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在想什麼呢?」晴兒將七菜兩湯和三碗白飯放上桌後,不見小姐即刻動筷,這不尋常的行徑讓她十分好奇。
「沒,用晚膳吧!」貝凝霏趕緊收回飛馳了一整日的思緒,將注意力放回她最愛的菜餚上,然而當她一瞧菜色,卻發現怎麼跟平時不太相同。
「怎麼了?小姐,你今兒個真的有些怪,已經發了好個幾時辰的呆,這會兒還對著飯菜發呆?」晴兒關心地問道。
「晴兒,怎麼這些菜看起來不太一樣?廚娘是怎麼了?」連聞起來的氣味也不同,彷彿是另一個廚子的手藝。
「喔!這是廚娘經過福鄭的指點後做出來的。」
「福鄭?什麼人啊?」何時家裡多了個名叫福鄭的人,她怎麼不知道
「小姐忘了昨天那個名叫鄭幃的男子嗎?老爺昨晚回來後,他就向老爺求職。他可厲害了,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老爺很喜歡他,知道他稍長於兩位少爺,老爺就決定讓他做少爺的伴讀,除了讓他陪少爺一同讀書外,還給了他『福鄭』這名字,說留他本姓,待他想離開貝府時,可以隨時離去,不用簽賣身契呢!」晴兒開心地說著。
今日福鄭恢復元氣後換了乾淨衣裳的模樣,可是瞧得她及其他丫鬟們心頭怦怦跳呢。
「爹留下他雖是好事,但這跟今晚菜色不同有何關係?」
聽到晴兒提起那個讓她莫名其妙想了整日的男子,貝凝霏顯得有些尷尬,瞧見晴兒說得眉飛色舞,無暇顧及她的怪異,她才微微鬆了口氣,可是,這丫頭似乎也太開心了吧
「啊!我都忘了同小姐說,因為他跟少爺說,他對美食略有涉獵,少爺一時興起,就同意讓他決定今晚的菜色。他真是厲害,隨手就寫了十來道食譜,廚娘看了後如獲至寶,所以才做出這一桌和過去不同的好菜。」晴兒立即說出打聽來的消息。
但事實卻是趙鎮幃吃不慣民間的飯菜,雖然貝府的廚娘所做的菜已經稱得上是佳餚了,但對於生於王公世家,極重飲食的他而言還是吃不順口。
「看起來挺不錯的。」貝凝霏夾起了一塊魚肉品嚐,果然味道不同於應天府此地的菜色。
「小姐,這是雅客香魚,老爺可對這道菜愛不釋手呢。」晴兒趕緊替她多夾幾塊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
除了年節或是有親朋好友來訪外,貝凝霏是不與家人一同用膳的。
畢竟親娘的冷嘲熱諷、大娘及爹的淡漠和妹妹凝艷的歧視,都讓她食難下嚥,即使兩個哥哥疼她、憐她,但她還是選擇避開這令她不堪的場面。
她覺得,與晴兒一起在她的尋霏閣裡用膳自在多了。
「霏霏,你在嗎?」一道男聲從尋霏閣外傳來,之後,貝逸然一臉笑意地走進門。
「二哥,你怎麼來了?」貝凝霏看著最疼愛她的二哥。
「才三碗白飯?怎麼夠!晴兒,你去差人再送四碗來,並要廚娘再多準備一些菜。」貝逸然瞧見正要用膳的兩人,再數了數桌上的飯碗後,馬上這麼道。
「是,二少爺。」晴兒領命而去。
「二哥,太多了吧!我吃三碗就不行了,你多要四碗,就成了七碗,這樣子我會撐死的,不就更嫁不出去了?」貝凝霏皺眉看向她。
「嫁不出去沒關係,二哥照顧你一輩子。」貝逸然拿起桌上的筷子,夾了塊百珍香蕈吃著,然後又道:「對了,霏霏,咱們家來了個新人,他方才說想見你,所以我就帶他過來了,現在正在外頭等著,你願意讓他進來嗎?」
「你是說福鄭嗎?」他要見她?貝凝霏聽了,心頭抽了一下。
「嗯,他說想親自向你道謝,可是你又不跟咱們一同用膳,所以我們吃到一半就決定過來找你了,你願意讓他進來嗎?」畢竟妹妹是黃花閨女,當然得先經過她的同意才能讓男子進入她住的地方。
「二哥都帶他來了,當然可以。」貝凝霏有些緊張的順了順發,拉一拉衣物。
「那好。福鄭,快進來吧!」
貝逸然朝外頭喊了聲之後,趙鎮幃便緩緩步入屋裡。
「福鄭見過三小姐,昨日多謝三小姐相助。」他微微向她欠身一輯。
「福鄭,快來一同來用膳吧,我們家霏霏最餓不得,你再三跪九拜,她可是會餓壞的。」貝逸然起身將他帶往桌邊。
「這麼多菜?」趙鎮幃看見滿桌的菜色,不禁瞪大了眼。
因為方纔他們是用膳時決定來尋霏閣,既然全家都已用了膳,所以這桌飯菜看來應該只有眼前這位貝家千金享用。
可是不對勁呀!她臃腫的只有身子,卻仍有張鵝蛋臉,哪有人只胖身子不胖臉的
「今兒個算少了。」貝凝霏有些尷尬地低下頭,畢竟她的好胃口對一個姑娘家來說是挺丟臉的事。
「看得出來,三小姐胃口很好。」趙鎮幃很清楚,眼前的就是他在寺裡所見到的佳人,因為方才用膳時他已看見了他的未婚妻,貝府四千金。
雖一樣是國色天香,但那艷光四射的模樣並不是他所喜愛的。
他倒是對這位突然變腫變黑的貝府三千金喜歡得多,也對她好奇極了,畢竟之前在「養精蓄銳」的時候意外得知,眼前這位三千金可是與他有不解之緣,小時候被打得流血的那一次,就是她幹的好事,再加上在寺裡又被她拿石子打個正著……
「你在笑我胖嗎?」貝凝霏抬起頭瞪向他。
好個福鄭,初來乍到就欺到她頭上
咦,怎麼他那洗乾淨後的臉……那麼好看?雖然他身上穿的是貝府男僕們所穿的深藍袍子,但這套她再熟悉不過的衣服,此刻穿在他的身上競顯現出另一種高貴的氣質。
唯一的缺憾是,他的額頭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淤青。
「福鄭,霏霏是個好姑娘,你別欺負她。」貝逸然微蹙起眉道。
「少爺誤會了,在小的看來,現今的女子都過於病愁瘦削、纖細孱弱,我倒不認為那是美,像三小姐這般的福相,如唐代楊貴妃般珠圓玉潤,如此才是美。」趙鎮幃有禮的緩和了來自於貝凝霏的「殺氣」。
「當然,霏霏的五官很娟秀的,雖不似艷兒那般艷麗,卻有一種讓人莫名喜歡的美麗。」貝逸然一邊說著,一邊替妹妹夾了滿滿一盤的菜餚。
「二哥,滿了……」畢竟是在外人面前,貝凝霏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整桌菜被二哥夾得沒剩下多少,那他們要吃什麼?喝菜湯配菜渣嗎
「快吃呀,霏霏,怎麼都沒動筷?別擔心咱們,我已經差廚娘再多準備些菜了,你先吃,別餓著了才好。」貝逸然更進一步將菜從她面前的小碟子往她的碗裡夾。
「二哥,我自個兒來就好,你們一起用啊。」貝凝霏開心的吃起飯菜來。每次二哥來陪她,她的心情就特別好,只有這一刻,她才覺得自己是貝家的孩子。
她一邊吃著,一邊不由自主的看向一旁的福鄭。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有些眼熟,彷彿似曾相識……
「三小姐好興致,一大早天才剛亮,您就起床覓食?」趙鎮幃拿著一本薄薄的書,在尋霏閣外頭的欄杆上坐著。
他方才來到這兒後,就發現貝凝霏不在,沒想到她竟是找東西吃去了。
貝凝霏見到他,先是一愣,接著便斥道:「誰准你來我這兒?我吃什麼又干你何事?」
該死!早知道就拿幾顆荷香鮮包或廣寒糕來果腹就好,方便攜帶又好藏進袖子裡,偏偏她就是貪嘴,瞧見廚娘溫好的那一鍋雪霞羹香氣四溢,她便整鍋端走,這下可好,想要藏也沒地方可藏了。
「我只是早起想來這兒讀個書,三小姐不也是起了個大早?正所謂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豬兒樣樣吃。」他並不是以嘲諷他人痛處為樂,而是這激將法向來屢試不爽。
女孩兒家臉皮薄,他就不信她能耐幾次磨,非得逼出她「裝黑弄肥」的原因來,畢竟他挺喜歡她的,特別是他們小時候還曾有「一拳之緣」。
「你說我是豬?」貝凝霏杏眼圓睜,真不敢相信這世上除了她親娘與妹妹之外,還有比她們嘴更毒、更壞、舌頭更長的人,而且還是個男人
「不,三小姐誤會了,在下意指您是早起的鳥兒。」趙鎮幃有些忍俊不住,這丫頭怎會如此可愛單純,腦筋直得沒有一點彎兒,他洞都還沒挖好,她就趕緊跳下去了。
「哼!你如果指我是鳥兒,那你快咧到耳根去的嘴是笑啥意思?」氣死了!她真巴不得把一整鍋雲霞羹往他頭上倒去……可是,若真倒了她就沒得吃了。
「三小姐要將鍋中物賞給小的,來個醍醐灌頂嗎?」趙鎮幃很清楚的看見她險些把那鍋羹潑過來,又一臉掙扎著放回原位的動作。
「我沒那個閒工夫再跟你囉唆了。」丟死臉了,為什麼她這麼沒志氣?難怪他要說她是小鳥,真是鳥為食亡啊
貝凝霏氣得跺了跺腳後,隨即狼狽的欲離去,但偏偏禍不單行,她這一跺腳,早上趕著出門覓食而隨便綁的假肚子竟硬生生的往下滑,她嚇得趕緊停下腳步,彎下腰好阻止那塊「肚子」掉出裙外。
「哇!三小姐好功夫,還會瞬間移肉,化腹為臀?」趙鎮幃看著那原本圓圓肚子此刻忽然掉落,而她彎下腰時紗衣裡隱隱約約露出的窈窕腰身,讓他真巴不得能將她一攬入懷。
「你……你走,不要再來煩我。請記得我是這個家的主子之一,你不過是個下人,別失了你該有的分寸。」貝凝霏從不曾發過主子威,但此刻攸關她能否繼續在這個家中平順的待著,所以她只好狠下心開口趕人。
「我倒沒見過這種,在奴僕成群的貝府裡,身邊只有一個丫鬟、不與家人用膳、如此落魄的王子。」趙鎮幃輕輕一蹬,躍下欄杆走到她身邊。
「你……輪不到你這個奴僕來欺負我。」貝凝霏瞬間全身發冷。
從小她就被娘和妹妹冷嘲熱諷,爹從不與她親近,大娘也總是幽幽地望著她……這一切,讓她那從小飽受傷害、冷落的心早已滿是傷疤。
雖然兩位哥哥及僕傭們待她極好,但今日被一個嘴賤的外人這麼說,仍彷彿在她那已麻木的心上刺了一刀。
「我?奴僕?誰告訴你我是奴僕?」趙鎮幃刻意靠近她的臉,低聲說著。
「福鄭,即使你是哥哥們的伴讀,也不表示你能這麼待我。」她眼中不由得泛起淚光,氣自己的無能,氣自己的不爭氣。
「誰又告訴你我是伴讀?」趙鎮幃收起了笑意,認真的看向她。
他臉上那不怒而威的神情,非但沒有半絲輕佻,反而讓貝凝霏覺得他身上彷彿有著與生俱來的尊貴之氣,充滿高官大將的威勢。
「你到底是什麼人?」一顆淚水滑下眼眶,她此刻情緒複雜,腦子難以思考。
「我?我是福鄭啊。」說著,趙鎮幃的手已悄悄移到陶鍋下方,另一手則毫不客氣的攬上她的腰。
「啊……」
貝凝艷感覺到腰上傳來的溫度,他的掌正捂在她真正的腰上,嚇得她雙手一鬆,那鍋雪霞羹便恰巧落入他手裡。
趙鎮幃的手彷彿帶著熾熱的火焰,將她全身的力氣焚燒殆盡。
「這就是你的秘密?」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腰,往下頭那一圈不明物捏去。
好個以假亂真!那極有彈性的假肚子,如果不是用手捏,還真不知道是用棉布做的。
以她那完全不懂得拐彎的腦子,還有那雙只會忙著找東西吃的小手,是不可能做出這種東西的,他深信肯定有高人在背後幫著她。
「求求你,不要說……」貝凝霏連撥開他手的工夫都沒有,趕緊打量四周是否有其他人看見,在確定只有福鄭一人後,立即隔著衣服將假肚子拉上來。
「不說?成。」他將那鍋羹擱在一旁的欄杆上,然後將她另一隻手拉過來,撩起衣袖,露出兩截截然不同顏色的手臂,前段膚色黑得如長年務農的農婦,後段卻是白似凝脂的細嫩雪肌。
「你……」
「別你啊我的,要我不說,就得給我個封嘴的理由。」趙鎮幃將她的袖子拉下,往後退了一步,好讓她整理衣物。
他著實想不透,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一個富家千金,而且還是個貌似天仙的女子,寧願把自己扮成臃腫黝黑的無鹽女,掩去原本的美麗
若說是生在平民百姓家或是深山中,怕遇上劫色之徒而刻意把自己醜化,好保護自身安危,這倒說得過去,但她是富有人家的千金小姐,可說是受盡保護,這樣怪異的行徑實在讓他難以理解。
「你是怎麼知道的?」貝凝霏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畢竟她掩飾得相當好了,童師娘精心調配的黑凝露,除非用油膏或無患子搓揉才能去除,所以即使有人恰巧碰觸到她的肌膚,也不會沾上黑凝露,而那一身臃腫的棉衣,更是童師娘花了三個月為她量身縫製。
這一切可說是天衣無縫,才能讓家人未曾懷疑……或許該說,是他們根本沒有留心過她、從沒有仔細瞧著她,所以就算稍微有些破綻,也壓根沒有人發覺。
偏偏今早她懶得穿上那套從頸到腳的棉衣,僅隨便拿師娘先前為她縫的假肥肉綁在身上,原本想只不過是去膳房一趟,沒人會看到,怎知偏偏讓他瞧見。
「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我只想弄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醜化自己。」看著她臉上複雜的神情,讓趙鎮幃更好奇這一切。
「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個不應該被生下的孩子,是個圓滿的家庭裡最大、最不該出現的缺憾,或許你就能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做了。」貝凝霏幽幽的說完,便轉身往屋裡走去。
進屋後,她立即扯下那塊棉布包,隨手扔在桌上。
「小姐,你……福鄭?天啊!小姐,你怎麼可以讓他……」正在疊衣裳的晴兒瞧見小姐在外人面前露了餡,嚇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一回過神後,她馬上拿起厚棉衣,往貝凝霏身上圍去。
「晴兒,你別急,小姐真實的模樣我都知道了,我保證今日所見所聞絕對不讓第二個人知道。」趙鎮幃阻止了晴兒顫個不停的手,安撫著嚇白了臉的丫鬟。
這一切讓他更加困惑,連她身旁的丫鬟都怕成如此?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大秘密是她們不願意讓外人知道的。
趙鎮幃將那鍋雪霞羹放在桌上,詢問的眼則看向一旁的貝凝霏。
貝凝霏倒不急著傷感或訴苦,反而拿起調羹為兩人各舀了一碗。
「你不準備說嗎?」趙鎮幃有些訝異。怎麼方纔還一臉憂愁的人兒,現在竟忙著打理著食物
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原以為她會哭哭啼啼的泣訴自己發生了什麼,但沒想到她的態度竟如此自若,彷彿發生的是別人的事一般。
他對她真是越來越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樣的遭遇,造就了今日的貝凝霏
「我餓了。」她舀了一匙羹送入口中,心滿意足地品嚐著。
「餓?」
「一起用吧。」貝凝霏騰出另一隻手,將另一碗輕輕推到他面前。
「為什麼你這麼會吃?我……我從沒看過這麼會吃的女子。」
但她的吃相十分優雅,且賞心悅目,不似有些富家千金,乍看之下儀態尚可,吃起東西卻不合嘴。
看著的小嘴輕嚼著食物,煞是可愛,而她那滿足的神情則間接引起了他的食慾,莫名的跟著餓了起來。
「我從小就挺會吃的,別看我現在這模樣,小時候可是很胖的。」看見他也開始吃了起來,貝凝霏心裡漾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跟這男人一起吃東西,共享美食,竟讓她有一絲絲甜甜的感覺,和二哥陪她吃飯時的心情是不相同的。
「所以你倒寧可讓自己跟小時候一樣,所以才去弄來一身假肉?」嗯!這羹不錯,難怪她捨不得拿來潑人。
「不,不是這個原因。」
「不然呢?」他挺好奇的。
「因為我根本就不應該存在。」貝凝霏邊說著話,邊苦笑著。
「為什麼你要說自己是一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貝府是大戶人家,多養她一個孩子有差別嗎
「我娘是二娘,不是爹自願娶進門的妾。」
「不是自願納的妾?」趙鎮幃越聽越糊塗了。
「爹當年到襄陽府經商時,認識了我娘,爹受邀到娘的娘家裡作客,酒後與娘同房,有了肌膚之親,所以外公就逼著爹納娘為妾……」
她不敢說,其實是娘愛慕爹,但爹與大娘感情深厚,不願納妾,所以娘使計讓爹上了她床,懷了身孕後,便逼著爹娶她入門。
這些是凝艷從小就常拿來嘲諷她的話。
「所以你大娘因此虐待你?」這是趙鎮幃常在妻妾成群的名門貴族間聽說的事,庶出的孩子往往會被大房欺侮。
「不,大娘很好,她雖沒有與我特別親近,但也是十分有禮了。」大娘看來總是鬱鬱寡歡,而且她最不解的是,大娘常常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還是貝老爺待你不好?」趙鎮幃有些意外,一般來說都是大房欺負人,鮮少聽說是老爺欺負自己的子女。
可是,貝老爺看來不像是這樣的長輩啊
「不,不是爹……是我娘。」貝凝霏的眼眶忍不住泛紅,但她還是強忍住淚水,不讓它流下。
「你娘?」趙鎮幃瞪大了眼。親生的娘欺負自己的女兒
「娘說我是孽種,如果不是懷了我,或許她還有機會嫁給別人……我不是個男兒已經是萬錯,偏偏我又長得不討喜……」原以為這從小到大就明白的事,不會再讓她有任何情緒起伏,可此時在福鄭的面前,她的故作堅強彷彿可以暫時卸下。
晴兒心疼的接著說下去。
「福鄭公子,你或許很難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二夫人從小姐小的時候就對她很不好,只要一個不順心,就會把所有的氣發洩在小姐身上,不是罰小姐不能吃飯,就是跪到天亮,甚至拿細籐條往她的臉上、身上抽打。
「後來,因為老爺瞧見小姐身上怎會常有一堆傷,得知實情後,才下令不准二夫人再打小姐,但二夫人還是繼續打,只是換成打的……都是看不到的地方。」
這些話她憋了十年了
打從她八歲開始跟在小姐身旁,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姐老被二夫人當出氣筒,但她只是個下人,能說什麼?她曾經試著勸二夫人,但下場是小姐被打得更慘,所以她只能在小姐被罰時趕緊準備好藥膏及冷、熱帕子,好為小姐上藥。
趙鎮幃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無法相信怎有母親會這樣糟蹋自己的女兒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和貝家眾人一同用膳時,貝二夫人卻對貝凝艷極好,為她夾菜盛湯,輕聲細語,如果不是知曉他們一家子的關係,他恐怕會以為貝凝艷是貝二夫人的女兒。
「你……不相信,對吧?」貝凝霏發現福鄭似乎陷入深思,而且劍眉微蹙。她也明白這樣的事一般人很難相信,但卻是句句屬實啊。
「那麼,二夫人拿你出氣,和你讓自己看起來更醜有何關係?」這是他最大的疑問。
「因為二夫人不准小姐搶了四小姐的風采!我是在八歲那年開始跟著甫八歲的小姐,那時她還是個胖胖黑黑的娃兒,可是隨著年齡增長,小姐漸漸脫胎換骨,到了十五歲,更是美得宛如天仙下凡,從那時候起,二夫人就對小姐更加嚴厲,說她一身賤骨頭就不應該跟四小姐比美,讓她難堪,可是,哪有人忍心讓自己的女兒丑……」
「晴兒,別說了。」貝凝霏阻止了晴兒忿忿不平的話。再說下去,就變成是她們這兩個晚輩數落長輩了。
「小姐……」
「福鄭,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有苦衷的,這就夠了。」貝凝霏臉上再度揚起微笑,不容許自己悲傷太久。即使在這個家裡得不到快樂,她也不願讓自己時時陷入悲傷的情緒裡。
「你倒是若無其事,說的彷彿不是自身發生的事。」活了二十四年,今日他算開了眼界。
「難不成你要我哭哭啼啼的嗎?」
「正常人應該是如此的。」趙鎮幃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才會變得如此麻痺。
「你是指我不是正常人?」真過分!剛才她還以為他是個好人,沒想到他的嘴還是這麼壞。
「你別誤會,我不會在這個時刻還逗弄你,只是對你的處之泰然有些難以置信。」他臉色凝重地看向她。
「沒什麼好難以置信的,反正我還是吃得飽、住得好,穿得暖啊,看看那些貧苦挨餓的百姓,甚至於窮到得將妻女賣入青樓換飯吃,我算幸運了,所以沒什麼好怨天尤人的,不是嗎?」貝凝霏拿起另一個碗,為晴兒盛滿雪霞羹。
「小姐,晴兒吃不下,你與福鄭公子慢慢聊,晴兒到外頭晾衣去。」含著眼淚的晴兒拿起衣裳定了出去。
「瞧,她反而比你更像被欺侮的人。」趙鎮幃發現晴兒還比貝凝霏激動多了。
「晴兒身為丫鬟已經夠命苦了,跟了我這主子就更苦,她一個人要照料我的起居,還要跟著我挨打受罵,今兒個難得能讓她大吐心裡的不快,難免會有些失態。」
她方才看著晴兒顫抖的肩膀,明白晴兒是為她心疼。看到晴兒如此,她的好胃口暫時消失了,於是放下調羹,為兩人各倒了杯茶。
「相信我,很快的,你將會擺脫這種日子。」趙鎮幃看著眼前身世堪憐卻不失樂觀的貝凝霏,她這樣性子更加深得他心。
他想保護她!這個念頭迅速地湧上他腦海。
「沒錯,我就快解脫了。」貝凝霏笑著點點頭。
「啊?你……怎麼知道?」她難道會讀心術,知道他想帶她離開貝府
「因為凝艷快要嫁給祁王趙鎮幃啦!」一想到這件事,連杯裡的茶水都變得甘甜了,她開心的啜飲著。
「喔?是嗎?」聽到她喊出他的名字,他的心沒由來的一抽,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麼。
「是啊!那位小王爺可是八王爺的獨生子,已受封為祁王,他將在凝艷滿十八歲後的元月時來迎娶,凝艷就要成為祁王妃了呢。」待凝艷出嫁後,她或許就能恢復自己原來的模樣了。
「真特別,妹妹還比姊姊早出閣?」看來貝府還真疼這位四千金。
「爹娘可是對她的婚事非常注重喲!」爹說過,他們貝家世代經商,凝艷若成了王妃,可說是貝家的光榮。
「那你呢?」趙鎮幃問道。他想要的王圮,並不是貝凝艷。
「我啊?我嫁不出去的,沒人願意娶我。」她笑得天真,一點也不憂心自己的未來。
「嫁不出去還這麼開心?」看著她那彎彎的、帶笑的眼,他更加心疼。
「當然開心!我要真的嫁出去,也不是什麼好事,琴棋書畫,我會的是男人愛的棋與書,反而是女兒家該會的什麼琴藝、廚藝,我一竅不通,更別提女紅了,連自個兒的衣服破了,都越補越大洞呢
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偏偏我從小偷偷跟著哥哥們讀了一堆書,所以,我要是真的嫁了,恐怕日子也不會過得比現在好多少。」
而且,嫁了人後就沒了自由,她便不能再常常去看童師娘了。
「誰說你嫁不出去,我說你嫁得絕對會比四小姐好。」當這話衝動的說出口後,趙鎮幃才驚覺,自己除了想保護她外,心中也多了另一個想法。
原先他僅是想帶她離開這個欺她、傷她的貝府,可是看著她這惹人喜愛的模樣,聽見她所說的話後,他心裡暗暗下了個決定。
「亂說,沒有人會喜歡我這種無德之女。」
「我真不明白,眼看妹妹將嫁給王親貴族,自個兒的婚事倒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你難道不羨慕四小姐嗎?」趙鎮幃期待著貝凝霏的答案,想知道她是否也同那些名門千金一般,想當個王妃。
「羨慕她將是王妃嗎?哼!一點也不。我偷偷告訴你喲,其實妹妹的夫婿算是我為她找到的,我小時候曾被趙鎮幃欺負過,但也因此誤打誤撞,替凝艷訂下了這門親事。還好不是我要嫁給他,否則那個嘴巴那麼壞的孩子,長大了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印象中,那個趙鎮幃是個玉樹臨風的小哥哥,讓她一時之間看得失神,結果因此換來他一頓罵。
「趙鎮幃……不是什麼好東西?」被人當面批評,他還得陪笑,這感覺挺不好受的。
「不過,他長得倒是很俊,比哥哥們俊多了,我小時候第一眼看到他時,就看他看得入神……咦!說不定他現在跟你一樣好看,說來你們還真有些像……」她突然發現眼前的福鄭似乎真的似曾相識。
他的眼好清澈,那氣宇軒昂的神韻,彷彿與她十多年前的印象不謀而合。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事,高高在上的祁王怎可能來到這兒當少爺的伴讀
「既然我跟祁王長得像,那你有沒有考慮……」趙鎮幃並不擔心她認出他是誰,如果她真的認出來了,他就拿她那一身假肉要脅她不得洩密。
他刻意讓自己的臉再貼近她一些,直到到他的氣息已輕呼在她臉上,她才驚覺自己與他如此貼近,驚得敢緊撇開眼。
「長得像又如何?要我考慮什麼?」貝凝霏尷尬的拿起帕子拭了拭燥熱的雙頰。
「考慮嫁給我好了。」他笑著看她。
「不好玩!你真無聊。」天啊!還好有黑凝露,要不然他現在不就看見她紅臉的模樣
「我覺得挺好的,反正你也沒人要啊。」他繼續向她逼近。
「福鄭!」
「凝霏。」趙鎮幃大掌一撈,就把貝凝霏拉進懷裡。
「啊!你……」
「乖,就這麼說定了。」說著,趙鎮幃便覆上了她的唇,不再給她拒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