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德生離開的一個星期裡,孟喜兒因為害喜而快速地消瘦,所有吃進肚子裡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雖然醫生告訴過她,懷孕初期清瘦一些也算正常,但孟喜兒卻覺得是她的不快樂導致了這一切。
這一天,孟歡兒陪伴姊姊去產檢,然後在姊姊吐掉了一碗魚麵線之後,她迅速遞上一杯檸檬水。
「我要宰了韓德生。」孟歡兒說道,她最近把這句話當成口頭禪。
「好了,陪我去檢查吧。」孟喜兒說道。
她今天早上有點輕微出血,雖然不嚴重,有可能是書上寫的子宮擴張現象,她還是決定去檢查一下比較安心。
「韓德生什麼時候回來?」孟歡兒問道。
孟喜兒看了眼時鐘。「應該快搭上回程飛機了吧。」
「他還是沒決定要怎麼面對孩子?」孟歡兒問道。
「我想是吧,他還沒提起。只是,每天都來電叮嚀我要睡眠充足,三餐要正常。」孟喜兒停頓了一下,一忖及他,胸口還是悶悶地疼痛著。
「光在外圍繞圈有什麼用!他如果這麼不愛小孩,一結婚就應該把話說清楚才對。」孟歡兒雙手掐腰,完全站在姊姊這一邊。
「他有錯,但是我也有。我不該沒問過他的意見,就擅自認為現在是懷孕的好時機……」孟喜兒剖析著自己的心態,手掌不自覺地置於腹部之上。
對不起,讓你也跟著不快樂了。她悄悄對著孩子說道。
「反正罪魁禍首就是他!你為了他才更改了生涯規劃,不是嗎?」孟歡兒可沒姊姊那麼善良,劈頭說道。
「你知道我的個性,如果不我同意,誰也不可能強迫我放棄工作的。」
「為什麼要自欺欺人呢?你明明就因為愛他而有了妥協。」
「現在談這些事都無濟於事了,走吧,預約掛號時間快到了。」孟喜兒覺得疲憊,不想再爭辯什麼了。
孟歡兒聞言,馬上背起姊姊的皮包,攬住她的手臂,保護地站在姊姊身邊。
「歡兒,謝謝我。」孟喜兒給了她一個擁抱。
「今天會照超音波嗎?我可以看到小寶寶嗎?」孟歡兒的手溜到姊姊肚皮上。
「小小一個,像顆豆子,有什麼好看?」
「豆子會長成一個小嬰兒,當然好看啊。」
妹妹驚異的表情讓孟喜兒笑出聲來,心情開始放鬆的她,告訴著自己!
最糟的時間點已經過去,她和韓德生都是理智的人,等他回來後一定可以談出結論的。
姊妹倆手勾著手,走出房間。
兩個小時後,離開機場的韓德生,出乎司機意外地沒先到公司處理公事,而是選擇了直接回到家。
韓德生走入電梯,雖然不算面帶微笑,但眉宇間的那道深擰卻已經不像前幾日一樣駭人。
這一周來,跟隨在他身邊及喜兒身邊的保鑣都表示一切無異狀。私人保全公司也因此而判斷,歹徒在跟蹤了這些時日之後,也許已經度過了最初的憤怒期,對於追蹤一事已感到筋疲力竭了也說不定。
於是,歹徒雖未被抓到,情況也還要再持續觀察,但保全公司的話多少讓韓德生安心了。如果再過一個月,歹徒就此消聲匿跡沒有動靜的話,他便決定告訴喜兒這件事情。畢竟,他不想在她面前作戲太久。
況且,她那時已經過了懷孕初期前三個月,負面的情緒應當比較不容易影響到她才對。
不知道孩子會像她,還是像他呢?
當這個念頭閃過韓德生腦中時,他不自覺地面帶微笑走出電梯,並加快腳步推開家門,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談談這個話題。
屋內的一片漆黑讓他皺起了眉。
喜兒知道他要回來,這時候應該在家才對啊。
黑暗間,一聲啜泣聲讓他起了一臂雞皮疙瘩。
他飛快按下電燈開關,她正背對著他,裹著一件大披風坐在落地窗前。
韓德生肩頸肌肉無預警地揪痛了起來,後背神經一抽緊,他皺起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大步走到她身邊,彎身攬她入懷。她的滿臉淚痕,讓他六神無主了起來。
「怎麼了?」他緊握住她雙肩,粗聲逼問道。
孟喜兒十指揪著他的外套,把臉偎入他的肩頸處。
她冰涼的體溫讓他打了個冷顫,更加用力地緊抱著她。
「怎麼了?」他又問。
她揚眸瞅著他,淚水流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胚胎沒心跳了。」她故意選擇了一個冰冷的名詞,好讓自己比較能置身事外。
韓德生心跳停了一拍,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意思?」他又問。
「肚子裡的胚胎突然沒了心跳。」她握緊拳頭,氣他為什麼要逼她再說一次。
他四肢力氣突然被抽空,茫然地想著,怎麼會這樣?她是那麼地喜歡孩子啊!
「為什麼?」他低喃出聲,用力地抱緊了她。
「醫生說這有千百個理由,還說這種情形很常見,最有可能的是因為胚胎本身就不健康,所以才停止發育。」她木然地背誦著醫生的話。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著,將臉龐埋入她的髮絲間。
他才剛發現只要有她在身邊,他其實沒有那麼恐懼孩子,甚至已經有期待了。
「或者,它因為知道它不受歡迎,所以自己先離開了。」孟喜兒清冷的語調裡有著他沒法子不察覺的幽怨。
他的心狠狠地揪痛著,一時之間沒有法子抬頭看她。
歹徒的威脅卡在他的喉嚨裡,催促著他說出真相,好讓她不再怨他。但此時的她已經很脆弱了,他怎能在她的情緒上再加壓力。所有的事,就由他一肩扛起吧!
韓德生驀地深吸了口氣,卻還是壓不下雙肩的顫抖。
孟喜兒望著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兩行淚水無預警地奪眶而出。
為什麼一定要等到失去之後,他才表現出對這個孩子的情緒呢?
「醫生說後天要動手術,把胚胎取出來。」她說。
他身子一震,覺得肩頸處緊繃的痛開始往上蔓延,就連他的太陽穴也隱隱抽痛了起來。
「你……的身體現在還好嗎?」他嘎聲問道。
「我現在沒有感覺。真奇怪,怎麼會沒有感覺呢?明明就有個生命在肚子裡死了,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呢?」孟喜兒苦笑著,很用力地拍打著肚子。
韓德生驀抬頭,將她整個人往懷裡一扯,啞聲說道:「別這樣……」
孟喜兒沒有力氣推開他,由著他再度將她扯回他懷裡,反正她現在很需要溫暖。
「後天手術我陪你。」他握著她戴著手環的左腕,將之貼在胸口。
「不要。」她僵住身子,很快地抽回手。
「為什麼?」
她別開頭,淚水再度失控。
「我怕我一看到你,會忍不住恨你。」她輕聲地說道。
韓德生閉上眼,一股酸楚驀鑽上他的鼻尖。他當時面對孩子在歹徒威脅期間來臨時的震驚反應,果然太差勁,果然狠狠傷了她的心啊。
但他能說什麼?說當時是因為歹徒的威脅才導致他的過度反應嗎?不,他不能再刺激她了。
「你可以恨我,但不許責備你自己。醫生不是說,胚胎原本就不健康嗎?」他急切地注視她的臉,盡可能平靜地說道。
「理智上我知道和我沒關係,因為我飲食、作息都正常,但情感上,我就是沒有法子釋懷。我覺得它是因為我的不快樂,或者我動了一個不要它來的念頭,而它感受到了,所以決定自己應該悄悄地離開……」
韓德生狂亂地搗住她的唇,粗聲說道:「它就算有恨,也應該朝我而來。」他寧願她責備他,也不要她自責。
孟喜兒並不接話,只是睜著一雙幽黑水眸注視著他。
「孩子和我們無緣,對吧?」她問得一本正經。
她說話的語氣讓韓德生膽顫心驚,但他力持鎮定地點頭。
「這個孩子和我們無緣,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他盡可能地以最平靜的語氣說道,只希望能安撫她的心情。
孟喜兒注視著他鎮定的神色,只是一再重複地說道:「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
他點頭。她現在如此脆弱,如果能讓她不再傷心,她說什麼他都會同意。
她注視著他,突然低笑了起來。
她覺得好可悲,因為她愛上了一個只愛著她,然後對於其它的人事物,他全都不怎麼在乎的男人。
這樣的愛算是愛嗎?還是自私地只算一種佔有,她不懂,也不能再想,否則,她會沒法子再待在他身邊的。
「洗個澡,回床上去睡覺。」韓德生不由分說地攙起她身子,希望她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孟喜兒也不反抗,如今他要她做什麼,她都無所謂了。
那一夜,韓德生無法成眠,卻因為不想驚動她,而只能裝睡。
雖然他的人生藍圖裡不曾預期過他會有孩子,但為何又要在他已經有了當父親的自覺之後,讓一切成空?況且,如果連他都會心痛至此了,原來就喜愛孩子的她,又該如何自處?
隔天,韓德生因為想多陪陪喜兒,請假沒去上班。
但他起床時,她已經不在家裡。
韓德生在屋裡遍尋不到人時驚慌失措,一時之間竟是腦中一片空白,只能動彈不得地站在屋內。
她離開了嗎?像他的父母一樣拋下他嗎?
韓德生臉色慘白地撥了她的手機,接電話的人卻是她妹妹。
「她在我這裡住一晚,明天我會陪她去醫院。」孟歡兒說。
他掛斷電話,臉頰埋入雙掌之間,雙臂不停地顫抖著。如果他有法子放聲大哭的話,他會的。
但他用力地喘息著,拚命告訴自己喜兒不會貿然離開的。
他知道她對他有怨,但他確實是有苦衷,誰能料到事情竟會變成這種結果?
他以為男人就該為自己的妻子撐起一片天,沒想到卻還是讓她對他失望了。
韓德生伸手到西裝內袋裡,取出那串白金項鏈,握住下端那把能打開LOVE手環的螺絲起子。
他們是一體的,他日後會盡可能地陪在她身邊,不讓她覺得孤單的!
後天,韓德生跟公司請了半天假。
他坐在她即將動手術的醫院對面二樓的咖啡廳,看著她臉色蒼白地挽著妹妹的手臂進入醫院。
半天之後,他看著她偎在妹妹肩頭,遊魂一樣地飄了出來。
他以為他會在她臉上看到難過,可她卻是面無表情。那是一種傷心到底,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的絕望。
注視著她坐進租車,他的心痛得像被五馬分屍一樣,只能抓起咖啡杯來掩飾心痛。
無奈,他的手太抖,咖啡灑了整張桌面。他放下杯子,緊抓著桌面,痛苦地閉上眼。
他知道自己安慰不了她,除非她願意接受他的安慰。
他們之間會變成怎樣?他一直以為他會永遠地屬於他,如同她手腕間的鑼子只有他能打開一樣地絕對,沒想到她竟會開始將他摒棄在她的。世界之外。
韓德生頸背倏得緊繃了起來。他聽風一聲痛苦的喘氣聲,但他拒絕承認那樣的聲音出自於自己。
她屬於他,她是他的妻子,他們的婚姻不會有任何改變的,他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療傷而已
他相信他相信他相信啊……
孟喜兒在手術之後的隔天,便回家了。
孟歡兒幫姐姐準備了一個月份的坐月子餐,孟兒的身材甚至比動手術之前,還圓潤了一些。
可她變得少笑了,經常地看著遠方,表情像在沉思。
韓德生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能強壓下失落感,強顏歡笑地假裝任何事都不曾發生一樣。,總得要有一方堅強,才能當另一方的支柱。
於是,他開始每天陪著她一起早餐,每晚都準時回家,陪她吃晚飯。
但孟喜兒卻變得不愛待在家裡,她找他去看表演、看電影,他去了幾次,可後來卻都在演出進行當中沉沉睡去。
他工作原就沉重,晚上休息時間本來就不夠,鐵打的身子也不堪這樣的消耗。
孟喜兒將他的疲憊一切看在眼裡,卻什麼都不說破。
他這些時間的陪伴,她不是不知情,她只是不明白,如果她對他這麼重要,他為何不能對失去孩子這件事多表達出一些失落呢?他怎麼能每晚都若無其事地入睡呢?
她拚命地告訴自己,他只是比較冷靜,所以恢復得比較快而已,雖然她心裡始終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她只是在自欺欺人。
因為有幾回他的助理鄭仁雄打電話到家裡時,碰巧是她接的電話。鄭仁雄在不經意間會提到。韓德生近來在工作上表現積極無比,應該是婚姻美滿的成果吧。
她一聽,心都涼了,果然,韓德生對於失去孩子一事,並沒有真正地傷心,他甚至因為沒有了孩子,而在工作上更加
所以,她才會選擇晚上拉著不情願的他到外遊走,並且阿Q地把他的疲憊當成一種失落。
只是,在邊疆三晚外出到晚上十一點後的隔日早上,韓德生終於忍不住開口對她說:『今晚待在家裡好嗎?我累了,沒有那麼多精力老往外走。』
「好啊。」她點頭。
這一晚,韓德生回到家,迎接他的只有他自己及一盒便當。
他看著那個便當,高壯身軀不住地發抖。
他只想在家裡陪伴她有錯嗎?前陣子,他隱瞞了歹徒的威脅,就算因此造成了她對他的極度不諒解,她也應該恢復常態了吧。
一整個晚上,韓德生無心甘情願於公事,利眼直盯著門板。
孟喜兒一入門後,他馬上跨步走到她面前直截了當地問事處到「你究竟在生什麼氣?」
「我有生氣嗎?」她淡消炎地反衝道。
「胚胎不正常並不是我的錯。但是,你如果覺得我在處理那年事情的過程有任何瑕疵,你可直接告訴我,你希望我怎麼做,」他盡可能冷靜地問道。
孟喜兒注視著他,唇角揚出一個奇異的微笑。「我想再懷孕。」她說。
「不行,再等等。」他直覺得拒絕。
他明天和私人保全公司有約,等到確定歹徒放棄機會大於八成時,他才能讓她再度懷孕。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雖然早知他會拒絕,但他一臉沒得溝通的固執神態卻還是讓她寒心。
她偏要找出他不要孩子的原因,如果一定要切傷口,讓膿血流出,傷口才能復合,那麼早晚都是能一回的。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
「我一直認為我的婚姻裡會有下一代的誕生,因為生命都是需要傳承的確良。像是你的父母縱然有再多不是,但他們仍給預了你生命…………」她自顧自地說著話。
韓德生沒預期她會冷不防來上這句,旋即皺起眉。
「你難道不是因為他們,所以才抗拒生孩子的嗎?也許你害怕自己會成為第二個他們,你怕自己不愛孩子嗎,對嗎?」話說出口的同時,孟喜兒心裡突然閃過一絲清明,會不會這才是他不想要孩子的真正原因呢?
她直接了當的話刺入他的心裡,他的心狠狠被擰了一下。
「我是怕,但孩子是你生的,我便會愛他們。」他啞聲說道。
「那麼你為什麼不要孩子?」她放柔聲音,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希望他能夠有個可以說服她的理由。
「我不要孩子來破壞生活質量,就這樣兩個人相伴,不好嗎?我們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想出國就出國,這樣不行嗎?況且,你上個月才動過手術,應當再好好休養一下的。」
他現在只想把話題差開,只要再延緩幾日,確定了安危與否,她想懷孕,他會同意的。
韓德生的話讓孟喜兒皺起眉,她覺得他自私得讓她無法再忍受,她一定得掙脫這個環境不可。
「我想回去工作。」她說
韓德生雙眉間的皺痕更深了。她若是回到職場,確實是增加了一些安全上的顧慮。但是,如果這可以讓她忘記失去孩子的痛楚,他願意接受。至於她的安危問題,他會盡量打理到滴水不漏。
「可以嗎?」她從他臉上看到動搖,水眸驀地晶亮起來。
「你想回去就回去,但是目前暫時別出國。」他知道有保鏢隨行,行蹤會自動配合,她則不同啊。
「但是……」她正想要反駁,若不能由她親自挑選布。那麼回去店裡工作也沒意義啊。
「你之前說過。這幾年讓我好好在事業上衝刺,接著才是你的時間,不是嗎?」他故意這樣說只想維持住目前最基本的安全局面。
孟喜兒黯然地低著頭,心裡有一百個想抗拒的理由,但她卻沒法反駁。畢竟,他說的話都是她曾經主動提出的事情。
她咬住唇,低頭看著LOVE手環,有種想狠狠扯它的衝動。
她不言不語的模樣讓他皺眉,將她整個人入懷裡。
「我愛你。」韓德生的話吐在她唇間。
他扣住她的頭,舌尖鑽入她的唇間,激切地吮吻著她。
她緊摟著他的頸子,想藉著自己的動情來證明一切都不曾改變。
他們瘋狂地扯下彼此的衣服,用盡心思來讓對讓對方更動情,所有的撫摸、親吻都成了一種對抗,像是要證明誰愛得比較多一般。
他在地板上佔有了她,她將他推倒在地板上,坐在他身上,展現最勾魂的風情數回比縱情間,他沒詢問她是否吃了避孕藥,但他記得帶了保險套。
隔天,韓德生出門前,正好在大樓接待處收到一個署名給他的包裹。
他後背一陣發麻,心下頓時不安,將包裹帶到私人保全公司後,卻發現了一隻玩具小貓,玩具小貓被開腸剖肚且在裡頭塞了玩具小貓。如果不是他剛好簽收了包裹,在家的喜兒便會目睹一切。
他的頸背繃緊得像是要爆炸一樣,但他的腦子卻更加清醒了。
原來歹徒自始至終都在跟蹤喜兒,而且曾經靠得極近,才會知道一切來龍去脈,因為就連他的同事們至今仍不知情喜兒曾流產一事。
韓德生拿起電話,馬上請保全人員去調閱醫院錄像帶,仔細過濾在喜兒出入醫院時,曾經重複出現的人。
韓德生神經至此更加緊繃,想保護她的意念也就更加地堅定,因為她是他的一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