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說話吧?」穆檀悅清洗雙手,沾濕了乾淨的手絹,回到羅炎兒身邊,擦拭她的臉。
見她無動於衷,他話鋒一轉,虛心請教道。「假如我想說的是三皇子的遺體處置問題,你可有興趣與我商討?」
「你把他怎麼了?」羅炎兒凶狠的瞪他。
穆檀悅暗自驚歎,為何有人的眼睛能這麼大?又為何她發怒的表情能這麼的吸引他想挑逗她再狂暴一些?
「沒怎麼,你不必煩惱,我還把他留在府裡。至於這件事,我己上告朝廷,就等著看皇帝有何表示,然後我再考慮該如何對付。」
「你是怎麼回朝廷的?」羅炎兒心亂了,潛伏在體內的罪惡感噴灑而出,奮力的凌遲著她。
「別擔心,我沒提及你,過錯我全都攬上身了,不會讓人怪罪你的。」穆檀悅由衷表示。
為了這個麻煩的女人,他破例的自找麻煩了。
「誰要你多事?」但羅炎兒一點也不領情。「儘管說是我害的,我會不敢承認嗎?誰要你替我領罪、替我隱瞞?」
「你做錯了什麼?」穆檀悅和善的問。
羅炎兒震了震,面色迅速黯淡下。
「你交代過該帶著護衛。」而她,仗著目己身懷絕技,不當一回事。
「你提醒過不要靠近的地方……」偏偏她也沒放在心上。她的妄目尊大、她的疏忽大意,害死了那個人!為什麼她要如此輕率?羅炎兒悔恨不已!假如她更慎重一點,不要讓三皇子涉險,假如她更重視三皇子一點,退到危險立即逃脫,而不去爭強好勝,忽略了三皇子的安全,害他受傷……假如她更在意他一點點,她又怎會害死他?
回想起對自己百依百順的未婚夫,羅炎兒心痛得呼吸不順,那麼好的一個人,為什麼她沒盡力守護與珍惜呢?
「你們私下外出,無人跟隨保護,是我的人手照顧不周,不夠機伶,這是我的錯,你會遇到那些窮凶極惡的盜賊也是我不好,沒有及時剷除他們,讓人在我的領土上猖獗,也是我的錯。」穆檀悅的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溫暖的眼神彷彿能治癒人心似的,柔柔的包圍著她。
羅炎兒被他的一席話弄得目瞪口呆,來不及傷心,心頭滿是疑惑——穆檀悅為什麼要維護她?他有什麼企圖?「你傻了嗎?」
「那肯定是被你這雙眼睛給瞪傻的。」穆檀悅撫了撫她凌亂的髮絲,鄭重道
「你也傻一回,相信我,這不是你的錯。」
羅炎兒的胸口掠過一陣劇痛,分不出這股痛楚的來源,她只能痛得皺起臉,臉皺得好像佈滿褶痕的包子。
轉瞬間.她熱淚盈眶,陌生的情潮吞噬全身,她難受極了!
穆檀悅眼神黯,「你非要這麼折磨目己嗎?」回答他的是徹底崩潰又有所壓抑的飲泣,羅炎兒把臉埋在掌心裡。
穆檀悅感到沉重,她的眼淚讓他覺得整個世間都變成陰天了。其實羅炎兒的災難根本不關他的事,偏偏他把錯全攬了,偏偏他見不得這個女孩傷心,偏偏他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困住了。他這樣,算不算也是在折磨自己呢?
兩天後,王府陷入了異常的寂靜當中。
侍從們的神色古怪,而穆檀悅出現的次數也愈來愈少……沒人告訴羅炎兒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
當穆檀悅連續幾天不見蹤影,也就沒人敢再灌她喝藥,她感覺到酥軟的身軀正慢慢的恢復力氣,只要多給她一天的時間,她便能回到正常狀態!可在此之前,突然來了兩個人,奉穆檀悅的命令要把她從王府帶走。
「穆檀悅要你們帶我去哪?」羅炎兒聽了對方的來意,心生疑竇。
「王的意思是立即送郡主回平陽王府。」
「離開這裡?」羅炎兒不相信,穆檀悅要放她走嗎?這算什麼?
無緣無故替她受罪,煞費苦心的開解她、安慰她,然後毫無目的的送她回家?這簡直是聖人了!穆檀悅是這麼「好」的人嗎?
「穆檀悅在哪?我要見他,你們去找他過來!」
「郡主,王有事務在身,分身乏術,恐舊無來來與您話別。不過王有話傳給您,他說日後一定會去拜訪您。」
她一點也不想再見到他——羅炎兒握了握雙手,體力又有回升,只要穆檀悅不再出現,她遲早能恢復力量,目己脫離這座禁錮她多日的牢籠。
「郡主,請上路吧!」杵在一旁的兩人,委婉的催促。
羅炎兒認真端詳這兩個穆檀悅的手下,他們的態度很恭敬,表現得也冷靜,但隱約的透露出一絲不尋常的急切。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羅炎兒謹慎的發問。兩人沉默,很明顯的是有難以啟齒的隱情。
「你們若不解釋清楚,我是不會跟你們走的!」羅炎口是心非的威脅,事實上,她坦不及待想遠離一切有穆檀悅存在的地方。這兩人還很年輕,不比剛滿十八歲的羅炎兒大多少,穆檀悅派他們護送羅炎兒離開,是因為他們的武藝非凡,但論起應對人的手段,他們還很嫩。
一聽到羅炎兒的威脅,兩人立即沉不住氣了——
「王正在忙著處理朝廷的責難與遷怒,郡主應該知道為什麼我王會背負上莫須有的罪名被朝廷刁難,甚至——」
「朝廷怎麼說?」羅炎兒不耐煩的打斷意有所指的諷刺。
「他們認為我王是故意殘害三皇子,正借題發揮,要削弱我王的權勢。」
她害穆檀悅惹麻煩了,而且是不小的麻煩!羅炎兒心情複雜。坐在榻上沉思,那男人是被邪靈附身了嗎?怎麼就真的把所有錯失都認了呢?從小雙親就時常告訴她,朝廷對於異姓王族的忌憚,帶著一山不容二虎的敵視,始終防備著他們這些擁有封地與兵馬的族群。
當初打江山給予的獎賞,如今卻要巧立名目去剝奪,醜態百出。若非她爹娘只有她一個孩子,後繼無人,朝廷對於她羅氏一族也不會客氣。
剛好她又與三皇子情投意合、互許終身,屬於羅氏族的權勢也因此傾向了帝王之家,這又讓她家族的處境更為安全。
可穆檀悅的狀況與她恰恰相反——他不僅才華洋溢、兵力充足、領地富裕,又是個能延續後代的男子,他若有心若造反,只怕天會有易王的可能,即使他沒有反心,當今天子也不放心繼續容他茁壯成長。
剷除穆檀悅,收回封地,恐怕是當今天子的期望,最終需要的只是一個師出有名的借口。
羅炎兒造成了這個借口,她在穆檀悅的領地害死了三皇子,又讓穆檀悅代她領罪。
她能夠想像朝廷將如何打壓穆檀悅,只要穆檀悅稍有異議,戰事便將一觸即發,他的領土岌岌可危——這些全是她造成的過錯!
「我要見他!」終止了思緒的遊走,羅炎兒朝著眼前的人重複道
「把穆檀悅找來,我有話對他說!」
「王叮囑過,請郡主務必順從他的安排。」
羅炎兒嗤之以鼻,她的自尊不容許她闖禍後,把責任丟給別人承擔!「你們比我更瞭解事態的嚴重性,假如我出面向皇帝澄清三皇子的……死因,朝廷便失去逼迫你們的借口。」
提起不幸的未婚夫,她的心仍會疼痛,但留下來的責任讓羅炎兒必須振作。「王的命令,必須服從。」
羅炎兒瞪著兩個講不聽的人。「你們不怕引發戰爭嗎?」
「王會保衛這片土地和人民,屬下的任務是帶郡主離開,請吧!」
「一人做事一人當!」羅炎兒是很想離開,但不願當只縮頭烏龜。那兩人依照穆檀悅指示過的步驟,適時的提道
「三皇子的遺體己在昨天送往平陽王府,等候郡主及時回家安置。」
「什麼?」羅炎兒詫異。「……沒有交給朝廷?」
「王說了,那是屬於郡主的。」一板一眼的傳達出穆檀悅的心意。羅炎兒愣住,莫名的震撼襲擊了她,穆檀悅究竟是在想什麼?
原本極其厭惡的一個人,忽然之間,變得讓她討厭不起來了,屬於穆檀悅的音容、笑貌佔據了腦海,羅炎兒傷神的蹙起眉。
「請郡主安心出發吧!」那兩人再度催促。
羅炎兒依然文風不動,她若是一走了之,天下勢必大亂!
那兩人見此情形,又依照穆檀悅的叮囑傳話道
「王交代,過了未時,假如郡主仍未上路,他將撥冗前來——親目恭送郡主,他有『叮囑』,請郡主明白他的手段不會太和諧。」
羅炎兒回憶起被穆檀悅壓迫的情景,凶狠的丟去一記充滿殺意的目光。
「話是王說的!」與他們無關,不要瞪他們出氣。
羅炎兒咬牙切齒,居然叫人威脅她,穆檀悅的腦子是殘了嗎?寧願讓朝廷打壓,也不要她出面解釋還他清白,這算什麼?倏地,一個念頭闖進她的腦海,羅炎兒心念舜轉——或許穆檀悅和朝廷一樣也在等待一個時機,
一個挑起戰火,掀起鬥爭的時機,用巧妙的名目去掩蓋逐鹿天下的野心!
這場即將爆發的爭鬥,恐怕不如表面顯示的那麼單純?
羅炎兒冷哼一聲,「看來,你們的王並不需要我還他清白!」
從西邊檀王的領地,馬不停蹄的趕路,用了十天的時間,羅炎兒終於回到自家封地——平陽。
平陽王和王妃算準時間,等候在城門外,期盼著寶貝女兒的歸來,一見到羅炎兒的身影,兩人迫不及待的上前迎接,憂慮之色溢於言表。
「你總算回來了,接到檀王的消息,我和你父王都快急瘋了。」
這段時間裡,朝廷正式向檀王宣戰,雙方的軍隊都已集結,蓄勢待發。
在雙親關切的追問下,羅炎兒坦白告訴他們,三皇子的死因是她一手造成的,檀王卻替她頂罪,與痛失兒子的皇帝鬧翻了。
「他的屍身是否已經到達了?」話說到一半,羅炎兒向心事重重的雙親問起三皇子遺體的下落。
雙親沒有回答,注視著羅炎兒身後的兩人,若有所思。
「他們是檀王的人。」羅炎兒回頭望著護送她的人馬,「戰事在即,你們先到我王府休息,再做打算。」
「謝郡主好意,但我等另有任務在身,不便久留。」兩人匆忙離去。
羅炎兒望著他們的背影,思索著穆檀悅派給他們的是什麼任務,與戰事有關嗎?
穆檀悅……那個悠然而從容,心思如深淵一般險惡難測的人,他成功的擾亂了她的心湖,真是
穆檀悅……那個悠然而從容,心思如深淵一般險惡難測的人,他成功的擾亂了她的心湖,真是個令人討厭的傢伙!
「炎兒,你說檀王代你頂罪,為的是什麼?」雙親打斷她的沉思,發出疑問。「他如此袒護你,是有什麼意圖?」
「我不清楚,那個男人只能用莫名其妙來形容,別談他了。」羅炎兒把坐騎交給侍從,與雙親坐上舒適而寬敞的馬車,繼續問起三皇子的屍體,但雙親露出了感傷的表情,令她心頭一顫。
「炎兒,他的屍身……已腐壞了!」
羅炎兒別開臉,藏起扭曲的神色,無力的問:「你們沒把他運走吧?」
「人人皆知他死在檀王的地盤,檀王沒把他送回朝廷,我們若送他的屍身回去,該如何解釋一一他是怎麼從檀王那兒轉移到我們手上的?」吃力不討好的傻事,他們可沒工夫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