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小貨車是她借的,所以她堅持開回去還車時,要由她來開。
而沒事做的他,就靜靜的、悄悄的凝著她的側影。
從她飽滿平滑的額頭、乾淨優雅的眉形,到纖長優雅的睫毛、專注認真的黑眸,再到挺直俏麗的鼻粱、柔美嫩紅的唇、圓滑小巧的下巴、柔順的頸弧曲線、襯衫邊緣露出的細緻鎖骨……
「別看著我,會影響我開車。」她突然開口。
「你怎麼知道我在看你?」她明明沒轉頭,怎知道他在看她?
「就是知道。」她有點賭氣的說。真奇怪,她不懂為何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他深邃的黑眸噙著笑意,「怎麼?你伯我看啊?」
「只是覺得你很無聊,外面的大海這麼美,你沒看到嗎?」
「有啊!但比起大海,我對別的更有興趣。」
「喔?」她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聳聳肩,「其實說真的,天天都看藍色的海,有時也會有點膩……」
「是嗎?你還喜歡看什麼?」
「我?」她微微一笑,眼中泛出回憶某事的溫暖光芒,「我喜歡看燈海。」
「燈海?」怎麼會有人喜歡看燈海呢?
「對啊!以前念大學時,全台灣能看燈海的好地點,我幾乎都去過了。我工作時也去過香港,還有法國……這兩個地方的燈海也是美極了!」
「是嗎?」
「沒錯!你呢?喜歡看什麼?」
「我喜歡……等一下,前面轉彎。」
「轉彎?去哪?」她雖然很訝異,但還是照做了。
照做之後,才發現不可思議,她怎麼這麼聽他的話?
「就這裡,」他指著一條小路,要她把貨車開進那條小道裡,「這是我上次騎車迷路時發現的,好……停這。」
她踩下煞車,「你要我來這裡幹嘛?」
他指向她身旁窗外,「來!看那裡。」他說完,幫她把手煞車拉起,熄了火。
「看什……」最後一個字沒出口,她已經懂他的意思了。
窗外約莫十公尺外的地方,有兩顆大石,從那大石縫中看出去,能看到一個懸崖。
懸崖邊,幾棵盤根錯節的老樹,枝幹有如山水墨畫一般的優雅,朝著海洋伸展,激盪的白色浪花在懸崖下方,不時濺起。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削切出這兩塊大石中的空間,剛好讓眼前這一景,變成一幅很美,充滿山水畫意境的景致。
「就知道你會喜歡。」一股暖暖的微弱氣息,突然伴隨著這句話,吹撫著她的耳。
她一震,輕輕的回眸,剛好迎上了他那雙深邃的眼。
他和她之間,面對面的距離不到二十公分,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那雙凝著她的眼,這一刻深幽得像宇宙的盡頭,更像一波波在夜裡翻湧而起的浪潮,席捲向她,幾乎要吞沒了她。
她的眼神宛如被吸住了一般,視線裡只有那雙陣子,還有那直挺的鼻、那俊美豐潤的唇……
身體裡有股隱隱的莫名騷動,開始擾亂了她的意識。
低沉的嗓音伴隨著暖暖的氣息,吹撫在她的臉上,既危險又充滿著惑人的意味,「在想什麼?」
「我……」她有點惶然的看著他,而這似乎是她第一次仔細看他。
他那黑沉的深眸上有對昂揚的濃眉,臉部的輪廓深刻而粗獷,剛毅的下巴上有著淺淺的鬍渣,看似落魄,卻有著頹美性感的風格,那高挺的鼻粱下方,則是線條剛稜,卻俊美豐潤的完美唇形。
「你什麼?」
他的陣光下落,落在她那粉嫩嬌柔,輕微開啟著的唇瓣上。若她是別的女人,他一定早就吻上去了。
但她不是……
她是方裳珞,一個性子像石頭一樣硬梆梆的固執女人,所以,他不想輕舉妄動嚇到她。
「我只是……」只是在想,你吻起來會是什麼滋味……
嚇!驚覺到自己竟然在幻想跟他接吻的滋味,她的臉龐瞬間染上了兩抹紅霞。
而他彷彿讀出了她的思緒,深眸裡滲入了一抹幽黯,他勾起嘴角,「只是想吻我嗎?」
「不!」她否認的好急好快,一把把他推回自己的位子上。
「別開玩笑了!」她的胸部急促的上下起伏著,轉動鑰匙,拉起手煞車,一腳踩下油門,打檔換檔,
在接下來的路程中,她沒跟他說過半句話。只有那嫩粉的雙頰上一直停留著的淡淡紅暈,透露了她的心情。
** ** **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大姊怪怪的?」
「有啊!」
浴室裡,兩顆小頭顱,透過小窗,看著後院那兩個忙碌的身影。
「她變得比較愛笑,也比較容易生氣。」裳麗說。
「對!但讓她生氣的對象只有阿嘯。」裳月補充,「像我上次去菜市場,結果忘了把阿志帶回來,留在那裡的柑仔店,她竟然也沒罵我,真的好怪!倒是阿嘯哥哥,也不過是摩托車的後輪壓在草坪上,就被她念了老半天。」
裳麗沉吟了一會,才說:「你猜……她會不會是喜歡上阿嘯哥哥了?」
「喜歡?別開玩笑了,大姊怎麼可能會喜歡上男人……」裳月嗤之以鼻,「大姊這麼強,對一般的男人才不會有興趣。」
「但阿嘯哥哥這個人很特別啊!」
「咦?這倒是……他很厲害!」兩人看見阿嘯不知道跟方裳珞說了什麼,方裳珞笑了起來,接著,阿嘯哥哥就扛著梯子,消失在小窗的視線中。
「沒錯!而且我覺得,他那種愛開玩笑的個性,剛好可以平衡大姊的嚴肅,你不覺得嗎?」
「呃?」裳月搔搔頭,她向來不懂風花雪月的事情,「平衡這種說法適合嗎?」
裳麗看著裳月,無奈一歎,「唉!說了你也個懂,但我覺得……情人眼裡出西施,大姊如果真的喜歡上阿嘯哥哥,一定不是因為他長得比較帥,而是因為阿嘯哥哥在大姊的眼中,是比較特別的。」
「阿嘯哥哥在大姊眼小比較特別?」
「對啊!你看過她對哪個男人這樣說說笑笑的?所以,阿嘯哥哥在她眼小,一定很特別。」
「我在誰眼中比較特別?」
一個低沉的嗓音突然在浴室門口響起,嚇了兩個女生一大跳。
「啊?」
「阿嘯哥哥?你躲這偷聽啊?」
「我沒躲,我是來裝燈管的,你們沒事窩在浴室裡幹嘛?」
「呃……沒事。」裳月跟裳麗對看了一眼,說她們在偷窺他們,好像不太好。
「我們走了。你趕快裝燈管。」
裳月拉著裳麗就想離開,可是才走到門口,裳麗卻停下腳步,「那個……阿嘯哥哥,我有件事想問你。」
「說!」他架起梯子,準備裝燈管。
「你喜歡我們大姊嗎?」
爬上梯子的身子稍頓了下,他咧開嘴,看著兩個女生,「喜歡。」
裳麗眼睛一亮,「咦?真的?」
「我也喜歡你們,你們方家的人,都挺可愛的。」古諭嘯說出口,才赫然發現,自己心底真的是這麼覺得的。
從小就是獨生子的他,在這家人身上,看到了手足情深,說真的,他相當羨慕。
「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裳麗有點生氣,嘟起嘴來,「我是說大人之間的那種,男人女人之間的喜歡。」
「哈哈!」他仰頭一笑,好遮掩那閃過眼底的一抹心驚,「裳麗,你別想插手大人的事。」
他喜歡方裳珞?是沒錯,但有這麼明顯嗎?連裳月跟裳麗這樣的小女生都看得出來?
裳麗故意說:「這週末,圓嬸的孫子們要回來玩,所以請阿志跟小婷過去住一晚,這可是約我大姊的好時機喔!」
他瞇了下眼,看向裳麗。
「所以……」裳麗用一臉無辜來掩飾眼中的奸詐,「我們沒打算插手,對吧?裳月。」
「啊?你們到底在說什麼?」裳月聽不太懂。
裳麗一笑,「沒事啦!裳月,跟我去樓頂曬蘿蔔乾,走。」
兩個小女生消失在浴室門口後,他看向另一側。從浴室的小窗戶,正好能看到方裳珞在那工作的身影。
一種暖暖的感覺,滲透進了他的心。
他開始覺得自己喜歡上這一家人,回到美國後,應該會很想念這一家人……
當然,更想念的將是那個現在正在後院仰頭喝水,對著一株植物笑得很溫柔的方裳珞。
珞珞如石嗎?
不!他知道她的心是柔軟的,她跟他過去所碰到的每個女人都不一樣。
她是獨一無二的!
** ** **
不知道為了什麼,她開始感覺到,跟他在一起時,她變得越來越敏感。
「在想什麼?」他端著他的早餐,貼在她身旁坐著。
餐廳裡只剩邊吃邊玩的阿志跟小婷在嬉鬧著,誰也沒多看這兩個大人一眼。
「沒有。」她搖頭,但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怦然而跳。他有必要坐這麼近嗎?
「沒有嗎?我看你對著早餐發呆很久了,而且……你的臉也紅紅的。」他輕輕的捏了她酡紅的臉頰一下。
「啊!?」這舉動嚇得她猛一退後,差點摔到木凳後面。
他眼明手快的抓住她手臂,穩住她後,才緩緩放開她。
「你怎麼了?幹嘛這麼怕我?」
她的反應讓他皺起眉頭,工作時,她連喝同—罐飲料都不介意,也常會互相幫忙抹汗什麼的呀!現在是怎麼了?
「大姊,怎麼了?」
「沒事。」
「那我吃完了。」
「我也是……」
阿志跟小婷獻寶一樣的把空餐盤給她看。
她點點頭,笑得有點心不在焉,「好!洗完手之後,到前院找裳麗,幫忙曬衣服。好不好?」
「好!」兩個小孩一前一後跑出去,餐廳裡,又只剩她跟他兩個人。
一時間,空氣中好像飄蕩著某種奇怪的氣氛,兩人都沒說話,他結實的大腿挨著她的坐著,而她竟然……不太想移動身軀離開他。
「這個你不吃,對吧?」他邊說,邊又起她盤裡的蘆筍。
「嗯……」她有點感激,更覺得不自在。
短短不到半個月的相處,他已經知道她挑食,更懂她是努力在孩子面前吃下這些東西的。
「對了,這週末……阿志跟小婷要去圓嬸家住,所以我想趁這兩天多趕點東西。」她在找話題。
「這週末?」
「對!客廳裡的大櫃子跟書房裡的長書桌先做好。如果床頭櫃來不及就算了,反正有木板床已經夠了。」
「聽來不錯,但我想那應該週五前就能做完。」
「那麼快?」
「對!」他點頭,為了某種企圖,就算做不完,也得先說做得完。
「那週末我們就能……」
「休息一下吧!裳珞,放鬆一下自己,星期天是上帝要人們休息的日子。」
方裳珞幽幽的歎口氣,「說得輕鬆,你又不知缺錢的痛苦。」
「但我知道負責任的那種壓力,放鬆一下吧!偶爾停止當個稱職的父母、努力賺錢的大姊,讓自己休息—下。」
「我沒辦法,誰叫……」
「你的父母不稱職嗎?」他接下去說。
「噓!不要讓孩子們聽到。」她警告他,心裡卻又不由自主的因為他的認同而感到溫暖。
「我不懂,你母親到底是怎麼當人母親的?一次生了五個,卻半個都不肯養。」
他早就調查過她家的情形,知道她有對不負責任的父母,他們卷款潛逃,丟下孩子,甚至連在大陸生的阿志跟小婷,都丟回台灣給方裳珞跟孩子們的大姑媽養。
「她是……」她抿抿唇,凝著他,晨光中,他那溫柔的眸光令人屏息。突然,她有種渴望想告訴他,關於她心底的秘密,「你會幫我保密吧?」
「絕對會。」
「她不是我親生的母親……我跟裳月、裳麗,還有小婷跟阿志,並不是同一個母親。」
「啊……難怪。」他故作訝異,但其實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因為他調查過她的一切。
「難怪?」
「難怪你的名字跟他們的不太一樣。」後面幾個弟妹的名字,聽來就沒什麼原創性。
「噓!怎麼能這麼說?」她是在斥責他沒錯,但卻也很高興……他竟然會這麼的讚美她的名字。
「抱歉……」他微笑看著她,低啞的嗓音突然多了一抹誘人,「但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不是嗎?」
她抿著嘴,低頭笑了,臉頰上的紅暈更是明顯。
這個背景來歷神秘的男人,她本來對他的來歷跟一切都毫無興趣,但現在……那些原本根本不在意的事情,她突然變得很渴望知道。
「又在想什麼?」
「沒……沒有。」
「有吧!說給我聽,我會當成秘密的。」
他的話讓她又忍不住揚起嘴角,轉眸看向他。好半晌,她才開口:「好吧!我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從哪來的?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要幫我們做這些?」
他眸光一閃,黑黝的眸裡,突然多了抹深沉。
「幫你是因為我以為這是你要我做的。」
「你前兩個問題沒回答我。」她在木凳上退開了一點點,保持跟他之間的距離,好整以暇的等著他的答案。
他笑了,「你什麼事都一定要弄得這麼清楚嗎?我以為你不在乎我的背景跟來歷。」
「我是……」她才說兩個字,又突然停下來。對啊!她本來是不在乎的,他突竟是誰,跟她沒有關係。
「好吧!當我沒問。」她起身,才想跨出長木凳,他卻突然輕輕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停了下來,看著他。
「但我能有這機會讓你更瞭解我嗎?」他那種總是陽光般燦爛的微笑中,突然多了一抹企圖。
她望著他,揚起眉頭,「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想請你吃晚餐。」終於切入正題了,剛差點聊天聊到忘記問這週末的事。
「什麼?」她一愣。
「正式的晚餐,這週末,我們吃一個晚上,過了夜再回來,反正阿志跟小婷不在,裳月跟裳麗會照顧自己,所以……該你休個假了。」
「耶?要過夜?」
「對!不過夜的話,時間上會有點趕……嘿!」他摸上她那紅得像煮熟的蝦子的秀氣耳朵,「你想到哪去了?」
「我……我才沒想歪!」她慌忙揮去他那彷彿帶電的大手,「但……我不認為去玩一個週末是個好主意。」
「當然是個好主意,你也要讓弟妹們偶爾喘口氣,別總生活在你這個暴君的統治下吧!」
「什麼嘛!我才不是暴君咧!」她好氣又好笑的推他一把。
「那你是決定跟我去了?」
他臉上漾起了迷人的、叫人根本無法拒絕的微笑。
方裳珞看著他好半晌,才輕呼了口氣,點點頭。
好吧!不過就一晚上,而她相信他,也期待能有機會跟他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