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誓 第一章
    義經知道自己不被週遭的人喜歡,他一直都知道的,小小的墨色眼眸裡,有著如大人一般的敏銳,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家族中被視為禍星。

    自己是源家的孩子,是源家被平家擊敗的象徵,更是母親的拖油瓶。

    義經知道的,所以他知道要怎麼保護自己,他知道不被喜愛,所以更加小心言語與舉止,不讓母親成為平家人恥笑的標的。

    也小心著態度與禮貌,他在平家是處處受限的囚犯,即使沒有被監牢關著,那一道道評論的視線與言論,卻比監牢還要讓人難受。

    他明白即使平家的人待自己好,也絕對都不是真心的。

    「義經……千千萬萬,不可以相信平家的任何人喔,只要他的姓氏是平氏,就全部都不可以相信……」

    母親曾經這樣對義經說,義經牢記在心,他絕對不會相信平家的任何人,也絕對不會真心看待平氏的人。

    正確而言,他恨平家的每個人。

    他清楚的記得自己被帶到平家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什麼東西都沒有吃,也沒有喝水,平家的人就只是冷冷的在牢房外看著他,冰冷的視線讓他不寒而慄。

    母親沒有待在他的身邊,他覺得很害怕,卻沒有一雙溫暖的手與懷抱讓他依靠,他無助的靠在牆角邊,望著在牢房外的每個人。

    「是源氏的孩子吧?」

    「是啊,源家的孩子,是禍星,不能留的啊……」

    「清盛大人不可能殺了他的,他早就想把那個女人納為妾了。」

    「不殺他是為了討好那女人嗎……真是妖女。」

    「這孩子是妖子、是妖怪的孩子啊,他會給平氏帶來災禍的……」

    義經有些聽得懂,有些卻不明白,但是他知道牢房外的那些人,都對自己有著危害,他剛剛好像聽到「殺」這個字,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些人想殺了自己,他害怕的低下頭,將頭埋在雙膝間,無助的發抖、哭泣著。

    漸漸的,牢房外的圍觀人群變多了,似乎是聽到敵方的孩子被俘虜了,所以特地過來看看。

    義經嚇得連頭都不敢抬,一個勁的哭泣,嘴裡喃喃的念著母親,他好想要母親,他想要母親的懷抱……

    義經那時不過七歲,一個七歲的孩子,哪承受得了如此巨大的人潮,甚至是惡意的言論?

    沒有放聲大哭已經顯示義經的無比膽識了,他用啜泣取代了大聲嚎哭,雙肩無助的抖動。

    隨後,牢房的鎖被打開的聲音,讓義經暫時停止抽泣。

    一雙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溫柔的按摩著他的肩膀,像試圖減輕他的緊張與不安一般。義經愣了一下,他還是不敢抬起頭,他好怕這裡的每一個人。

    「景時啊,你在幹什麼?他可是源家的妖子。」義經聽到有人這麼說。

    「清盛大人要我過來帶他過去啊,你們都嚇到他了啦!一個小孩子幹嘛叫他妖子,都散開散開,不要圍觀。」

    接著義經又聽到這樣的話,他知道摸著自己肩膀的人,對自己沒有惡意,可是他依然不敢抬頭。

    然後是好大一陣腳步聲,夾雜著「真是掃興」、「了不起啊……」諸如此類的抱怨聲,四周歸為一片寂靜,義經知道牢房外的人都散開了。

    「沒事了,把頭抬起來好不好?一直低著頭不好喔,那些大人都走了。」

    那道聲音溫柔的在耳邊響起,義經咬著下唇,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抬頭,搞不好這一切都是假象呢?說不定這個人根本不是真的這麼好心呢?

    義經猶豫著,但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好溫暖,讓他有點不想相信對方不是真心對自己溫柔。

    考慮了好半晌,義經還是抬起了頭,他想相信一次看看。

    一抹鮮藍色的顏色閃入眼內。

    「啊、好漂亮的眼睛……」義經在心裡說著。他的雙眼瞪得很大,他驚訝於眼前這個人的眼眸與笑靨,為什麼有人的眼睛可以像他這般漂亮?為什麼他的笑容會讓自己覺得這麼有安心感?

    一頭短短的深藍色髮絲,顏色跟眼眸的暗藍色是一樣的,眼前的少年笑容相當溫柔,義經看得傻了,一時之間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一直到他伸手在義經眼前揮了幾下,義經這才恢復神智。

    「都哭花了,對不起喔,那些大人不懂禮貌,不要哭了好不好?」伸出手拭去義經眼角的淚珠,那人相當歉疚的說。

    義經眨了眨眼睛,突然他忘了自己到底是怎麼搞的,明明心裡記著母親對自己叮囑的事情,不要信任平家的人,但是下一刻,他驚訝自己做了什麼。

    義經伸出雙手,像是在海上抓到浮木一般的抱住他,接著害怕的放聲大哭。

    他先是愣了一下子,然後淡淡的笑了,雙手改而抱住義經小小的身軀,讓他在自己的懷裡盡情哭泣,他知道這個孩子已經受太多苦了,若是這個時候還不能大聲哭泣,豈不太不人道?

    「乖--盡量哭吧,哭完就沒事了,不會有人傷害你的……」

    溫柔的在義經耳邊哄著安撫著,少年的嗓音聽在義經耳裡,有如母親的搖籃曲一樣能讓他放心,他更加無法克制的嚎哭著,痛快的將連日以來逃命與害怕的難受,都發洩出來。

    後來他忘了自己是怎麼停止哭泣的,他只知道那個人沒有不准他哭,也沒有放開過他,一雙手一直陪伴到他哭完,才改用衣角將他的臉抹乾淨。

    「好乖好乖,不要哭了唷,你叫源什麼?」他笑著問,即使他早已知道這個男孩的名字。

    「……源義經。」

    義經眨著哭痛的眼睛回答,接著他看到少年的臉,拉開一抹燦爛的微笑,衝著自己而來。

    「我叫你義經可以嗎?還是你有其它名字可以讓我叫?」

    義經愣了,他實在不瞭解為什麼眼前這個人,可以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敵方的孩子?明明大家都稱呼他為妖子,為什麼只有他沒有這樣叫過,甚至對於這樣叫他的人都給予斥責?義經真的不明白。

    「……你叫什麼名字?」

    義經的聲音聽起來還帶著哽咽的泣音。

    少年眨眨眼,歪了一下頭,而後用相當愉悅的嗓音開口了。

    「娓原景時,叫我景時就可以了,義經。」

    聽著他叫這個名字,竟然感覺到一股溫柔的義經,有些不習慣的扭動了一下身體。

    然後一路上,他都沒有對這個叫景時的少年說一句話,景時也當他初到這個環境不習慣,外加剛剛哭得這麼淒慘,也就沒有勉強他跟自己說話了。

    景時將義經抱到平家的大殿外,接著將義經放下。

    「平清盛大人,娓原景時與源義經求見。」

    義經看著眼前的大門敞開,一個極其豪華與奢侈的大殿,在眼前逐漸展現,一個穿著華麗的男人,坐在義經與景時的正前方,在遙遠的座位上,用冰冷冷的眼神看著兩人,景時行了禮後拉起義經的手,這讓義經有了往前走的勇氣。

    景時帶領他走到平清盛的跟前跪下。

    「你就是源義經?」平清盛開口。

    景時聽得出來他的語氣中,有偽裝的熱絡與溫柔,他知道平清盛不喜歡義經。

    義經看著他,點了點頭之後也不說話,有些倔強的意味。

    「嗯,景時,你先退下吧。」

    平清盛對景時揮了揮手,景時點頭表示知道便打算起身,沒想到義經卻著急的伸手拉住景時的衣服,一臉怕他離開的可憐模樣。景時愣住了,平清盛也愣住了,現場只有義經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失禮。

    然後,平清盛爽朗的笑了。

    「哈哈……景時,你用了什麼方法,讓這孩子喜歡你的啊?」

    有些取笑的意味。

    景時無奈的看著義經,卻沒有半點責怪的意味,景時的眼眸裡反而有著幾抹幸福,甚至於欣喜的光芒。義經的手還是緊抓著他的衣服。

    然後,義經不清楚平清盛對他說了些什麼,也不想仔細去聽,他只知道平清盛允許自己在平家四處走動,要自己把這裡當成家,因為他會變成自己的父親。

    義經聽了一些,他知道這裡會是自己以後的家,唯一不同的是,自己不用待在牢裡了。

    稍晚時,平清盛吩咐景時,帶著義經去房裡梳洗,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然後用了晚餐。

    義經一直都抓著景時的衣角,沒有放開的意願,一直到夜晚熟睡了,景時才偷偷將他的小手解了開來。

    「這個孩子……」

    景時溫柔的伸手,將義經額前的髮絲梳理整齊,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孩子的眼眸,漂亮得讓自己眷戀。

    他喜歡被這孩子依賴的感覺,大概是從第一眼看到他,就有這樣的念頭了吧,否則他怎麼肯讓這孩子抓著自己的衣服這麼久?

    輕輕的笑了,景時正想起身準備離去,卻發現這孩子又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有些苦惱的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時,他卻瞅到了掛在義經眼角上的晶瑩:他哭了嗎?

    「母親……不要走掉……」

    輕聲啜泣著,七歲小男孩無助的哭泣聲,讓景時想走卻走不了,他情不自禁的坐回原位,伸出手圍住義經的手,試圖讓他睡得安穩一點。

    義經的表情隨著景時的動作,而有了舒緩的跡象,最後他再度沉睡了,帶著安穩的微笑。

    那一年,源義經七歲,娓原景時十五歲。

    之後匆匆過了五年,時間是一一七一年。

    太刀的光芒在陽光照射下,顯得異常耀眼,揮舞著它的少年,氣喘吁吁抹去臉上的汗珠,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揮舞。身畔的男人露出激賞眼神,靜靜的看著他。

    在平家的這五年裡,義經清楚的感覺到,自己不討人喜歡,平清盛是表面上對自己很親切,但實質上他只是為了討好母親罷了,他根本不是真心的對自己好,這一點義經比誰都要清楚、都要心寒。

    在平家不被重視與疼愛,義經的童年過得相當寂寞。若是少了那個人的陪伴,義經可能早就成為一個異常冷酷的少年了吧?

    娓原景時這個男人,自從那一次被義經抓著不放之後,就時常到平家來看義經。

    也許是為了彌補義經童年的失寵,景時常常陪他玩遊戲,念故事給他聽,哄他睡覺或者教導他寫字。

    甚至是初到平家的那一陣子,義經鬧著斷食不吃東西,景時就陪著他一起斷食,一直到他肯嚥下食物為止。

    這樣子的陪伴,義經很眷戀也不曾拒絕。

    縱使母親說過,平家的人不能相信,但是他不姓平,他姓娓原,這樣子他可以相信他吧?他不是平氏,不是那個害自己失去父親與家庭的可恨平家人。

    他曾經想問母親,但是母親都未能跟他見過面,甚至可以說,他自從到了平家之後,就不曾看過母親的容顏。

    不知道是平清盛有意不讓兩個人見面,抑或是母親真的沒有時間見他,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是相同的,義經已經有許久沒見到母親,他十分想念母親。

    「好了。」

    男人冷然的一聲吩咐,劃破了義經手上太刀的運行。

    義經停下動作,用力的吸了好幾口氣,身體有些難受的輕顫。

    他身畔的男人穿著一襲黑衣,臉上罩著一塊黑色的布,只可以從眼睛看出這個男人的狠勁非比尋常。

    他的碧藍色雙眸,是鬼子的象徵,只有在強光照射之下,才看得出來那是一抹藍色。

    古時京都的人們,視金髮碧眼的人為鬼的孩子,這跟迷信與信仰有不少相關聯,而一直到了久遠的未來,也就是現在,依然有不少人相信,金髮碧眼是鬼的象徵。

    跟景時是一樣的深藍色,當時義經初次見到老師時,腦中閃過這樣的想法。

    義經靜靜的看著他,他是義經的劍術老師,關於來歷義經並不清楚,只是他的武術相當了得,據悉是平清盛請來的,但是實際狀況如何?平氏的人沒有一個人有正確答案。

    他的名字沒有人知曉,義經都稱呼他為老師。

    「老師,今天就練到這裡為止嗎?」義經微喘的問著。

    老師點點頭,義經從他的眼睛裡解讀,他對自己今天的表現算是滿意的,不禁有些竊喜:老師的標準高於常人,義經為了要達到他的標準,不知道私底下下了多少苦功,才有今日他的一個讚賞眼神。

    義經就是如此的不想認輸,就是如此的倔強。

    「謝謝老師指導。」

    義經向老師敬了個禮,老師看了他一眼後,便往遠處的竹林走去,沒再多眷戀於眼前這個因為他剛才的眼神而欣喜的孩子。老師的性子本來就是冰冷如此,義經相當習慣了,甚至覺得他這樣的態度,相當讓人崇拜。

    在義經的心中,老師是與其它兩個人,都一樣重要的存在。

    一個是自己的母親。

    另外一個是「他」,那個老是愛縱容自己任性與脾氣的男人。

    義經就著原地的石頭坐下,太刀則重新佩掛回身側,這把太刀是景時贈與自己的,那時自己八歲,生日那天只有母親令人捎來口信祝賀他生辰,並送上一顆橘色的珠子墜煉,義經將它佩掛於脖子上,平日則以外衣遮掩。

    那一天除了母親,還有景時,他替自己帶來了這把太刀,與一盒甜糕,陪伴著自己度過那一天晚上。

    隔天清晨醒來,景時已經不在,義經卻知道他剛離去沒有多久,那一抹屬於景時的香味,還殘留在空氣裡。

    自那時起,這把太刀就未曾離開自己的身畔,連睡眠時也是。

    義經抬起頭看著天色,推測現在大約才近午時,天色還相當明亮並且趨於炎熱,他眨了一下眼眸,思考著下午要做些什麼好。要出去玩玩嗎?

    小小的腳噠噠噠的跑在土地上,激起一陣陣迴響,義經想先回到房內,再思考該怎麼做才好,眼睛卻在經過前院時,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藍色髮絲與爽朗的笑靨,不是景時是誰?

    「景時!」

    義經立刻轉了個方向,改往前院的方向跑。

    景時聽到有人在叫他,便往叫聲處看了過去,一看他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看到可愛的義經正往自己跑過來,內心竟然開心得不像話了。

    「義經,不要跑這麼急。」笑著叮囑,義經聽話的放慢腳步,改用小跑步的方式向景時靠近,最後他整個人賴在景時的腰際上蹭著,像只可愛的小貓咪,而景時則伸手在義經的頭髮上摸著。

    「景時怎麼會在這裡?」義經小小聲的問,他看到景時的懷裡有一大疊資料,難道又是來幫平清盛的忙?

    景時哈哈的笑了兩聲。

    「來幫清盛大人的忙啊,清盛大人有很多文件都積著,沒辦法。」露出一抹有些無奈的微笑。

    義經眨眨眼,很瞭解的點點頭,這樣的舉動讓景時又是一陣大笑。

    「你懂啊?真是太好了!對了,下午要不要出去?」景時蹲下身子,讓視線與義經同高,親切的問著他。

    今天下午外面的市集會特別熱鬧,現在正是貿易經商的季節,許多商人都會經過這附近,在這裡逗留個幾天,順便做些生意。

    而這個時候就是挖寶的好時節了,景時每年在這個時候,都會抽空跑過去看一看,藉此挖些寶藏。

    有的時候,這些商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景時就曾經在這些低價得嚇人的商品中,發現了所謂價值連城的真跡,買回去之後反而還賺了一票。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可愛的小東西,都可以在這種時候以低價買進,可以說是相當熱鬧的一個時節。

    他想義經來到這裡也幾年了,卻沒有機會可以見識一下那個場面,不禁有些惋惜,前幾年景時還是有報到的,但是因為公務繁忙的關係,只能讓他小繞個一兩圈就必須打道回府。

    義經那時候也不在平氏,而被送往鞍馬寺進行修行,實在有些可惜。

    今年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了,他當然要好好把握了!

    義經瞪大了眼睛,一雙眼眸閃呀閃著好奇的光芒。

    「有好玩的嗎?」他期待的問著,在景時給予他一個確定的回答之後,他立刻不猶豫的答應跟景時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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