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張淵飛把話對華夜雨說開之後,便得到了清閒,華夜雨不再無時無刻地躲在暗處監視他,他繼續待在華府裡當個自由自在、沒人管的長工,雖然目前多了項提水的工作,不過身為男人,多提幾桶水死不了人的,所以他輕而易舉地完成了華夜雨為他增加的工作。
但張淵飛清閒沒幾日,就覺得無聊了。以往他只要一回頭,即可見到華夜雨鬼祟的偷窺他,現下他東轉西晃的,就是不見她嬌小的身影。聽不到她天真可笑的言論,他竟覺得悵然若失啊!
「肯定是在華府悶了個把個月,太久沒打架了,才會無聊到想起那丫頭來……」
張淵飛喃喃自語地轉著手臂,活絡筋骨。
他很想出去晃一晃,可又不想被一大串粽子追在屁股後頭跑。雖然現下的他已然改頭換面,但那群利慾薰心的傢伙能否神通廣大地認出他來,他也說不得准。既然不想被追得滿城跑,唯有忍受無聊,繼續窩在華府了。
他待在老位子——梧桐樹下乘風納涼,好不愜意。不多時,便聽見細碎的跑步聲朝他而來,無須睜開眼,即可確走來者何人,因為這足音他聽了個把月,再熟悉不過了。
嘴角噙著掩不去的笑意,等待她出現。
「你又在偷懶睡覺了?這樣不行啊!」華夜雨遠遠地就瞧見他懶散地躺在梧桐樹下睡覺,原以為這些時日他已聽從她的建議,努力掃地汲水,探求其中的奧秘,哪想得到他會懶散至此,虧她連日來在外為他奔波,幸好及時發現他天生是個懶骨頭,尚可糾正。
「又怎麼了?」張淵飛佯裝一臉無奈地睜開眼,看著她問。
「什麼又怎麼了?這句話該是我問你才對吧!」她恨鐵不成鋼。雙手插腰,嬌嗔地瞪向他。
「人累了,自然得睡覺,這點道理你不會不懂吧?」她發怒可愛的模樣逗得他很樂。
「我當然懂,可是你覺不覺得你太容易累了?我每次看到你,你都是無精打采的模樣,再不然就乾脆偷懶躺在樹下睡覺,你老是這個樣子,難怪只懂點皮毛功夫。」他不會蠢得看不出問題的癥結吧?
「這點皮毛功夫對我而言已經足夠,反正我又不想當天下第一。」
張淵飛沒讓華夜雨知道的是,他口中的皮毛對許多人而言可不僅僅是皮毛,只不過他對你爭我奪之事向來不感興趣。
「依我看,你要成為天下第一是比登天還難,而且現下的問題不在於你要不要成為天下第一,而是你不能再醉生夢死了!想想外頭那堆要找你的人,你起碼得讓自己在碰上他們時有點招架的餘地吧?」
不是她想滅他威風,而是他看起來資質駑鈍,又不肯努力,老天又不是沒眼,豈會讓他隨隨便便就成為天下第一?
「打不過,跑就是了。」張淵飛同她說笑,不以為區區幾個人就擒得住他。
「你以為你能跑多久、跑多遠?」華夜雨受不了地翻翻白眼,他真不是普通的難以說服耶!
「跑不了就聽天由命了,你不必感到那麼憂愁,天不會塌下來的。」張淵飛可樂觀了。
「你是我姐夫的朋友,我說什麼都不能見死不救。為了讓你更上一層樓,我在城裡到處問人,要如何使武功精進,終於讓我找出好法子了!」她得意洋洋地向他宣佈好消息。
「什麼方法?」張淵飛還以為她沒出現的幾日是另外找到有趣的事去玩了,可沒想到她會為了他而到處找人詢閩修練武功的方法。她的認真與執著,讓他對她有更深一層的認識及感動。
「設木人樁啊!」她開心地漾開笑顏,等著他大力稱讚她的努力與聰慧。
「……設在哪兒?」木人樁?她當他是初練拳腳功夫嗎?剛剛果然不該感動得太快的!
「就在這兒如何?」她看了看,覺得這裡最好了,反正他愛賴在梧桐樹下睡覺,將木人樁設在這裡,他可以想到就打,如此就不會偷懶得太過火了。
「這兒?這件事你爹知道嗎?」姑且不論他適不適合再打木人樁,當務之急是得先讓她冷靜下來思考,這樣她就會知道在這裡設木人樁是多可笑的一件事。
「為何我爹要知道?」她不解地問。
「你爹是一家之主,你要在他的花園擺上木人樁,不該得到他的同意嗎?」他相信華長耕不會同意精心闢建的花園,被放上不夠華麗豪奢的木人樁……當然,如果是一尊金光閃耀的金人,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不需要啦!我爹他成天忙著數銀子,不會發現花園裡多了木人樁的。」她爹整天快樂地數銀子,哪有閒情逸致逛到花園來啊?
「好,那你是否該跟李總管說一聲?」算了算了,華府裡真正當家決策的人是為了報華長耕的救命之恩而留下來當總管、頭腦最清楚的李萬里,張淵飛明示華夜雨該得到李萬里的同意,再來決定將木人樁設在哪兒。
「李伯伯他除了要幫我爹買賣五穀雜糧,讓我爹賺更多的銀子外,府裡府外大大小小的事也都要他去打點,他哪有時間管這點小事?我自個兒決定便成了。」華夜雨認定李萬里就算看到花園裡擺設的木人樁,眉也不會挑一下的。
「我懷疑你若有辦法幫我弄到十八銅人陣,也會把他們弄來。」張淵飛搖頭調侃,拿她沒轍了。
「咦?你怎麼知道?我到處問過了,大家都說十八銅人身在少林,不是我要他們下山,他們就會下山的,所以我唯有退而求其次,弄來木人樁,反正聊勝於無,你將就著點吧!」她驚奇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然能猜到她的心思,真是太厲害了!
她的坦白,讓張淵飛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她居然真的異想天開地要為他將十八銅人陣弄到手……他該為她的努力而感動得痛哭流涕嗎?
「你說,得花多少銀子才說得動他們下山來教你武功呢?」華夜雨認真盤算著。
「……」果然是暴發戶華長耕的女兒,頭一個想到的就是用銀子解決問題。
可是這樣的她看在他眼裡並不覺得惹人厭,京裡許多自認出身高貴的府第也做相同的事,甚至手段更為卑劣的也大有人在,卻沒有人敢像他們一家子這樣,大方地說出心中的盤算。這令他覺得她直率得可愛。
*****
「你在京裡除了家人外,沒其他朋友嗎?」華府一家上京已四年了,多少也該交到朋友才是,可是見她成天在他附近打轉,甚至為了讓他武藝精進而四下打探,教他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沒半個朋友?
「沒有!」華夜雨回答得老實爽快。
「為什麼?」
「她們說我們一家財大氣粗、粗魯不文,站在她們身邊只會污了高貴的她們,所以都不喜歡我。」她直率地說出旁人對他們一家的看法,一點都不擔心會讓張淵飛瞧輕了。
「那你怎麼想?」張淵飛很清楚那群自以為高貴的人會以怎樣不屑的表情說出一番輕蔑的話語來羞辱人,為此,他替她感到不平,也心疼。
其實她一點都不差,只要與她熟識相交過,就會知道她很會為人設想,雖然雞婆了點,但她確實是個好姑娘,並不會不如京裡其他系出名門的大家閨秀。
「我?我不在意啊!她們不喜歡就不喜歡,反正我也不喜歡和那群只愛說三道四、扭扭捏捏、自以為是的人交朋友。」既然雙方互看不順眼,還是劃分好楚河漢界,免得各自礙眼。
「雖然你說得很對,但也是有不愛嚼舌根,行禮得宜的大家閨秀。」聽她一針見血地批判京裡的大家閨秀,張淵飛忍不住爆笑出來。
「你怎麼知道?」她反問,畢竟她見到的一個比一個都還勢利,也一個比一個要狗眼看人低。
「我自然是聽人說的。」張淵飛及時發現他差點說溜了嘴,趕忙推到傳言上頭。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在京裡待過,才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
張淵飛幹幹地笑了兩聲,敷衍地帶過。
還真被她說中了,他的確在京裡待過,而且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
他年少便離家拜師學藝,這回不想因為「衝霄劍」的事鬧得家裡雞飛狗跳,所以才沒回家躲藏。
事實上,張淵飛這個名字也是他另取的,不以本名行走江湖,就是不想讓人與他的家人做聯想,甚至讓江湖仇怨找上家人。
關於他是京城人士這件事,他沒對瞿天問提過,也認為交朋友不該論出身。當他用張淵飛這個名字時,他就是好打抱不平的一介莽夫,就像華夜雨說的,喜歡他就和他交朋友,不喜歡他,就別與他交朋友。
「瞧我,花了那麼多時間跟你聊天,結果卻忘了最重要的木人樁!」她低叫一聲,差點忘了今日最重大的任務。
「別忙了,我一點都不想打木人樁。」張淵飛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設木人樁。
「為什麼?」
「因為我懶。」張淵飛答得乾脆。
「你再發懶,絕對會生蟲的!」她敢肯定!
「就讓它們生囉!」他一臉無所謂。
「嘖!」華夜雨氣悶,辛苦了這麼多日,結果全白搭了。「江湖豪傑不該是這樣的……」她小聲地抱怨,這與她想像的差距太多。
「對,所以我不是江湖豪傑。」他快樂地戳破她的美夢。
「你應該要很英勇勤奮,而不是天天躺在樹下睡覺!」她不滿地指控。
「你家既無人落難,亦沒人被虐待迫害,所以我不必英勇勤奮,只消安穩地睡我的大覺即可。」他何必沒事找事做,將自己累得半死?
「……總之,這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這就是最教她不滿的地方,她大聲說出。
「不然你想的是怎樣?」張淵飛歎了口氣,虛心求教。
「我想的是,你是擁有俠義心腸、英勇無敵的江湖俠客,暫時來我家寄住,雖是萬不得已,不過仍掩藏不了你的氣節與功力,你會時而飛簷走壁,時而輕功水上飄,讓人看得目不暇給,拍手叫好!」她說得如夢似幻,心神嚮往。
「別忘了,我是來你家當長工,不是來江湖賣藝的。」他撇撇唇,提醒她。
*****
時而飛簷走壁?時而輕功水上飄?嘖!他又不是瘋了,有平坦的道路不走,偏偏要飛來飛去的。
他得說,她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亦將江湖人士想得太過美好了,難怪她會四處奔走,為的就是想看他像耍雜戲的在她家裡表演飛天遁地的伎倆。
「我家的長工如果像你這麼會偷懶,早就被轟出去了。」她指出事實,他是特例。
「那你也把我轟出去好了。」他無賴地對她咧嘴一笑。
「你是姐夫的朋友,我怎能把你轟出去?」她白了他一眼。假如她真將他轟出去,他前腳剛踏出門,她馬上就會被爹娘罵到耳朵長繭,且跟著被一腳踹出大門,直到她請他回來為止,她才不會傻得自找麻煩呢!
「哈!看來你姐夫是我最好的護身符,那我可以繼續在你家放肆了!」張淵飛哈哈大笑,還故意囂張地對她放話。
聞言,華夜雨故作凶狠地對他張牙舞爪、齜牙咧嘴,一副要將他一口吞下的模樣。
她虛張聲勢的樣子非但沒有嚇著他,反而惹得他更加捧腹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別笑了!」見自己不但沒嚇著他,反倒遭受取笑,讓她羞窘地紅了臉,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白嫩嫩的臉頰因嬌羞,剎那間變得粉嫩動人,張淵飛一時間看呆了,眼裡再也瞧不見她頭上誇張的金牡丹,只看得見她明燦的眼眸與羞怯可人的模樣。
「總之,不許你再嘲笑我!」華夜雨沒發現他突來的呆愣,努力維護尊嚴。
「告訴我,為何你們一家都那麼愛把自己弄得全身金光閃閃的?」
張淵飛忍不住在心裡幻想著,若她頭上沒戴那朵閃得嚇人的金牡丹,而是像一般姑娘一樣,以些許金步搖裝飾打扮,絕對會變成清雅秀麗的標緻小美人。她頭上那堆金銀珠寶只會讓她顯得俗不可耐,難道她不曉得嗎?
「以前在我們鄉下,最有錢的大地主王員外一家就是這般打扮的。當時我們窮得很,常常三餐不繼,在員外一家的打扮讓我們見了簡直是驚為天人,有錢人就該這麼打扮的,不是嗎?尤其皇城的有錢人更多,我們更不能讓他們小覷,當然得更加用心打扮才行喇!」她談起小時候富裕的王員外一家對他們的影響,由王員外一家身上,他們學會了穿著打扮。
只是,京城這些個王公貴族,個個挑剔得很,他們已經很盡心盡力在外表上著墨了,他們卻還覺得他們粗俗不文。既然這些個王公貴族那麼難相處,他們乾脆不予理會,繼續遵照自己的喜好行事便是,才不理會其他人怎麼想呢!
聽完她的解釋,張淵飛豁然開朗,總算明白華府一家奇異的審美觀從何而來了。那王員外一家實在是誤人啊!
「你……要不要把頭上那朵金牡丹拿下來?」他暗示她低調點會更美麗。
「為什麼要拿下來?你不覺得這朵金牡丹很漂亮嗎?本來在我姐出嫁時,我爹是要把這朵金牡丹送給她當嫁妝的,不過李伯伯說太大了,才改成打了朵金玫瑰,之後我爹就將金牡丹送給了我。你不曉得我拿到這朵金牡丹時有多開心,我們全家都說我戴上它好看得緊呢!」
一連兩個妹妹都欣羨不已,身為男人的他根本就不懂。
「我是怕它太重了,會讓你閃到脖子。」實在是不好意思當面告訴她,那朵金牡丹醜得駭人,最好是馬上把它賣了,免得它荼毒下一個人的眼睛。
「你放心,我已經練習過了,完全不會閃到脖子!」她的脖子夠硬挺,不會被成堆的金銀珠寶給擊垮。
「……算了,你開心就好。」見她笑得自信滿滿,張淵飛心知如果真能改變她的審美觀,她早就改變了,哪輪得到他提出建議?畢竟他們一家可是在京城住了四年啊!他隨便她地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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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我最近很忙呢!因為我爹這段日子又在問我們,想打造什麼新首飾?所以我除了得想辦法幫你精進武藝外,還得想一些新首飾,腦子實在一刻也閒不下來呢!」她興沖沖地告訴他。她爹對家人一向很大方,只要是她們喜歡的,爹從來都不會說不。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張淵飛淡淡地笑說。
「可不是!」她笑得沾沾自喜,可愛的模樣,讓人不知說啥是好。
「不要是金孔雀就好。」張淵飛很怕她會不經細想地打造只小巧的金孔雀戴在腦袋瓜上,那將會是多可笑的一番景象?大孔雀戴著小孔雀,她絕對會成為京城最大的笑柄。
嚴格說來,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至少他可以很肯定地說,他一點都不討厭她,所以他不希望她受到旁人無情的訕笑。如果有人無情地嘲笑她,她定會傷心難受的,而他不喜歡見她愁眉苦臉,臉上掛著璀璨的笑容比較適合她。
他喜歡她的笑容,很喜歡。
「咦?你知道我已有金孔雀,才會叫我別再打造金孔雀嗎?你放心,我沒那麼糊塗的!」她呵呵笑著,告訴他,她的記性一點都不差,好得很啦!
「……」張淵飛聽完她的話後,很想直接倒地不起。原來她早就戴著小孔雀到處招展過了!唉……華夜雨不曉得他為她著想的心思,笑咪瞇地對他細數她已經想好的幾個花樣,徵求他的意見。
張淵飛哼哼哈哈地虛應著,三番兩次想要對她大吼,要她放棄那些會使她變得可笑的花樣,可是一見到她笑顏燦燦、動人心弦的模樣,到口的話便又吞了回去。
一瞬間,他彷彿可以瞭解,為何眼光不錯的瞿天問會從不干涉妻子華瀟湘將自己的頭變成鳥巢、花園了,全是不想讓實話傷透她們的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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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張淵飛思及有好一陣子未回家探望母親,也真的是憋壞了,因此不管出門會不會惹來一大串粽子,決定悄悄溜回家去向母親請安。
黑夜掩護了他高大的身形,他左彎右拐,專挑小胡同避開人群,往西行去。
華府在城東,他家在城西,東西遙遙相望,他先前回京和瞿天問聚首時,也都盡量不往城西的方向去,所以儘管在京城裡待了好一段時間,卻不容易撞見家人與家僕,讓他得以繼續當家人眼中行蹤不定的浪蕩子。
迅速穿過大街小巷後,終於回到巍巍富麗的恭府,他四下張望,確定沒人跟蹤,也無人發現他的鬼祟行跡後,立即足不沾地,飛掠至守門護衛身前。
「來者何人?」守門護衛見身前突然飛來一人,立刻大喝制止。
「小聲點!林棋,是我。」張淵飛立即示意林棋噤聲,別惹人注意。
「三少爺?原來是您,您可回來了!」林棋馬上壓低音量,還幫忙左右張望,確定無人發現。
「對,是我,記住,別大聲張揚啊!」張淵飛朝林棋擺擺手,飛進宅內時,不忘交代。
「是,小的明白。」林棋心想,三少爺肯定在外頭又與人結下樑子,不想仇家找上門來,所以才會又遮遮掩掩地出現。他在恭府待了近十年,對三少爺到處與人結樑子的情況早己習以為常了。
張淵飛似一陣風般穿過雕樑畫棟、蒼松翠柏,直抵父母所住的院落——「煙雨閣」。
「娘,孩兒特來跟您請安了!」張淵飛人未到,聲先道出,極其諂媚。
「雲兒?是你嗎?還不快進來讓娘瞧?!」在煙雨閣內刺繡的張芸娘聽見么子歸來,喜出望外,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
「娘!」張淵飛漾著討喜的笑容出現,走入房內。
張淵飛,真實姓名為恭雲起,乃當朝大理寺司務之子,家中排行老三。
當他回到恭雲起的身份時,舉手投足間會自然而然地帶著世族子弟擁有的貴氣;可當他變成張淵飛時,他就是說話粗魯不文、沒有身家背景的江湖刀客。
身為么子的恭雲起,上頭有兩位聰明傑出的哥哥,父母的責任與期待皆在兩位哥哥身上獲得了滿足,而身為老么的他本來就不如兩位哥哥聰穎過人,且自小對仕途無興趣,唯有武學才能引起他極大的興致,於是天天央求爹娘讓他拜師學藝。
他從小便活潑好動,喜好打抱不平,和附近的孩童打架更是稀鬆平常之事,父親恭文源擔心他長大後會和橫行大街小巷、專門惹是生非的富家子弟沒兩樣,心想與其讓他危害世人丟盡恭家的臉面,倒不如順他的意,讓他上山學藝,陶冶性情,即便不能造福社稷,至少也不會成為亂源。
事實證明,恭文源的決定是正確的,恭雲起的師父不僅教他滿身武藝,連做人處事與不得以武力欺人的道理也全都教導給他,使他不會不明是非,一味地靠武力解決事情。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怎麼這麼久沒回來看娘?」張芸娘抱怨地睨了他一眼,隨即又心憐地拉著他的手,好好看看他。
「娘啊,您不知道行俠仗義有多費時間呢,不過我仍想盡辦法,找出時間回來跟您問安了。」恭雲起涎著笑,說得天花亂墜的,可沒敢讓母親知道,這段時日他一直躲在華府當長工免得母親心生不捨,馬上要求他回家居住。
他已經二十五歲了,遇上麻煩會自個兒想法子解決,可不想再當個襁褓中的小娃兒,一遇上事,只會哭著回家求爹告娘。
「你啊!總是這麼伶牙俐齒!」張芸娘嘴上叨念著,手則慈愛地撫著他的發,這才赫然發現他竟將鬍鬚給剃了,暗暗吃了一驚。「我問你,你最近沒惹上麻煩吧?」
「娘,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問?」恭雲起嬉皮笑臉地問,因為不想讓母親為他提心吊膽,所以能不提的事,他就不會提。
「假如沒有惹上麻煩,你怎麼會將引以為傲的鬍鬚給剃了?我可沒忘記先前你每一次回來都蓄著大鬍子,活像只熊。」害她常常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一大跳,誤以為有熊入侵,就差沒喚人來將眼前的大熊給亂棒打死。
「熊當久了,總會懷念當人的滋味嘛!何況我不想再嚇著您呀!」想到失去可以使他看起來更成熟、更充滿威儀的大鬍子,他不由得悲傷了一下。
「你沒一句正經的!」張芸娘以食指輕點了下他的額。
「誰說我沒一句正經?我可是句句出自肺腑啊!」恭雲起大聲喊冤。
「得了。」他極力喊冤的模樣,逗樂了張芸娘,讓她忘了追究他是否麻煩纏身一事。
「怎麼不見爹呢?」他狀似關切地問起。
「少來了!你不正是猜想著,你爹正在書房看刑部呈上,需要再審理的案件,不想與你爹大眼瞪小眼,聆聽教誨,才會特別挑戌時過來嗎?」小滑頭!
「娘,既然您知道,就別揭我的底吧?不是我不喜歡爹,而是爹老是要我更穩重些,您曉得我有多努力了是吧?」
他爹要是想訓人,訓上一個時辰絕對少不了,況且他很久沒聽訓,就怕爹的興致一來,從細微末節的小事訓起,那兩個時辰肯定跑不掉。他暫且不想聽訓,加上這次惹上的又是大麻煩,也不曉得爹聽到風聲了沒?所以,現下能避開當然是盡量避開。
「你啊!就是魯莽、衝動、浮躁,而且思慮不周,難怪你爹每見你一回,總要訓上一頓。」說白了,雲起就是不夠膽前顧後,莫怪他們夫妻倆不時會擔心他在外頭闖蕩容易吃虧。
「娘,您說的全都對,不過咱們家儘是聰明人,有我這麼個魯莽衝動的小兒子,不也才能顯得你們有多聰明嗎?」恭雲起雙眼無辜地看著母親,討好賣乖。
「你啊,若肯靜下心來,好好將事情想過一遍,就不會再隨便闖禍了。」雲起只是不愛耍弄心機罷了,況且張芸娘亦不認為他需要違背自己的心性,變成城府深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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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話中的寵溺使恭雲起笑顏燦燦,他從不認為不如哥哥們聰穎有何不好,誠如師父所言,哥哥們有哥哥們的優點,他也有他的優點,皆是無可取代的。
他的隨遇而安,他的不愛與人爭奪,他的仗義執言,使得家人對他縱容,上頭兩個哥哥亦對他照顧有加,只消他一句話,兩位哥哥為他兩肋插刀是在所不惜。
「你這孩子,老是在外頭闖蕩,什麼時候才肯安定下來?」張芸娘不愛他老是與人打打殺殺的,終究希望他能安分地留在家中,讓她天天看得見,不至於終日惶惶不安,憂心他是否受傷,是否又被迫得滿山跑。
「當我該安定下來時,就會安定下來啦!娘,您就別瞎操心了。」恭雲起一如往常,敷衍母親。
「如果真是這樣,你外祖父就不會老在書信中責怪我和你爹對你太過縱容了。」張芸娘抱怨道。
事實上,不僅她與丈夫對么子十分縱容,就連遠在揚州的父親也僅是口頭上唸唸、佯裝嚴厲罷了,哪一次雲起途經揚州前去請安問候時,父親不是眉開眼笑,巴不得搬出所有的稀奇寶貝哄他留下?
「外公真這麼想嗎?那我下回途經揚州時,可不敢再去鬧他老人家了。」恭雲起裝出一臉畏懼的模樣。其實總愛板著張臉的外公在想什麼,他心知肚明。
身為兩淮最大的鹽商,外公天生就有不怒而威的氣勢,外人見了無不震懾於外公的氣勢,沒人膽敢小覷外公,但自家人就會知曉,那全是外公擺出來嚇唬人的,不會將老人家表面上的怒火信以為真。
「你若真不去向你外公請安問好,到時想出揚州可是比登天還難。」張芸娘要他別忘了,他外公在揚州可是只手能遮天的,他不可能在老爺子的眼皮子底下橫行無阻。
「唉呀,聽起來挺可怕的。」他機伶地打了個冷顫,逗母親開心。實在是因為父親與兩位哥哥都非常正經嚴肅,要爹和哥哥們扮軟裝笨根本就不可能,是以他每回回家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在母親面前當個笨孩兒,逗母親笑開懷。
「知道怕就安分點兒。」張芸娘以手輕擰他的鼻翼,何嘗不知兒子在跟她鬧著玩?但知道歸知道,她還是被逗得很開心。
「娘,輕點,疼啊!」恭雲起誇張地求饒。
「你離開家這麼久了,受點教訓算什麼?」張芸娘嘴上是這麼說,可已手下留情,不捨得再捏他。
母親的疼寵,讓恭雲起像個長不大的男孩,鬧著母親玩,不時逗得母親開懷大笑。
喜悅的笑聲不住由「煙雨閣」逸出,讓人深刻地感受到母子間真摯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