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真是奇妙又甜蜜,又有點好笑,他又回到她身邊了,出現在她眼前的頻率甚至比以前還要高。
常常汪巧寧很辛苦的工作著,就可以看見季石謙在附近巡視,聽見他很嚴肅很認真的跟其他人交談,然後經過她身邊時給她一個微笑,或是眨眨眼睛。
自從那天晚上兩人一同「約會」過後,她漸漸放開心胸,也會給他一個微笑,或是對著他做鬼臉,常常因此惹得他哈哈大笑,結果全工廠的人都在看。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猜測她跟石謙是什麼關係,老實說,這個問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每一個都可以讓她傻笑,可是每一個都讓她不敢想。
青梅竹馬、女朋友、老婆,她很想,但是他好像也從來沒讜過什麼,沒對她表示過什麼。
事實上,她也沒信心,以前都沒機會了,現在的他們差得更遠了。
尤其她又常常看到那個何美玲就這樣跟在石謙身邊一起巡視,心裡的失望也更深。
她要怎麼才能比得過這個女人,才能站在他身邊,配得上他呢?
別想了,她只是個小小的作業員,說難聽一點就是女工;而他是廠長,現在連她都沒有把握他會選擇她。
那天晚上,十點多了,工廠裡機器持續運作,儘管已經很疲倦了,汪巧寧跟著一群員工,還是繼續努力工作著。
她安靜聽著四周其他人說話,或許是因為這是晚班,他們相信大概主管也不會盯在旁邊,每個人講話都比較大聲。
「唉!現在錢愈來愈難賺了.」
「就是啊!巧寧,你說對不對?」
「……」
「巧寧!」
汪巧寧終於回神,看向其他同事,「怎麼了?」
「巧寧,你累了是不是?我們講話這麼大聲,你都沒聽到?」
笑了笑,「對不起,我可能真的有點累了。」
那幾個女性員工看著汪巧寧疲憊的模樣,都很是心疼,巧寧在這裡工作很多年了,從高職剛畢業就進來,每個人都把她當成小妹妹看待,而且她也不是一個會偷懶的人,總是盡全力的工作。
一旁沒有人看著,話也說得大聲了起來,「你們說公司是不是故意的啊?最近把上班時間這樣調動,怎麼可能不累?」
「就是啊!我看一定是故意的。」
「說不定這還是廠長同意的。
汪巧寧聽著,立刻反駁,「才不會呢!他才不會這樣做。」
「誰知道?延長工作時間這種事情,廠長怎麼可能不知道,他這個廠長是做假的啊?」
「反正他不會就對了啦!」
汪巧寧堅決要幫石謙辯駁,她才不相信石謙會是這種主管,會做這種事情,會這樣對待員工!
「我看很難說喔!」
「才不會呢!」
「不會什麼?」
眾人嚇了一跳,講話的人竟然是季石謙!沒有人相信這麼晚了,他竟然還會出現在這裡。
事實上,最近他都在高雄的總公司開會,根本沒有進廠,大小事情他都暫時交給何美玲處置。
今晚他才回到這裡,本來想回去休息了,可是心念一動,決定進來看看,結果沒想到就這樣看到一群員工還在生產線上工作,其中就包括巧寧。
所有人都屏息,只有巧寧臉上露出愉快的笑容,直直的望著他。
她心裡想,最近都沒有看到他,其實他大概也是很辛苦的到處奔波吧!
「廠長好!」
季石謙無奈的摸摸她的頭,動作很是親密,「我說過,叫我的名字就好。」
「哦!」
這些動作看在所有人眼裡都滿是興味,這裡很多人都知道季石謙與汪巧寧有關係,不過這兩人之間似是關係匪淺啊!
季石謙看看她,再看看四周,「你們剛剛在說什麼,什麼東西會不會?」
汪巧寧面對他,心裡一點芥蒂都沒有,可是其他人不這麼想。石謙雖然好相處,可是他畢竟是長官,剛剛他們說的那些話適不適合在他面前講,講了會不會產生副作用,誰都不敢打包票。
可是巧寧沒有多想,就好像過去在跟他聊天一樣,先是重重歎了一口氣,然後就把所有最近各種傳言娓娓道來——「最近我們的工作時間都被拉長了,以前早班是從六點到下午一點,晚班從一點到八點,八點之後就算是加班:現在每個班的時間都延長兩個小時,變成五點到兩點,兩點到十一點。」
季石謙聽著,眉頭也皺了起來,後頭的人雖然感謝汪巧寧把話說出來,可是也擔心不已,畢竟季石謙就是廠長,他們擔心這個延長工作時間,會不會就是他的主意。
「這根本就是要取消加班時間,因為加班時間還要付加班費,只要延長上班時間就不用了。」
「……」
汪巧寧手裡繼續工作著,嘴裡也不停說著;季石謙則是安靜聽著,不發一語,也難以判斷他臉上有什麼表情。
「這樣一來,早班必須減少睡眠時間,提早來上班;晚班的人就得延後下班,拖到十一點,老實說,這樣大家都好累。」
後頭有人趕緊出聲:「巧寧……」
他們想要提醒她,就算是面對還滿得員工愛戴的季石謙,也不要說這麼多,誰知道他會不會一下子翻臉。
但是對汪巧寧而言,很多時候她不自覺的忘記他是一個主管,這不代表她會拿喬,只是在她心裡面,他們一起經過太多時光、擁有太多的回憶,她很難單純的把他只當戍是主管,以前她會向他吐苦水,現在自然也會。
汪巧寧沒聽到,還是繼續說著,「最重要的是,大家工作時間增加了,收入卻減少了。以前想要多賺一點錢的人,可以留下來加班:現在留下來加班,變成是分內的工作時間,不留還得扣薪水。」
愈說季石謙的臉色愈沉,非常凝重。
後頭的人很緊張,終於大聲出聲提醒,「巧寧。」
汪巧寧回過頭,一臉不解,又看看季石謙,看他一臉沉默不語,她知道他正在沉思,正在思考她說的話。「石謙,我們很弱勢,為了工作,再怎麼樣的條件都得接受,可是這樣真的很累,也很不公平。」
季石謙看看她,心裡雖然被她所說的給震住了,可是看見她這樣滔滔不絕的說著,竟然也有∼種想要微笑的衝動。
又摸摸她的頭,後頭那些同事想要制止她的舉動,他都看在眼裡,說真的,連他都覺得這女人太心無芥蒂,可是對他,他說過,他對她不只是主管,她可以不用對他設防。
「巧寧,同事的擔心你也看到了,以後這些話記得在我面前講就好,知道嗎?」
「我知道啦!」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敢。
他對著她笑了笑,她也展開笑顏。老實說,看到他,她所有疲憊都消失了,好奇怪喔……
他看向其他人,「對於這件事,我很慚愧,我必須老實說,我完全是狀況外,因為這絕對不是出自我的決定。但是我是主管,我有義務掌握狀況,所以我會去弄清楚,給各位一個交代。」
「謝謝廠長。」
環顧四周,「時間到了就下班吧!工作到這麼晚,其實對工作品質也不是好事,我會去弄清楚,瞭解到底是誰的主意。」
「石謙,如果是上面的意思呢?」老實說,她一開始就不覺得這會是他的主意,他才不會是那種會壓搾員工的人。
「這樣就更要向上面反應,生產線的狀況關乎公司的營運,如果政策會產生問題,他們也不能放著問題發生不管,放心吧!交給我來處理,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汪巧寧相信他,她真的相信他,她知道他是個會為員工著想的人,她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欺負員工的老闆,而她相信他不是。
因為他們都曾經受過這種苦,他們的母親都因為這樣的老闆而受害,所以她相信,她也堅信,他絕對不會這樣做。
最後確定始作俑者真的不是季石謙,而是何美玲!
為了此事,那天在辦公室裡,季石謙幾乎要跟她槓上。
季石謙很狠,老實說,他的手腕也很高明,劈頭第一句就是質疑她,為什麼這種重要的事情,不需要經過廠長同意?難道他這個廠長是當假的,一切副廠長說了就算。
一句話堵死何美玲,老實說,這個暗戀季石謙很多年的女人只是希望短期內提高公司的獲利,最快的方法,當然就是砍人事成本。
提高公司獲利,才能讓總公司更信賴他,提升他在公司的地位。
這些都是她告訴他的。
「不需要,如果不能得到員工的信任,上面的人信任我也沒有用,我也做不了事情。」
於是短短半個月,又是一道新的政策,雖然延長工作時間的部分不變,但是只延長半個小時,然後依舊保留晚上的自由加班時間,讓想多賺錢的人可以賺加班費。
所有人都很滿意,稱讚石謙,反而有許多人偷偷罵著何美玲。而這樣的場面,讓這個嬌生慣養盼女人很是不悅。
她不認為自己有錯,誰會嫌錢賺太多?減少支出,才能增加收入,這是不變的道理,可是季石謙不支持她,這讓她很挫折,然而這件事情過去後,更大的風暴立即傳來——那天何美玲開除了兩個孕婦員工,原因是她們辱罵她,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從這兩個員工懷孕開始,何美玲就想動手,因為她認為過一陣子她們就得請產假,公司不但得失去人力,還得支付她們薪水。
這件事迅速在廠內引爆,每個人的不滿都到了最高點,那兩個員工哭哭啼啼,哭訴著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養家。
汪巧寧的憤怒最強烈,她聽著那兩個准媽媽的哭泣,內心感到忿忿不平,突然像是想起當年自己的母親,還有石謙的母親,是不是就是這樣被掃地出門!
她安慰那兩個女人,可是說真的,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幫助她們。
站在這些主管面前,她們這些員工很渺小,渺小到幾乎沒有發言的空間與機會。
於是汪巧寧的憤怒也跟著引爆了,這輩子,她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拉著兩個懷孕的女員工,撕下貼在公告欄上的解職令,她氣沖沖的要去找何美玲理論。
解職令上就印著這個女人的名字,冤有頭、債有主,誰造的孽,該找該找誰。
後頭自然跟著一大群員工,整個工廠內幾乎呈現停工狀態,沒有人有心工作了,開玩笑,上頭這樣隨隨便便就開除人,哪還有人有心做得下去。
聚集在何美玲的辦公室門口,汪巧寧敲敲門,後頭有人已經耐不住性子,大聲吼叫——「何美玲出來!」
「出來!」
汪巧寧沒有意識到這一大群人跟著她來,其實反而讓她陷入為難的境地,那就好像是她發起這樣的活動,讓生產線運作都癱瘓了。
門打開,女人趾高氣昂,「你們在幹什麼?為什麼不去工作?」
「為什麼把她們開除?」汪巧寧拿著那兩張解職令,也不客氣就直接當著她的面詢問。
何美玲瞥了一眼,把早就編好的詞說了出來,「辱罵上級,根據公司規定,就是開除。」
「辱罵?她們平常連跟別人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怎麼可能辱罵?
你不要找不到理由就隨便胡說八道。」
「你閉嘴!汪巧寧,你只是個作業員,你竟然敢這樣跟我說話。」老實說,何美玲早就看她不爽了。
這麼多年下來,季石謙的眼裡只有汪巧寧,就算她何美玲跟著他到台北唸書,或是跟著他進到這裡當個小小的副廠長,都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在他的眼裡還是只有汪巧寧。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只是因為她們懷孕了,才把她們開除……」汪巧寧氣憤的吼道,她從沒這麼生氣過,真的是氣瘋了。
「是又怎樣?」
「到底是怎麼回事?」季石謙聽到消息,知道一大群人就聚集在何美玲的辦公室外面,他趕緊趕了過來。
汪巧寧沒聽到他的聲音,「何美玲,你把這兩個孕婦開除,以後你如果懷孕,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她詛咒何美玲,汪巧寧想起自己的母親、想起石謙的母親,都是因為遇到這種壞老闆,才會這麼慘,心就更是生氣。
這樣的詛咒讓所有人都倒拙一口氣,沒有人敢相信這是一向安靜、一向善良的巧寧說得出口的話。
連季石謙都不敢相信,整個人僵立在現場。
何美玲也氣到整個人不停喘息,眼角瞥見了季石謙,心裡更是生氣。「汪巧寧,把你的話收回去,跟我道歉,你以為有廠長給你撐腰,就可以這樣胡說八道,瘋狗亂咬人嗎?」
事實上,汪巧寧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她只是太生氣了,想到這兩個孕婦就這樣被掃地出門,真是氣到不知如何是好。
「道歉!汪巧寧,不然我立刻開除你。」何美玲直接挑戰季石謙,「季廠長,你就容許她這樣頂撞長官。還出言不遜嗎?」
汪巧寧死都下開口,臉色一片死白,她看向季石謙,他的臉色也不好看。
現場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僵著,大氣都不敢喘。
她以為他會支持她的,可是在這麼多員工面前,何美玲也是主管。
他不可能故意去打擊她的威信。
於是他開口。「巧寧,道歉」
汪巧寧全身像是被雷擊,半晌說不出話來,任何人的話她都可以不理,唯獨他,他只是輕輕兩個字,就讓她好傷心。
顫抖著唇,汪巧寧忍住眼眶裡的淚水,「好!我道歉,對不起……」
說完,轉身立刻離開現場。
季石謙立刻動身去追,但是臨走前,他還是丟下了命令,「何美玲,你簽的資遣令我沒看過,所以不算;你重擬一份給我,在這之前,所有人都回去工作,包括那兩個女員工。」
話一說完,他立刻離開現場,跑出了工廠,在轉角的一個小花園裡,看見汪巧寧的背影。
她的背不斷抖動,似乎在哭泣。
果然,汪巧寧背對著他,不停流著淚,邊擦邊流,似乎像是哭不盡一樣;季石謙歎了口氣,知道她一定在怪他。
走上前去,就站在她身後,季石謙竟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
剛才在這麼多人面前,巧寧說的那句話確實不恰當,加上何美玲那句「有廠長在幫你撐腰」,他沒有選擇,只能要求她道歉。
汪巧寧看見了他,把眼淚擦乾,不想在他面前哭泣,但是她也不想說話,於是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終於,還是季石謙先開了口,「不要這麼衝動,有些話衝口而出,問題反而更複雜。」
「石謙,你知道嗎?我最討厭這種人,這種不把員工當人的人,沒錯!媽媽說得沒錯,我們的命不值錢,但是我們也是人啊!不是狗,昨天對你們還有點用處,就繼續養;明天對你們沒有用處了,就把我們踢走!」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的員工,更何況是你。」對他這麼重要的她……
「我可以道歉,但是那兩個孕婦怎麼辦?沒有工作,她們該怎麼養家?一個員工就代表一個家庭,代表好幾張嘴要吃飯。」汪巧寧說著說著,淚水又湧了出來,「石謙,你還記得季媽媽跟我媽媽是怎麼死的嗎?
你不會忘了吧?」
季石謙搖頭,「我怎麼可能忘記……」
汪巧寧看著他,突然好失望的搖頭,「不!石謙,你已經變了,當然啊!你當然變了,你現在是廠長了……」
季石謙震驚不已的看著她,聽著她說出這樣的話,那好似對他失望透頂,他啞著嗓子,嗓音粗嗄,還是硬逼自己開口。「巧寧……」
「你該不會是跟何美玲說好,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她氣,所以開始口不擇言,每一句都像刺,刺向他。
季石謙受不了,握住她的肩,「巧寧,我拜託你,不要在氣頭不說這種話,很傷人……」
她住了嘴,不知該怎麼回應。
或許她也有些後悔,卻不知該怎麼回應,或許她是故意誤解他、故意傷害他,可是在此同時,她也跟著受傷、跟著心痛。
她歎氣,有著很深的傷感,「石謙,也許我們已經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了!我不能體會你的為難,我回去工作了,如果要把我開除,也沒關係。我說錯話,我承認,但是今天的事,我並不後悔。」
說完,她轉身就走,只留下季石謙一個人站在現場,他閉起眼睛,努力深呼吸,卻難以壓抑胸口的疼痛。
這件事之後,季石謙認真考慮,當然不是開除巧寧,而是請總公司把何美玲調走,這個女人還是做她的大小姐就好,她沒有辦法做到體諒員工,而這一點,就已經給他帶來很大的困擾。
他選擇一天不到高雄,準備親自跟何美玲的父親談。那個企業家一向明理,相信他可以說服何父。
可是就在他去高雄的那一天,工廠裡面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事,竟成為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那天,生產線繼續運作,汪巧寧安安靜靜工作,一言不發。平常她總能跟別人熱絡的交談,但最近她的心情明顯低落。
自從前幾天她幫那兩個孕婦出頭以來,大家都很佩服她,可是也替她擔心,深怕有一天,何美玲會拿她開刀。
汪巧寧站起身,準備去倒水喝,事實上,她最近真的心情不好,那天跟石謙分離後,就沒再見到他,她說的話可能真的讓他很生氣。
老天!她好想把話收回來,她從來沒有這麼壞過,竟然這樣說他,說他變了,她好後悔。
現在想起來,她的眼眶都會跟著泛紅。石謙真的很好,她還對他說這麼重的話,她真是不應該……
等石謙回來,跟他道歉吧希望石謙能原諒她,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是那個又傻又笨的女孩啊!而他也沒有變,是那個包容她、疼愛她的男孩。
想到這裡,汪巧寧的心情好了許多,她離開茶水間,準備回到工作崗位,但是在她經過走廊時,看見那名沒被開除成功的孕婦也正緩慢的經過走廊,這時卻可以看見一旁用來製造蒸氣熨燙布料的鍋爐不斷震動!
汪巧寧心裡漏跳一拍,立刻上前將孕婦往前擠開,那是出於直覺,她沒想到鍋爐可能是因為內部壓力過大而不斷震動。
最後鍋爐氣爆了!
砰的一聲,震動了整個工廠。每個人都嚇了好大一跳,大量熱燙炙人蒸氣不斷湧出,湧向了推開孕婦正好站在那裡的汪巧寧!
至少數百度高溫的蒸氣不斷湧向她,她痛得不斷退後,最後整個人跌倒在地,蒸氣很燙,她想逃,可是就在此時,因為剛剛鍋爐爆炸引發的震動,讓一旁的鐵櫃也倒下,正好壓在汪巧寧的下半身。
虛弱的她推下開鐵櫃,整個人就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大量蒸氣仍持續湧向她,但是這次卻再也動不了,只能任由蒸氣不斷撲上她的身子,灼燒著她的手臂。
「救命啊!好痛啊……」
她大聲呼救,所有人一擁而上,卻被蒸氣的熱度逼退,有的人提了水來,往她身上澆了上去,也有人想辦法要搬開鐵櫃,但是鐵櫃太重,一時難以移動。
就在這樣的劇烈痛楚中,汪巧寧昏了過去,失去了意識,等到她清醒時,已經在醫院,而且是隔天早上了。
她的下半身還是可以移動,可是一動就痛得不得了,左邊手臂包滿紗布,至今都還可以感覺到那種疼痛,痛楚像針刺,剌得她眼淚不斷流下。
這一定是報應,她想,報應她亂說話,傷了石謙的心。
一個人獨自在病房內,沒有人來看她。
汪巧寧好孤獨、好害怕,也不知道工廠那邊怎麼了,狀況還好嗎?
除了她之外,還有人受傷嗎?
就在此時,病房的門打開,來了一個她想都沒想過的人,就是何美玲!
何美玲關上房門,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造成汪巧寧受到這麼重的傷,她其實也很遺憾,可是她擔心的是另一件事情——發生這麼大的事故,還造成員工受到重傷,這件事情如果傳到爸爸那邊,石謙肯定會受到責難,輕則撤職,重則以後在公司內都沒有發展的機會了。
「你……」
何美玲看著她,「醫生說你的手臂二度灼傷,面積還滿大的,需要注意保持乾淨;而你的左腳也壓傷了腳筋,需要多休養。」
「……我知道了,謝謝你……」真不敢相信這個女人會這麼好心,不但來看她,還這麼溫和的跟她說話,汪巧寧還差點以為眼前這個何美玲是別人假扮的。
她其實也不對,總是把對方想得這麼壞,說不定其實她是個好人,只是臉色難看了點而已。
何美玲拉了張椅子,就坐在病床旁,她決定跟汪巧寧談一談,如果汪巧寧也喜歡季石謙,相信她會答應的。
她是為了石謙好,這個男人會有大好前途,不能因為這起意外受到阻礙。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這裡是十萬塊,你的住院費用與醫療費用,公司都會負擔。」
「……謝謝……」
給完甜頭,要進入主題了,「我有一件事情要拜託你。」
汪巧寧全身戒備,「什麼事?」
「請你離職,我不能讓你繼續在這裡工作了。」
「為什麼?」汪巧寧很激動,「石謙知道嗎?是他要你開除我的嗎?」
「不是!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他不知道。」
汪巧寧轉過頭,不想看她,「我不會離開的,我只是受到輕傷,所以睡一個晚上就醒了,我還可以工作,我不會離開。」
事實上,她也不想離開,因為她不想永遠見不到石謙。
「工廠發生這件事,公司還不知道,我打算等一下會通知公司,告訴他們,鍋爐氣爆,但是沒有人受傷。」
汪巧寧聽她說,一句話都沒有回。
何美玲見她願意聽看看她怎麼說,就接著說出她會這麼要求的原因。「可是媒體都在外面等,甚至一直在調查有沒有人傷亡,如果被他們知道有員工受了重傷,最後公司那邊一定會知道,石謙一定會受到懲處。」
「關他什麼事啊?」汪巧寧很急,很怕會拖累他,「他又不在工廠裡面。」
「他是廠長,應該掌控狀況,公司不會准許他用不在工廠當成脫罪之詞。」
「……」
「你應該知道,我爸爸很想培養石謙,甚至讓他當接班人,如果因為這件事情讓他受到懲處,他的前途可能就因此沒了,你捨得嗎?」
汪巧寧很心急,拚命搖頭,算是完全接受何美玲的說法了。而身體的痛楚,加上心裡的擔憂,讓她眼眶不自覺泛紅。
「汪巧寧,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歡石謙,既然如此,你一定不會想見到他因為這件事受到懲處,甚至一輩子無法翻身吧!」
汪巧寧想著,眼眶裡的淚水滑落,她搖搖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你必須離開!我知道你在這種狀況不聽到這種話一定很難受,但是就算是為石謙想吧!」
看著何美玲,看穿她眼底的殷切,不管她是為了石謙好,還是只是想要把她趕走。她都成功了……突然汪巧寧眼裡天旋地轉,暈眩了一下,這一眨眼間讓她想起很多以往的畫面——想起他陪伴她的年少時光,想起他們一起度過失去母親的悲慘時光,想起她千里迢迢為他送學費去……他也是好努力、好努力,才會走到今天的,如果真的因為這件事,失去了他的前途,那她也不會原諒自己。
「汪巧寧……」
「我知道了,我會離開的。」
何美玲鬆了一口氣,「我就知道你會同意,我想石謙會謝謝你的。這筆錢你就拿去,還有,如果人家問起……」
何美玲是怕她主動去爆料?汪巧寧搖頭笑了笑,「你就說我主動離職就好,至於我,既然決定離開,我就不會亂說話的。」笑裡藏著一絲淒涼。
點點頭,何美玲起身離去,留下她一個人,面對這偌大的病房,獨處讓她的心防崩落,淚水不停掉落。
這是為他好,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走過這麼多年的光陰,他們親如家人,甚至在她心底,早就將他當成唯一的依靠,所以這是她該做的。
他好,她就好,她會給他祝福的……
可是淚水還是不停流下,她摀住嘴,想忍住哭泣,卻不停嗚咽。好苦,真的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