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左淳茵把休息中的牌子翻向外頭,艾珍正在為最後兩桌客人結帳,總算進入了第一個休息時間。
她輕輕扭了扭頸子,等一會兒跟萊德約好要去上次那間咖啡廳喝下午茶的,晚餐也沒打算回來吃。
“謝謝光臨!”她站在門口,為客人拉開大門。
客人帶著滿足的笑容朝她頷首,一看就知道他們從這裡的餐點裡得到了幸福。
自從萊德來了之後,不過幾星期光景,餐廳的生意更加蒸蒸日上,美食自饕客口中傳開,許多人慕名而至。
因為萊德的加入,他與子觀干脆分開負責菜餚,連甜點也是分工合作,她了解子觀,他會覺得自己的廚房被瓜分了,而且學徒跟二廚們也與萊德比較親近,心裡當然不是滋味。
因為子觀心高氣傲,而萊德總跟大家打成一片,還不藏私的教導大家簡單做菜的訣竅,當然比較有人緣嘍。
“淳茵,你跨年要請特休?”艾珍拿著班表,幾乎要暈倒了,“跨年夜耶!是我們最忙的夜晚!”
“可是……我今年還有四天沒休耶!”她雙手合十,苦苦哀求,“再不休我真的沒時間了。”
“你可以提前幾天休……”艾珍看著班表,發現左淳茵剩下可排的時間不多,時至年底,唯一沒人排假的日子只剩……耶誕節?
“你不會希望我放耶誕節吧?我是無所謂啦。”她帶點淘氣的吐了吐舌,這是她過去絕不可能有的表情。
“算了!耶誕節放你走我才叫找死!”闔上班表,艾珍瞧著她喜上眉梢的模樣調侃,“我說左領班淳茵,你最近是哪根筋錯了啊,怎麼活像變了個人似的?”
“咦?有嗎?”左淳茵怔怔的眨眼,她就是她啊。
“頭發,你連發髻的飾品都換成水鑽的了,也開始戴耳環,最近刁那些服務生也沒那麼凶……”她簡直是如數家珍,一並道出,“還有呢,折餐巾不再那麼硬性,擦桌子時……”
“停!別再算了,算得我頭都暈了。”左淳茵一聳肩,“可是我沒有出過錯啊!”
“是,是沒出錯,可是沒以前那麼死板板啦!”艾珍不懷好意的湊近了她,“說吧,難道這是愛情的偉大?”
站在洗手台前,左淳茵嬌羞的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她有、有差那麼多嗎?
水鑽發夾只有一點點鑽,那是上次萊德在東區路邊攤買給她的,耳環也是他送的,款式都不搶眼,他深知餐廳工作不能太華麗嘛!
而她也覺得這樣不錯看吶,既不影響專業形象,還添了點活潑的感覺。
“我們一定得在廁所討論這個嗎?”她從沒正式承認過跟萊德的關系,這次也打算繼續顧左右而言他。
“你當大家是睜眼瞎子嗎?”艾珍還真的一副要在廁所堵到她說清楚的模樣。
可左淳茵沒時間跟她抬槓,休息時間很寶貴的,他們沒幾個小時能夠偷閒耶!她急忙把發夾拿下來,攏了攏長發,接下來就剩換件衣服了。
“我要跟萊德出去,不回來吃飯,請主廚不必准備我們的。”今天是輪到子觀做晚餐,要先交代,省得他有話柄。
“所以?”艾珍長腿一伸,擋住她的去向。
“所以……”左淳茵無可奈何的大歎口氣,“好啦,我跟萊德正在交往,可以了嗎?”
“這還差不多!”艾珍瞇起眼笑了,她只是覺得沒告訴她這個朋友,很不夠意思嘛!
“別對外嚷嚷,我們希望低調些。”她根本搞不清楚她跟萊德之間的情況已經明顯到很高調了。
艾珍勾起嘴笑著,扭腰擺臀的走出去,那一副欠揍樣,讓左淳茵看了好氣又好笑。
回到休息室換便服,拿過大衣,她急忙就到餐廳裡去,幾個服務生還在收拾殘局,她也沒忘記交代他們一定要先把晚上的餐具擺設好才能去休息。
然後,林子觀笑吟吟的走了過來。
“淳茵,辛苦了。”他遞上一杯果汁,“喝一點吧,我剛搾的。”
“子觀?”看著他,左淳茵錯愕非常。
她跟子觀之間……已經形同陌路人了不是嗎?雖然那不是她願意的,可子觀對她的態度不但冷淡,甚至還會冷嘲熱諷,讓她一度以為二十幾年的情誼就這樣結束了,可是現在……
“你很久沒喝我打的果汁了吧?很好喝喔!”他笑容可掬的說。
“嗯……”她接過杯子,小心翼翼的問:“子觀,我以為你不想再理我了?”
“呵呵,怎麼可能,我們多久的交情了?”林子觀頓了一頓,“更何況我從小就立志娶你做新娘。”
什麼!左淳茵嚇了一跳,訝異的看向他。他到這步田地,還在說什麼新娘不新娘的?
“我覺得我們比較適合當兄妹,就跟以前一樣。”
“我還是想娶你,這份心意不會變。”他置若罔聞的上前一步,倏地握住她的手,“淳茵,我們從頭再來過好嗎?”
有種人很礙眼。
萊德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映入眼簾的一幕,真的覺得林子觀非常礙眼,只是因為他是淳茵的青梅竹馬,不想去排除他而已。
“子觀,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了。”他為什麼要在大家面前做這種事?!“我已經、我已經跟萊德交往了!”
萊德!又是萊德!林子觀憤憤不平的緊扣著她,他就知道那個殺出來的程咬金不只要搶他的工作、他的人生,還有他的女人!
“為什麼?他是哪裡好?因為他長得好看嗎?”他發了瘋似的扯開嗓子吼,“我也不差啊,你是那種看外表的人嗎?”
“我相信我有很多條件都值得淳茵喜歡。”冷不防地,萊德來到他身後,把他的手拉了起來。
跟那晚一樣,他總是可以輕而易舉的反制林子觀的行動,他有著比他還強大的力量。
萊德把他拉到一邊,突地松手,讓他踉踉蹌蹌的往桌邊摔去。
“淳茵是我的女朋友,我可以接受你跟她做朋友,但不要對她有非份之想。”拿過一旁的餐巾,萊德當眾宣布,然後親匿的為左淳茵拭去濺在手上的果汁。
他並不喜歡林子觀,第一印象太差,導致好感度過少,而第二印象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他看到一個剛愎自用又氣焰囂張的廚師,這種人他遇過不少,但那麼討人厭的卻不多。
可能是因為……他是個卑劣的男人,不僅自以為是,還喜歡以拳腳逼人。
女孩子,是用來疼愛憐惜的,更別說是淳茵,她是如此的柔弱可人,怎麼能讓他這麼粗暴的對待?
如果可以,他壓根不想跟這種人共事,但是因為淳茵在這裡,所以他才願意待下來,一方面有工作糊口,二方面又可以保護自己的女人,免於……這種家伙的傷
害。
“你去洗個手好了,都黏黏的。”萊德俯身向下,語氣極為溫柔的交代。
“可是……”左淳茵有些遲疑,現下的氣氛她好像不該離開,而且萊德感覺跟平常有點不一樣,他第一次對人有敵意。
“沒關系,你洗好手後到外面等我一下。”他突然吻上她的臉頰,“放心之吻。”
“哇喔!”
現場響起一片驚呼聲,左淳茵來不及生氣就緋紅了臉,只能迅速逃離現場。
這一幕看在林子觀眼裡,自然不能接受。
“左淳茵!你最好想一想,有沒有膽子把這家伙介紹給你爸看!”他高聲揚著,聲音傳進已走進女廁的左淳茵耳裡。
“這是我們的問題,你就不必費心了。”萊德盯著他,原該是溫和的眸子卻顯得銳利,“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淳茵,就算你也一樣。”
“淳茵是我的!我一直以來心裡只有她一個!”林子觀氣急敗壞的高分貝叫著,“你憑什麼突然殺進來?憑什麼把她給拐走!”
萊德無奈地笑,他不懂什麼拐不拐的,他跟淳茵是兩情相悅,相互吸引著彼此,即使有林子觀,他們還是情不自禁的注意對方。
算了,懶得理這種心眼小的男人,還是跟淳茵去喝咖啡比較重要。
一旋身,扔下氣頭上的林子觀和目瞪口呆的眾同事們,邊走邊哼歌,愉悅的往門外去尋找屬於他的倩影。
他拗不過淳茵,前些天在她的“監督”下跟老爸聯絡了,她是個很孝順的孩子,對自己的父親還言聽計從,所以也希望他能跟老爸老媽們和好。
目前他也算安定了,不是不想打電話回去報個平安,但就賭一口氣,少一股推力,好在淳茵推了他一把。
只是打電話回去,老爸的口吻也沒二到哪裡,一副驚訝他還活著的樣子。他覺得這是遺傳,大家都在ㄍ一ㄥ,那就看誰撐得久唄!
當然,他絕對是以“女朋友要他打回家”做報平安的理由,所以,在英國的那方,老爸他們已經知道他有位台灣女友了。
“嗨!”一出門,萊德便由後緊摟住親親女友,“久等了,我的天使!”
“啊呀!”左淳茵嚇了一跳,趕忙掙扎,“這裡是大馬路邊,放開啦!”
“路邊?那又怎樣?我喜歡摟著你。”萊德哪管她掙扎,自顧自的把她摟在臂彎裡走著,“你每次都要掙扎,不累嗎?”
“你每次都硬摟來摟去的,還敢說!”她嘟嚷著,掙扎的力道卻小了點。
就討厭萊德這樣,上次還在大街上索吻,羞得她無地自容,跑得跟躲警察一樣,他明明知道她不習慣這樣的事嘛!在別人面前卿卿我我已經很害羞了,還在車水馬龍的路上接吻……
“噯,裡面……還好吧?”她不安的問了。
“裡面?喔,好得很啊!”他一派輕松,拍了拍她的肩頭,故作凶惡的拉下臉,“別在我懷裡想別的男人!”
“你在說什麼啦!子觀他……可能被我傷到了吧。”垂下眼睫,子觀對她的感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小時候還能說是兄妹間的呵護,但是等大家都長大了,他細心的照顧與呵護,就已經超越了兄妹之情。
沒有人會不交女朋友,只顧著鄰居的女孩,從上學接送到上班,假日都到家裡來玩,對她的父母親送禮又陪伴,一切的一切,仿佛就是她的男友。
只可惜,這是他的一相情願。
她知道自己有錯,如果無法發展成愛情,就不應該同意交往,但是她也想試試看,如果子觀那麼愛她,她也能喜歡他,那不是很圓滿嗎?
或許……她幽幽的看向摟著自己的高大俊美男人。或許如果萊德沒有出現,她會這麼一直自欺欺人下去,就這麼跟子觀結婚也說不定。
她緊緊偎向萊德。
“嗯?怎麼了?”他撫著她的長發。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那天沒來餐廳吃飯,我現在……可能……已經跟子觀訂婚了。”
“你在說什麼?我無論如何,都一定會去餐廳吃飯的。”他輕笑。
因為他是在看到她那超整齊劃一的擦玻璃方式,才決定先品嘗這間餐廳,想再看看那個女孩還會有什麼驚人之舉。
說實話,他根本是為了她去餐廳,並不是為了那些餐點。
直到他進去前都還在幻想,她會不會連講話都是一字一字的機器人聲音,送菜單時是不是兩只手呈七十五度遞上,還有倒水時一只手是否背在身後……反正所有制式動作,他都把機器人跟她連在一起。
怎麼知道,這個看起來很死板的機器人會這麼可愛,一枝黑筆就把她攪得團團轉,那水靈的雙眸瞪大,手忙腳亂外加毫無頭緒,還有因為他逼近而臉紅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為什麼?”她仰首,撒嬌般的貼著他。
“因為……我本來就安排那時要去品嘗一下飯店的義大利菜啊!”萊德呵呵笑著,打死都不會說是要去看機器人的。
喔……左淳茵甜甜地笑了起來,原來這一切都是命定的啊,他走進餐廳吃飯,扔下了意見,然後才有第二次的相遇。
他們來到了咖啡廳,萊德很喜歡這裡,因為他說這是間愛情咖啡廳,它有股神奇的魔力,因為那晚能讓她這麼一板一眼的人願意坐著,沒沖出去搭最後一班公車。
挑了相同的位子坐下,他們還是點一樣的咖啡,只是今天多了份小蛋糕,准備來品嘗一下悠閒的下午茶時光。
“你特休過了嗎?”萊德圍著墨綠色的圍巾,透著窗外照進來的光線,非常引人注目。
“嗯,OK了。”她呼呼的吹著咖啡,“艾珍寧願放我跨年,也不會放我耶誕節的。”
“我就知道,你要是真的請耶誕節,會眾叛親離的!”他難掩笑意,“服務業啊,節日越大,我們就越忙。”
想想過去不知道有幾個女朋友,都是因為他不能陪過情人節、耶誕節,害得別的男人有機會幫他陪,就這樣陪到丟掉的!
現在和女友身在同一個職場感覺真不錯,不但能體諒彼此的忙碌,而且連時間也可以有共同的默契。
“所以我突然覺得同行還不錯。”左淳茵帶股嬌媚的瞧著他,“你呢?主廚跨年不在,三天特休過得了嗎?”
“過!怎麼不能過,林子觀巴不得我干脆請三百六十五天的特休吧?”萊德想起來就好笑,“我先禮貌性的跟他說,再跟經理請假,經理本來擔心廚房忙不過來,結果他一口就說絕對沒問題,沒我也一樣!”
“呵……子觀就是這樣好強。”所以他到現在,也不能接受失去她的事實吧。
“許多事都是一體兩面的,他好強或許對他有助益,才能年紀輕輕就擁有自己的廚房,但是!!”他一彈指,“某天,他很有可能會因為自己這種個性而失去所有東西。”
左淳茵淡淡的笑著,她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的子觀,已經不是她勸得來的了。
她現在擔心的是,剛剛子觀在裡頭高喊的那句話──左淳茵!你最好想一想,有沒有膽子把這家伙介紹給你爸看!
她看向萊德。即使他有著與她一般的黑發,但是五官輪廓都很突出,一看就知道是外國人的樣貌,再加上那雙藏也藏不住的琥珀色眸子,在父親眼裡,他就是外國人。
姓馮又如何?中文講得再好又如何?父親有嚴重的斥洋情結,只許她嫁給台灣人,對於外國人、混血兒,甚至連大陸人都別想。
想到這一點,她就頭痛。
萊德的大手移近她,輕柔的包覆住她擱在桌上的柔荑,細細摩挲著。他很愛身體上的接觸,貼近情人的肌膚,會有溫暖跟幸福的感覺充塞胸臆之間。
“你願意跟我去度假,我興奮得好幾天睡不著覺。”他喜不自勝的笑開,手指在她手背上輕跳。
淳茵是保守嚴謹的,第一個吻他忍耐了一個月,愛情的濃度隨著忍耐越飆越高,一直到忍無可忍為止,但是一旦成功的跨越過她的界線,想要多纏綿的吻都不是問題。
然後是擁抱、那濃情蜜意的卿卿我我,他可以吻她的頰、她的發、她羞怯卻半拒半迎的頸項,甚或是纖細的手臂、溫熱的衣下、胸前的柔軟……
他愛她,想要的不僅止於此。
他想要用更狂熱的方式愛她,能夠用熱情燃燒彼此,渴切她必定光潔滑嫩的肌膚,體驗那肌膚相貼時的美好,珍惜的撫摸她身子的每一吋,然後一起到達幸福的頂端。
這份忍耐,他總是壓下,不管他們之間的吻有多濃烈,不管愛撫有多令人遐想,不管他好幾次生理都有了自然反應,全都強忍下來。
因為淳茵會猶豫,她總是紅著臉別過頭,在她還無法接受他時,他也不開口要求。
愛一個人要絕對的尊重,他利用愛情的力量忍耐,繼續付出,一直到淳茵會用與他相同眷戀的眼神看著他,一直到她會自然的勾住他、偎向他,甚至在陰暗的廊下願意與他深吻的時刻。
於是他提出度假的邀約,把自己送給愛情的法官審理,像是極欲得到自由的愛情罪犯,只等她的答案。
過程很痛苦,但是得到她首肯時,他在家裡又叫又跳,親吻了她的照片無數下。
左淳茵瞥了他一眼,靦腆的咬了咬唇。為了這件事,她可是煩惱了好幾天還夜不成眠。
三天兩夜,在杉林溪那世外桃源般的山中木屋,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她明白萊德提出這份度假邀約的心意。
他當然希望更進一步,更希望兩人可以有更長的獨處時間,而她……在半年之前,她連擁抱的機會都不願給子觀,沒想到現在竟會如此爽快地答應另一個男人。
若不是一顆心已經為之墜落,自己嚴肅的性格絕不可能讓她答應這大膽的假期。
她期待著、興奮著,同時也緊張得不能自己。
當然,她跟父親報告時一定是說跟朋友出去玩,要是提到跟一個男人出去度假,而且還是個外國人,只怕自己不但會被禁足,事情還會鬧得不可開交吧。
輕托著臉頰,指頭卷著頭發,她滿足的瞅著眼前的高壯身影。那寫意、隨興又讓人舒服的男人,待在他身邊,就能感受到平靜與自然的幸福。
他們之間有些地方是沖突且矛盾的,但是萊德卻一點都不會讓她感到不自在,反而像一股清新自然的風,吹開她窒悶的生活。
她第一次,好想好想二十四小時跟一個人在一起。
“我也很期待……”她幽幽的說,瞧向情人的眸子裡,帶著若有似無的挑逗。
萊德被那記眼神迷了神智,他為這個女人而醉,忍不住彎頸向前,攫獲她迎上的粉色唇瓣。
愛在咖啡香中蔓延著,窗邊的小倆口散發著無與倫比的幸福光芒。
而人行道邊,站著追尋出來的林子觀,他不可思議又心痛的望著這一切,回憶著過去與左淳茵交往的種種。
她對他,是連一記吻都吝於給予的女人,現下卻在那公共場合的咖啡廳,面對著馬路的窗邊,與那個萊德吻得難分難捨。
他懊惱、他痛恨,更加氣憤的發誓,他手中的青鳥,死都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