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方才傻氣要捏到對方鼻子的堅持,喬梓韌默默跟在陶傾嵐身後,直到他們走出長巷盡頭。
「到了。」
他點頭,無法掩飾心裡的震憾。
長巷盡頭,呈現豁然開朗的景象。
幾戶簡單樸實的紅磚瓦房在綠木、素菊、竹籬笆……以及雞、鴨,咯咯、嘎嘎的叫聲點綴下,有一台悠然純樸的氣息。
然而,這景象自然不包括李家在內。
顯然,李大娘與陶傾嵐是同道中人,糟的是,她無章法的堆疊、分類,讓竹籬笆裡堆著驚人的雜物。
雜物掩住屋子、遮蔽藍天,使得眼前的狀況格外驚人。
「要小心唷!上一回李大娘幫我把大缸擱在門口了。」熟稔地在雜物堆中左閃右拐,陶傾嵐揚聲叮囑。
不似她輕巧的身形,只要他挪動腳步,身旁的雜物堆便應聲發出晃動的聲響。
「你……確定我可以進去嗎?」
他陷入短暫沉思,極度懷疑自己有能力可以擠進雜物堆裡,更怕雜物堆在他的介入下,會潰不成軍,壓死嬌小的陶傾嵐。
「放心。」她率真頡首,靈澈的水眸瞧不出半點憂心的成分。
她的保證讓他的神情瞬間變得慎重,所幸大缸放的位置不遠,喬梓韌很快就瞧見她口中所說的大缸。
「楞柱,你瞧,它值不值錢?」她問。
心中一突,喬梓韌有些不明就理地問:「小姐怎麼會問我呢?」
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陶傾嵐忽而笑出聲來。「這很有意思呢!就像猜謎一樣,答案雖然不盡相同,但這過程卻真有趣。」
「我的看法全是胡蒙、瞎猜,沒個準頭的。」為了順利扛起大缸,他低下身,出於直覺伸手揩去大缸上的泥土,撫著缸上的紋路沉思。
「是嗎?」她微偏著螓首暗暗打量他撫著缸上紋路的動作,對他的話持著保留態度。
她總覺得楞柱在辨物方面有著敏銳的直覺,想不透的是,為何他總說自己是胡蒙、瞎猜?
「如果小姐想玩,我可以陪小姐玩。」他心虛地揚高了語調道。 「好!撇開是否擁有高超的辨物能力,咱們就睹賭誰的運氣好。」她興致勃勃地提議。
喬梓韌朗眉微挑,疑惑地問:「賭什麼?由誰揭謎呢?」
因為她可人的甜笑,他索性把才纔的懷疑丟到一旁。
他相信依陶傾嵐天真單純的性子,絕不會對他的身份有所懷疑。
「就賭隨心所欲,東西就送往集稚齋監定、揭謎!」
喬梓韌驀地被她脫口而出的話給嚇得倒抽了口涼氣。
「隨心所欲」四個字很容易讓他產生不該有的遐想,再者,他發現陶傾嵐對「集雅齋」有莫名的偏好。
「城裡那麼多家古玩鋪,為什麼小姐對集雅齋情有獨鍾?」
一提起「集雅齋」陶傾嵐便興致高昂,水眸閃亮:「我聽說集雅齋是城裡首屈一指的古玩鋪,前些日子便到鋪子監過幾件古物,果然名不虛傳。而且集雅齋的少掌眼既年輕又有本事,我真想遇到他,同他討教、討教一番,可惜,總是與他失之交臂。」
看著她眸底閃耀的光芒,他別具意味地問:「所以換句話說,你是對集雅齋的少掌眼有興趣。」
「當然!雖說集雅齋少掌眼的好本事,是緣自祖上累積的經驗傳承,但也讓我想一睹風采。」
她淺笑,誠實說出內心感受。
喬梓韌聞言,連忙收斂心神,臉皮微微發燙。
他知道她對集雅齋少掌眼的崇拜,純然只為他有一身辨物、鑒物的好本事,絕對與兒女私情無關,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被她臉上的神情所蠱惑。
「楞柱,你做什麼臉紅?」
他假咳了咳,略微艱澀地支吾道:「呃……嗯……這裡氣味不好,我們先出去吧!」
她回過神,傻傻地笑。「也是,咱們怎麼會忤在這裡說話呢!」
抬著大缸走出小道,他不解地問:「來了半響,怎麼不見你口中的李大娘?」
「這時辰,許是上街買菜去了。」
喬梓韌輕應了一聲,放眼打量四周的同時又問道:「小姐一向都在李大娘這裡拾寶嗎?」
她思索了半刻才敞開笑顏道:「當然不是,其實只要留心觀察,城裡、城外可有不少地方可以拾寶呢。」
「那小姐的運氣真好。」關於這點他不得不承認。
「除了運氣好外,我的眼光也不錯,雖然偶爾會揀到不值錢的玩意兒,但稍加整理卻也具有價值,還是有人願意花銀子買回家。」
奸吧!這下他不得不承認,陶傾嵐除了有那麼一點運氣外,還頗具生意頭腦。
見他提了一堆問題,陶傾嵐吶吶咕噥了句。「有什麼問題嗎?」
他噙著笑,說得好隨意。「我只是好奇,想和小姐聊聊天罷了。」其實他恨不得與她促膝長談,聽她說她的生活、她的一切。
「噢。」陶傾嵐單純的思緒終是抵不過喬梓韌滿腹心機,簡單一句便將她輕易打發。
話方落下沒多久,她接著又道:「回府前,咱們繞到集雅齋一趟吧!」
他目光一顫,心猛地一繃。「到集雅齋做什麼?」
「昨晚我差人把古甕送到集雅齋,想讓老掌眼替我鑒鑒,今兒個既然出了門,順道繞過去瞧瞧結果也好。」
沒料及她會突然蹦出這一句話,喬梓韌渾身一僵地道:「我不去集雅齋。」
「為什麼?」
腦子轉得飛快,他嗓音持平,讓人聽不出半點心緒波動。「抬這缸不方便。」
陶傾嵐不疑有他,思考了一會兒才道:「也是!那我自己去就成了,反正我和集雅齋的掌櫃挺熟的。」
喬梓韌鬱悶地皺了皺眉頭,顯然對她的說法不甚贊同。「這不好。」
「為什麼不好?」
「保護小姐是我的職責。」
陶傾嵐抬眸望著他,心一下子被他的關切漲滿暖意。「從這兒到集雅齋不過半盞茶,不礙事的。」
他繃著臉沉思,下顎線條更形嚴峻。
就在他內心天人交戰之際,心地善良的陶傾嵐做了讓步。「算了,反正不急,下回再去也成。」
「小姐……」
她微笑開口。「我瞧你為難的眉頭都打結了。」
他桃起俊眉,抑下想摸摸眉心糾結的程度。
怔望著他,陶傾嵐神情認真地又道:「再說,你沒用早膳就被我拖出來辦事,很辛苦的,若讓人知道,定會說我虐待你。」
喬梓韌聞言,忍不住開懷大笑。
聽著他爽朗的笑聲,陶傾嵐的心窩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重重撞了一下。
瞬間,她向來單純的心思轉了千折,她不解地輕擰著眉,微惱自己真是越來越不懂自個兒了!
「小姐,就算今日被你給賣了,我也心甘情願!」
語落的那一刻,他無比訝異,她對他怎會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呢?
她不過是關心下人比關心自己還多,比一般姑娘天真單純也體貼……為什麼,他禁不住為她怦然心動?
聽著他的話,陶傾嵐驀地回過神來,未多思慮便道:「我才捨不得把你給賣了呢!」
她愣了愣,被自個兒脫口而出的話給嚇著了。
心底擊鼓般的聲音愈來愈響,喬梓韌整個人沉浸在歡愉的情緒中,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小姐待我真好。」他由衷開口,唇邊的笑弧揚起明顯的笑意。
「說什麼傻話呢!」不自覺別開臉,她懊惱又羞窘地咕噥了句。
看著她嬌俏的模樣,忍不住拋開「主僕有別」,以及小丫鬟「非禮勿視」的警告,禁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原來教她如何愛人、識得情愛……不似他想像中困難。
這個認知讓喬梓韌在心底傻笑了起來。
當兩人的腳步一同邁開的同時,陶傾嵐突如其來問道:「楞柱……你說這個大缸值多少銀子?」
「十五兩。」
「嗄?」她眼眸圓瞪,不可置信他會不假思索並篤定說出如此明確的數字。
「小姐覺得呢?」
她既然想要玩,他就陪她玩玩。
「十兩吧!」陶傾嵐吶吶開口。
耳底落入她不甚確定的話語,喬梓韌唇角揚出一抹淡弧,
他倒是頗好奇,如果他故意輸掉,陶傾嵐會怎麼對他「隨心所欲」。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喬梓韌在陶家已待了個把月。
那一日搬回大缸後,陶傾嵐不再拉著他往李大娘家跑,反之,他發現陶傾嵐有許多拾寶的地點。
從城裡到城外,頗具慧眼的她總能拾到不錯的東西。
這一日,喬梓韌正為「美人窩」裡的寶物做清點工作,陶傾嵐微揚的語調讓他忙碌的雙手歇了下來。
「楞柱!」
喬梓韌抬起頭,這才發現點點繁星托出一輪圓月,原來不自覺中,夜已深沉。
門院半敞,屋外梨花隨風漫天飛舞,淡淡的梨花香隨著陶傾嵐的腳步飄入「美人窩」,縈繞在他鼻端。
他微皺起俊眉,用無比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小姐怎麼在這時候過來?」
雖然這段日子他已經十分習慣她的隨性,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出他的疑惑。
「我為你送上『隨心所欲』了。」
突地聽到這詞兒,他俊眉微挑,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我贏了,所以請你喝酒。」她拎著一小罈酒,水眸被興奮點綴得亮晶晶。
聽她這麼一說,喬梓韌這才想起前些日子兩人的打賭。
「這就是你的隨心所欲?」壓下心頭浮動的情緒,喬梓韌被自己滿腦子邪惡的思想給逗笑了。
她喜孜孜地頷首笑道:「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古甕嗎?你說它是贗品,賣不到好價錢。」
「我記得。」莫名的,喬梓韌很確定自己會聽到什麼答案。
「你知道集雅齋用多少銀子買走那個古甕嗎?」
他笑了笑,心裡大概有個譜。
依那破甕的價值能賣一兩就該偷笑了,但讓他不解的是,「集雅齋」買了破甕的動機。
「五十兩耶!」陶傾嵐扯開燦笑,微揚的語調讓人感受到她此時快樂的心情。
忽聞那誇張的價錢,他的面色忽地一凜。「小姐,你說什麼?」
喬梓韌充滿了疑惑,不懂「集雅齋」的鑒物水準,怎麼會差到用五十兩買下那個破甕?
沒發覺他細小的神情變化,陶傾嵐逕自又道:「做主的是集雅齋的代掌眼,他說我眼光好,硬是要買下那古甕。」
她的表情有些懊惱,似也對古甕能賣這麼高的價錢感到疑惑。
驀地,喬梓韌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淺笑。 「小姐可知那個代掌眼的名字?」
喬梓韌的心緒隨著她的言語起起伏伏,若不是深感事態嚴重,他絕對不會插手管「集雅齋」的事。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喬喻傑,聽說他是喬家少掌眼的……」
「堂兄。」他深吸一口氣,替她接了未盡的話語。
陶傾嵐詫異的聲音落入耳畔。「對,就是堂兄。喬家在城裡果然頓負盛名,連楞柱部知曉喬家的事兒。你知道嗎?代掌眼還同我說,希望有時間能同我切磋鑒物的功力呢!」
喬梓韌怔了怔,看著她俏臉上眉飛色舞的神情:心頭驀地漫上一股不是滋味的醋意。
有那麼一瞬間他迫不及待想告訴她,他就是喬家少掌眼——喬梓韌!
其實他從以前就知道,堂兄對喬家少掌眼這位子十分感興趣。
這些年來,他承認玩心頗重的他根本不在乎堂兄有多積極、多渴望得到這個位子。
直到今天,透過陶傾嵐,他才深刻體會到,堂兄的野心與父親當日的急切。
堂兄不是真心想經營「集雅齋」,他要的是握有「集雅齋」少掌眼的權勢與利益,因為這些東西將帶給他榮華富貴。
原本不負責任拋下一切離家而去的心情,因為喬喻傑的出現而變得五味雜陳。
「楞柱,你怎麼了?」感受到他陡然緊繃的情緒,陶傾嵐問得直接。
胸中窒悶的感覺仍在,他不願掃她的興。 「小姐不是要楞柱陪你『隨心所欲』嗎?」
「但你瞧來似乎不太高興。」捕捉到他臉上來不及掩飾的陰鬱,陶傾嵐憂心忡仲地說。
他壓下胸中波濤洶湧的思緒,苦苦一笑。「我的感覺總是不太好。」
莫名的,陶傾嵐看到他憂鬱的神情,原本喜悅的心情變得好悶、好悶。
「不過無妨,今晚月色極好,我就陪小姐對月進酒。」喬梓韌暫且拋開心頭的煩憂,放鬆地悠然道。
沒想到陶傾嵐仍陷在為他心痛的古怪情緒裡。
「楞柱,其實……其實咱們是扯平的。」她突如其來開口。
喬梓韌納悶地瞥了她一眼。
「其實我也可以陪你『隨心所欲』的。」她認真的提醒。
喬梓韌的身軀顫了一下,深覺自己齷齪、卑鄙的心思誤解了她話裡的意思。
他努力克制著呼吸的緩急,並相信此刻他麥褐色的臉龐,鐵定隱隱透著「羞人」的暗紅。
「小姐,答應我,這話別對他人說。」他慎重囑咐,拿她純真的性子沒轍。
陶傾嵐眨了眨眸,天真的眸光在他臉上游移。「上回咱們打了賭,後來那隻大缸賣了十五兩,我只對你說,不是嗎?」
喬梓韌沉重地、挫敗地歎了口氣,換了個方式開口。「除了我,不要隨便同人打賭。」
「那你贏了,不開心嗎?」見不到他的笑,她執拗地問。
為了安撫她,喬梓韌嘴角揚起沒好氣的淡笑。「開心!」
語落的那一瞬間,他不由得心中志忑。
若到了要離開的那一天,陶傾嵐會有什麼反應?
若她知道他一直隱瞞他是喬家少掌眼的事,她會不會傷心?會不會氣他?
因為喬喻傑的出現,許多他曾經不在乎的心情莫名的被挑起,而這一回,他得連同陶傾嵐的心思也算計進去。
他不想惹她傷心啊!
「那今晚咱們就對月進酒,不醉不歸。」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她瞼上跟著露出無邪的笑靨。
「小姐手中那小酒罈,應該沒辦法讓咱們不醉不歸。」
在她身邊,他只想討好她,根本無法分神再想其他事情。
「當然可以!這是來自醉花塢的『千里醉』,聽說嘗一口可知人間美、兩口可歎世間好,三口包準茫茫醉到明一早。」
「這麼神奇?」他肚子裡的酒蟲,已被她手中那一甕酒香濃郁的酒給勾起了興致。
「咱們嘗嘗不就知道這酒是不是誆人。」一如往昔拉著他在「美人窩」的石階上坐下,她細心地遞給他一隻玉杯。
喬梓韌頷首,端起玉杯,一口飲盡杯中物。
醉吧!醉了或許可以暫時將一切的矛盾與煩惱忘卻,明日醒來,要面對再面對吧!
不知他心思轉折,陶傾嵐澈亮的水眸直勾勾望著他,萬分期待地想知道答案。「怎麼樣、怎麼樣?有知道人間美的感覺嗎?」
「有……天下一絕。」
眼前姑娘的美,是人間純淨的美,有如滑入喉間的酒,清冽甘甜,讓他心醉神迷。
「真的嗎?」她唇邊笑花初綻,也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
見她紅撲撲的臉蛋如此可人,喬梓韌心湖蕩漾,想將她攬進懷中。
「小姐……」他深幽的黑眸直直望進她的眼瞳,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怎麼了?」她垂下眼簾,被他灼人的視線瞧得有些不自在。
「我……我想吻你……」他俯下臉,熱燙的唇刷過她微顫的唇瓣,緩慢而低啞的開口。
陶傾嵐不敢置信地傻傻看著他。「楞……」
下一瞬,喬梓韌無比熱燙的唇舌,已情不自禁緊吻住她的小嘴,熾熱地與她纏綿起來。
當雙唇接觸的邵一剎那,陶傾嵐已然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的唇帶著酒香,線條剛毅的唇瓣在她的小嘴上描繪、輾轉地吸吮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他的心跳,全都包圍著她。
她震懾得無法言語,似懂非懂地任喬梓韌似團火地將她包裹。
理智告訴她,她該推開他,但全身的力氣像被吸光似的,只能柔軟無力地癱軟在他胸前,任她的唇沾染著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