是一個面貌和善的美姑娘,眼淚就掉了下來。「嗚嗚,他生病了,我沒錢給他看病……」
「別擔心,我幫妳想辦法。」胡靈靈輕歎了一口氣。
「令尊在哪裡?」後面冒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背著包袱和長劍的裴遷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這裡,還聽到了她們的對話,胡靈靈心裡喊了一聲糟。
「我爹……他走不動。」於憐香一哭不可收拾。「在那邊巷子。」
「請姑娘帶路。」裴遷又道。
「別哭別哭。」胡靈靈搶先扶住於憐香,好聲安慰道:「既然妳爹生病了,就得看大夫,我懂得醫術,妳儘管放心。」
「姐姐,拜託妳了。」於憐香泣不成聲。
裴遷不語,率先踏步向前,很快就來到小巷底的牆邊,一個衣衫破爛的老人蜷縮在屋簷下,面如死灰,了無生氣。
「他在發熱。」裴遷蹲下來,摸著老人的額頭,皺起濃眉。
「我來把脈。」胡靈靈也趕快蹲到老人身邊,拉起髒污的袖子,卻驚見他的手臂有著一道深及見骨的腐爛傷口。「哎!他受傷了。」
「這是刀傷。」裴遷審視傷口,臉色嚴肅。
「大俠、姐姐,求求你們!」於憐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哭訴道:「一定要救我爹啊,我就只有爹這麼一個親人了!」
胡靈靈輕拍姑娘的背,準備大展身手。「我來醫治。」
「你們遇上搶匪?報官了嗎?」裴遷沉聲問道,一邊解下包袱,從裡面拿出一隻小瓶,往傷口灑下粉末。
「哇嗚!」於憐香放聲大哭。「我爹是新選的河陽知州,赴任途中給山賊搶走了銀子和敕牒,我到德山縣擊鼓鳴冤,他們卻趕我出來;爹說要到洛陽找更大的官,可他傷得這麼重,我們又沒錢吃飯……」
「有這等事?」裴遷始終眉頭深鎖。
「妳先別傷心,姐姐我一定為妳爹主持公道。」胡靈靈激動地道。
「令尊必須先看大夫。」裴遷說著便背起了老人,穩穩地站起身。「另外,姑娘的冤情,我會處理。」
「謝謝大俠!」於憐香抹了淚,也趕忙起身,跟在父親身邊。
「喂!」胡靈靈愣在原地。
大個兒俠客當她不存在嗎?從頭到尾對她視若無睹;她要醫,不給她醫;她要幫忙,他自己倒先擔下了替天行道的重責大任。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最喜歡做善事了,事關她的「仙途」,她絕不能讓這個好像很喜歡「行俠仗義」的俠客搶走她的功德。
追!她是管定這件大大的善事了。
※「沒救了。」大夫不斷地搖頭,放下老人的手。
「大夫……」於憐香已經哭得眼皮紅腫。
「喂,你當大夫的竟敢見死不救?」胡靈靈一馬當先,出面叫陣,纖纖玉指指上了牌匾。「這塊『懸壺濟世』是掛好看的嗎?」
這間藥鋪就在市集捏麵攤子附近,大夫稍早也看了熱鬧,見識過這位紅衣姑娘的撒潑勁兒;他不敢怠慢,苦著臉道:「他手、腳、肚子一共七道傷口,全都化膿爛掉,敗血深入骨髓,我無能為力。」
「你好歹清一清傷口,縫補上藥,不行嗎?」
「他脈象微弱,血枯氣衰……」大夫還是搖頭。
「爹啊!」於憐香抱住不省人事的父親哭泣。
「請大夫務必救治,我有銀子。」裴遷神情凝重,出語請求。
「這不是錢的問題,你再找其它大夫也是一樣。」
「你給我一錢蔘粉,還要一杯溫水。」胡靈靈指向藥櫃。
「不能給他吃蔘粉。」大夫搖頭搖個不停。「病人太虛弱,蔘粉補性太強,反而會讓他……」
「不要蔘粉也行,你有什麼磨成粉的藥,找一味給我吧。」
「現成的口服傷藥粉是有,可妳這是做什麼呀?」
「我做什麼?我在救人啊。快去!搖頭大夫,快拿給我。」
搖頭大夫搖著頭,走向藥櫃,指示夥計拿藥。看來他只能敷衍敷衍紅衣姑娘,否則她再讓他搖頭下去,他頸骨就要扭傷了。
胡靈靈將藥粉倒進溫水裡,雙手恭敬捧住,低頭唸唸有辭。
「姐姐?」於憐香聲音哽咽,不解地看她。
「我求菩薩保佑。」胡靈靈抬頭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事實上,她是暗自唸咒治病。老人陽壽未盡,仍有救治的希望。誰教大個兒不信她,只管背著老人在街上猛找大夫!
哼,早給她醫治嘛,何必浪費工夫繞了一圈,徒然折騰病人。
「胡姑娘?」裴遷也有滿腹疑問。
「我都說我懂醫術了,你緊張啥?」她不客氣地白他一眼。「別像棵大樹杵在那邊,過來幫忙啊。」
裴遷看著她,略微遲疑片刻,便上前將躺著的老人扶坐起來。
「來,於伯伯,」胡靈靈將杯子湊進老人家嘴邊。「慢慢喝。」
她暗施法力,使得藥湯得以順利流下老人的咽喉,直到喂完。
「爹喝下去了。」於憐香滿懷希望地道。
「唔……」老人眼皮顫動著,喉頭也發出聲音。
「怎麼可能?!」大夫瞪大眼、捋鬍須,拚命搖頭。
下一刻,老人已經睜開眼睛,神色迷茫,直到看清楚眼前的女兒,這才顫聲喊道:「憐……憐香……」
「爹啊!」於憐香喜極而泣。
「哈!醒了。」雖說功勞是她的,但胡靈靈可不願在這麼多凡人面前張揚她的本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歸功給——「菩薩顯靈了。」
「真是菩薩顯靈了,阿彌陀佛。」大夫驚訝地點頭,雙手合十膜拜。
「大個兒,你去找個乾淨的地方,我要幫於伯伯療傷。」胡靈靈雙眸明亮,洋溢著勝利的光采。她好高興,功德簿可以再記上一筆善事了。
有本事跟我爭啊!她瞧著大個兒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揚得更高了。
夜深人靜。
客棧裡,一燈如豆,老人安然躺在床上,呼吸勻順,枯瘦的臉孔有了血色;於憐香守住父親,須臾不離,累得趴在床邊睡著了。
胡靈靈也趴在桌上假寐。她救人救到底,這份功德算她的,事情還沒結束。大個兒幫她訂了一間房,要她過去休息,她才不要呢。
微乎其微地,她聽到坐在門邊的裴遷站起,似乎是在檢查門栓是否牢靠,接著便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
啍!他不睡,她就知道他一定準備去「行俠仗義」了。
果然,裴遷躍出窗外,再回頭掩起窗門;她豎起耳朵,聽到他已離開,立刻奔到窗前,推窗一躍而出,打個滾,火紅衫裙在空中翻騰,瞬間幻化為亮麗紅毛,窈窕玲瓏的人身也轉變成一隻體態豐腴的狐狸。
紅狐狸跳上屋頂,翹起的大紅尾巴沐浴在金黃色的月光裡,一雙靈活的黑眼滴溜溜地打轉,很快就尋到大個兒奔跑的方向。
她放蹄奔去,跳過一間又一間屋子的屋頂,緊跟不放。
她,俗名胡靈靈,是一隻道行五百無狐仙……呃,還不算是真正的仙,所以也可以稱作是狐狸精啦;她最大的心原就是再修五百年,累積千年道行,脫離畜生道,真正名列仙班,成為天女,然後成日悠哉游哉,采蟠桃、煉仙丹,有空下凡救苦救難、濟世助人,說不定還可以成佛……想太遠了!前頭還有整整五百無等著她,她得精進求道才是。
做善事是得道成仙的方便法門,她做善事做上了癮,最大樂事便是翻看填得密密痳麻的功德簿,作夢也會笑啊。
大個兒輕功不錯,跑了這麼一大段路還是一樣快速,瞧他一個縱身躍起,就跳進了衙門圍牆裡。
她也躍上衙門號房屋頂,看著裴遷閃身進門。
「鄧兄。」裴遷喊道。
「裴遷。」捕頭鄧天機突然見到他,一點也不驚訝,立刻將桌上一迭紙塞到他懷裡。「哈哈!你來了。太好了。這裡有十幾個要犯,有的有畫像,有的只有緝捕文書,賞金加起來幾千兩,你全部幫我抓來吧。」
「我有要事」裴遷將紙張折迭好,臉上沒有見到老友的喜色。
「有什麼事難得倒我們裴大俠?」鄧天機熱情地拍拍裴遷的背。「來!今晚我當值,咱以茶代酒喝上幾杯,你慢慢說來。
「三個月前,河陽知州於仁傑赴任途中,在德山縣的山道被搶受重傷,現今在洛陽養病。」裴遷三兩句就說完了。
「不對啊。」鄧天機倒一杯茶給他。「我上個月才去河陽公辦,見過新到任的於知州,他還要我多多指教。」
「看來是賊人拿了於大人的敕牒,冒名頂替上任。」
「不像。於大人兩撇鬍子,看起來很有威嚴的樣子。」鄧天機努力回想,不可置信地問道:「你哪來的消息?」
「我遇到於大人父女,安置了他們。」
屋頂上的大紅狐杏眼圓體。是我先遇到的,人也是我救的,好不好?!
「你怎能確定他們不是騙你的?」鄧天機又問。
「這種冤情平常人編不出來。」
「我相信你。」鄧天機摸著下巴;他最相信鏟奸除惡的裴大俠了。「你打算怎麼辦?找我家大人申冤查明?」
「不成,恐怕打草驚蛇。我準備走一趟河陽。」
「我也去。」鄧天機摩拳擦掌。「我帶上弟兄幫你抓人。」
「我獨自去即可。裴某請鄧兄代為保護於大人父女的安全。」
「這樣哦?」鄧天機有些失望,他的任務太簡單了吧。
但他沒有二話,畢竟裴遷是赫赫有名的賞金獵人,武功和膽識自然數一數二,官府抓不到的亡命之徒,交給他就成了。
「另外要麻煩鄧兄,陪同於大人父女的還有一位胡姑娘,她……」裴遷欲言又止,想到了那團火也似的身影和火燒般的脾氣,又道:「她懂醫術,會照顧於大人,請你好生待她。」
大紅狐氣得跺腳!好你個姓裴名遷的大個兒!竟然擅自分派任務了。好呀!你自己去抓壞蛋立大功,就留我在城裡暍西北風嗎?!
這一跺,屋瓦發出輕微的「喀」,裴遷警覺地望向屋頂。
「那是?
「野貓啦。」鄧天機笑道:「衙門裡老鼠到處鑽,每到夜裡就引來成群野貓,在屋頂吵鬧不休。」
「嗯。」裴遷聽得出那不是人的聲音。
月光光,氣嗆嗆,大紅狐皺了皺鼻子,紅尾巴掃了又掃,兀自氣呼呼地瞪著下面的大個兒,隨即躍起曼妙的狐身,跳進深沉的夜色裡。
想搶她的功德?喝!門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