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對她不加辭色,想與她保持距離,但是,卻管不住欲親近她的心情。
甚至他……有一些怕知葉。
現在她坐在階梯上,手上拿著舊牙刷,使勁所有力氣刷洗踢腳板,連小縫都不放過,那揮動手臂的力道明顯在生氣。
貝雷特有一種糗大了的感覺。
「我說——」清了清喉嚨,他想解釋些什麼。
「我在忙,有事嗎?」知葉聽他一開口就有氣,頭也不回的繼續刷她的樓梯。
「啊、嗯,抱歉。」摸摸鼻子,貝雷特一臉尷尬。
剛才,發生了一件非常糗大的事。
過去兩年來,某個曾經與他有過關係,被他打發掉的……咳,女人,突然找上門來,手中抱著一個出生沒多久的混血嬰兒,聲稱那是他的孩子,要他負起做父親的責任。
聽聞的當下,他臉色大變。
這一生他未曾想過會有自己的孩子,還是惡魔與人類的混血兒,那概率微乎其微,幾乎不可能發生,但不代表沒有發生過。
可是看了一眼,他便放不下心來了,因為那女人手中抱著的小孩,不是他的,那小孩子沒有惡魔的特徵。
他就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嬰兒,不會噴火、打雷、身體漂浮,只是安靜的在母親臂彎裡安睡。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否認。「不可能是我的小孩。」如果是他的孩子,應該會繼承他的力量。
「你怎麼能否認?你瞧,孩子這麼像你!」那女人瘋了似的把小孩塞進他懷裡,接著拿出出生證明,再推算兩人發生關係的日期,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種。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不是——」在那僵持不下的場合,知葉突然黑著臉走出來,陰陰笑道:「DNA會說話,既然你肯定那段時間只跟老闆一人有染,那麼DNA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她氣得快瘋了!竟然有女人抱著小孩上門,說那是他的種,這傢伙到底有多墮落啊!
儘管氣得想掐死他,但她還是不爭氣的幫他解了圍。
她在一旁都看見了,貝雷特第一眼看見那小孩,沉著的他確實慌了,但慌亂沒有太久,他冷靜的藍眸一閃而逝地閃過一抹黑光,她便猜,他大概是在探究嬰兒的底細。
之後,當他斷言孩子不可能是他的時,她就曉得,也相信他了。
「你是什麼身份,憑什麼說話?Ray,你忍心讓你的孩子受這重屈辱?」女人把懷中的嬰兒高舉到他面前。「如果社會大眾知道,大名鼎鼎的雷特先生不負責任,那恐怕……」她語帶威脅。
貝雷特這下真的傷腦筋了,真要驗DNA,他的血會讓檢驗器材爆炸啊,驗什麼鬼?
「如果檢驗報告出來確定孩子不是我老闆的,我想我們有權利提出告訴。」知葉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你這麼肯定,我們就讓法官裁決吧。」
相較與他們的冷靜,篤定,那抱著小孩上門的女人從一開始的信誓旦旦,到了後來卻有些猶豫了。
與她發生關係的人太多了,外國人也有,其實她本來就不能卻確定誰才是孩子的父親,只是覺得這是個很好的跳板。
她「希望」孩子是雷特家的,但她不確定。
「如果確認真是老闆的小孩,我想……他一定會負責的。」知葉涼颼颼地笑說,又瞪了貝雷特一眼。
男主角立刻開口。
「說得沒錯。」找回冷靜,他戴上陰晴不定的「雷特」先生面具,懶散地接話。「我們法院見。」
慵懶地語調,篤定的姿態,滿不在乎的神情,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女人只好抱著懷中的小孩,恨恨離開,去弄清楚孩子的爸是誰。
只是當他闖出來的禍離開後,貝雷特馬上換了張臉,心驚膽跳的望向知葉,生怕她對自己失望。
「哇,真是精彩呢,不知道我還會處理這種事情多少次!」壓仰著滿腔妒火,知葉冷笑著挖苦。「老闆,你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耶,我以為這是電視芭樂劇才會有的情節說,嘖——」完全不留餘地。「不喜歡的那個人看到,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貝雷特嚇得急忙解釋。
「不是,我、那時候我……鬼迷心竅。」
「幹嘛跟我解釋呢?我的想法又不重要。」她笑的超甜,眼都瞇了起來。
她是個女人,當然會妒忌啊!抱著孩子上門,用那種肯定的態度咬定他是孩子的父親,會有這麼堅定的立場,當然是因為他們有過「什麼」。
越想越是生氣抓狂,所以她暫時不想看見他那張風騷臉,覺得再看下去,她可能會忍不住對他的臉一陣痛毆!
這個笨蛋惡魔,氣死她了!
所以她才使勁力氣刷地板,發洩她的怒火,貝雷特則不斷在她身邊轉來轉去,狀似不經意,卻每每想找話題聊就被她堵回來。
「知葉,休息一下,快來,我做了你愛喝的蜂蜜檸檬,現搾的。」從頭到尾看在眼底的古羅,忍不住出聲「解救」沒轍的主子。
「好。」知葉回應古羅的聲音就很輕快甜美,擠開杵在身邊的笨男魔,快樂的奔向廚房。
但在廚房裡的不是只有古羅而已,還有再度來串門子的伊恩。
「嗨,小葉。」伊恩朝她招了一下手。
「伊恩!」她驚喜地喊。
上回見面,她還未恢復記憶,對他的感覺不深刻,但現在被拿走的記憶又回來了,她想起伊恩是如何的跟她打鬧玩笑,他們很有話聊,奶奶過世,她傷心難過憔悴時,是他給她安慰的擁抱。
「你怎麼有空來?都沒跟我說一聲。」她立刻坐道伊恩身旁的位置。對啦,她是故意的,誰教那只惡魔那麼笨!
「唔?」伊恩眼尖的瞄到她看自己時,眼中閃過的那抹驚喜。「看到我有這麼開心嗎?」
「很開心啊。」她回答,給他一個甜到不能再甜的笑容。
「你又來幹嘛?」這不耐煩加上火氣十足的吼聲,當然出自妒忌之火再度引燃的貝雷特之口。
知葉和伊恩兩人同時回頭望他,但是知葉很快撇過臉,看也不看他一眼,熟絡的抓著伊恩問問題。
而伊恩嘛……沒有錯認老友週身環境的那圖怒火。
嘖,他怎麼又捲進這種事情裡?
「帶點東西給你。」眼睛轉了一圈,他語帶保留。
貝雷特聞言一愣,望著他無奈的眼神,立即明白他帶了什麼。
惡魔獵人的戰帖——這代表他們準備好了,時間開始倒數,大戰即將發動。
兩年時間的準備、演練,足夠惡魔獵人研究出如何消滅他的方法,何況,他已親自讓伊恩瞭解他十二道禁制解除後的力量了。
伊恩是優秀的首領,不會給他活命的機會,只是……太快了。
望著伊恩身旁的知葉,他的心又痛了。
原以為再也無交集的,但是卻……再度相遇。
可是這樣的奇跡只有一次,而他沒有機會把握這個奇跡,看著她親密的偎著別的男人,緊握的拳頭緊了又緊,最終,他黯然的閉了閉眼。
他不想再讓她傷心一次。
於是他撇過頭,頹喪的離開。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知葉高昂的怒火就消了,哼了哼氣,拿起古羅為她特調的飲料,一口氣干光。
「好喝。」她豪邁的以手背抹唇。
伊恩看著她,只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他的眼瞟向古羅,挑了挑眉。
你說的怪異就是這個?他以傳音術的問。
嚴謹的古羅點了點頭。
伊恩的娃娃臉出現一抹感興趣的神情,沉吟一會後開口,「嘖嘖,女人嫉妒的嘴臉,原來是這樣的啊!」
被踩到腳痛,知葉反映很大的厲聲反駁,「我哪有嫉妒?我哪有生氣?我幹麼生貝雷特那個王八蛋的氣啊?」
「哦——原來你知道你老闆叫貝雷特啊。」伊恩一副「逮到你」的神情。「小葉,打個商量——告訴我,你怎麼破除貝雷特的魔法,找回你的記憶?」
糟了,露出馬腳了!知葉心虛的望著笑盈盈的伊恩,還有一臉驚訝的古羅。
「知葉……」古羅眼眶泛紅。「你記起來了啊……」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一些怪異的舉動就可以理解了。
有時她跟他說話,會用非常抱歉的神情望著他,或是突然抱他,然後跑個不見人影。
「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你不想記起我們?」古羅傷感的說。
「不是啦,不是這樣啦!」知葉慌慌張張的把衛生紙遞給他,像忙碌的小蜜蜂,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的安慰解釋。「我……怕你告訴他嘛!」扭扭捏捏地,她總算說出隱瞞的原因。「人家想、想看他吃癟的樣子啦!」
她只是想看貝雷特為她神魂顛倒的糗樣,那她沒轍,苦苦壓抑的神情嘛。
「然後呢?氣他的不主動?」伊恩笑岔了氣。
「對……」她噘嘴,老實承認。
她都這麼大方的在他面前晃了,明知道他在書房裡耍自閉裝辦公,還是到他書房吵他,問東問西,東扯西聊,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他幹麼還這麼矜持?
「知葉,如果你早點告訴主子,說不定……」古羅欲言又止的看了伊恩一眼,最終歎了口氣。
主子拿走那位毛小姐的靈魂,已經超過獵人們的忍受極限了。
「什麼說不定?」知葉覺得奇怪。
「那不重要。」身上帶著給惡魔的戰帖,上頭訂下了決戰日期,伊恩竟然還說那不重要。「重點是你啊,小葉,你還不想告訴他嗎?」
他可是已經很壞心的想不知道惡魔會有什麼表情了,知道她恢復記憶後還是留在他身邊,貝雷特一定會很開心,但懊悔、苦惱也會接踵而來,不知道該怎麼辦。
「先讓我欺負他一下。」知葉臉上掛著詭笑。「讓他緊張一下。」
「知葉,可是主子他……」沒有時間了啊!可惜古羅話沒說完,被伊恩消音。
「小葉,我跟你說一件事。」伊恩臉笑得非常可愛。「能活到現在的惡魔,稀有得不得了,而且都很聰明,又狡猾。」
知葉翻了個白眼,很含蓄地提醒,「這句話我好像聽到過很多遍了。」
「那我一定沒說過惡魔的宿命。」他唇一抿。「追尋陰暗的惡念,被人類召喚、定下契約,汲取罪孽深重的【念】,成為自己的養分,在惡魔的世界裡,力量就是一切,人類的靈魂對惡魔是很好的養分,越污染的靈魂,力量越強大,而因為惡魔無法控制自己對力量和邪惡的渴求,吞噬的靈魂超出造物主的底限,造物主才會創造了惡魔獵人。」
「你知道嗎?惡魔最悲慘的一點,就是生命漫長無止境,除了戰死,沒有別的方法結束生命。」他很壞心的挑話講,就是要引起她的好奇。
知葉有些不懂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這跟貝雷特有什麼關係?我不懂。」
他但笑不語,拍拍她的肩膀後起身。「我跟貝雷特有話要說,有機會的話,下回再告訴你。」說著便走上二樓。
貝雷特選擇走向毀滅,是因為她,這件事情,最好不要讓貝雷特以外的人告訴她。
「神神秘秘的男人。」知葉對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知葉,快點告訴我,你是怎麼恢復記憶的?」
知葉望著像父親般的古羅,眼眶微紅,緩緩開始訴說,她留在閣樓房間的那本日子……
署名白知葉和雷特先生的兩封邀請函,同時被郵差送到教堂豪宅。
這是知葉去收的,她先拆開了自己的那一封,發現是大學時代的同學會通知,日期定在一周後,她想了想,應該要去見一下老朋友。
至於信末那用印刷體印出來,特地給她看,也讓所有接到邀請函的人都看得見的P.S。
只有白知葉一定要攜伴參加!
不是不明白同學們故意這麼做的原由,但若真要帶一個伴去同學會,她心裡只有一個人選。
另一封邀請函嘛,寄件人寫的是祝銘凱和何依湲,粉紅色的信封看起來很可疑。
「他們……修成正果啦?」知葉開心的拎著那張邀請卡,跟古羅打了個招呼後便去找貝雷特。
貝雷特又叫出伊恩親自送來的那張戰帖,由古老的羊皮卷製成,上偷有著數道魔法,扭曲怪異的魔法文字,攤開的那一瞬間猶如幻燈片映在牆面上。
內容對他——惡魔貝雷特列下的罪狀,堂堂正正的,對他訂下生死之戰日期。
「老闆,你在嗎?」知葉在外頭輕喊。
將戰帖收回,他以指甲割出一個小小的黑色裂縫,將那羊皮卷塞了進去,反手抹去那道裂縫的同時,他也提聲道:「進來。」
知葉開門探頭觀望了會兒,才一腳踏進來。
「有事?」
她揚了揚手上那張粉紅色的帖子。「你的。」
貝雷特狐疑地接過,用桌上的拆信刀將信封拆開。
那把拆信刀小巧、精緻,刀柄有著精細的寶石,泛著黃銅光澤,雖然縮小了,但知葉記得,那是貝雷特的匕首,艾琳用來割下他心的那一把,也是她用來割破自己掌心的,她不免多看了兩眼,才把注意力轉到貝雷特手中的那張請帖。
「哇,好可愛的小孩哦!」帖子上有一張照片,喜悅的一家三口,斯文的銀行家祝銘凱,美麗優雅的名媛千金何依湲,兩人充滿喜悅的望著懷中出世沒多久的小嬰兒。
是他們孩子的雙滿月酒,邀請貝雷特參加。
知葉忍不住想提起一件事情,那件事,梗在她心頭很久很久。「咦?何依湲耶,老闆,這位千金小姐兩年前不是要跟你結婚嗎?真可惜,如果當時你們有結婚,說不定滿月酒就算是你請了——」
挖苦挖苦,極盡所能的挖苦。
「你是特地進來吐我槽的嗎?」貝雷特忍不住問。「這樣很好玩嗎?」
這女人怎麼老愛招惹他?不知道他忍得有多痛苦嗎?
「幹麼那麼小器,開個玩笑都不行。」她嘟起嘴,決定見好就收。「我是……有事情要請你幫忙。」這陣子跟他鬧脾氣也鬧夠了,每一次都讓古羅叔叔苦著臉來求她。
「知葉,你不要再找主子麻煩了,你看我的皮,又焦了啊!主子的暗雷很痛,把我打成原形了……」古羅叔叔近來找上她的頻率迅速增高,總是不斷要她對貝雷特好一點,省的小心眼的惡魔遷怒。
所以,她覺得……該是給他暗示的時候了。
「我下週末有個同學會,主辦人堅持要我攜伴參加。」她把同學會的通知遞到他面前。「求求你陪我去。」
貝雷特的心咚地跳亂了一拍。她這是什麼意思?
要他陪她去同學會,她想做什麼?他之於她是什麼?
抬頭,發現她直視著他,眼神沒飄移,他不得不按下雀躍的心,力持鎮定的問:「為什麼要我去?你不能找別人嗎?」
「不能。」她否定。「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雖然他不知道。」她故意用他提起她的那種語氣說。「我不想隨隨便便找一個人頂替,出了你,我沒有更好的人選。」
除了你,笨蛋,我不想讓你誤解,我喜歡你,只有你一個!她在心裡大叫。
只是她正正當當的投出了一個好球,但是貝雷特卻不敢揮棒——他想忽略她的暗示,想忽略她態度的怪異,因為他又想起了,獵人送來的戰帖。
他,沒有時間了。
他不該給她夢想,不應該的,這是沒有結果的,為她好的話,他應該立刻送走她,讓她離自己遠遠的!
他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被數量龐大的惡魔獵人們圍剿、追殺,最後毀滅消散的樣子。
被丟下的人最難過——如果她對他動了心,他不想讓她再一次面臨這種痛苦。
但是他克制不住,現在就想要滿足她、對她好、彌補她的這一份情。
所以他沒有考慮太久就點頭。
「太好了!正好跟何小姐的滿月酒日期差一天,那天你一定缺個女伴,我就陪你去,當做報答吧。」她豪氣千雲地拍拍胸脯。
其實,她是想見見艾琳,想看看他和祝銘凱幸福快樂的模樣,好讓自己……放心。
「那就這麼說定了。」貝雷特看著她發亮的小臉,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了。
這次之後,他就會放手,會親手……將她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