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手中握著的掌指動了下,南宮旭急忙朝她看去,看到她原本緊閉的眼睫輕輕顫動,內心的狂喜讓他幾乎控制不了自己。
「拂柳?」他的手握得更緊,怕只是他的錯覺。
那聲呼喚,將她游離的神智更拉近了些。曲拂柳掙扎著想睜開眼,然而虛弱的身體卻不聽使喚。
別惱我,別為我難過……她不停在心裡吶喊,荷在心頭的愧對讓她連昏迷中都無法安穩。「對……不起……」
那氣若游絲的囈語,讓他一陣哽咽。南宮旭緊緊握住她的手,舉至唇畔輕吻。
「醒來,讓我把這些話還你……」
那握持安定了她的心,她的唇畔浮現了淡淡的笑。她彷彿看見在十三年前,她沒被帶走,那時的她伸出了手,緊緊握住了他的。
虛弱的呼息逐漸變得安穩,原本顰眉的容顏放緩了,在他的守護下,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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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深處,是永不見天日的陰暗之地,流竄走道的風帶著如嗚咽般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一抹頎長的身影走進,臉上冷肅的神情,使得他原就非凡懾人的氣勢更加令人不敢直視。
南宮旭停在牢籠外,犀銳的目光直視裡頭的人。
那人原本抱膝窩在角落,察覺到他的氣息,一抬頭,看見是他,混濁無神的視線瞬間變得晶亮。
瞪著他,徐中原半爬半走地朝他接近。森詭的笑容襯上那張臉,更加讓人不寒而慄。「抓到我,你一定很得意吧?」
「是什麼原因讓你如此執著復仇?」南宮旭居高臨下地直視著他,眼神沒有絲毫退縮。
「你逼死了地王,陷百姓於水深火熱,我這麼做又有什麼不對?」
「這只是你的借口!」南宮旭厲聲道,四周的氣氛瞬間凝結。「你若是忠心護主,就不會罔顧地王的心思,逼她做她不願意做的事。」
「她失手了?被你看出來了?」徐中原尖嚷。
「她下手了,卻是選擇自己喝下毒酒。要不是怕她醒來自責,你不會有機會在這裡聽本王說話。」他的語調輕柔,然而眼中迸出的冷戾卻像是要將眼前的人碎屍萬段。
「枉我這些年的佈局,全被她毀了!被她毀了!」徐中原嘶吼,抓住鐵欄激烈搖晃。「你本來就該死,你和你父親都該死!」
「本王自認行端坐正,俯仰無愧,憑什麼拿來當成你犯罪的借口?」南宮沉聲道,想逼出他執著復仇的原因。
「你父親荒淫無道,強搶我女兒入宮,她才十四歲啊!」徐中原臉色扭曲,瞠大的眼滿是憤恨。「她無法抵抗,為了保全清白只能自縊,我妻子受不了打擊,跟著投井自盡,父債子還,有什麼不對?你能說與你無關?!」
南宮旭一震,沉痛地緊鎖眉宇。那段日子造成的傷害,他都盡力彌補,然而,有些事,是永遠都無法挽回的。
「不讓這些事再發生,是本王唯一能做的。你採取的復仇手段是下下策,只是讓百姓再次陷入惶恐不安的生活。」
「不會的!由我來統領幻國,絕對會比你們父於好上千百倍!」徐中原揮手尖嚷。「只要讓我掌握了天下,什麼幻王、界王全都閃一邊去!」他沒發現,在激動間,他不自覺說出隱藏於心的念頭。
南宮旭沉下面容,嚴厲說道:「所謂的復仇只是你用來掩飾自己私慾的借口,你的心裡已經沒有妻小,也沒有為臣的忠誠,如今殘存的,只有你滿滿的私慾!」
「我沒有!我對地王一片忠心,是她!是她背叛地王的遺願,辜負地王期望的是她,不是我!」徐中原抱頭,驚狂大喊,狂叫了一陣,聲音漸歇,眼神變得怪異,開始喃喃自語了起來:「對,沒錯,不是我……說要叛變的是地王,我只是照他的話去做……」
「徐中原!」南宮旭一聲大喝,把他失神的心智稍微拉了回來。
「沒關係,我還安排了人,等不到我的消息,他們也會開始行動的……」看往他的方向,徐中原笑了,眼中的焦距卻變得渙散,像在對一個不存在的人說話。「就算毒殺不了幻王,那些起兵反抗的百姓也會讓他費上好一番功夫……」
「那些百姓已全數讓地王安撫了,他們如今全向著本王,沒有貳心。」南宮旭殘忍地擊碎他的癡心妄想。
直至昨日風豫樂回稟,他才得知此事,原來她這段日子全在忙著安穩民心,將徐中原所種下的叛亂因子一一剷除。
「不可能!他們全都恨透了幻王!」徐中原眥目喊叫,瘋狂地手揮足踢,鐵欄被擊打得發出連綿震耳的聲響。
「他們只是被你的謊言所惑,是地王讓他們知道真相。徐中原,一切都結束了。」不疾不徐的聲調在刺耳的叫喊聲中顯得異常清晰。
「啊——啊——」徐中原抱頭發出淒厲的叫聲,他突地停住,睜大眼,又開始自言自語:「女兒,等著,爹會幫你報仇……地王,您要起來反抗啊,幻王暴虐無道,您不能讓天下在他手中毀了……」
「徐中原,抬頭看本王。」南宮旭擰眉沉聲道。
「地王,記住血仇啊!下手啊,怎麼會失敗?怎麼會……啊——」他跪伏在地,聲嘶力竭地大哭。沒多久又聲音倏停,抬起臉,像怕被人聽到般地壓低聲響。「地王乖,伯伯帶你逃走,別被捉到了……」他仰首大笑,像是握緊了勝利。
他瘋了。南宮旭退了一步,冷眼看著他,心裡已沒有任何感覺。
曾恨到想將他挫骨揚灰,要不是他,不會造成今日這個局面。伹看到他這淒涼的下場,恨,又如何?如今在牢籠裡的,只不過是一個永遠被困住的瘋子,困在無法實現希望的輪迴之中,那殘酷的打擊將折磨他直到老死。
南宮旭轉身走出地牢,將那被權力腐化的醜惡人心,永遠塵封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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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柳醒來了嗎?」南宮旭一回到寢宮,立刻問道。
「還沒。」守在一旁的風豫樂起身迎上。「你見到徐中原了?」
南宮旭沒有回答,直走王榻旁才停下腳步,見她仍沉穩地睡著,狀況並沒有惡化,懸浮的心定了下來。
這幾天,他翻遍法典,方法用盡,她卻一直沉睡不醒。要不是紅潤的臉色及平穩的呼吸顯示她的生命無虞,他很可能會被這無計可施的狀況逼得撐不下去。
南宮旭坐上榻沿,將她的手納入掌中。
「是,」須臾,他才開口。「我見到他了。」
稍早,風豫樂衝進了寢宮,對他大吼。外頭的風雨和疑慮我都為你擋了,就算被人說我有干預朝政的嫌疑我也無所謂,但至少徐中原你該親自處理吧?
他知道風豫樂是為了他好,怕他一直待在這裡會不堪折磨而崩潰,所以要他出去轉移一下心思,他甚至用要將此事公諸於世以此要脅,他只得忍下滿腔的不情願,去見徐中原。
那緊緊依戀的模樣,讓風豫樂想笑,卻又微感酸楚。他不敢想像若拂柳永遠沒辦法醒來,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他認罪嗎?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他瘋了,失敗的打擊讓他瘋了,他完全分不清現實和過往。」溫柔的語調和語意完全相反,怕驚擾了睡夢中的她。
風豫樂震驚不已,而後歎了口氣。「這是報應嗎?」
「或許吧。」南宮旭淡道。如今,都不重要了,他只希望她能醒來。
「說你們閉關修法這個理由已快撐不下去了,要不是有厲煬和千凌幫忙作證,那些臣子們還以為我把你們軟禁起來,圖謀不軌。」他只讓他倆知道拂柳中毒,並沒有告知徐中原指使叛變的事。「我期待著有一天能看到你帶著拂柳出現大家面前,破除這項流言。」是說笑,也是鼓勵,他拍拍南宮旭的肩膀。
南宮旭回以一笑,目送他離開。風豫樂的幫助,他永銘於心,多虧有他幫忙處理國事,他才能心無掛礙地日夜陪伴著她。
視線調回她的睡容,南宮旭著迷地看著,輕柔為她拂開頰畔的髮絲。
「別貪睡了好嗎?你已經讓我等夠久了。」他啞聲道,在她耳畔輕喚。
緩緩地,她的眼睫顫動了,而後是嚶嚀一聲,像是睡飽了,發出滿足的咕噥,她眨眨眼,又眨眨眼,那雙緊閉多日的眼眸,總算張開了。
南宮旭不敢動,也不敢出聲,伯這只是他過度期待的夢幻,只要稍一閉眼,就會碎滅。
她又閉上眼,卻是像只小貓般慵懶地蜷曲身子,手一動,才發現被人緊緊握住。她睜開眼,順著手臂往上望去,望進一雙深情的眼。
為什麼他望著她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好久沒見到她一般?她側躺倚向他,帶著滿足的笑容,將螓首輕靠在他的大腿上。
「我睡很久了?」她揉著眼,嬌憨問道。
忍住心裡的激動,南宮旭溫柔一笑。「沒關係,我一直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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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醒來時的撒嬌模樣,在曲拂柳記起所有事時,全然消失無蹤。
「你剛醒來,別動得那麼激烈!」在楊邊的南宮旭喊,一臉著急,怕她體力不支,腳一跨就要上榻。
「不要過來!」縮在一角的曲拂柳急嚷,她拚命往後縮,恨不得能把自己藏進牆裡。
「拂柳……」南宮旭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溫言誘哄。「我守在榻旁那麼多天,好不容易等到你醒來,別讓我擔心好嗎?」
曲拂柳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不斷搖頭。
他知道了嗎?知道她接近他是別有居心……一思及此,她好想能就此消失。她以為只要她走了就什麼都可以解決,沒想到卻連自己都毒不死……
「我見過徐中原了。」語音未落,就見她麗容瞬間毫無血色,像要當場暈倒了一般。「停止,我不准你再這麼想!你要是再這麼想,我以後就再也不准你去巡視領地!」彷彿看穿她的心思,他怒聲大吼。
從沒見過他如此氣急敗壞的樣子,曲拂柳傻住,怔怔地看著他。
趁她失神的空隙,南宮旭上榻,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強烈的擔慮讓他忍不住咆哮:「我已經夠歉疚了,別再這樣懲罰我好嗎?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唯一、唯一別做的就是傷害你自己!」
他在說什麼?歉疚?懲罰?為什麼?背叛人是她啊……被他的環抱緊鎖,曲拂柳腦中一片混亂。
「你知道……徐伯伯要我做什麼?」她顫抖地問道。
他點頭,閉眼低道:「對不起。」
「你也知道我留在你身邊,是因為他要我接近你?」她更疑惑了。
「對不起。」他還是這三個字。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她仰首,不解地看著他。「錯的是我啊!我利用了你,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啊……」聲至語尾,她已因自責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不但沒將你從痛苦中救離,反而還把你推入深淵。」他將額抵在她的肩頭,沉痛低道。「我早該發現,線索全都一一擺在眼前,結果我卻只是忙著猜忌,扭曲你的行為,要不是如此,你根本不會被逼到下這個決定。」
他的話,讓她紅了眼眶,她拚命搖頭。「不是的,全都是我的錯。要是沒有我,就算伯伯再怎麼想幫我爹報仇也接近不了你,你也不用被迫娶了我……」
「那些全是假的!」他伸手緊擁她入懷,不讓她繼續說下去。他說過的傷人話語,如今一字一字重擊在他心上。「那些是我以為得不到你的感情,為了武裝自己所說出來的謊言,我的心早就是你的,把你留在身邊是我一直以來的盼望。」
曲拂柳驚訝掩唇,不敢相信他說的話。然而滿腔的欣喜在憶起自己的身份時,迅速被擊潰,眼淚湧上眼眶。
「但……我不能……」她怎麼可以再待在他的身邊?她唯一能走的路只有殺了自己,親自去跟爹請罪……
「我早該把這個交還給你。」南宮旭攤開她的掌,將某樣物事放在她的掌中。
她低頭看去,看到一片葉形翠玉在手中流轉光芒。驀地有幅景像在腦中一閃而過,像是有人也曾這樣把這塊翠玉放在她的手中……曲拂柳努力捕捉殘留的思緒,那景象,逐漸清晰——那是她昏迷中作的夢!
「你怎麼會有這個?」那不是夢嗎?為什麼他給她的會和夢裡的那塊玉長得一模一樣?
「當時,我趕到聖地,發現你爹留了這塊玉和一張字條給我。宇條上要我帶著四位界王的期盼,做一位好君王。」這件事他一直不曾告訴任何人,因一旦說了,就像是在詆毀四方界王的作為來鞏固自己的立場。
曲拂柳將玉緊緊按壓胸口,淚潸然而下。那不是夢,那是真的!爹和娘擔心她,特地來找她……
「這是你爹的東西,我早該還你。」輕輕為她拭去淚水,南宮旭柔道。如果早讓她知道地王真正的想法,或許她就不用受那麼多苦了。「他不會希望你陷於仇恨之中掙脫不開,別讓別人扭曲的話污蔑了你記憶中真實的他。」
她閉起眼,握緊手中的玉,心頭多年的糾結在此時終於獲得解脫。是她太傻,還害得爹娘連在天上都得為她擔心……
「伯伯呢?」如今的她,已有足夠的自信去說服他。
南宮旭知道她遲早會問,他瞞不住她,也不想瞞她。但他不想讓她知道徐中原妻女的事,已無法改變的過往,說了又如何?只會讓她感到難過。
「徐中原被關在天牢裡,他……」他頓了下,才又繼續說道:「發瘋了。」
「啊……」她掩住了口,仍抑不住脫口而出的驚呼。「為什麼……我要去看他!」她掙脫他懷抱想要下榻,卻被他拉回。
「我會讓你見他,但不是現在。」她才剛醒,他不想讓她看到徐中原那可悲的模樣。「你現在該做的是好好休息。」
「是因為我嗎?」會選擇自己喝下毒藥,就是不想拖累伯伯,沒想到卻害得他發瘋子……
「不是的。」他將她輕攬入懷,用穩恆的擁抱為她撫去傷痛。「他是被自己的心魔逼瘋了,像當年我爹一樣。」
「別怪他好嗎?他可能只是……誤解了我爹的意思……」怕徐中原會被定下叛變的罪名,曲拂柳努力找說詞為他求情。
「為什麼幫他?如果不是他,你根本就不需要經歷這一切。」南宮旭輕撫她的臉頰,心疼道。這些年來,在他充滿心計的拘禁中,她承受了多少的苦?
曲拂柳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說明內心的感覺。只要想起伯伯,她還是會伯,怕他那讓她喘不過氣來的壓迫,但……他曾對爹忠心耿耿,他養育她十三年,即使是另有圖謀,也全是恩澤。
「但如果沒經歷這一切,或許……我對你而言……就會像千凌一樣……」她臉微紅,低下頭來。
南宮旭聞言釋懷一笑,人都已經瘋了,深究下去又能得到什麼?何苦讓無謂的人造成他和她之間的陰霾?只要看到她眼中雨過天青的清澈,這就夠了,只要她能拋開過去所有的不愉快,留在他身邊接受他的疼愛,這就夠了。
「不會的,永遠沒有人能和你相提並論,早在十三年前那片花海中,我就已經被你俘虜了。」他俯首在她耳畔輕喃。「我答應你,我會善待徐中原。你呢?能原諒我的所作所為嗎?」
「你不氣我?」她以為,她的背叛會永遠得不到他的原諒。
「我氣你輕易地丟下我。」南宮旭執起她的手送至唇畔輕吻。「再也別這麼做了,我已經失去你十三年,別再離開我。」
「嗯……」曲拂柳激動得無法言語,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擁住他。她能愛他了嗎?不用擔心害怕,可以一心一意地愛他……
「你的手,我再也不放開了。」勾起她的下頷,他深深地吻住她。
兩人一直隱藏的情意,在此時,終於得以完全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