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仕德被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擾了好眠。
心不甘、情不願的探出手臂,在床頭櫃上摸了摸,摸到他的室內無線電話,迷迷糊糊的湊到耳邊,含含糊糊地問:「哪位?」
「游仕德!都幾點了你還在睡?」電話那頭傳來不滿的咆哮。
「唔,沒看錯時間的話,現在是台北時間星期一清晨五點四十分……阮才人,你吵死了!」游仕德張口痛罵好友,毫不掩飾自己的起床氣。「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媽的!」
「我妹妹不見了!」阮才人一副天塌下來的語氣。「你到底有沒有幫我看著她啊?」
聽見好友兼同事提起妹妹不見了,游仕德當場想回他一句「關我屁事」,但話到了嘴邊又吞回肚子裡。他好像……忘了耶。
「嗯……」
阮才人,是他大學同窗,現在在同一所大學擔任講師,他的父親阮祥青,是他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他們父子倆前天應邀前往美國芝加哥,進行為期半年的學術交流。
也因而將寶貝得要命,仍在念大學的掌上明珠,托他「看照」。
叫什麼……若若?
「才人。」游仕德歎了口氣。「現在是凌晨五點欸,你找不到妹妹是很正常的吧?」現在是睡覺時間,誰會醒來接電話——好,就他這個誤交損友的倒楣鬼會而已。
「她十個小時未接我電話了!手機、家裡電話都不接,我還不敢告訴我爸,要是我爸知道,他一定會非常不高興!」
游仕德皺眉,語氣很認真地回道:「天塌下來了嗎?你們父子倆可以再誇張一點。」
那被嬌養的教授千金,他從來沒看過……儘管自己跟他們阮家父子交情匪淺,但對於他們對家中唯一的女性成員保護的程度,他還是看到傻眼。
他也有妹妹啊,對仕萱可是很放任的!但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寶貝妹妹才會早婚吧……思緒飄遠了,而好友也不給他想當年的機會,用咆哮聲拉回他的思緒。
「要是再聯絡不上她,我就回台灣!」
「等一下,讓我清搞清楚一件事——你們才剛到芝加哥安頓下來多久?二十四小時?」游仕德決心跟失控的朋友「講道理」。「老師年紀大了,這樣舟車勞頓不好吧?況且接受了聘書,一切就得照合約來,我們也說定了,明天……不,是今天,今天你妹妹會到系辦找我,與我碰面,不是嗎?
「你擔心、想回來,等到我確定告訴你她不見了再說吧,報警也要失蹤超過二十四小時,何必窮緊張成這樣,還在凌晨打電話吵我?」而且現在是睡眠時間,你這個瘋子。他暗罵在心底。
游仕德是一個很會說服別人的人——陰陽怪氣的阮家父子,就是吃他這一套。
阮才人被說服了,氣消得很快,交情超過十年,游仕德很清楚好友的脾氣不能激,得順著他的毛摸。
「好吧,若若答應我和爸爸,下課後會去找你,屆時我再與你聯絡,希望你不要騙我。」阮才人語氣陰狠,語帶威脅。
游仕德頭痛。「我騙你什麼啊?你是怎樣?以為我會對你妹下手嗎?你是智障啊!」
他最好會蠢到把腦筋動到阮家千金頭上,那他準會被他們父子吊起來毒打再放進福馬林裡浸泡。
「哼,你這個喪心病狂的畜生老對別人的女兒下手!」哼氣不屑。
「阮才人,你是來找架吵的嗎?」鬥嘴是吧?他游仕德可不會輸人,開玩笑!他上有聰明得像鬼的大哥,下有愛扯後腿又白目的弟弟,他從小在「兄扁弟攻」的環境下長大,豈會吵輸他?
「那請你解釋一下,三小時前你在哪裡?一個生活規律的『大學講師』,在台灣時間凌晨兩點的夜晚,還會泡在圖書館裡?」阮才人訕笑,太清楚好友是個道貌岸然的大學講師。
這傢伙的「副業」經營得有聲有色,而且跟他的主要工作八竿子搭不上邊。
「唔——」游仕德高漲的戰意全消,一手搓著下巴,回味數小時前在飯店裡的男歡女愛。「我只是……幫個可愛的小妖精滅滅火。」一副嚮往的口吻。
「你精蟲上腦啊?」男人聊起「男人」的話題,葷素不忌,低級又下流,這病無藥可醫。
「你不懂,我昨晚遇到了極品……」游仕德瞇眼,腦子一幕幕閃過激情的歡愛畫面。「我破例在飯店待了二十四小時!」
阮才人驚訝地道:「你還活著?」沒精盡人亡?
「去你的!」
兩個男人低級的聊了開來,因為阮才人有要事得辦,得結束兩人的閒話家常,但掛電話之前,他正經八百地又交代道——
「看好若若,有關若若的事,你全部都要告訴我,一件都不准瞞!」
「沒問題,蠢哥哥。」游仕德嘲弄道。
掛了電話後,游仕德再回床上小瞇一會兒,儘管凌晨三點才進家門,五點又被擾醒,但生理時鐘還是讓他在七點十五分時醒來。
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棉被攤平拍松,拉好前一晚熟睡時睡亂的床單,非得平整得看不出折痕才甘心進浴室梳洗。
腳踩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是真的白亮得幾乎可以當鏡子照。
他的浴室乾淨得幾乎看不出生活感,牙刷被擺進櫃子裡收納得很整齊,放在鐵架上的毛巾折得就像飯店房間,潔白如雪。
他一絲不苟的刷牙、洗臉,結束後順勢清理滴到地板和洗臉盆外的水漬。
接著是更衣室,分成兩個部份——左邊擺著清一色的白襯衫和灰色長褲,都是成套的,和三雙款示一模一樣的黑色皮鞋,這是他上課時穿的,每一件都燙得平整完美,乾淨得看不見一點小污漬。
右邊則是各種流行服飾,屬於他玩樂、休閒、運動等下班後穿的,各家名牌一應俱全,連搭配的鞋子都有十幾雙。
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都很整齊,整齊到像全部都是新的,吊牌還沒剪下來,可能還沒下過水。
游仕德脫下浴袍光裸著身子,站在穿衣鏡前審視自己的身材。
「唔?」他展示背上的肌肉時,背過身子,角度剛好可以看見他背上長長的紅痕。「真是野女人。」笑了,想起一夜情的對象。沒想到對方纖細的身體,有著爆發力驚人的熱情啊!
嘴角止不住滿足的笑,吹著口哨套上白襯衫、灰長褲、黑皮鞋,萬年不變的上班造型,完成。
一邊扣著扣子,走出房間,來到明亮整潔的開放式廚房,從冰箱中取出整理過擺在保鮮盒中的新鮮蔬果,丟進果汁機裡搾成果菜汁。
慢條斯理的喝了兩大杯,再搭兩片全麥蘇打餅乾——非常養生的早餐。
出門前,不忘再次照鏡子,對自己的外貌做最後審視,覺得不負學生們為他取的「游大刀」外號,拿了副眼鏡戴上,更增專業氣質。
他出門,上鎖,等電梯。
叮,電梯門開了,一對相擁的男女站在裡邊,女的不時調整男的已經很整齊的領帶,靠得很近很近,非常容易接吻的距離。
游仕德誇張的歎了口氣。
「有必要一大早就這麼噁心嗎?」接著踏進電梯裡,背對著那對親密的男女猛搖頭。
突然,他的小腿被人踹了一腳,他轉過頭,摸了下鼻樑上的眼鏡,對那施暴的女人笑著說:「抱歉,這位太太,我招惹到你了?」
「看你不順眼。」有一雙細長狐狸眼的女人凶巴巴的回嘴。
「好了好了,不要一早又吵架。」男人拉回嬌妻,好聲好氣地安撫。「仕德,別又招惹你大嫂。」男人沉聲對他說。
游仕德看看那寵妻子寵上天的大哥,再看看大哥身邊的大嫂,登對的兩人讓他覺得很刺眼。
雙手插在褲袋裡,他語重心長地道:「我不當大哥已經很久了。」
他聽見身後的抽氣聲,瀟灑的微笑,撥撥自己的瀏海,帥氣得有如電影裡的男主角。
叮—— 電梯在地下停車場,走出電梯時那女人忍不住要說:「仕德,你真的不適合走羅曼史路線,不要再學電影台詞了,那不適合你!」
游仕德假裝沒聽見,繼續撥他的頭髮,舉凡大嫂的嘲笑,他全部都左耳進右耳出。
開車前往任教的學校,他一周十四堂課,帶三個專題小組,有課時他會提早個一小時到校準備教材,或與專題學生討論進度。
早上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如以往平靜得令人覺得無聊的工作,到了中午時間,他打發學生離開,正要去吃中餐。
「請問……」一個輕輕柔柔的女聲,探頭進教職員辦公室。「請問,游仕德老師在嗎?」
隨著聲音探出來的小臉只有巴掌大,未染燙的黑色長髮襯得巴掌臉更為小巧纖細。
她穿著素雅的衣裙,害羞的低著頭,怯生生的模樣十分惹人憐愛。
「你是?」游仕德瞇眼,他印象中沒有這名學生。
「我是阮若嵐。」她聲音很小,細細柔柔的,就像是被保護得很徹底的那種女孩。
「你就是若若?」游仕德大吃一驚,很難把眼前嬌小纖弱的少女,跟好友和恩師做聯想。
他那位指導教授,有高壯的山東人體型,粗魯、豪邁,好友也是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材,他們三人不做研究時,最愛一同去健身房健身、攀巖,但是眼前這少女……一掌就可以拍死了吧?
內縮的肩膀,低垂的小臉——她跟大剌剌的阮家父子差很多啊!
「你就是仕德哥哥嗎?你好,這陣子要麻煩你費心了,不好意思。」她深深的鞠了個躬,像是怕造成別人的麻煩。
「既然你喊我一聲仕德哥,那我就喊你若若了。若若——能不能抬頭讓我看一下你長什麼樣子?」他覺得好笑地道。這小女生怎麼老愛看地板?
「哦。」她耳根泛紅,害羞的抬頭。
嗯……哪裡怪怪的?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僵硬的笑容同時在雙方臉上出現,覺得……很像在哪裡見過對方。
怎麼可能呢?游仕德心想,他可從來沒有認識過這麼「飄逸」的女孩,像是風一吹就會飛走似的,嬌貴得不得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啊。
怎麼可能啊?阮若嵐也想,她被父兄管得很嚴,不用說男生朋友了,就連女生朋友都得小心交,免得他們問一堆,她怎麼可能會對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感到似曾相識呢?
想太多——兩人同時這麼想,然後女士以國際禮儀先伸伸手。
「仕德哥哥,請你多照顧了,爸爸和哥哥很擔心我一個人。」
「別這麼說。」他伸出右手回握。「我沒記錯的話,你二十一歲,是個大女孩了,不需要我費心,有什麼麻煩盡量來找我。」
「嗯……」他對她說話時,她下意識的低頭,眼光順勢瞄到兩人交握的手,他的右掌大拇指關節處,有一圈明顯的牙印。
「仕德哥哥,你被咬傷了?還會滲血。」她心一動,想到自己不久前在某個男人身上也烙下一樣的印記,而且位置還一模一樣。
「啊,沒關係。」他抽回手,就著傷口伸舌輕舔兩下。
那動作,她似曾相識……渾身打了個冷顫,睜眼仔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正經八百的,就像她古板的父兄,可他跟那個愛笑的男人,似乎有幾分相似之處。
簡單的白襯衫黑長褲,掩飾不了他高壯的身材,她的身高只到他胸口……似曾相識的身高令她眉頭擰了一下。
「若若,吃過飯了嗎?我正要去吃,要不要一起去?大哥請你吃飯。」他扶了下眼鏡提出邀約,親切得有如一個大哥哥。
那笑容卻令阮若嵐寒毛直豎,特別是他笑起來時眼角出現的笑紋,她不禁指著他的臉失控大叫,「Tex!」
根本想都不用想,反射動作接掌一切,游仕德摀住她的嘴巴,拖著嬌小的她躲進教職員室,關門,落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