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聽說你前陣子密談錢府上下不少人,不會是背著我暗地偷偷商量什麼詭計吧?」
有人一陣心虛,「亂、亂講!什麼偷偷商量,講得我好像在密謀叛亂,想我過門這麼多日……咳,我是指住在錢府這麼久,總得跟大家熟悉熟悉,畢竟都是一家人嘛!」
「當真沒有在偷偷商量什麼?」
「當然沒有!」
「錢府還是我當家,你要想玩什麼把戲,絕對瞞不了我,告訴你,我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那種不說實話的人,要嘛!你就吐實出來;要嘛!若是被我抓到,嘿嘿,我可有數十種方法可以把你整得痛哭流涕。」
口水一吞,「你、你想多了。」
「希望是我多想。」
「絕對是,我才沒笨到跟錢府作對。」
「你知道就好。」
沒再被質疑,緊憋的氣息終於敢慢慢吐出。
「對了!相公。」
放鬆的肩頭倏地又一緊。「你、你又有什麼事?」
「你過門有多久了?」
「整整一個月。」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為什麼回答得這麼順,他氣急敗壞道:「什麼過門,又不是女人,跟你說過多少遍,是……」
揮手打斷他的話,「既然來了這麼久,你沒有想過回莫月山莊看看?」
「咦?你肯放我回去了?」
用眼白瞪他,「我又還沒休了你,怎麼可能放了你!」
莫修覺得自己真無辜,「是你問我的呀!」
「我是指,成了親總還是得回家一趟見見親人報平安,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想回去。」
他搖頭,怎麼可能不想,當然想,而且想死了。
「既然如此,就挑個一天,我們先去幾處近郊的花卉產田晃晃,最後幾日再回莫月山莊小住一段時日。」
「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不行嗎?好歹我也是莫家的媳婦,總得回家拜見公公一下。」一隻眼斜瞄著發出不可思議聲音的男人,不懂他做什麼大驚小怪。
「我以為……你很討厭爹。」早知道她對他爹有反感,早些年爹想與錢府合作,都落得碰壁的下場,更甚者,一年多前爹身受劇毒需要錢府的花草來解,無論如何哀求,他娘子永遠不屑一顧。
「是沒錯,但畢竟他是你爹,而且也是我家丫頭的公公,為了這些層關係,我可以不計前嫌。」不能怪她如此高傲,莫月山莊的大老爺早年確實行徑荒唐、做事跋扈,又愛強搶民女,不過惡有惡報,晚年倒落了個淒慘下場,遭妻妾背叛報復。
但看在莫修他爹真有悔悟,現下又成了她的公公,自然,她能將以往對他的不屑收回,尊敬稱不上,能和平共處便是。
「到時候就怕你那嫉惡如仇的性子讓爹一點台階都沒得下。」
「你還有意見?」
「沒。」他垂下頭,真覺得自己愈來愈像個小媳婦,他的男子氣概、他的風流倜儻咧?唉!
「那便這麼決定,兩個月後,挑個日子出發吧!」
「等等,為什麼要等兩個月?」
這男人真是笨!「你是當姑爺當太爽,忘了你夫人我就要開始閉關,準備提煉花草精露嗎?」
他以為錢府的收支是打哪來,不就是靠她每半年閉關工作的兩個月。
瞪著相公的水眸帶有凶狠警告意味,他真當她只是個揮霍成性又兼不事生產的千金大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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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她知道,莫修心裡還真當她是只懂揮霍卻不事生產的千金大小姐,錢府小姐可能會氣到把家裡最最值錢的東西往他身上砸去。
不過這個觀念在今日,徹徹底底從莫修的腦海裡推翻。
所謂閉關兩月,意思是整整兩個月,錢府小姐的食住統統都在煉香石窖內,與外界絕緣。
少了敗金女在身邊,莫修突然覺得自己閒了起來,還是那種非常的閒。
「一隻、二隻、三隻……」蹲在四季苑的一小隅,悶到慌的莫修默默數著地上成群結隊的小黑點。
說實話,整天除了吃和睡,所有事情都有人打點好,他都快成廢人一個,天知道之前十個月的勞工日子是如何在錢府裡生活?「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雙手捧著疊疊書卷正巧行經的藍翼,撞見一顆黑色頭顱蹲在地上,他失笑靠近。「姑爺。」
莫修沒好氣的瞥了一眼,得知是何人喚他,立即把注意力放回地面上,剛剛數到哪?「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我說姑爺呀!」
「吵什麼?沒見到我很忙嗎?」
藍翼笑容一僵。什麼忙?他看來是無聊吧!「屬下覺得,如果姑爺能把蹲在這兒的功夫用在其他地方上,會比較值得和有趣。」
「你嘰嘰喳喳的好吵,究竟要跟我說什麼?」講了不是白講,就是沒有其他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他才會在這裡忙呀!
「姑爺是不是也覺得,當小姐不在府裡晃來晃去的時候,總以為可以喘口氣,卻發覺錢府好像少了什麼,一下子安靜不少,做什麼都不習慣,就連我,好像也提不起勁來做事。」這就是勞碌命,讓人使喚慣了,突然來個清閒,還真適應不了。
只要有小姐在的一天,錢府裡就會嘰嘰喳喳吵上老半天,好不熱鬧。
莫修沒聳肩,雖然沒回答,但藍翼卻感覺到,他贊同自己的話。
「其實,姑爺同小姐還真是很像。」
被點名的人凶狠的抬頭。「胡說,我跟你家主子一點也不像!」他的節儉豈能和她的敗金相提並論?
頭顱低了下去,繼續數數。
「小姐在某處的行為上的確……咳咳,有點問題。」這種說法算客氣了,「不過姑爺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可謂半斤八兩。
莫修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
「小姐會如此揮霍成性,其實都有原因的。」
哼!能有什麼原因,不就是壞習慣、劣根性,從小過慣了錦衣玉食,沒吃過苦……
「是因為無聊……和寂寞。」
莫修怔了怔,緩緩地,將頭抬了起來,這是什麼鳥原因!
「姑爺你想想,一年十二個月裡,小姐閉關才用了四個月,加上出巡產業和一些宮廷邀約,將近有六個月閒閒待在府裡無事可做,錢府裡只有小姐一個主子,老爺、夫人在小姐十五歲時就外出三年未歸,你說,小姐不寂寞嗎?」
「我自小陪在小姐身邊,比所有人都瞭解小姐,小姐不過是想把握每一次欣賞天下奇物的機會,盡情的玩鬧,所以出手如此闊氣……」到此,藍翼止住口,有些事主子不准他對外人透露,他不方便多講。
「你做什麼講得好像那女人快沒機會花錢似的?」
藍翼乾笑,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姑爺也體會到錢府要什麼有什麼,每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就夠了,也難怪小姐耐不住無聊,常常往外跑,自然也不忌諱地胡買東西,這都只是一種讓小姐排遣無聊和寂寞的方式。」
說穿了,小姐一個人其實無聊又怕寂寞。
「管她無聊還是寂寞,她也不能把灑錢當消遣!」莫修完全不能理解。
藍翼打抱不平,「錢府的收入都由小姐來扛,她花的也都是她的錢,有何不可呢?」
是沒有不行!莫修悶悶地又垂下頭來。
「世人眼底,錢府不論權勢財力和頭銜,都是高人一等,但也不是金山銀礦,若沒有當家好好管理和維持,錢府有朝一日也會垮的。」藍翼突然覺得,是否該替奴役自己的主子澄清事實,免得姑爺老是誤解。
「就憑那女人的一技之長,只要肯乖乖守住財庫,哪可能坐吃山空?」
藍翼瞅著低頭碎碎念的莫修,好半晌,他才緩緩道:「看來姑爺真是一點都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你知道光一個錢府就有多少下人嗎?」
「當然知道。」想考他?「加上前幾日新進來的兩名婢女和一名長工,總共一百零七人。」請那麼多人,真是奢侈!
「還有負責栽種花卉的偏遠村落呢?那些因氣候、環境必須在特別地區種植的花草,那些辛勤耕作的人,你知道總共有多少張嘴巴等著錢府發下薪祿養活一家子?」
莫修頓住,胸口悶悶不痛快,確實,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情。
「都是靠錢府歷代當家來維持和經營,錢府才能永保現今的地位,有時候,連我這個下人都覺得不公平,為了讓錢府屹立不搖,一個姑娘家就得扛起養活所有人的責任,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才能停止!這對她何其公平呢?」
莫修濃眉一蹙,只靠一個女人呀……確實辛苦,不,是相當辛苦!
眸色突變,小惡女今年不過一十七,據聞十幾歲就開始當家作主,扛的責任擔子如此之大,男人都不見得能如此能幹,她可曾感受過一絲絲的壓力和無奈呢?
有根針在心頭上紮了一個洞,他皺眉,感到心好疼。「大不了就叫那女人別再釀香了。」他聽見自己這樣說。
「如果小姐此刻喊停,從此不再煉香,錢府的將來難道姑爺會不知道嗎?」
莫修沉默了。
藍翼知道他明白,卻仍忍不住道:「錢府之所以能受到朝廷重視,就是因為聞名天下的釀香技術,如果收手,就等於失去朝廷支持的權力,你知道朝廷裡多少人對小姐的能力虎視眈眈?而那些靠錢府吃飯的人日後將如何養活自己?」太多的原因令錢府主子的責任永遠無法結束。
莫修瞪著滿地黑麻麻,糊成一團的螞蟻,就好比他此刻心煩意亂,完全無法專注。
胸口還是疼,疼到他不得不按著自己的心跳位置,可惡的藍翼,幹嘛跟他說這些害他莫名其妙煩亂的事情,打斷他的數數,也害他開始為小惡女心疼不捨起來。「藍護衛,我對錢府的歷史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沒有其他重要事要說,你就快閃吧!」
藍翼笑了,「最後一件,身為錢府半個主子,如果姑爺能夠替小姐分攤一點管理帳本的工作,我想你就不會無聊的在數螞蟻了。」這項任務對姑爺來講,只是舉手之勞。
「誰跟你說我在數螞蟻?」
難道不是嗎?
「我是在數地上螞蟻總共有多少條腿,明明都該三對的嘛!可有的偏偏就歪了一條,或者斷了一條……啊!我忘記數到幾條腿了!」
「……」就說這個人很無聊吧!
「好了,你剛剛說什麼帳本來著?」莫修起身,伸了伸懶腰。
「錢府和其他商家往來的帳本,喏,我懷中的這幾本也是。」他秀出懷中三本書卷,「我正要把帳本放入帳房,姑爺若『忙』完了,不妨跟我一道去,若姑爺肯幫忙小姐先行過目,等小姐出關,便可輕鬆許多。」
聽見能讓小惡女輕鬆一點,莫修二話不說,乖乖跟了上來。
藍翼偷笑,自己的諄諄教誨,果然有效。「就是這兒了。」推開一扇檀香木門。
「等等,你帶我到書庫做什麼?」
「誰跟你說這是書庫?」藍翼哭笑不得。
盯著整室書櫃以及桌案上像座小山高的書卷,莫修狐疑一比,「那這些是什麼?」
祖譜、遊記、小說、記事、童謠書……還是私人手札咧?
「櫃上那些都是歷代以來的生意記帳本,桌上那疊是帳房準備請小姐過目、核對完的帳本。」
「你家產業還真大,帳本還可以疊坐成山。」口氣酸溜溜地,不知是嫉妒還是抱怨,「這麼多本,要看到什麼時候才看得完?」
「小姐通常只需一日。」
一日,這怎麼可能?起碼三日以上吧!
「小姐自小就被訓練看管帳本,十歲就懂得開始幫忙前任主子分擔,對小姐而言,看帳本就如同吃飯喝茶一般容易。」
莫修懷疑,那女人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有那麼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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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莫修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娘子,她確實有兩把刷子。
每本帳目都有她親自註解的痕跡,還有用朱色圈改出來有錯誤及更正的數字,他的娘子雖然年紀輕,卻真有看帳的本領。
不過令人咬牙切齒的是,自己一個大男人居然會輸給一個小女子,人家只花一日,他卻花了將近五日的工夫。
「如果姑爺不是邊看邊喘口氣,我保證你三天就看完了!」
「囉唆!」惡狠狠瞪著身後芋嘴的下人。
他也不差呀!才第一次上手,用了不到五日便對完帳,中間還得瞭解錢府對外營運的生意有哪些,如果讓他不眠不休,何只三日,兩日就綽綽有餘了!
心中嘟囔歸嘟囔,看著架子上琳琅滿目的帳本,無法騙自己,他的確對敗金妻子另眼相看了。
話說打從她閉關開始,自己有多少天沒見到她了?扳起手指頭,怪怪,不得了,他都獨守空閨一個月了!
也難怪,不像以往夜夜都有人給他「解藥」服用,一個人躺在床上,胸口就是覺得少了什麼,這個缺累積到今日已成了一股想見她的衝動。
瞥見由下人端送進來的飯菜,對伺候他的人問道:「小姐的晚膳用了嗎?」
「小蓉正準備送過去。」
他靈機一動,「叫小蓉不用忙了,一會兒我會從廚房親自端去。」
「可是小姐說過不准外人進入石窖……」未完的聲音讓人用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瞪人的傢伙正是莫修,聽見別人把他當成敗金女的「外人」,一肚子火氣便上來,他可是娶親大隊浩浩蕩蕩帶入府的堂堂姑爺,哪能算外人!
莫修緩了語調,意思卻相當堅持,「跟小蓉說,我命令她不准去石窖,小姐的晚膳由我親自送進去。」
藉由送飯,除了見見許久不見的娘子外,他也可以藉機偷看一下隱密的煉香石窖。
嗯,滿足一下他這個姑爺的好奇心應該不為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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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精油的提煉是在一間密不通風的石窖裡,內分為三室,以一條長廊相連接,第一間置有各種不同的銀製盆皿和石臼,用來搗碎花葉,有個暗室在,裡面存放大量新鮮採集回來的花花草草;另一間則放了個大火爐,一旁還擺放了大大小小令人眼花撩亂的瓷瓶。
至於最裡面的那一間則與一般簡陋的房間無異,一張床、一張桌,唯一少了的就是窗。
沒辦法,釀香過程是不能讓香味外溢,更不能讓外頭的濁氣侵入,這是規矩,才能保持香露的精純度。
火爐上,有一鍋正在沸騰冒煙的液體咕嚕咕嚕響著,從隔壁房端了個銀盆進來的女子先拔去鼻子上塞的兩個小布塞,再小心翼翼的將銀盆裡的黏稠汁液倒入大鍋裡。
晶瑩剔透又帶著濃郁香氣的液體,在大鍋裡滾燙冒著泡,持續滾沸了幾個時辰,量逐漸減少。
一看時機成熟,女子便將火撲滅。
擦著額頭沁出的汗水,她把完成後的晶瑩液體用銀匙裝入準備好的嬌小瓷瓶裡,趁熱裝入後立即封口,使其在瓶中慢慢冷卻,才是最精純的花精油。
大呼一口氣,終於大功告成,這回她成功燎出一種除了能讓肌膚白皙剔透,還能撫平蒼老細紋的新香液,她敢打包票,一定會造成京城轟動。
「叩叩!」
石窖外的敲門機關,即使人在裡面,也能聽見有人敲門。
該是小蓉送食物來了,她把裝好的幾個瓷瓶放到牆角陰涼處擱著,眼角數著石桌上的瓶子還剩多少。
得加把勁了,她得在今晚結束前,把蕁蘿草和碧春花的種子磨碎……
突如其來一陣劇烈的暈眩令她眼前一片花,她費了好大的勁才不讓自己跌坐在地。
身處在密不通風的石窖中,人自然會覺得不舒服,更何況是她,長年來累積的不適已經達到最高點,正一點一點開始對她反撲回來。
她驚覺到頭暈的次數真的愈來愈多,該不會是……
蒼白的臉蛋上出現一絲慌亂,抓來前幾日制好的香液往鼻間一放,任由濃郁的香味鑽入鼻子裡,果然……這一年來的頭暈徵兆果然是在提醒她,最不想見的情形還是出來了。
怎麼會這麼快?
記得娘當時是三十四歲後才慢慢開始,她才十七歲,為何這麼早?
「叩叩!」
是因為她太早開始接手工作嗎?
這不行呀!她還沒玩夠,她才剛嫁人的不是嗎?起碼還得多給個五年、六年……
「叩叩叩!」
她一直以為,應該還有個十幾年,這些症狀才會慢慢出現……
「叩叩叩叩!」
深鎖眉頭的她完全沒注意到擾人的敲門聲,已經不是從機關發出,而是有人正在外頭敲著她的門。
「叩叩叩……」
「吵死了!是誰一直在那邊發出聲……」
一個猛勁抬頭,她錯愕,瞪著眼前不該出現的人影。「該死!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過於激動,一股濁氣湧了上來,頭暈的症狀再次出現,模糊中,有一股熱呼呼的軟稠感出現在鼻間。
血?她的手上怎麼會有血?
沒多久,她只聽見有人用著好淒厲的嗓音大叫娘子,一道火速的身影急急朝她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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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偷偷潛入,卻因為久久等候不到娘子回應,所以悄悄將門推開個縫,卻萬萬想不到這麼一次偷窺,探頭見到的卻是那麼駭人的一幕。
抱著不省人事的妻子,莫修邊跑邊吼,奔出石窖。「快來人!我娘子暈倒了!」
莫修將她抱回屋內,輕輕放上床,心慌地用衣袖不斷擦拭從她鼻間流出來的紅絲,不忘吩咐下人打盆乾淨的清水。
雖然止了血,應該要紅潤的小臉卻蒼白不已,胸口那種莫名的揪痛又出現,愈來愈嚴重。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為何好端端的流起鼻血,說也不說就在他面前暈倒,如果他晚一步去……
該死的!他根本不敢想像,小惡女把自己關在沒有人看顧的房間裡,暈過去也無人知曉會有多嚴重。
但,最讓他憤怒不已的是——
「什麼叫作不需要找大夫!」一記重掌拍在桌上,震得茶壺咯咯作響,答話的丫鬟也嚇得腿一軟,整個人跪下來。
「因為……這不是小姐第一次昏倒和流血,只要休息一會兒,小姐自然會醒……」
「所以你們就無所謂,不管主子的死活!」又一記充滿怒火的重掌拍上桌。
「姑爺,不是我們不在意,是小姐不准我們管的。」跪在地上的丫鬟幾乎要被他的大嗓門嚇哭了。
記得第一次見到小姐流鼻血,他們找來的大夫卻被小姐訓回,所有下人也讓小姐罵了一頓,自此,大家再也不敢「擅自作主」。
「什麼叫作不管!她是你們的主子,身體若有不適,你們就該主動去找大夫,豈可不理會!」再一次忍不住胸口湧上的怒氣,只能拍桌子出氣。
銳利的眼神朝一個個瑟縮不已的僕人們繞了一遍,尤其是跪下的小翠,早已淚眼汪汪,縮著身子發抖。
冷靜,他得冷靜。「你說,小姐休息一會兒就會醒了?」
「是。」
「這種症狀有多久了?」莫修板著臉道。
「從金梓姐姐出嫁那時候開始,有一年了。」小翠據實稟告,一見男人臉色又拉長,緊忙再開口,「當小姐出關後,總會有個一兩回出現流血症狀和暈眩,因為小姐也略懂些醫術,同奴婢說是因為在石窖待太久,終日吸入濁氣才會流鼻血,還說這對小姐身體無害,流血只是把濁氣排出。」
丫鬟的話,聽得莫修眉頭愈皺愈緊。「那你們有沒有人知道,她在石窖裡面也會暈倒?」
「這……」下人們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答得出來,石窖有禁進令,根本沒有人敢在小姐「工作」時進去打擾。
冷峻的面孔愈臭、愈黑,偏偏藍翼這時候外出送帳本到往來的商家核對,他根本找不到人問究竟。
「唉!小修子,不過流個鼻血而已,你在這裡喳呼個什麼勁?」原本躺在床上的錢府小姐懶散地坐起身,伸伸懶腰,瞧著一屋子被吼得好委屈的下人。
「你、你醒了!」莫修火速趕到床邊,又是碰她的臉、又是碰她的手,黑瞳牢牢在她的臉上打轉,「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相較於他的憂心忡忡,她則有趣的歪著腦袋打量關心起自己的男人。「你沒經允許就擅闖我煉香的地方,我還沒怪罪於你,你倒是把我的下人先行教訓了一頓嘛!」好幾個丫鬟都快被嚇哭了,真讓她心疼。
「你有沒有搞錯?我把你救出來,你一清醒不感激我,還一臉想教訓我的表情!」原本緊繃的情緒隨著她醒來而放鬆,這會兒莫修臉上又出現了被激怒的神情。
「救?」她像是聽見了什麼奇怪的字眼,「我有要你救我什麼嗎?」
真是個不懂感恩的女人!莫修冷冷道:「讓我好心提醒你,約莫半個時辰前,你暈倒在那什麼狗屁石窖裡。」
他得好好向她問清楚,她這個昏倒又流鼻血的毛病是怎麼回事?
「我暈倒?」
「沒錯。」害他差點嚇得魂飛了。
「相公,我想你搞錯了。」她揮揮手,要房內一干下人先行退下,「我只是累了小睡一下,你這是小題大作。」
「小睡一下!」莫修古怪的瞧著她,閉著眼睛往地上摔叫作小睡一下?騙誰呀!
她一本正經的點頭,「我只是太累了,正巧想闔眼休息片刻,結果你就闖入。」她聳肩,「就是這麼回事。」
「睡你個頭啦!哪有人睡覺還會流鼻血?明明就是你的身子出了問題!」他的衣袖上有血跡作證,看她還能怎麼扯!
「如果我說我懂醫術,自己的身子真的無恙,你能不能別再這麼大驚小怪?」她揉揉被吼疼的耳朵,第一次發現到她的相公真的很吵。
「你又不是大夫,那點醫術不過是三腳貓的功夫而已,憑什麼說自己沒問題?」
「就憑我自小熟讀花草書籍,每一種香味和療效我也熟記清楚,加上我自小訓練的敏銳嗅覺,就算你端一碗藥湯,我也能憑氣味和香味得知它的用途,這樣,你該相信我了吧!」
莫修語塞,她的話卻在他的腦袋裡一直轉、一直轉……
這……難道是暗示不成?莫非他的娘子已經發現自己暗中換了湯藥的事?但是她卻從來沒問過自己……
沒工夫去想是不是穿幫,眼角晃入他妻子的一雙腳開始不規矩起來,正一寸一寸慢慢往床外爬去。
她想下床!
「你這個好不容易才休息的傢伙,又想下床去哪?」管她手呀腳呀!他統統給按回床上,還拿起床被將她的雙手雙腳包得牢緊。
她失笑道:「前幾天才過了夏至,你想熱死我嗎?」
男人一僵,依舊將妻子包得死緊,不過這回讓她露出雙手雙腳。
「小修子,你把我包成這樣,我怎麼回石窖工作?」
「還提什麼工作,就是待在石窖你才會變成這副德行,你給我好好休息幾日再說。」這瞬間,他突然討厭起這女人的天賦異稟。
她一歎,口氣少了以往的驕縱,可憐兮兮道:「下個月初就得交給李丞相夫人五瓶晶肌露,這是我早允諾的,你要我食言嗎?況且呀!昨兒個才送來一批碧春花,只能存放在石窖裡三日,要是那些花草枯了,你負責嗎?」
「我還答應了蓉妃娘娘,會給她一瓶沉香精,還差三日才能完成,還有呀……」
密密雜雜的一堆,聽得他頭都暈了。「夠了,你非回去工作不可?」
「是。」
「那好,我跟你一起回去,要做什麼我可以幫你。」他得監督她,免得她又一聲不吭倒下……想到這兒,他的心就忍不住顫一下。
「不成,釀香是錢府不傳外的功夫,絕不能讓外人窺知如何煉製。」
「我是你相公,不是外人!」莫修重重吼出這幾個字。
他真的很想仰天大喊「我是她夫婿,她是我娘子」,好讓所有人能記得,他不是外人。
「還是不行,儘管你是我夫婿,我還是不准你入內。」
「什麼叫不行,你這是看不起我囉!」
「不是看不起你。」她頓了一下,決定把話說重,「只怕你會妨礙我。」
難得想幫她做事,卻被她嫌棄,男子氣概和丈夫威嚴全數掃地,怒火無處可發,莫修半瞇起眼,狠狠朝身邊最近的物體踹了一腳!
只是輕輕的一小腳,殊不知飽受幾回「鐵沙掌」摧殘的可憐桌几早已搖搖欲碎,不堪這一腳攻擊,終於壯烈犧牲。
砰一聲,四分五裂!
出腳的男人腳還來不及抽回,傻愣愣的單腳站在原地,傻了!
這下什麼怒火、男子氣概、丈夫威嚴,全都飛啦!「這桌子……怎麼這麼不堪一擊……」
拜託!什麼一擊,先前是誰害它傷痕纍纍來著?
明知不該瞄,眼珠子就是不聽使喚的偷覷地上一顆顆碎裂的金色珠子,頓時,他吞了吞唾沫,朝床邊偷覷一眼,娘子嘴角那抹令人玩味的笑痕令他打了個冷顫。「別告訴我,這些珠子是那什麼天價的珍珠!」
「當然不是,夫君多心了。」
「太好了。」
才聽見他鬆口氣的聲音,她臉上的笑痕更大了,小手抓來散亂髮絲,編起小辮子,狀似無意道:「這是一年才能生產幾顆的金海珠,一顆就要五百兩,豈是那些庸俗的珍珠可以相比。」
「五、五……」莫修一張嘴一開一闔,就是沒辦法把整句話說完。
可憐喲!就算把他的腿砍下來,可能也不值一顆珠子的價錢。
錢府小姐在心頭默數十下,她的相公可配合了,第十聲剛默喊完,整個人便「咚」一聲躺平在地,厲害的是,他的四肢還能有意識的避開那些粉身碎骨的金海珠,選擇癱平在空處。
跳下床,她蹲在癱平的男人身邊,指尖滑過他的臉頰,從眉目間跑到了鼻樑和寬厚的雙唇上,最後輕輕點了他的額頭一下。「愛說大話的蠢男人,明明吵著要幫我的忙,居然還比我先一步倒下,這算什麼嘛!」
可是這個蠢男人卻在見到自己暈倒後,慌張失措到眼底沒有昂貴身外物的存在,還笨得破壞他們,真是……
她輕輕咧出一抹好美的笑容,腦海中不斷浮現他緊張衝向自己的身影,還有口裡不斷擔憂喚著她的聲音,她醒來時關心呵護的舉動……
胸口甜甜的,不知打哪來的衝動,她低頭親上男人抿得死緊的唇瓣。
怎麼辦?她覺得自己好像很喜歡她的相公咧!
只是喜歡嗎?
不,好像是很喜歡、很喜歡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