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醒過你了,你鬥她不過的。」
天寧地靜,新雪處處,雲霧初開,一輪暖陽高懸天幕。
尉遲聞儒懶洋洋地斜倚暖一側,細長的鳳眼閒閒掃過窗外的深冬景致,捧著熱茶,愉悅得不得了。
「你還敢放馬後炮?該死的,我怎知阿棋那小姑娘的口才心思長進了那麼多!」沒好氣地癱在暖榻另一側,聶修偉嘔得要死。
不是心疼那有去無回的兩萬兩銀子,而是不甘心聰明絕頂的自己,竟會栽在一個小女孩手裡。
「節哀順變吧!」尉遲聞儒輕輕聳一聳肩,一臉的笑意,「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太傷心嘛!你想一想,你至少知曉了某位小姑娘對你的真實想法,破費一點點也是理所應當的。」
「你的面子?」聶修偉怪叫一聲,「尉遲,什麼時候你的面子這麼值錢了?不過我倒要恭喜你,你的心血總算沒白費。」
嘖,可不是人人都能培育出一個好幫手的!
「沒白費?」細長的鳳眼狠狠睇聶修偉一眼,俊朗的面龐又開始逐漸扭曲。
「我天天數、日日訓,她呢?對圍棋還是一竅不通!該說我十年的心血都付諸流水才對!」
「行了,人家小姑娘表現夠好了。要捺著性子服侍你,又要費心勞力地替你打理書坊,不然你能悠哉地活在圍棋世界裡?知足吧!惜福吧!」
若他聶某人擁有一位這樣的棋童,他定會天天三炷香,以叩謝天恩!
「可我想要的,是能與我共譜高山流水的棋中伴侶啊!」細長的鳳眼有著委屈與哀怨。
「你下地獄去找閻王老爺好了!」對這種不知足的敗類,聶修烽不屑浪費口水。
「喂!說話不要太惡毒,若我早登了極樂世界,誰陪你下棋呀?」也不想想,有一位棋中天才陪著下棋,是何等的榮耀!
「下棋也是輸,不如不下。」聶修偉翻一翻黑眸,不想再談下去,「喂,說真的,尉遲,你是不是對阿棋小姑娘做了什麼?今日她很不想提你哦!」
「沒做什麼,只是昨日吻了她一下罷了。」細長的鳳眼飄向湖上的淡淡霧霜,尉遲聞儒並不隱瞞,直言道。
「啊!你犯了口戒!」雖早有預料,但乍一聽聞,聶修偉還是吃驚不校
「你吃驚什麼?我從十六歲時便有這個念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不知從何時起,阿棋再也不是他跟中單純的棋童,而是以另一種無法界定的身份,悄悄佔據了他的心。
若一個人一生之中總會擁有一個貼心伴侶,那阿棋便是他的選擇。
「我是知道啊!」聶修偉撇一撇薄唇,一瞼的興味,「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何拖了這麼久才動口。」
依尉遲下棋時雷厲風行、不加思考的直性子,該是一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會放手一搏的呀!
「我總得等她長大吧?」他又不是這個聶大公子,連十三、四歲的娃娃也敢染指!
「喂!你這是什麼表情?我哪裡又惹你了?幹嘛這麼鄙視我?沒有人說過不准去喜歡小姑娘的!」聶修偉哇哇叫,外人眼中的沉穩,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面前,早巳不知丟在了何方。
「懶得理你。」尉遲聞儒輕嗤一聲,細長的鳳眼慢慢合起,腦中只有那一張素淨的圓臉——屬於他的,那張圓圓的臉。
「阿棋?阿棋?」
又在打瞌睡嗎?
歪頭瞅著趴在書桌上一動不動的人兒,江婆婆無聲地笑一笑。
將手中的一盤棋子糕,輕輕放到書桌的一角,蒼老的手輕撫阿棋的黑髮,一臉的慈愛。
唉,光陰如水,不經意問,一晃眼十年便過去了。
這孩子也算是她親手帶大的,由賣身入府時瘦小的女娃娃,一點一點地長成了知書達禮的好姑娘,似乎一眨眼間,大姑娘也該披紅巾嫁為人婦了!
江婆婆憐惜地將她身上有些下垂的披風,悄悄替她重新蓋奸。
「阿棋,你若能嫁給咱們三公子,該多好啊!」小小聲地自言自語,江婆婆一臉的期盼,「那樣我就依舊能天天看到你、能做棋子糕給你吃,你也能天天陪我說說話,是不是?等你和三公子有了小娃娃,婆婆我還想幫你們帶呢!到那時,咱們在一起,該是多開心啊!」
滿是皺紋的臉上,揚著開心的笑容。
若真能那樣,該是怎樣的生活呢?
「哎呀!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唉,咱們都是奴婢的命,好多好多的美夢也只能想想啊!」憶起現實,江婆婆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
「阿棋,你伴在三公子身邊十年啦!三公子又是一位有情有義的好主子,他若能收你做偏房,咱們應該知足呢!」主僕之分是無法喻越的呀!
「這幾天,你和三公子是不是為了圍棋,又鬧彆扭了?阿棋,咱們都是下人,不能仗著主子寵愛,便真的忘了身份呢!」江婆婆佝著背,站在依舊癱趴在書桌上埋頭大睡的阿棋身側,繼續小聲喃喃。
「你就順著三公子,努力學學棋藝,讓三公子高興了,說不準真能收了你呢!不要總與他作對,萬一惹惱了他,豈不糟了?」
輕輕地將書桌上亂成一團的書冊二收起,江婆婆又道:「這世界是男人們的,咱們身為女子的,只能仰他們鼻息而活。阿棋,你也不小了,是大姑娘了,總往書坊跑也不好啊!你該學學做一位柔順的好姑娘,總是風風火火,又有一股強脾氣,這哪成啊!男人不會喜歡的。」
想起阿棋的牛脾氣,江婆婆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這幾天,三公子不再逼你背棋譜,甚至連訓都不訓你了!婆婆心急,又好擔心,是不是這次鬧得太過火,所以三公子生氣,不喜歡阿棋了?
阿棋,你就收收心,順著三公子。男人都喜歡女人百依百順,畢竟他們是咱們的天呀!你——」
耳尖地聽到門外有踏雪而來的腳步聲,江婆婆忙止住了自言自語,前去開門。
「三公子?」
「噓——」尉遲聞儒豎指輕晃,一不意江婆婆小聲。
「阿棋大概太累了,所以才忍不住打個盹兒。」江婆婆忙為屋中的人找理由。
「沒事,江婆婆,天快暗了,你休息去吧!」笑一笑,尉遲聞儒怎會不知江婆婆的袒護為何。
猶豫地再望了一眼依舊大睡特睡的睡蟲,江婆婆滿懷心事地回屋去了。
尉遲聞儒跨進門來,仔細將門合奸,輕步走到呼呼大睡的小女子身前,凝視了半晌,才歎一口氣,「睡睡睡,就知道睡。」壓低了嗓音,語氣中有著萬千的不滿,「阿棋,你十七了,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和小娃娃一樣呢?一遇到不想做的事,便埋頭躲起,總以為躲了便無事了,可你能躲一輩子嗎?」
伸手撫上那圓潤的肩:心頭便有一股熱流緩緩淌了出來,流經之處,既麻又疼,酸甜各半。
這小小的人兒身上蘊含了無盡活力,早在許久許久之前,便已深植在他的內心,挑起了他所有的情感哪!
想到此,尉遲聞儒不由得如江婆婆那般,無聲地歎了又歎。
再靜站一刻,他終於伸出手,將趴伏在桌上大睡的小女子,輕輕托抱起來,繞過桌後的兩排書架,推開一扇虛掩的門,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臥房和書房有相通的一扇門,只是平日不太使用,江婆婆年紀大,時常忘記,也就是說,剛才老人家的自言自語,都被他聽了去。
他也不是故意偷聽,是老人家耳背了些,自以為自己的聲音很輕,殊不知方圓兩丈之內,全聽得清清楚楚,除了這尾一睡著便雷打不醒的睡蟲外,他甚至敢肯定,在門房值夜的江叔,也能聽到幾句!
感激老人家的好心,卻又怕萬一這尾睡蟲沒睡著,把話聽進了心裡,他的情路便要坎坷許多,所以才會故意弄出重重的腳步聲來,打斷了老人家發自內心的關切。
以後,就用完成老人家的美好願望,來彌補今日的失禮好了!
細長的鳳眼不禁溢滿了開心的笑意,深深地凝視著倚在自己胸前,繼續大睡的小女子,漂亮的唇緩緩彎成了上弦月。
今夜,便允許他懷抱心愛的人兒,一起進入甜甜的夢鄉吧!
「知不知道怎麼用圍棋?」
「嗯,圍棋,乃我國……我國傳統棋種,春夏……思,春秋時即有關於其的……思,文字記載。思……棋、棋盤內縱橫各、各十、十九道,有三百五、不、不是,是三百六十一個點,黑白對弈,雙方圍地拚殺,很、很容易學的。」
她背得這麼好,肉包可以給她了嗎?
「還有呢?」
還有礙…
瘦瘦的臉上,突兀的一雙圓眼閃呀閃的,忍著飢餓,再努力回想。
「嗯……嗯,圍棋不僅是技、技藝的……衡,更有兵,兵法中戰術……
恩,戰略的較量……嗯,還有就是……是什麼來著?」
皺起小臉想啊想,直到肚子發出響聲來,才眼二兄,喜叫:「啊!吃不飽肚子,便沒有力氣下圍棋!」
「哈,你講得好有趣!來,這裡有一盤玲瓏棋局,你持白子,我持黑子,咱們下兩步,好不好?」
「下兩步我就能吃肉包了嗎?」
「吃肉包?好,下完兩步便讓你吃肉包。」
眼一下子瞪得極圓,飛快地點著棋盤的黑白子數了數,白子二十七板,黑子三十五枚。
她飛快地抓了一枚白子,想也不想地放在了黑子聚集之處。
「小娃娃,你這樣可就輸嘍!」
「你管我!」
「那好,我的黑子下在這裡。」
這次數也不數,又抓起一枚白子,隨便地往黑子聚集處一扔。嘿,她下完兩步了!
「我現在可以吃肉包了嗎?」
「你輸啦!還吃什麼……啊!怎麼會是這樣?這兩步棋明明是錯招,怎麼合起來便反圍了我一方?天哪!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哪邊棋子多便放哪一邊呀!」
那是一個陌生的老頭兒說的,只要她能背下那一大段什麼東西,就送個肉包給她吃的!肉包呢?肉包呢?
「小娃娃,快告訴我,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我不知道啦!我要吃肉包,我要吃肉包啦!」
「喂喂,你別哭啊,我去給你拿肉包!你不哭了好不好?」
「可我好餓!我要吃飯啦!」
「來,來,棋子糕給你吃……別吃這麼急呀!」
「好不好吃?」
「好吃!」
「以後天天讓你吃,好不好?」
「好哇好哇!」
「那你願不願意跟我回我家去?天天有好吃的喲!」
「願意願意!」
「那咱們走吧!等到了家,我讓你吃好多好多的棋子糕。」
「那快走呀!」
「不急不急,小娃娃,你叫什麼名字呀?」
「大家都叫我小乞兒!」
「不,你這名字太難聽,以後做了我的棋童,入了我們尉遲府,便不能叫你這名字了。嗯,我最愛圍棋了,我爹爹說我是一個棋癡,你就叫阿棋好了!」
「阿棋?」
「對啊!我的棋童,叫作阿棋多好聽!」
「叫阿棋,就能吃肉包了嗎?」
「對,你樂意吃多少就吃多少!哎呀,不要提肉包了,棋子糕比肉包好吃不知幾百倍呢!吃棋子糕好了。」
「不餓肚子就好!」
「不會讓阿棋再餓肚子了。」
「啊,我好開心哦!」
「對了,阿棋,你幾歲了?」
「嗯,七歲了吧!」
「七歲了!有這麼大嗎?我以為你才四五歲哩!原來只比我小兩歲啊!」
二個影子,慢慢地在明明的陽光裡。
咕嚕——咕嚕——咕嚕——依舊陷在兒時夢境的她,勉強掙扎著睜開杏眸。
唔,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是深夜了吧?
不情不願地從暖暖的被中,採出一隻手來,胡亂摸索著尋找點燈的火石,不經意問,似碰到了什麼東西,她不在意,繼續努力。
「三更半夜的,怎麼會醒了?」
耳畔低低的嗓音似是尉遲的,她不驚,只含糊回答:「我餓,要吃棋子糕啦!」
「活該!誰叫你晚飯沒吃便睡了?手給我縮回被中去!我拿棋子糕給你。」
她「哦」了一聲,乖乖地縮回亂摸的手,意志顯然仍不清醒。
「張嘴!」
她順從地張大嘴巴,一感覺到香甜的糕點落了進來,便立刻開始大嚼。
唔,鬆鬆軟軟的,有鮮果般的清香、酸甜,是她最愛的棋子糕。
「別吃得太急,餓死鬼投胎呀?慢一點,沒人搶你的!」
「你管我!」
依舊吃得狼吞虎嚥,三兩下便解決掉一塊,吞下肚,嘴巴又張得圓圓的。
「唉,吃相這麼難看,不怕被人笑呀?」歎息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香甜的棋子糕接二連三地投到她大張的嘴中。
「誰敢笑,我讓尉遲揍扁他!」
「嘖,小暴力女!好啦,吃夠了吧?」
「思,肚子好像不太餓了。」她滿意地揚起唇,又要沉沉睡去。
「嘴巴張開,喝點水再睡!」
「我不渴啦!」
「不渴也要喝一點!快,抬起頭,張嘴!」
「喝就喝嘛,那麼凶做什麼?」眼也不睜,順著一股力量半坐起身,似乎被灌了溫溫的一杯水。她才不管,只依舊陷在半睡半醒之間。
「好啦!將嘴巴擦一擦。」
「我才懶得動彈呢!要擦你擦。」
「暄麼懶呀?」
「你管我!」
「小霸王!」
溫溫的氣息輕輕拂上她的唇辦,有著她最喜歡的棋子糕的香甜,也讓她微微的發癢。
「不要鬧啦!雖然我愛吃棋子糕,可也不想用棋子糕擦嘴巴呀!那多浪費,讓我吃了好啦!」
「想吃啊?那張開嘴呀!」
好煩喲!沒瞧見嘴巴已張開了呀?一盤棋子糕也倒得進來的!
「那,讓你吃個夠吧。」
熱熱的清香注入她半啟的紅唇,甜甜的感覺又似乎是她曾經偷偷嘗過的梅子酒,醇醇的酒香漸漸迷離了她的神志。
晤,她喝醉了吧?
「我不想再喝啦!」
「怎麼?不喜歡?」
「才不是呢!只是我喝了酒,醉了怎麼辦?會被尉遲罵的!」
「以後,你想喝便喝,醉也不怕,我再也不會罵你。」
「真的呀?」那她可有口福嘍!她真的很喜歡梅子酒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呢。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是你總是不乖的。」
「我不乖?我可是天下最乖的小女人了,不然哪會乖乖背那討厭的棋譜呀!」
「為什麼總討厭圍棋呢?」
「呵呵,我可是很努力地忘記圍棋技藝的!不然依我聰明的小腦瓜,怎會學不來圍棋?我是故意的啦!」
「故意的?為什麼?」
「因為——咦?不可以告訴別人的!」
「連我也不成嗎?我又不是別人。」
「對哦!你是尉遲,不是別人——」
不是別人,是尉遲。尉遲?
陷在昏睡中的心神,一下子清醒過來。
小心地脬開圓圓的杏眸,眼前依然一團黑。可身旁緩緩流淌的暖暖氣息、耳旁的輕笑,讓她一下子皺起了圓圓的臉。
「尉、尉遲?」她遲疑地輕喚。
「醒啦?」
微啞的熟悉嗓音輕輕從她的耳畔響起,惹她沒來由地一悸。
「你、你怎麼在我床上?」她不斷深呼吸,努力地平息即將炸亂的思緒。
雖然兩人十年來幾乎是朝夕相處,但從來沒睡在同一張床上過呀!
「這是我的床。你忘啦?半夜你喊著肚子餓,硬是衝進我的房間來吃棋子糕,我沒法子,只好讓你在我床上暫居一宿啊!」回答的聲音好無辜。
「我、我衝進了你的房?」夢遊嗎?
「是啊!你什麼也不說,進門後,便吃了很多的棋子糕,吃完倒頭便睡,你不記得了?」
「啊?呃……呵呵……是、是嗎?」她呵呵傻笑,唇間甜甜的清香似乎證實了尉遲所言不假。
「還有疑問嗎?」
「沒、沒了。」呆呆仰身又躺了一刻,混亂的思緒才稍梢各歸各位,「那、那我不打攪你了,我回房去了。」她以手掀被,想起身。
「算了,外面下大雪呢!在這裡湊合一宿好了,天這麼冷,兩個人擠一塊兒比較好,是不是?」
「是、是!」
半坐起的身子被一雙熱熱的臂膀擁住,輕輕地扯她躺下,躺在了一副同樣熱熱的軀體上。
礙…遲鈍的感覺終於敲開了她腦袋的大門,平緩的心跳一下子激烈起來。
「好了,還早呢!睡吧。」炙熱的氣息拂近了她的臉,如同以往一般。
圓圓的杏眸一眨不眨地,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