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飯店三十八樓——
著名的求婚桌前,一對男女面對面的坐著,生疏薄淡的笑容裡,不時透出皮裡陽秋的況味。
「練小姐,你、你好漂亮,簡直像畫裡的仙女。」男人搔抓略顯稀疏的前額,喜不自勝的望著眼前可遇而不可求的絕世美人。
「啥,畫裡的仙女?」一口檸檬水梗住喉嚨,不上不下,當場嗆得身穿黑色平口緞面窄版洋裝的練姬樁瞠目結舌。
別過頭去,厭惡的翻了記白眼——哪門子惡爛的八股詞彙,這男人分明是聊齋故事看太多。他怎麼不乾脆說,她是躲在畫裡的女鬼或是狐仙算了?
「聽說練小姐是T大醫學院跳級的高材生?很少有女孩子像你這麼聰明的,如果將來我們兩個人能結為連理的話,那一定很符合優生學!呵呵……」咯吱咯吱的傻笑聲中,男人沾沾自喜的作起郎才女貌的春秋大夢。
等等,她沒聽錯吧,優生學?
光那不足一百七的身高就是最大敗筆了,他老兄還敢如此大言不慚優生學,練姬樁嚴重懷疑,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優、生、學?
還有,什麼叫做很少有女孩子這麼聰明的?這男人分明有潛藏的沙文主義因子,省省他的春秋大夢吧,白癡才會想要跟他結為連理啦!
不及格的相親對象,不及格的對話內容,練姬樁面對不忍卒睹的相親宴,躁動的思緒幾乎要不受控制的抽離,稍個恍神,她的腦海中已經不由自主的浮掠一抹穿著皮衣外套的帥氣身影……
總是習慣性的抿住唇,任由嘴邊的弧度牽動他的喜怒哀樂,深邃的目光熱烈如火,偶爾拉下鼻樑上雅痞風格的黑框眼鏡,竟是對她露出可恨的揶揄訕笑,叫人不禁又氣又惱。
在練姬樁的印象裡,那男人毋需多餘的言語,只消一抹注視,就足以叫人怦然心動。
卜通、卜通……光是想,她彷彿感覺被豢養在心口的那頭小鹿,又莫名碰撞了起來。
唉,思及此,她不禁感歎,眼前這一桌之隔的相親對象,如果有楊耐冬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下一秒,練姬樁心中警鈴大響——
該死,她沒事想起楊耐冬那個傢伙做什麼?一切都結束了,從現在起,充其量他只是她的一位同事,她的生命自此嚴禁有楊耐冬這號人物,而她得盡快從離經叛道的歧路上,把自己拉回來才是。
說服自己後,她連忙正色斂容,飛快的把楊耐冬的名字跟身影徹底的從腦中抹去。
「聽說你已經是位醫生,醫院裡應該有不少趣事發生吧?可以說說你平時的工作內容嗎?」男人露出諂媚的笑容。
姣好的面容微微挑眉,練姬樁透出詭異的笑容,「你確定,你真的想聽我的工作內容?那可是非常枯燥的,一般人可能會被嚇到。」好心提醒。
男人挺起單薄的胸膛,自負一笑,「我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不是見血就會昏倒的小女生。」
哦,他是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不是小女生。練姬樁意味深長的在心裡低笑。
問題是,到底是誰跟他說,女生看見血就會昏倒?倘若如此,全天下的女孩子每個月不就平均得昏倒四至七天?
她沉吟須臾,忽地,瞥見服務人員正端捧著熱騰騰的主餐上桌,慧黠的她腦中靈光一閃——
「好啊,不介意的話,我們邊吃邊說吧!」一改先前的疏離,她嫣然一笑。
香氣逼人的牛排一上桌,練姬樁慢條斯理的操起手邊的刀叉,旋即正色道:「我並不是在什麼教學醫院工作,也不在私人診所裡看診,事實上,我是在一家隸屬於民間機構的法醫研究所裡擔任法醫工作,解剖遺體、傾聽死者的聲音,就是我平常的工作內容。」
「啥,法醫!解剖遺體」原本還不斷迸出愛心的眼睛,突然瞪得像牛鈴。
「沒錯。剛剛來赴約前,我正在解剖一具泡水浮屍。」緊握刀叉,她興致高昂的說:「你知道嗎,那簡直是一塌糊塗,泡水泡太久了,整個屍體腫脹變形不說,還發出很強烈的屍臭味,即便我配戴著層層裝備,整個解剖室裡,屍體的惡臭味還是濃烈得嗆人。」
假裝沒看見對方漸漸蒼白的表情,練姬樁繼續眉飛色舞的滔滔不絕。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不管屍體的情況有多糟,我還是一如往常的像這樣拿起解剖手術刀,一刀劃開屍體——」
說話的同時,她手上的刀叉順勢切過瓷盤上那塊熱騰騰的牛排。
「通常第一刀就夠讓人瞧的了,腐惡的氣味會突然鋪天蓋地的竄出,然後緊緊的附著在衣物上、呼吸的每一口空氣裡,讓人怎麼也擺脫不掉。你一定很難想像那有多驚人,但是我可以說,那味道絕對遠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叫人作嘔。
「總之,剖開屍體之後,仔細查看內臟受損狀況是件重要的工作,因為那將有助於死因的掌握。很幸運,今天這具屍體的內臟還沒有很嚴重的損壞,至於顏色……我想,就跟這塊牛排差不多吧!」
說時遲那時快,她已經順利切下肉塊,神色自若的往自己嘴裡送去,優雅的品嚐享受那鮮嫩的口感。
活靈活現的口述解剖,彷彿那具浮屍就橫亙在兩人面前的餐桌上,沒等練姬樁說完整個解剖流程,方纔還笑容可掬,以為自己招到好運的男人,突然一手掩住嘴巴,臉色慘白。
「惡,別、別再說了……」
顧不得禮儀,他面無血色的撇下美麗佳人,像只夾著尾巴的戰敗犬,既狼狽又迅速的消失在餐廳的入口處。
望著抱頭鼠竄的背影,練姬樁還沒來得及竊喜,驀然,一記突兀的笑聲竄入她耳內,機伶的她連忙壓下笑意別過頭來,瞪大眼睛梭巡整個餐廳。
忽地——
僅僅一個窄小走道之隔的隔壁座位上,擁有足以摧毀全天下女人自信心的絕美臉蛋,正與她兩兩相望。
楊耐冬高舉手中的香檳酒杯,向她致意。叫人氣結的可恨揶揄,果然又如預期的出現在他嘴邊。
他怎麼會在這裡?
臉色微慍的練姬樁,不可置信的瞪住眼前那神色從容自若的傢伙。
還來不及消化這令她措手不及的震驚,只見楊耐冬推開椅子,瀟灑的拎起酒杯,踏著沉篤的步伐緩緩朝她走來,一步、兩步……
如臨大敵,練姬樁屏住呼吸,胸口的小鹿已經失控,像是奔竄的牛,劇烈的踩過她的心靈,帶來宛若地震般的浩劫。
止不住臉龐的燒灼,她忍不住在心裡低咒一聲,這、這該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