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誓 第九章
    當弁慶從源氏宅邸翻牆出來時,有士兵為了找源賴朝大人,而進到了他的房間,源賴朝以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被發現氣絕身亡,士兵同時也找不到娓原景時,機靈點的立刻察覺不對勁,到牢裡一看,果然義經等人一起不見了。

    這下子所有的士兵哪還有比武的興致?所有人立刻抄起武器紛紛衝了出去,分成四組人馬,往四面方向殺了出去。

    弁慶因為擅長隱匿身形,所以沒有被發現,而他也相當幸運的趕在士兵殺過來之前,先找到了義經與景時。

    因為距離源氏陣營相當的遠,所以兩人在懸崖邊的石頭上稍作休息。

    弁慶立刻趕到義經的身邊,手上太刀一揮,立刻將景時砍得倒退兩三步。因為警戒尚強,所以景時並沒有受傷。

    「弁慶!你在幹什麼啊!」義經不能理解的大吼,景時愣愣的看著弁慶憤怒的表情。

    「離開九郎大人,你這兇手……是你害九郎大人被下格殺令、是你害源賴朝大人死亡的!你這兇手!」弁慶難受的大吼著。

    義經皺著眉頭聽弁慶吼著吼著,然後他突然變得一臉錯愕,無助的回過頭去望著景時。

    景時是兇手?兄長他……兄長死了?

    「弁慶,這是怎麼回事?」

    義經不敢相信的就要往後倒去,幸好後頭是塊岩石,義經整個人靠在上面,不知道該相信誰。

    「……源賴朝大人被暗殺了,是一枝箭矢奪去他的性命,放眼源氏軍隊,有誰有你一般的鷹隼?娓原景時,是你暗殺源賴朝大人的!」即使完全沒有邏輯,弁慶也不管了,他就只是一個勁的大吼。

    義經聽得越來越混亂,有些不懂為什麼景時有辦法一邊陪他,一邊回去暗殺兄長?

    「剛剛景時都跟我在一起啊,弁慶你在胡說什麼,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縱使對兄長死去的消息,感到痛苦與打擊,義經還是不希望弁慶誤會景時,以後還要在一起的呀。

    弁慶冷冷的笑了。

    「九郎大人,就算不是他殺死源賴朝大人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源賴朝大人會對您下格殺令,全部都是因為他聽信了這個男人的建言,也因此您被追殺甚至入監牢,都是這個男人害的!」弁慶用盡力氣的說著。

    義經再也無法忍耐的吼了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弁慶你是從哪聽來的!是誰跟你說的?景時不是這種人啊!」

    義經的聲音已經參雜了些許的不安,弁慶聽出來了,他知道自己的話多少有些作用的,義經跟自己畢竟認識已久。

    景時愣在現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說過讓源賴朝大人要下令追殺義經的話。

    「我剛剛回去取武器的時候,正好……看到源賴朝大人被暗殺的現場,我有聽到他的遺言……賴朝大人他說我的臉很像一個人,很像以前他喜歡的人……

    「還說他希望九郎大人您活下去,他不應該聽從景時的話,而開始對您有警戒心,他希望您活下去……」

    弁慶一邊說著一邊掉眼淚,腦海裡還殘留著,剛才源賴朝臨死前的幸福表情,不禁心底一陣心酸、一陣苦澀。

    景時突然臉色大變,少年未曾在他的面前揭下面罩,所以他根本無從知道少年的真實樣貌,不過經弁慶這樣一說,鼻子以上的樣子還真的有些神似。

    突然之間,義經感到好像有東西在他的腦海裡爆炸一樣。

    景時就是害他被自己親生哥哥追殺的兇手?為什麼會是他?不應該是這樣的……為什麼會是他……

    義經混亂了,弁慶緩緩的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摟住他的肩膀。

    義經已經無法思考了,他無助的讓弁慶支撐著自己,眼神慌亂的看著景時。

    「景時……你到底……對我兄長說過什麼?」

    義經的語氣裡夾雜著哭音,無論是不是他害死兄長的,兄長的死他勢必要負起一份責任的,無論如何他都要。

    景時真的完全不知所措了,他苦苦的思索著,他曾經對源賴朝大人說過的每一句話,到底是哪一句讓他產生了聯想,並且開始有了警戒之心的?在下袼殺令之前、義經來了之後……

    然後,景時的腦袋裡,浮現了那一日他與源賴朝一起,看義經對斗時的對話。

    「義經他是個會開創新局面的男人,總有一天他會開啟另外一個新的時代,擁有比源氏或平氏還要龐大的勢力……」

    「難道是那番話……」

    景時不敢置信的喃喃說著,然這句話卻讓義經聽了個真切。

    他搖著頭,緊緊咬著下唇、拳頭握起,努力借由這兩個動作不讓眼淚滑落,只可惜似乎有些徒勞無功,眼淚還是無法克制的在眼角落下。

    不可能是他,景時是深愛自己的人,他沒道理這樣做……可是弁慶說的兄長遺言跟他的喃喃自語,都不是假的,真的是他向兄長建言要追殺自己的嗎?

    真的都是他?自己的格殺令、兄長的死亡,都要算在他頭上?

    「九郎大人,時間不夠了,請快離開這裡……請離開他……景時是想害死你的人。」弁慶認真的說。

    義經從他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的欺瞞,甚至連一點戲謔的光芒都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再認真不過的認真。

    然而回過頭去看景時,卻看到他一臉愧疚的樣子看著自己。

    如此強烈的對比,到底有什麼好懷疑的?義經淒慘的笑著,自己可笑的信任,竟然害死了兄長,害死了那個原本可以獨霸一方的兄長……這樣何等的罪過,他還有什麼理由可以跟這個男人走下去?

    再多的誓言、再多的保證都變可笑了,是他讓兄長要殺死自己的,是他讓兄長對自己有殺意的,是他害死兄長的……這樣的男人太危險了。而相信他的自己,更是可笑!

    突然好想放聲大笑,可是突如其來的吼聲,讓義經心下一驚,他往聲音的來處望去,一群源氏大軍全副武裝的瞪著自己,自己要逃跑的意圖已經被發現了。

    弁慶跟景時也臉色大變,為什麼會這麼快就被發現?

    然後兩人極有默契的靠攏,保護身上沒有武器的義經。

    這時弁慶才想起來,義經的太刀還在自己身上,於是急忙解下扔給他,義經接下後立刻拔出刀子,放在胸前擺出防衛姿勢,刀鞘則被隨意扔了出去。

    「放下武器,景時大人,九郎大人,弁慶大人,否則休怪我們一起上了!」將軍怒聲喊著。

    義經已經認不出他是誰了,也許是曾經跟自己交過手的將軍其中一位?他的眼睛已經被淚水填滿,他趕緊伸手將淚水抹掉。

    現在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敵人在眼前了!

    「不可能,讓義經走,否則你們該知道我的身手!」

    景時笑著威脅,士兵裡有些人已經開始退卻了,他們都見識過景時的身手也深知他的實力,因此有些懼怕。

    將軍冷笑了一聲,有些輕蔑的看著景時。

    「源氏所有的軍隊都在這裡,景時大人有這麼好身手,一次抵擋這麼多士兵蜂擁而上嗎?到時候可能是您先體力耗盡。」

    「還是投降吧,連同源賴朝大人的死亡一起,讓我們做出裁決。」

    冷冷的說詞讓士兵們提起精神,做出隨時準備衝上來的姿態。

    這樣下去不妙……

    看情況已經有人去通報了,再不用多久,其他方位的士兵就會衝過來助陣到時候即使自己有十個**,都打不過這群源氏大軍啊!

    眼看景時跟弁慶都有應戰的打算,義經當然不會讓自己躲在他們兩個人後面,當兩人衝上前去開打的時候,義經也衝了上去。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景時一直將他逼到角落,似乎不想讓他加入戰局的感覺。

    弁慶也一直擋在他的身前,不管是對方的攻擊或是其他,都替他擋了下來並且將他頻頻往後推。

    義經疑惑的看著兩個男人的舉動,為什麼不讓他戰鬥?為什麼連你們都這樣?

    兄長因為不相信他的武藝而不讓他上戰場,而最瞭解他的兩個人卻也是這樣的表現,到底是為什麼?他可以打的,他可以……

    可是為什麼就是不讓他一起並肩作戰?

    景時與弁慶一邊殺一邊保衛義經,敵方將軍像是在看好戲一般,輕撫著自己的太刀,而沒有出手的打算。

    這讓義經看了怒火中燒:瞧不起他們嗎?別欺人太甚了!義經緊緊的握著太刀,一臉憤怒的正準備往前殺去。

    「住手!義經!快往別的地方逃,他們的目標是我跟你,你不能再被抓回去!」景時急忙用身體擋住義經的去向,同時著急的用口頭提醒他,現在的處境並不適合他逞兇鬥狠。

    義經愣了一秒。不解的看著景時。

    「九郎大人,請快點逃走!」弁慶也跟著附和。

    義經不明白的望著兩人奮力替他擋下攻擊的背影。

    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逃?一個人逃的話,是不是代表景時跟弁慶兩個人會被抓走?他才不要兩個人的犧牲換取一個人的生存!

    義經怒吼了一聲,從景時的左手邊跳躍了出去,景時一個反應不及,便讓義經跳了出去,他定睛一看,卻發現義經已經回到他的右手邊望著他。

    「景時,我不需要你保護我。」義經堅定回絕他的請求,換來景時的一個皺眉。

    「我一個人可以保護自己,不需要你保護!」

    義經有些意氣用事的對景時怒吼。

    義經沒有忘記弁慶告訴過他的話,他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卻不敢說這不是事實,他只知道他必須靠自己保護自己,他不需要一個害他被兄長迫殺的人保護自己!

    敵方武將冷冷的笑了,伸手往上一揮。

    義經瞧見了在他後方的樹上有人影晃動,好像有一瞬間閃過了一個小小的白點,沒有時間讓他多想,他突然瞭解到白點代表著什麼,也瞭解到白點對準的目標,是景時!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義經已經沒有印象了,大概是身體的直覺性反應,他只知道自己扔下了太刀,身體往景時的方向閃了過去,正巧在白點過來之前將景時推開。

    一個站立不穩再加上外力作用,景時整個人跌落在一旁的地上,抬起頭時正好一個士兵的刀子砍了過來,急忙將太刀舉過頭頂這才保住性命。

    景時瞪大雙眼看著愣在現場的義經,他的肩膀上多了一枝箭羽。

    又一聲「咻」,這一次是射在胸膛上,鮮紅色的血頓時在胸前渲染了開來。

    「義經!」

    景時無法克制的放聲大吼,義經腳下一個不穩就往後倒去,景時大吼的理由連弁慶都知道不妙——

    後面是懸崖!

    急忙手腳並用的從地上衝了過去,正好趕在義經落下去之前,捉住了他的手,幸好兩人的距離相當近,要不然可能就救不到了,一想到這裡景時捏了一把冷汗!

    「九郎大人!」弁慶大聲的吼叫著。

    景時想把義經從懸崖邊拉上來,但義經的重量不是他可以負荷的,更何況義經的手無法出力,整個人有往下墜的趨勢,景時根本沒有辦法往上提,甚至可以說維持住就已經很勉強了。

    義經強忍住疼痛,手上的傷口讓他沒有辦法使力抓住景時的手。

    「真有力氣……」

    悠悠的突然一聲歎氣,義經看到了出現在景時上方的人,是個做射手打扮的士兵,剛才的箭矢應該都是他放的。

    弁慶卻注意到另外一件更不可思議的事,那種箭羽好像在哪裡看過?

    「義經!不許放手!」景時痛苦的大吼。

    義經很想回說他想放手了,這樣子兩個人都會一起跌下去的。

    一聲冷笑,射士往後看了一眼,很顯然的是在徵詢將領的意見。

    「很有力氣啊,娓原景時……其實我們的本意不在抓你們回去,讓你們葬身在這裡才是我們的本意。」冷冷的居高臨下說著,將領開心的說,讓他們葬身在這裡,就萬事具備了。

    義經不解的望著他。

    「不懂嗎?很簡單,射死源賴朝大人的就是他,而現在,我們只要讓你們葬身在這,然後回去通報說,你們已經被我們射死在懸崖下,這必定可以大大立功。」

    「到時候源氏產業好歹可以拿一份吧?當上源氏首領也不是問題啊!我們可是替源賴朝大人復仇的功臣呢!」那位將領狂妄的笑著。

    義經突然明白這一切了,這一切都是自家人的自導自演,目的是為了兄長一手打出來的江山。

    那麼,今日三人都難逃一死了吧?義經苦澀的想著。

    「喂,斧頭拿來。」

    突然義經聽到這樣的吩咐,心底不妙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抬起頭一看,那名射士打扮的人,已經站在懸巖上看著義經,手上拿著一柄斧頭。

    那名將領冷冷的一笑。

    義經突然感覺身子再度往下一沉。

    景時的肩膀已經被那個射手踩在腳底下了,陣陣痛楚讓景時的力氣更使不上來了,但是他依然沒有放手。

    「抱歉了,因為兩隻手的景時大人,我們都不是對手,要委屈你了。把他的手砍了,一隻手的景時大人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砍右手。」

    將領淡然的吩咐著。

    射士點點頭,手開始動了起來。義經心下一急,手就這樣鬆了開來,但是沒有意料之內的墜落,他仍然在原地。

    景時的手緊緊扣住他,即使沾滿了鮮血與痛楚也依然不肯放手。

    「放手!景時、放手!」義經嘶聲吼著。

    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笨!再不放手的話手就會被砍斷的,為什麼就是執意不放手?難道他不僮現在求生存才是第一嗎?

    他不希望景時死去啊!

    景時只投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充滿痛楚卻仍然沒有退怯之意的表情,那是一種執著,是不管什麼東西,都沒有辦法斬斷的堅持。

    「為什麼……放手……景時快放手,再不放手你會沒命的!你沒了手怎麼拿弓!放手啊!」

    義經的嗓音幾乎是懇求的吼著,景時卻仍然沒有放手的意思。

    景時太明瞭要是自己放手會發生什麼事,也太明瞭自己不放手又是怎麼一回事,都是一樣的下場。

    義經都會跌下去,而自己會留在懸崖上,其中的差異只有一點點。

    既然如此,他絕對不放手,他跟義經約定過的,他絕對不會再放開義經的手,這一輩子都不會!

    一聲悶哼,斧頭已經砍了下來又抽離,很顯然的沒有砍個乾淨,射士望了將領一眼,得到了繼續下去的指令。

    他點點頭,再度舉起斧頭狠狠的揮下,一聲清脆的斷裂聲,景時知道已經砍到骨頭了,很顯然的義經也知道,因為他已經哭得不成人樣了。

    「放手……你不放手我會恨你一輩子的……景時放手……」

    哽咽的嘶吼聲讓景時一陣心痛,可是他不能放手,他不能違背諾言,他跟義經約好了。

    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如此深刻的諾言,竟以如此的方式呈現,也許這是一個玩笑呢,一個時代的玩笑。

    景時淒涼的笑著,他知道再一下大概就完了,於是他開了口,輕輕的、柔柔的,像是枕邊對義經的情話,淡淡的,一句承諾。

    「絕對會抓住你的手。」

    一滴眼淚滑落,成為崖邊最美麗的花朵,點點綻放。

    義經還沒來得及開口大吼,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傳來,義經頓時失去了拉力,在跌落下懸崖前,他看到了景時的表情,那是一個慷慨赴義的表情,一個男人對一個男人的承諾,這就是一種兌現。

    不會放開手,於是,我的手就跟著你去吧,永永遠遠,不再放開了。

    「景時——」

    響徹山谷的叫聲,讓弁慶再也忍受不住的哭了出來。他的九郎、他的九郎大人啊!

    景時因為劇痛而暫時趴在崖邊喘氣著,斷掉的右手已經離去了,自己也可以毫無顧忌了。

    義無反顧的忍著痛楚起身,淒涼的笑著,然後就在眾士兵驚愕的眼神中,他用左手執起了太刀,冷冷的笑著。

    「這一生,我會握住你的手,不會放開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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