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適任老公 第九章
    三個月後

    「……嗯,我知道了,再見。」

    掛上話筒,溫琬如怔怔地望著電話十多分鐘,起身回到臥室,從化妝台的抽屜裡拿出一張紙。

    只是看著,淚水便奪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紙上,點出一個又一個的水漬。

    三個月,她足足三個月沒見到自己的丈夫。

    剛剛他打來電話,又是說有事無法在假日回家,通話時間不到兩分鐘,甚至忘了今天是她生日,連一聲簡短的祝賀也沒有。

    處理完孩子的後事,他突然變成一個全副心思放在事業上的工作狂,好像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讓他再也不曾回家過夜。

    但她知道,他不是會為公司賣命到犧牲的個性,也不會笨到大小事一手包辦,讓下屬涼涼度日,他不是忙到拔不出空,只是不想見到她。

    她沒開口追問過一句,心裡卻一天比一天更加確定這個答案。

    她,徹底成為一個被丈夫拋棄的空閨怨婦。

    抹乾眼淚,她顫抖著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拿起印章,蓋上。

    那是離婚協議書,一份她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見到的文件。

    她還是深愛她的丈夫,或許這輩子再也無法像愛他那樣地愛上別人,但是她的愛如果限制了他的自由,讓他不幸,那麼她寧願放手,放棄她得來不易的婚姻。

    她,累了。

    曾經拚了命地付出,努力想成為十全十美的妻子、媳婦、母親,結果卻是全盤皆敗。

    到頭來,她的努力還是得不到丈夫的愛,甚至將他推得更遠,倘若她再不放手,說不定他會開始厭惡她、憎恨她的存在,那麼,她或許真的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

    所以,她選擇了讓他記得她的好,給他尋找幸福的自由,而她的幸福,就是再度見到他展露歡顏。

    拿起手機,她屏息地傳出了一封簡訊後便直接關機,起身從衣物間拉出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箱,依依不捨地環顧這間屋子最後一眼。

    眨眨酸澀的雙眼,她忍著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家。

    「為什麼不告訴你老婆,你現在正在回家替她慶生的路上?」周御丞按鈕關上前後座之間的隔音板,狐疑地轉頭問好友。

    「我想……給她一個驚喜。」易欽銘的臉上難得出現一抹紅。

    周御丞是上市建設公司「永盛集團」總裁,但兩人相識卻遠在高中時期。

    當時,彼此就讀不同學校,住在不同城市,卻一天到晚在不同場合偶遇,還莫名其妙同時撞上一個正在猥褻小女生的變態,一起把人海扁一頓,從那天起,兩人便結成為好友,情誼早如兄弟。

    「喔?驚喜是嗎?」周御丞笑瞅著好友。「真難得,原來我們易總也懂得耍浪漫。」

    「別笑我了。」他神情有些不自在。「其實,不說是怕她根本不想見我,又叫我忙著公事就好,不用在意她。」

    這三個月來,他沒有一天不想衝回琬如身邊,卻始終鼓不起勇氣。

    那天打電話拜託她阿姨幫忙去醫院照顧她,是她大表哥接的電話,當時他才從對方口中知道妻子有產前憂鬱症的事,而他這個做丈夫的人竟然也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簡直失職到令人髮指的地步!

    他想彌補琬如,卻不知該從何做起。為來不及出世的兒子在廟裡供奉牌位後返家,他想擁抱她、懺悔自己的失職,但她卻說想回娘家散心,他開口要陪她回去,想守著她,什麼公事都不想管,她又說她一個人沒關係,知道他有公事要處理,不用陪她。

    她,不想跟他獨處。

    雖然她一句怨言也沒有,也沒說不想見他,但他就是隱隱約約覺得她在迴避什麼。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他送她去搭高鐵,她拒絕他陪伴等車,一個人頭也不回地走進車站內,那種突然湧上、害怕她從此一去不回的濃烈恐懼。

    等他回過神,自己已偷偷跟著進站,像個跟蹤狂似地一路尾隨她,確定她平平安安地回到娘家才折返,心裡卻還是為了她會不會回來的事不安,接下來的那幾天都過得渾渾噩噩。

    也是在那一天,他才醒悟過來,一直以為這一生都不可能把心交給任何女人,其實早就把那顆心放在她身上,只是自己排斥承認這個事實,不願相信真的有人能進入他層層緊鎖的心房,能主宰得了他的喜怒哀樂。

    還好,琬如三天後就回家了,從電話裡確定她就在家中時,他差點像個笨蛋呵呵大笑。

    當然,他沒忘了她不想見他,也記得她需要靜養,需要時間原諒。他想,沒有他在眼前惹她心煩,她或許能更快放下喪子之痛,所以他全力在事業上衝刺,來沖淡失去孩子的傷心,轉移自己一天到晚想奔回家緊緊擁抱她的念頭。

    為了給她平靜療傷的空間,他識趣地忍了三個月不回家打擾,也該夠讓她消消氣了吧?

    「這麼沒自信,真不像你。看來不論是誰,一旦陷入愛情,都會變得不像自己。」

    周御丞望著好友愁眉不展的模樣,忍不住調侃,但隨即似乎有感而發地輕歎,剛毅臉龐上的神采頓時黯淡了下來。

    「不過,你比我幸福,因為你們彼此相愛。而我愛的人,偏偏不懂我的心,還恨著我。」

    易欽銘同情地看著好友。他愛著一個名叫呂可杏的模特兒,一心成全她想闖出名號的願望,結果卻被人當成別有心機。更慘的是,那女人眼裡、心裡,都只有在Pub駐唱的男友,完全沒有他的存在。

    相形之下,自己的解是個幸運兒。

    琬如一直全心全意愛著他,為他著想、為他犧牲,他卻為了母親被所愛背棄的陰影,始終不肯正面響應她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傷了她的心。

    那麼長的時間沒能見她、擁抱她,讓他嘗盡思念的折磨,電話裡總是戰戰兢兢地迴避任何觸及孩子的話題,完全聽不出她的情緒波動,也解不了他的苦。今天他藉著為她慶生的理由回去,想給她一份驚喜,再親口對她表白愛意,希望能如願看見她重展歡顏的模樣。

    忽然,手機傳來的聲響打斷了他思緒,他低頭一看,竟然是琬如三個月來首次主動傳來的簡訊,他開心地立刻查閱內容——

    我們離婚吧!我還你自由。

    自從收到簡訊至今,已經過了九個多小時。

    當易欽銘一天之內二度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走進家門,客廳的時鐘直指著凌晨兩點十九分。

    「為什麼?」

    他沉入沙發、十指煩躁地陷入發中,滿佈血絲的雙眼牢牢盯著茶几上那張令他心驚的離婚協議書。

    他拜託周御丞叫司機飛車送他回家,還是慢了一步。琬如搬走了婚後帶入屋內的所有私人物品,原本成雙成對的牙刷、馬克杯等等全部落單,整個家像是從不曾擁有過女主人。

    她清空了這間屋內所有屬於她的痕跡,唯獨落了他的心。

    她的身影依然清清楚楚深印在他心坎裡,和她生活在這空間裡的點點滴滴,也在他腦海中無法抹滅——包括她。

    他絕不離婚!絕不允許她就這樣走出他生命!

    他抽來離婚協議書撕個粉碎,恨恨地扔進垃圾桶內,想著是否還遺漏了誰沒問,再寫下剛剛去過哪些地方,是不是忘了什麼她可能會去的地方?

    可是想了又想,就是沒有新線索。

    明知她關了機,他還是拔了又拔,希望有奇跡發生,也祈禱有人發現她的消息來電告知。

    可惜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裡只聽得見他緊張的心跳。

    頭痛欲裂的他把手機往身旁一丟,按著太陽穴。都要凌晨三點了,她沒回娘家,也沒去親朋好友那裡,看來是存心要躲著他。偏偏她失蹤的時間太短,還不能去警局報尋失蹤人口……

    「琬如,你到底在哪裡……」

    他無助地低喃,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選在自己生日的這天,拋下那麼大一顆震撼彈。

    難道這三個月讓她冷靜思考的結果,就是捨棄這個婚姻,決定不再愛他了嗎?

    他是不是做錯了?或許他根本不該給她淡忘的時間、冷靜的空間,應該隨心所欲地擁抱她,不管她到底想不想見他都纏著不放,不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牢牢把她鎖在身邊。

    因為,他根本無法承受失去她的結果。

    雖然工作讓他們無法天天相守,但琬如早已是他的心靈支柱,即使再疲憊,只想想著放假就能見到溫柔含笑的她,再辛苦他也能撐下去,即使是這三個月分離,他也是靠著相信小別勝新婚、傷痛撫平就能重拾她的陪伴才熬到現在。

    他深愛這個女人,愛到無法想像如果琬如堅持離開,接下來的歲月他要如何獨自生活?她已經是生命中不可或缺、最重要的伴侶,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挽回她——

    焦急與擔心讓他根本無法休息,他在電話旁從夜深守到天亮,又打一遍電話跟親朋好友確認仍然沒有妻子的行蹤,打算洗把臉就去警局報案,屋內卻突然響起一陣鈴聲。

    「琬如——」

    一聽見門鈴響,易欽銘簡直是用飛的衝到玄關,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妻子回心轉意回家了。可惜門一開,站在外面的是同父異母的妹妹易真珍。

    「二哥,你的失望會不會太明顯了點?」易真珍半開玩笑地說。

    「唉,進來吧!」希望破滅讓他更沮喪。

    「還沒有二嫂的消息?」她把門關上,擔憂地望著二哥憔悴的模樣。「我就知道你一夜沒睡。喏,我幫你帶了早餐來,至少吃一點吧。」

    他搖搖頭。「我沒胃口。」

    「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真搞不懂你們男人腦袋裡究竟裝了些什麼?」她杏眼微嗔。「只會說工作忙,叫我有機會就約二嫂出去逛逛,問題是我這個小姑又取代不了你這個做丈夫。老實說,你到底多久沒回家,才讓二嫂一氣之下把離婚協議書丟給你?」

    「三個月。」

    「什麼?三個月!」她美麗的小臉寫滿訝異。「二哥,你實在太誇張了!既然那麼在意二嫂,就算工作再忙也得抽空回家,更何況她才剛失去孩子,你——」

    「沒錯,因為我這個做丈夫的太失職,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妻子,才讓她不小心跌倒,失去孩子。」他打斷妹妹的話,剖析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她生我的氣、不想見我,所以才忍著不回來,想給她一點時間消消氣——」

    「等等。」換她打斷他的話。「二嫂告訴你,孩子是她不小心跌倒流掉的?」

    「嗯。」

    「你有因此責備她嗎?」

    「當然沒有,失去孩子,她比誰都心痛。」他聽出一絲不尋常。「真珍,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

    她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告知實情。

    「其實,二嫂流產不是因為跌倒,應該是身心俱疲,加上情緒太過激動。」易真珍想起來就覺不捨。「二嫂流產的第二天晚上我出國回來,發現菲傭應該已經回國探親好幾天,家裡卻一塵不染。」

    「一開始爸還說是他自己打掃的,可是我打開冰箱,發現冰箱裡有二嫂拿手的咖喱雞,還有幾盒已經處理好、還標明了微波時間的食物,那漂亮的筆跡一看就是二嫂的。」

    「我追問之下才知道爸竟然叫二嫂來家裡打掃,還要她煮了一桌菜請黃晶津,存心要讓對方看他是怎麼把二嫂當傭人使喚,而且黃晶津還說什麼你跟也本來已經論及婚嫁,是因為二嫂有孕才被迫分開,又暗示你們私下還有往來,結果二嫂可能一時情緒激動、動了胎氣,送到醫院也救不回孩子。」

    「可惡!」

    「二哥!」

    易真珍連忙拉住氣急敗壞就要往外衝的二哥,知道他一定是要去找父親算帳。

    「爸他知道錯了,他也沒想到二嫂會因此流產,所以黃晶津要他別叫救護車,他還是立刻送二嫂去醫院。二嫂瞞著你跟爸連絡,一定是想幫你彌補父子關係。她不告訴你這些,也是不希望看見你們父子感情越來越糟,你真的忍心破壞她的用心?」

    他緊緊握拳,臉上狂亂的神色漸斂,表情卻更痛苦。

    「我現在終於想通了,這三個月來,我自以為好意讓她平靜療傷,結果她可能一直以為我是和黃晶津藕斷絲連,不想理她,才會心灰意冷要跟我離婚……為什麼這些事你到現在才告訴我?」

    「對不起。」她也很自責。「我以為二嫂已經跟你說了,也說服你別恨爸,所以我在你們面前刻意不提這些事。如果不是今天聽你說,我也不知道二嫂這麼傻,竟然把失去孩子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想起這三個月來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度過,他更痛恨自己的遲鈍與殘忍,竟然如此深深傷害了一個永遠只為他著想、全心全意愛他的妻子,還自以為體貼……

    「我要去警局報案。」他想起妹妹來訪之前他正要做的事。「真珍,你留在這裡等電話,也許會有你二嫂的消息。」

    「哥,我還有一件事。」看他停步,她接著說:「你還記得當初你們去墾丁蜜月旅行,住的那間民宿的電話嗎?」

    他搖搖頭,眼裡滿是疑惑。「為什麼忽然提這個?」

    「我只是猜測,二嫂會不會跑去那裡?」她也是在來的路上才想起這個可能。「因為二嫂曾經跟我聊過,說她很喜歡那間民宿和老闆,你們玩得很開心,也是她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光,你還答應有機會要再帶她去那裡度假,她一直很期待……」

    她才說著,只見易欽銘忽然轉身進入書房,她好奇地跟入才發現他正在開計算機。

    「二哥,你在做什麼?」剛剛不是才說要去警局嗎?

    「我不記得民宿的名片放在哪裡,不過我還記得名字。」

    他上網搜尋,很快地找到那間民宿的網頁,立刻拿起手機撥打網頁上的訂房專線。

    「你好,我想麻煩你幫我查一下房客名單……」

    溫琬如舒適地坐在白綠相間的庭院搖椅上,夕陽西下、月兒漸升,附近的人家一戶一戶地亮起燈火,美麗的景致在她面前不斷轉換,她的視線卻始終失焦地落在不知名的遠方。

    唉,又過了一天。

    收回視線,她望了望身旁的空位,不由得又在心底暗自輕歎。

    在這非假日的淡季,民宿裡就也一個客人,老闆有事上台北,老闆娘在照顧發燒的兒子,就她一個人在這無所事事,反而更顯孤單。

    唉,不該來這裡的……

    原本是因為這裡有她太多快樂的回憶才想到此散心,沒想到心情反而更難受。

    不過就在幾個月前,她和丈夫來這裡度蜜月,也曾甜甜蜜蜜地並肩坐在這張搖椅上看夕陽。當時,他溫柔地攬著她的肩,兩人天南地北地閒聊,因為太舒適而睡著了,他還體貼地抱著她回房。

    後來,她半夜餓得醒了,他還親自下廚煮麵,端在床上給她吃。因為太幸福,她還忍不住哭了,嚇得他一直追問她是不是面難吃到讓人想哭?

    那時,她真的好快樂,也曾經以為那樣的幸福或許能直到永遠,結果,只是曇花一現嗎?

    以為早已哭干的淚水,又悄悄浮上眼眶,以為放手就能解脫的心,依舊深陷牢寵。

    一開始,能遠遠看他一眼就心滿意足,發現自己和他成為同事的那天,她開心得整天傻笑,第一次和他約會,回家後她興奮得一夜難眠,讓他套上結婚戒指的那一刻,她感動得覺得此生已無遺憾。

    可是曾幾何時,她變得如此貪心,不只想獨佔他的人,還想擁有他的心?

    是她太不知足了嗎?因為她奢求太多,才讓丈夫厭惡她的貪心,見都不想見她,一再逃避?

    他應該已經看見簡訊,拿到離婚協議書,現在是不是鬆了口氣,開心地和黃晶津在一起?

    公公知道這件事,一定也覺得很高興,他們父子會言歸於好,所以,這是個HappyEnding吧?

    「溫琬如,別哭,你做得很好……」說是這麼說,悲傷的眼淚卻不受控制。「愛一個人就要讓他快樂,欽銘現在一定很開心,他高興,你也應該高興,反正……反正只是一切回到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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