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夜迷離,范含征一邊整頓衣袍,一邊隨著持燈引路的下人,匆匆趕到門口。
書仲綺神色匆忙,一見到他,劈頭便問:「季綾不見了,她來找過你嗎?」
「沒有,」他一怔,「什麼時候不見的?」
「今天傍晚,是粉兒發現的。」書仲綺愁容滿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再過三天就要成親了,白天還見她笑嘻嘻的抱著鴛鴦枕,和大夥兒有說有笑,怎麼會一轉眼就溜得無影無蹤?難道她真要逃婚嗎?
「不可能。」范含征搖頭,「她沒有來找我,便不是逃婚。」
始終站在書仲綺身後,不發一語的張寂黯,這時突然開口。「你們昨天見過面,不是嗎?」
「是沒錯。」他露齒微笑,直認不諱。「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張寂黯冷冰冰的黑眸,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厲聲問:「季綾不是為了逃婚才離家出走嗎?」
「絕不可能。」
范含征頑皮的捏捏鼻子,忽然衝著他惡劣的咧嘴一笑。「我承諾過季綾,如果到了成親之日,她還是無法嫁給你,便上門劫走她。」
「什麼?」書仲綺聞言一驚,「你怎能承諾她這種事?」
咧著笑臉,他狂妄的對好友聳聳肩,意即:我范某人想幹麼就幹麼,世上哪有什麼不能承諾之事?
書仲綺微微皺眉,卻礙著未來妹夫也在,不再說話。
范含征淡淡笑了笑,又轉向張寂黯,快人快語道:「那大我去找她,正是為了確定她的心意。當時她已明白告訴我,她願意出嫁,若真想逃婚,大可以放心依靠我,我絕不會推辭的。」
張寂黯怫然冷哼。「那好端端的怎麼會消失無蹤?」
「你有什麼仇家嗎?」他挑眉反問。
張寂黯面無表情的望向別處,不屑回答。
「好了!」書仲綺見氣氛不佳,趕緊跳出來圓場。「既然她不在你這兒,我們還要去別處尋找,如果季綾來找你,請你一定要知會我一聲。」
范含征點頭應允,書仲綺便拉著張寂黯離開。
只是兩人走了幾步,張寂黯忽又停下來,神色陰鬱。
「照你看,他會不會把季綾藏起來,故意說那些話擾亂我們?」
「這……」書仲綺聞言一呆,不禁皺眉思量。
事情如果牽涉到范含征,那麼什麼異想天開的情況都可能成真。他倆雖說是摯交好友,但,就連他也常常摸不透他真正的意圖。
張寂黯的考量,不能說是絕無可能。
「我沒辦法相信他。」晦澀的眸子隱隱透著寒意。
書仲綺難以置信的搖搖頭,忍不住順著好友的話又問了一次,「你確定你沒有任何仇家嗎?」
「沒有。」張寂黯咬牙道。
「你……你再想想看。」書仲綺頭疼的歎了一聲,擺手說:「我回頭再問他一次,這回你別跟來。」
言罷,便急急撇下他,回頭尋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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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也沒想到,這一回,書季綾確確實寶是被綁走的。
待她幽幽轉醒,發現自己眼睛嘴巴都破綁著,手腳緊縛在一把椅子上,不禁嚇得花容失色,沒命的掙扎扭動。
不一會兒,開門聲呀地響起,接著傳來一陣腳步聲,她害怕不已,但苦無他法,只好屏息等待。
這些綁架她的惡人,究竟有何目的?
「還不快鬆綁。」
「是,少爺。」
一個男人發出命令,接著兩雙手接近她,一個人鬆開她手腳,一個人解開她嘴巴、眼睛上的布條。書季綾眨眨眼,重獲光明後,一見綁架她的人,訝異的說不出話。
「是你?」她瞪著眼前溫文儒雅的男子,沒想到……竟然是他?
「書小姐,一路多有得罪,適之先向小姐陪罪了。」安適之慎重的向她揖了一禮。
綁架她的兩個男人退出房外,接著丫鬟們端來茶果點心,一一佈置妥當,這才退開,留下她和安適之兩人待住房內。
書季綾莫名其妙地看著眼前這一叨。綁架她的不是歹徒,安適之家大業大,又是張寂黯的朋友,如此勞師動眾的「請」她過來,究竟意欲為何?
「有什麼事,得這樣找我過來?」她毫無懼色的迎視對方打量的目光,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傷她分毫,倒不妨聽聽他目的何在。
安適之神色淡定,臉上雖然掛著和煦的微笑,卻有種冷肅威嚴的氣質,比照張寂黯的孤傲寡言,確有幾分相投的氣味。
「聽聞再過二天,書小姐就要成親了,適之思前想後,還是希望小姐重新考慮這門婚事。」坐在她對面,他謙和有禮的開口。
她不解的皺眉。「奇怪了,我的婚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那張溫潤如玉的俊顏霎時露出一抹苦笑。
「書小姐,在你結識寂黯之前,安家和張家本是世交。我妹妹安柔甫一出生就許配給寂黯,十幾年來,我們三人總是一起結伴讀書,一塊兒生活,寂黯和安柔情投意合,原是人人稱羨的一對。」
書季綾臉色微變,暗自屏息。
安適之不動聲色的瞥她一眼,接又說:「可惜……寂黯的父親經商失敗,欠下了大筆債務,張家變賣了全部財產仍然不足以還債,我爹認為張家沒落,把安柔嫁給寂黯後半牛恐怕吃苦,於是出錢幫張家還清剩下的債款——以兩家退婚為條件。
「這定婚和退婚,都是兩家長輩的意思,卻讓安柔和寂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我夾在妹妹、朋友和爹娘之間,自然也不好過。
「到如今,我仍然記得當時寂黯數度求見安柔,都被嚴詞拒絕,但他始終不死心,我爹最後只得動用家丁把他轟打一頓,讓他臥床數月,才能阻止他上門,他對安柔的執著,由此可見。」
書季綾靜靜聽著,不笑不動,安適之歉然望著她,卻一臉篤定的說道:「我敢擔保,就算時至今日,寂黯心中除了安柔,不可能還容得下別的女子。他中舉之後,我原以為他功名在身,必會上門向我爹重提婚事,沒想到他為了報答令尊,卻必須娶你。
這件婚事,注定造就你們三人的不幸,安柔沒有寂黯不行,寂黯也不可能愛上你,這樣,你還要嫁給他嗎?」
書季綾還未聽完,便冷笑起來。「我不相信,你以為我爹是什麼人?如果張寂黯真的心有所屬,我爹才不會強人所難呢!」
安適之搖搖頭,冷靜的回答。
「也許寂黯沒說出真心話,也許他對我爹還有埋怨,也許是他太過固執,拉不下無謂的自尊,回頭向安柔求親,不過……他不是個容易對人敞開心房的人,這樣的男人,一生之中,也許只能對一個女人傾心,安柔便是他從小認定的女子,這,我從不懷疑。」
書季綾聽了,美眸流轉,眼眶登時紅了。
是嗎?原來他心中早有一名女子,卻為了過往恩怨無法成親。
他那個人,驕傲又霸道,被人退婚,又慘遭難堪羞辱,因而無法回頭尋覓舊愛,才轉而娶她,順便報答爹爹的知遇之恩……
以他的性情,並不是沒這可能。
所以,他對她強勢而固執,卻沒有真正的男女情愛。
所以,他才總是如此冷靜冷淡。
水氣在淚眶中打轉,書季綾氣苦不已,安適之見了也只能負手苦笑,又道:「書小姐若執意要嫁,安某自然不便勉強,不過,反正離成親之日還有三天,若不嫌棄,不妨暫時留在此處,好好思量一番。當然,您可以隨時離開,適之只有一個厚顏無恥的請求——請您別把我們私下見面的事告訴寂黯。」
向她揖了一禮,他懇切求道:「身為朋友,本不該阻擋他的婚事,我只怕他一念之差,賠上終身幸福,這才斗膽將原委一一說明,接下來小姐要如何取捨,安某絕不過問。」
書季綾沉默不語,安適之凝望她一陣,便悄悄退出房間,留下她好好思索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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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是范含征,這我可以確定。」書仲綺篤定說道。
昨晚他再回到范含征住所時,好友已經出門了。
聽下人說,范含征打算動用人脈,派遣京師禁軍隱密的搜尋妹妹。
隨後他倆會合,范含征面有憂色,那絕不是偽裝出來的。既然禁軍出面,他只好在范含征的建議下,回家等候消息。
深夜時分,張寂黯默默坐在梧幽園裡,徹夜不眠,書季綾連月來氣惱排拒的模樣,不斷不斷浮上心頭。
如不是范含征搞的鬼,那麼她是獨自逃婚了?
讓一家子人為她擔憂,讓自己身處險境,顛沛流離,吉凶不定,這一切,只為了不想嫁給他?
「禁軍出馬,一定會把她找回來的,你別太擔心。」見他神情憔悴,書仲綺安慰的拍拍他肩膀。
他微微點頭,仍是低眉不語。
這漫長的一夜,就在這無盡的煎熬中過去了。
書季綾依然行蹤成謎。
禁軍在京師裡徹夜搜尋,沒有任何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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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要成婚了,發生這種事,怎麼現在才來稟報?」書老翰林知道事情原委後,端正手上的茶碗差點跌落。
書仲綺苦笑。「本以為很快就會找到她,所以才不想驚動爹,以免她回家後挨罵。」
再說,稟不稟報,差別並不大,因為所有能做的事,他們全都做了。
只是沒想到書季綾本事這麼大,禁軍翻遍整座京城,居然找不到她的芳蹤。
「那怎麼辦?取消婚宴已經來不及了,咱們那些賓客怎麼辦?季綾以後怎麼辦?」書夫人搖搖欲墜,幾欲暈倒,丫頭們七手八腳的扶她坐下。
喘了口氣,她不禁懊惱的對丈夫埋怨。「都怪你,女兒都說不想嫁了,為什麼偏要這樣逼她呢?」
「你還說,孩子通通被你寵壞了!」書老翰林聽得勃然大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連聲罵道:「她這把年紀了都不想嫁,你這做母親的還這麼溺愛她,難怪她這麼無法無天!這都是你害的!」
沒理會屋內的爭吵,張寂黯靜默的倚在門邊,無言望著屋外。
稍早,外頭下起一場大雨,到如今,屋簷還零零落落滴著雨滴,放眼望去,地面上殘花飄零,受不住這場驟雨,只好飄落泥淖,結束原本就短暫的花期。
就算投靠范含征也好,她有沒有找到地方避雨呢?他黯然的想。
遠遠忽然跑來一個家丁,拉開了嗓門,沒命的大吼。「老爺!夫人!四小姐回來了。」
張寂黯心頭一震,幽遠的黑眸立刻朝那人身後望去。
「回來了?在哪裡?」
「綾兒啊……」
書老翰林、書夫人等,聞訊立刻奔了出來,家丁身後一陣嘈雜,接著才看見書季綾一臉疲弱,被三兩個丫頭簇擁著,慢慢往主廳走來。
「爹,娘……」她全身濕透,狼狽不堪的扯出一抹淡笑,接著便被母親擁進懷裡。
「傻丫頭,你到底跑哪兒去了?」
「我好冷……」書季綾哆嗦著撒嬌,垂頭靠在母親身上。
書老翰林站在夫人身後,不禁歎了口氣,繼而斥道:「快回房把衣服換了,否則萬一生病,明兒個怎麼成親呢?」
「喔……」她嬌憨低喃,一抬頭,才發現張寂黯也佇立在人群之中。
他皺眉望著她,神色蒼白沉鬱。她匆匆瞥了一眼,突然心頭一跳,便趕緊避開他的目光,低頭隨著母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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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裡,粉兒立刻張羅了熱水香花,仔細伺候主子沐浴更衣,而後更端來許多茶果點心。
書季綾一點食慾也沒有,換上乾淨的衣裙,便懶懶地賴在床上,一臉疲睏。
書夫人見她如此沒精打采,便挨到床沿上,憂心忡忡的問:「綾兒,這些天,你到底跑哪兒去了?」
幽幽歎了一聲,她翻身把臉頰枕在母親大腿上,低喃著,「一想到要出合成親,女兒就覺得害怕,所以……就躲到鳳屏那兒靜一靜。」
洛鳳屏是她的手帕交,兩人經常往來。
書夫人不疑有他,慈愛的輕點她的鼻子,責備道:「你呀!有這種事,怎麼不跟娘親說一聲呢?」
「嗯……」她悶悶的垂著臉,不發一語。
「那麼,明天就要成婚,你還怕嗎?」書夫人柔聲問。
書季綾不願回答,便翻身背對著母親,嬌嚷道:「好累喔,在人家家裡,樣樣都不順意,還是自個兒家舒服。」
「好好好,你趕快休息,娘會去跟你爹解釋的,嗯?」
書夫人間言,只好起身為她拉上被子,趕緊退出去讓女兒飽睡一頓。
蒙著被子,書季綾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這一睡,便睡過了下午,睡過了晚上,隔天粉兒來搖她的時候,她仍覺得疲累,瞇著眼睛下不了床。
「小姐,起床更衣了,今天是您出閣的日子,可不能貪睡啊!」
她憂心的看著主子,明明睡了一整天,怎麼看起來還像剛回家時那樣憔悴虛弱呢?
「這麼快?」書季綾心不甘情不願的推開被子,「……好想睡。」
「小姐啊,趕快梳妝打扮吧!耽誤吉時就不好了!」
粉兒早就準備妥當,書季綾好不容易撐著身子下床,她便把嫁衣、妝盒都取來,又叫了兩三個嬤嬤,仔細為主子梳妝打點。
書季綾始終沒什麼精神,懶洋洋的隨丫頭們擺弄,所幸吉時一到,一蓋上蓋頭,什麼委靡氣色全掩蓋去了。
外頭鑼鼓喧一天,祝賀的人潮不斷,曾被人暗地裡罵過無數次,據說永遠嫁不掉的書季綾,總算辦成了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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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我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喜宴過後,范含征和書仲綺又聚到別處去喝茶聊天,手裡拍著折扇,他俊眉微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奇怪什麼?」書仲綺挑眉。
支著俊臉,范含征咧嘴一笑。「書季綾如果想逃婚,一定會找我。」
「你……怎麼事到如今,還敢說這種話?」書仲綺勃然不悅地板起俊臉,冷顏斥責,「寂黯對你多不諒解,你知道嗎?」
「季綾的個性,你還不清楚嗎?」范含征睨他一眼,冷笑道:「我若不跟她同夥,萬一她真的獨自離家出走,誰保證她一路上會遭遇什麼?有我陪伴,至少能保她安全無虞。」
「這……」聞言一怔,他倒是沒想過這一層。
「哼哼,」范含征搖頭嗤道:「我也是從小看著季綾長大的,對她的關心,不會輸給你這親生哥哥。」
是了,季綾鬼靈精怪,心思萬變,除非和她站在一塊兒,否則誰知道她心裡盤算什麼?以她的個性,正需要一個能陪她胡鬧闖禍,又能適時保她平安的對象,而這個人,除了范含征,普天之下還真是找不出第二個。
一思及此,書仲綺不禁起身對好友揖了一禮,歉然道:「是我誤會你了,我以為你只是貪圖好玩,陪她攪和。」
搖搖頭,范含征也不以為意,隨又偏頭說:「既不是逃婚,又不是被歹徒綁架,季綾就那樣無緣無故的失蹤,又突然出現,還編派謊話來敷衍你娘——」
洛鳳屏那裡,書仲綺早就問過了,季綾根本沒去找她。
「怎麼?」
范含征蹙著眉,悄聲道:「我總覺得,有人不希望他們成親。」
「嗯?」這麼說,書仲綺也不禁狐疑起來。有這可能嗎?
突然輕咳兩聲,范含征神色詭譎的低問:「你猜季綾……是不是有什麼秘密愛慕者?」
書仲綺兩眼一瞪,隨即爆出陣陣大笑。
「哈哈哈哈哈,如果真有那個人,我爹早就感激涕零,雙手把季綾奉上了,還會等到今天嗎?」
「說的也是。」范含征忍俊不住,也跟著笑了。
「反正季綾已經出嫁,就算真如你猜想那樣,也只能到此為止吧?」
「但願如此。」低頭品茗,范含征欣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