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挾冊呻-吟』是什麼意思?」頂著一頭綠色短髮的青年咬著筆桿,將國文自修舉在眼前問著隔壁同樣準備重考的友人。
「……因為拿著書念很痛苦,只好呻-吟了。」綠發青年的友人則是整頭稻草色的褐髮,猛抄起已經整理好的課文註釋。
「祥仔……你這樣不行喔,昨天不是才說好要回去念的嗎?」綠發青年把自修放下,「你該不會又到哪裡鬼混去了吧?」
「我昨天真的有好好回家啦。」暱稱祥仔的褐髮青年叫做林雲祥,在友人紀芳龍的慫恿下,放棄了原本考上的五流野雞大學,決定再一起度過一年重考生涯,「而且阿龍你啊……說話真的越來越像你舅舅了耶?開始正經八百的把唸書掛在嘴邊,那種話由你來說真是『超』不合適的。」
「大概是因為口水吃多了的關係……」紀芳龍話還沒說完,背上立刻被毫不留情的踹了一記。
「胡說八道什麼啊?叫你唸書不是叫你影響祥仔唸書,今年你再沒給我考間國立的,我就真的把你送到美國去!」由廚房走出,手上用托盤端了三碗愛玉冰的英俊男人,是紀芳龍的舅舅周輝彥。
「哎呀舅舅別這樣嘛……反正祥仔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哎!」紀芳龍說到這,再度被踢,只是這次沒剛才用力。
周輝彥將手中的點心放在客廳新增的方形矮桌上,這是由於紀芳龍一句話:『有這種桌子的話,過年就可以叫媽媽和朋友一起來玩麻將了耶!』所以才在傢俱店的清倉拍賣時買了下來。
結果過年還沒到,現在這桌子倒是成了紀芳龍與阿祥一起用功的地方。
「叔叔謝謝。」阿祥伸出手要端,卻在快碰到碗前換了一隻手拿。
注意到阿祥的怪異舉動,周輝彥略沉吟了幾秒,之後他用買了新的測驗卷之名,叫紀芳龍在吃愛玉之前到自己房間一趟。
「又有測驗卷啊?上次那本我還沒寫完耶……」紀芳龍到了周輝彥房門前哀哀叫。
「你把門關一下,我有事情問你。」周輝彥壓低了聲音。
「嗯?」紀芳龍走進房後便照辦。
「祥仔他們家什麼情況你知道嗎?」
「這個……」不知道舅舅為什麼突然問起,紀芳龍猶豫著要不要講。
「從以前我就注意到了,他身上經常有傷,如果除了回家的時間,他大概都跟你窩在這裡讀書,那些傷是在家裡弄的吧?剛剛他本來要用右手端愛玉,可能因為哪裡痛了所以臨時換手。」
「……舅舅,我覺得祥仔應該不希望我們去管他家的事……」紀芳龍憑借對阿祥的瞭解,直覺應該如此。
「你是朋友的話就該管,祥仔回家根本沒機會唸書……或者,沒心思去唸書,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每次說『我要回去了』的表情是多麼不情願。」
「祥仔他家……還滿怪的啦,他媽幾年前意外死了,然後他爸娶新太太,可是一陣子後祥仔的新媽媽卻跟別的男人跑了……他爸的脾氣本來就很差,他們父子倆反正經常拳腳相向,還曾經鬧到警察局過;另外祥仔有個姑姑因為自己沒有孩子,所以一直想收養他,偶爾就會上門去鬧,之前還會到校門口堵他……總之問題多著。」
周輝彥臉色越聽越凝重,「真該找機會跟祥仔的父親談談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剝奪孩子的學習環境,這種大人最卑劣了。」
「舅舅,不行啦!祥仔會不高興的!」紀芳龍知道自家舅舅是那種不做則已,一做起來就是聲勢驚人,要是讓他去干涉阿祥家的事,說不定以後阿祥會就此不跟自己往來了。
說起來紀芳龍的朋友也不少,但跟自己最要好的,也就只有高中三年都混在一起的林雲祥而已。
「可是你不覺得,再繼續讓祥仔待在那種環境下會糟糕嗎?他好不容易才跟你一樣有心想唸書了……」
「舅舅……」紀芳龍突然打斷周輝彥的話,一臉嚴肅的將雙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比起祥仔,你應該更關心我才對吧?還是說……你該不會……」
「亂想什麼啊笨蛋,我是因為祥仔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才……」周輝彥漲紅臉,伸手推掉紀芳龍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可是你也未免管太多了吧?祥仔跟你又不是什麼關係……」紀芳龍摸著下巴,狐疑的望著周輝彥。
「……你不覺得他跟以前的你很像嗎!」周輝彥受不了般低叫。
「很像?」
「那種假裝自己沒問題的樣子。」周輝彥說著,回身坐到自己的床沿。
「那是什麼?」紀芳龍自然坐到周輝彥身邊。
「你們這種小孩全都一個樣,用所有力氣武裝自己,其實又無能為力,死都不開口求救,這就是了。」周輝彥伸手摸過紀芳龍那顆最近又重新剪並染過的頭,「如果我當初沒有硬是從姐姐身邊帶走你,到底你現在會變成什麼模樣,我想都不敢想。祥仔曾經偷偷對我說過:『如果你是我老爸也不錯』,當時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孩子會想要有一個別的父親……當一個東西可能會在你眼前壞掉的時候,馬上就動手救總比事後在內心後悔當時為何什麼也不做好。我能在你差點被學校退學前拉你一把,為何不能也拉祥仔一把?」
會從姐姐那裡把紀芳龍帶走,是周輝彥一時興起下的衝動後果,雖然至今為止也發生了不少事情,甚至演變成目前的關係,但他卻沒有後悔過。
因為周輝彥能肯定地說,紀芳龍跟自己在一起,不管是變成重考生也好、同性戀也罷,絕對都比待在那個不負責任的母親身邊要來得有建設性多了。
「……那、舅舅你打算怎麼辦呢?我不覺得直接殺到祥仔家會是個好方法喔……」紀芳龍搔了下臉。
他明白周輝彥雖然有時候人很古板又會對小地方囉嗦,不過……是個真正會替人著想,在本質上溫柔的好人。
「聽你所形容的,我想,要讓祥仔真正有辦法唸書,只能讓他脫離那種亂七八糟的環境了……」
「誒?這麼說的話……你要收養祥仔嗎?」紀芳龍忍不住瞪大眼睛。
「怎麼可能?有你就夠叫人頭大了,而且祥仔的父親也不可能像姐姐一樣,就像開玩笑般的把你過戶給我吧。」提到這件事周輝彥就想歎氣,那天幾乎就是被半逼迫的,紀芳龍的母親……也就是自己的親大姐,打著『反正小龍很愛你嘛,所以就給你當兒子吧』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逼自己簽下了領養同意書。
「可是你又說要讓祥仔換環境……啊,莫非是要他住我們家?反正本來就還有一間空房。」小龍兩眼發光的問。
「等你們兩個都順利上大學後還有可能,不過現在讓祥仔搬進來,你們只會整天玩在一起而已,所以不行。再說……他願不願意看到亂倫的某兩人偶爾接個吻啦、或是幹嘛的……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啊、這個……」紀芳龍想想也對,如果祥仔在場的話,自己也的確不太敢對周輝彥做出超越普通親情以上的行為,「那到底要怎麼辦?」
「祥仔想不想打工?」周輝彥突然問。
「他當然想啊,每次他都跟我抱怨說他跟他爸拿飯錢都得看臉色,以前曾經有在便利商店做過,剛才不是跟你提過他有個神經病姑姑嗎?那個姑姑居然每天都跑到他打工的地方鬧,一直說祥仔很可憐,這麼小就要工作賺錢什麼的……那個店長看這樣不行,只好把祥仔辭了。」
「嗯……雖然有點麻煩,不過應該不要緊吧。」周輝彥呼了口氣,「『那個人』可是曾經說過,不管我要他幫忙什麼事情,他都會鼎力相助的。」
「舅舅?」紀芳龍完全搞不清楚周輝彥到底在說什麼。
「不過我也不能一開始就帶個他不喜歡的類型去,嗯……至少也得弄得不太差……」周輝彥喃喃自語地站起身,走到櫃子前打開後,從裡面拿出一個手提箱。
「舅、舅舅?」
「做不出美少年的話……『清純』一點也好……呵呵呵……」
「啊?」
◇ ◇ ◇
「周、周叔叔你……」看見周輝彥氣勢驚人、臉上掛的眼鏡反射出蒼白的光,並且提了一個看來很可疑的手提箱走向自己,最重要的是……「為什麼要叫阿龍抓住我啊!」
「這樣不行,你的表情要『天然』一點。」周輝彥將手提箱放在桌上,喀嚓一聲打開了蓋子。
「這、這些東西……」看到內容物後,連紀芳龍都吃驚了。裡面整整齊齊的放了一整套化妝用具,化妝水與保養液瓶瓶罐罐、粉底粉底液保濕乳液隔離霜、口紅唇蜜亮光唇彩、眼影睫毛膏甚至到除痘貼片應有盡有……
「以前我在教補習班的時候,處理『門面』用的,原本只是想研究,結果沒想到越買越多,最後就變這樣了,而且坐在櫃檯的小姐們還跑來跟我討教化妝術……嗯……」
看著一臉嚴肅的說著這些事情的周輝彥,紀芳龍只能乾笑幾聲。
果然是不做則己,一做驚人的人啊……
回過神,紀芳龍才想到對方拿這些東西出來要做什麼……啊,該不會……
周輝彥一把端起阿祥的臉,由於周輝彥過於美貌的臉湊太近的關係,弄得阿祥瞬間心跳加速,拚死命的想逃走,卻又被紀芳龍緊緊抓著所以動彈不得。
「皮膚還可以,現在也沒長青春痘,長相大致可歸類為沒什麼特色卻還蠻好看的類型。」周輝彥伸手進箱中抓出一罐化妝水倒在化妝棉上,就往阿祥的臉上拍去。
「哇!剛剛那句到底是在損我還是在稱讚我啊……不對!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阿祥叫著。
「讓你打工的面試比較容易過,反正那傢伙膚淺的很,第一個看的就是長相。」周輝彥口中甚至開始哼起歌。
「這到底是怎麼樣啦?」阿祥不再掙扎後,戰戰兢兢的任由周輝彥在臉上擦擦抹抹。
「我朋友最近在找『可愛』的打工學生,時薪一百元起,聽芳龍說你想打工,怎麼樣?你應該有興趣吧?」塗上隔離霜後,周輝彥熟練的拿出粉底液在手背上試顏色。
「是想打工沒錯……可是到底要打什麼工需要這樣……」阿祥望著周輝彥沾了粉底液的手朝自己的臉伸來,總覺得心臟緊張的快從嘴裡跳出來。
這不能怪他,完全是因為周輝彥那張俊美無比的臉……未免太閃閃發光了一點。
「不是『什麼工作需要化妝』,而是『給你工作的人喜歡』,不過好在你也不是長成那傢伙絕對會出手的那一型,要不然我也不敢把你送去……」
「那個出手到底……」
「工作地點在火車站那裡的國成補習班,基本上就是去那裡打雜的,我會叫那傢伙給你清閒的工作,其他時間就讓你唸書,有不會的也可以隨時問那邊的老師。」周輝彥已經開始在幫阿祥修眉毛了。
「國成……不就是那間很有名的……」阿祥閉著眼睛不敢亂動,生怕周輝彥萬一一個弄不好,把自己的眉毛全拔了就糟糕。
「啊!那是舅舅你以前工作的地方嘛!」紀芳龍先前有聽周輝彥說過,過去曾經在國成補習班教過英文。
「就是那間,我跟老闆算是惡友吧……一開始他找我去當老師的原因居然是因為我的長相符合他的喜好,真是的,什麼爛理由嘛!」周輝彥嘴上抱怨的時候,手也沒閒著,「而且最後還變本加厲的,把所有老師們都換成帥哥美女,就算是櫃檯人員跟打工的,『美麗的長相』也是錄取的優先考量,真搞不懂他到底是在開補習班還是在開藝人事務所。」
「的確是有聽說過國成補習班的老師全部都是俊男美女的傳聞……沒想到是真的……」阿祥喃喃地道。
「還有更誇張的,兩個禮拜前我去那附近的印刷廠看書的情況,就想說去看看那傢伙怎麼樣了,結果一進門去就看到牆壁上貼了一整面任教老師的照片,還用金色的花框裱起來……那種莫名其妙的沙龍照是怎麼回事?現在就算是酒店的TOP也不會放那種俗到讓人很無力的照片了!啊啊,現在想起來,辭掉補習班去出版社工作真是太好了,要是再待在那種地方,連純潔的心靈都會被污染。」
周輝彥現在是金玉出版社旗下的一員編輯,由他負責帶的作家中,目前最出名的則是羅曼史作家柳望,柳望的作品之一《聽見你的聲音》在去年還改編成連續劇搬上了螢幕,連帶捧紅了出演的男女主角及其他配角。
「哈……啊……」阿祥因為不曉得該做出什麼表情,所以只能傻笑。而且周輝彥話雖然是這麼說啦,但似乎的確是要把自己送進「污染源」?
周輝彥最後挑了一隻顏色很淡的口紅幫阿祥修飾唇形,只見他捧著阿祥的臉東瞧瞧西看看,然後叫紀芳龍蹲到對方面前得意洋洋的展示自己的完成品。
「……這是誰!」紀芳龍一臉大受打擊的指著阿祥的臉往後退。
眼睛好像比平時看到的還要大、睫毛比平時看到的還要長、嘴唇比平時看到的還要形狀分明、整個臉好像……好像還滿惹人……憐愛的?
「到底是什麼樣子啦!」阿祥摸著自己的臉急忙要找鏡子。
「不行……一說話就毀了。」周輝彥壓了壓太陽穴,將手提箱中的小鏡子遞了過去。
阿祥仔細盯著小鏡子中的臉一會兒,最後還因為覺得自己可愛的挺可怕的,於是抖著手把鏡子繳回去。
「怎麼樣?」周輝彥問。
「好、好做作的臉……」阿祥老實地說出感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化妝技巧才能把自己弄成一臉無辜的模樣呢……他這位好友的舅舅,就某方面來說,才華還真是深不可測。
「就是要這種型的才會被錄取,那邊對打工的也很好,中午還給你便當,而且因為那裡的老師賺很多,所以對你們這種小弟弟出手也會很大方,不時會有飲料糖果餅乾,總之進去了之後就是對人要微笑,嘴巴甜一點,絕對過得相當舒適。」周輝彥在那裡工作過,自然對情況瞭然於心。
「嗯,叔叔謝謝你。」阿祥靦腆的表達感謝之意。
「啊,還有一點要提醒……雖然是覺得不太可能啦,但是說一下比較保險,那個老闆沒事不要靠他太近,因為他出手之快是業界有名的,而且糟糕的是男女都可以。但因為他的標準頗高,像你這種他應該看不上眼。」周輝彥一臉嚴肅的提醒。
「這……」聽見這種放心的形容詞,阿祥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舅舅!莫非你之前已經被那傢伙『出手』過了嗎?」紀芳龍突然緊張的抓住周輝彥的手。說到高純度的美貌,自家舅舅絕對上得了排行榜前幾名。
「我對那種照三餐送花來的傢伙才不感興趣,不過雖然他是那副德行,但實際上對事情卻很敏銳,確定我完全沒那種意思後,馬上就放棄了。」輕輕掙脫紀芳龍的手,周輝彥開始收拾剛才拿出來的各種化妝品。
「呼……」紀芳龍放心後才喘了口氣。
「嗯……擇期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我請吃泰國料理,在那之前就先去國成幫祥仔把打工的事情辦好。」周輝彥將整理完畢的手提箱蓋好,準備提回房間放。
「叔叔……那個……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阿祥咬了咬下唇,低著頭。真的好像周輝彥……才是自己的爸爸似的。
「因為你是我朋友。」紀芳龍用力一拍阿祥的背。
「說得沒錯。」周輝彥微笑。
◇ ◇ ◇
終於當場見識到那有如林森北路酒店指名率排行榜般的一排沙龍照,而且下方還有那種莫名有氣勢的對應名字,沒上過補習班的紀芳龍倒不知道,現在連補習班老師都得取藝名好給學生們留下印象。
假裝什麼也沒看到的走向櫃檯,果然三個穿套裝的年輕小姐馬上展露營業用的美麗笑容詢問周輝彥的來意。她們一見到周輝彥後頭的兩個小鬼頭,立刻笑得更愉快了,有新學生等於有業績,有業績就等於會有獎金!
依此類推,笑容的燦爛度直接往上提升十個百分點。
「我想找你們老闆,請問他在嗎?」周輝彥客氣地問。
「老闆是在沒錯,請問你是……?」留著長髮的櫃檯小姐也同樣客氣。
「我是他的朋及,有點事找他,只要跟他說『周輝彥』他就知道了。」周輝彥說。
「好的,請稍等一會兒,我立刻幫您做聯絡。」櫃檯小姐點頭後隨即拿起電話撥打,接通後說了幾句,在掛上電話後隨即起身對周輝彥道:「老闆請您到會客室稍做休息,他人馬上就來,請問您要用咖啡還是用茶?」
「我茶就可以了。」周輝彥說。
「兩位同學呢?」櫃檯小姐轉詢問紀芳龍與阿祥。
「啊,我也茶……」阿祥有點緊張的說。
「我跟他一樣。」紀芳龍回答。
「好的,那麼會客室在這裡,請跟我來。」由櫃檯小姐領路,將三人帶到會客室去等候。會客室佈置得像個小咖啡廳,不但有柔軟的沙發,顏色清爽的地毯,白色的桌面上甚至還擺上了一瓶花。
茶馬上就送來了,雖然是用茶包沖的,卻不是隨便用紙杯裝,而是有著簡易圖案的玻璃杯。
待櫃檯小姐走後,周輝彥環繞四周後歎道:「這傢伙會出名絕不是偶然。」經營理念看得出來就是「客戶至上」,而且雖然補習班就是重在升學,不過優良的環境與舒適的氣氛,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好像有點了不起的感覺……」紀芳龍發表感想。
「是還挺了不起的啦,一開始的時候,公司上上下下都是那傢伙一個人打點,老闆還身兼講師,相當辛苦呢,一直到前幾年有點規模的時候,才開始放給其他專門的人去負責,現在他也只管數學一門。」周輝彥道。
「哦?我運氣真不錯,一來就聽到稱讚。」會客室的門被推開,一個身穿輕便襯衫、笑容可掬,卻能知道對方一定很注重打扮的英挺男人走了進來。
「的確難得,因為我說你壞話的時間要比我稱讚你的時間要多上許多倍。」周輝彥微笑。
這個男人就是國成補習班的老闆啊……阿祥忍不住謹慎的觀察著,結果最引他注意的卻是對方兩耳各有一隻紅色的水晶耳環。
「說話還是一樣毫不留情呢,怎麼樣?等一下要不要跟我去吃飯啊?我知道有一家不錯的法國餐廳……」男人說著,餘光掃過坐在周輝彥對面正一臉緊張的紀芳龍笑道,「怎麼有人好像怕我把你搶走的感覺?」
「這位是我外甥,今天他只是陪客,這邊這位才是我想拜託你的孩子。」周輝彥若無其事的介紹著,「如果是跟你單獨去吃飯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有空的,要約我的話就叫多一點人一起來吧……呂文和。」
「哎呀……」呂文和聽到自己的企圖被點破,乾笑了幾聲,然後就在阿祥身邊坐下,「那麼今天是有什麼事……」
「我想請你讓他在這裡打工,他今年要重考,希望能幫他安排那種工作輕鬆,又可以順便免費問其他老師功課的位置。」周輝彥把自己的來意明白的說清楚。
「這……你也不要說這麼白嘛……」呂文和搔了下頭,「讓我冒昧問一下,你跟這位同學有什麼關係嗎?」
「他是我外甥的朋友。」周輝彥轉向阿祥,「你自己跟老闆自我介紹一下。」
「啊,是。」阿祥吞了下口水,目光定定地望著呂文和,「我叫林雲祥,北清高中畢業,今年準備重考,希望能在這裡幫忙做事,就算不是輕鬆的工作也沒關係!」
「……哦?很有精神嘛!」呂文和點了點頭,雖然這個孩子長相普通,態度倒是蠻可愛的,尤其是那個有點沙啞的聲音,聽起來還意外順耳。
然後呂文和轉向紀芳龍:「那你外甥呢?要不要一起來啊?」
「不用了,我外甥我會自己帶,反倒是我把人交給你,就別出什麼差錯喔。」周輝彥看這樣子是成了,只這樣叮囑。
「我知道了啦。」呂文和苦笑,然後他對紀芳龍和阿祥兩人道:「你們去櫃檯找楊小姐,請她帶你們去參觀一下這裡好嗎?」
「咦?」紀芳龍瞬間明白呂文和是要跟周輝彥單獨相處,馬上露出敵意。
「沒關係,你們去吧,參觀完就在門口等我。」周輝彥只對紀芳龍使了個「你放心吧」的眼色。「接下來是大人們的公關時間。」
「看來你養了一隻不得了的看門狗喔。」呂文和盯了會兒桌上的茶,「怎麼回事呢?許久不見,你居然變得這麼可愛。」
「你在說什麼我一點也不懂。」周輝彥無辜的望著對面這個老愛裝模作樣的朋友。
「那要不要讓我仔細瞧瞧你的衣領底下藏著什麼有趣的痕跡啊?你往前要端茶的時候就看到啦。」呂文和笑瞇瞇的將雙腿交疊,手指也優雅的放在上面。他的每個動作都像精密計算過角度似的,怎麼看就是唯美。
呂文和的長相不若周輝彥那般,一眼就能辨別究竟屬於普通或美型,但那種優雅中混雜著些微輕佻,卻不至於惹人反感的分明五官,以及搭配適宜的髮型、服裝、與最重要的流暢態度,卻比光只有外表搶跟的人硬是技高好幾籌。
周輝彥馬上就將領口扣起,瞪了呂文和一眼啐道:「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喂喂,是你自己要露給人看的還怕講……可是你不是說那是你外甥嗎?真的假的啊?」
「你問的是『那是我真的外甥』還是『我跟誰在一起』?」周輝彥靠在柔軟的椅背上,若無其事地問。
自從確定已經愛上紀芳龍後,周輝彥雖然絕對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不過也覺得沒有必要刻意藏起來。只要在一般的社交範圍內,適當的應付過去就得了。除去真的有血緣關係相連這點外,也不過就是同性戀情侶罷了,況且自己也不是什麼知名人物,自然不會有無聊的好事者足以打亂普通的生活。
「我猜……兩樣的回答都是『YES』?」呂文和有些落寞的笑,「唉,早知道你能接受同性,我才不會放棄得這麼乾脆呢……」
「那對我而言,反倒是值得慶幸的事。」周輝彥推了下眼鏡,「我的腦筋比較死,所以無法接受有腳踏多條船的行為。」
「唉呀……人生不就是要即時享樂嗎?在不同場合與不同的人交往,我倒覺得很正常。」呂文和攤手。
「廢話就跟你說到這裡了,反正你的人生我無權干涉,不過要是有一天你翻在一條讓你意想不到的小船上。我會在後頭遠遠嘲笑你的。」周輝彥拿起茶杯,將裡頭殘餘的飲料喝乾,「剛才交給你的孩子,我現在稍微跟你說一下情況。」
「願聞其詳。」呂文和呼著氣。「反正如果是普通小鬼,你也不會特地跑來我這裡吧?」
「林雲祥自己問題很多,家暴、單親、被無聊的親戚騷擾等等,我外甥跟他原本都有考上私立的學校,但我叫外甥不准給我念私立的,所以要他重考,而林雲祥是我外甥的朋友,就被勸著一起重考,其實就算我外甥沒邀他,他也絕對不會去念私立的,因為學費太貴,憑他那種分數也不可能申請獎學金,以他爸爸在工地做事的那一點點錢也無法支付。我會帶林雲祥來這裡,主要是要給他一個像樣的環境,而且還有點事情做又能領錢,他是個不習慣接受他人好意的孩子,我如果繼續無條件幫他這個非親非故的人,最後他只會覺得不好意思而逃走,如果是在你這邊打工的話,讓他覺得有做事能拿應得的酬勞,況且其他打工生都同樣盡情利用這裡的資源,跟其他人一樣他才會放心。另外還有一點,林雲祥在自己家裡根本沒辦法唸書,所以就算非打工時間,希望你也能讓他待在這裡。」
「……你還真是個體貼入微的好人耶。」呂文和眨了眨眼,「我對你的印象原本只留在那種: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其他人管他去死……的那種呢!我越來越喜歡你了說……」呂文和的表情像是真的很驚訝,畢竟他們兩個即使曾經共事,也是四年多前的事情了。
「會用那種『其他人的事情跟我無關』的態度只是為了適應社會而已啊,如果遇到的每個人都需要我這樣動腦筋,遲早會累死的。」周輝壓著額頭歎氣,「去年領回我外甥的時候還在罵為何給自己找來大麻煩,現在仔細想一想,偶爾的多管閒事應該也不壞啦……看到他就覺得自己還能有小時候的天真,多少感覺欣慰,人往往一旦長到這種年紀,以往的夢與勇氣都會一個個消失,最後退化成灰色無趣物體。為了不要一回神竟變成如此德行,所以開始考慮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的事情……」
「喔……」呂文和拍了幾下手,「真是偉大的發言哪!你真的變得不太一樣了耶,好像仙人掌的刺被拔掉一樣。」
「別言不由衷的取笑我了。對了,不可以對林雲祥下手喔,不然我就把你以前寫給我的情書貼在國成的大門上,讓所有人看看這位大老闆寫的情書有錯字。」
「拜託,那種東西你還沒丟掉啊!我那個錯字是一般通俗用法!誰跟你這個會拿錯別字精選來對照的人一樣啊!」呂文和困窘的低吼,「而且你知道我的標準嘛!那妝是你給他化的吧?不錯是不錯,但要我出手還早個一百年咧,不用擔心這種事。」
「那就好。」周輝彥點了點頭。
「我的作法是當水平都差不多的時候,就以外貌決勝負,整棟補習班裡面比那小鬼好看的不知道有多少個,除非前面的都死光了啦。」
呂文和哈哈笑著,毫不在意的將非常失禮的話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