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看見與丹雅身形相似的背影后,項子麒便鎮日心不在焉,不斷想著那人怎麼會突然消失?他又該如何找出對方來?
項子麒愁眉不展,關於他前一日在宣武門外街市失控的行為早已傳遍整個神機營,幾經過他身邊的前鋒、步兵,不是以同情就是畏懼的眼神看他,似乎怕他會突然發狂,在神機營大聲呼喊宋丹雅的名字。
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他,只要讓他找出昨夜那個肖似丹雅背影的女子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指著他的鼻尖說他瘋了,他也會充耳不聞。
他盤算著,今夜要再到宣武門外的大街走一遭,或許能遇上那女子,看清她的模樣也說不定……
就在項子麒的思緒仍兜著昨夜那女子打轉時,周圍的步兵突然驚恐大喊——
「危險!」
「快跑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在奔跑、大叫。
項子麒旋身一看,猛然發現一名正在搬運火藥的步兵不小心跌了一跤,火藥散落一地,其中一顆滾向因貪嘴而私自躲在角落生起火堆、烤著一隻雞的年輕步兵們!
火藥愈滾愈快,非常接近火堆。圍在火堆邊的步兵嚇得連滾帶爬地逃離開,獨剩一名嚇到腿軟跑不掉的年輕步兵,他瞪大了雙眼,渾身冒冷汗,心想大限將至!
項子麒見狀,想都沒有多想,直接就飛身撲向那名不知所措的步兵。當他撲向步兵時,火藥正好滾至火堆,點燃了引信,間不容髮之瞬,他以輕功護著步兵撲向另一方,遠離了火藥爆炸的威力!
可惜,火藥引爆的速度比他閃躲的速度要快,猛地炸向背心毫無防備的項子麒,將他與步兵高高炸飛再重重落地。步兵因有他的保護,僅受了皮肉之傷;而以肉身保護步兵的項子麒,則是被炸得皮開肉綻、血流滿地!
陷入黑暗前,項子麒的腦海中只掠過兩個字——丹雅。
總算能和丹雅相會了,老天爺總算記得眷顧他了……
項子麒的唇角揚起一抹笑,緊接著便因襲來的劇痛而陷入昏迷。
「項統領!」爆炸過後,所有人見到項子麒浴血倒地,全都圍上來,驚慌大叫。
「快叫軍醫過來!快!」
整個神機營因這場不該發生的意外而陷入混亂,一堆人奔走驚叫,皆慌了手腳。
闖下大禍的幾名年輕步兵則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意外的發生總是這麼教人措手不及,曲秀荷在府裡接到噩耗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親眼見到次子項子麒渾身是傷地被人抬回家時,過去的夢魘再次攏上心頭,她彷彿見到當年在外頭慘死、被抬回來的子麟!當下,她承受不住地放聲大哭,就怕悲劇再次重演。
「子麒,我的孩子啊!」曲秀荷哭得淚潸潸,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再承受喪子之痛。
一旁的僕婦張媽趕忙扶著她,連聲安慰,擔心她會昏厥過去。
在兵部與吏部的項安邦與長子項子熙聞訊後立即趕回府,皇上得知此事也馬上派太醫到兵部尚書府救治傷重的項子麒。
兵部尚書府因突來的變卦而陷入愁雲慘霧之中,衷心期盼太醫看過子麒的傷勢後,會對他們拍胸膛保證說並無大礙,只是項安邦與項子熙兩父子心中皆有了底——
子麒這回所受的傷可不是隨便上個藥就能痊癒了事,能否存活,就得看老天爺幫不幫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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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丹雅是在送繡品到繡莊的路上聽聞神機營發生火藥爆炸事件,她甫聽見神機營出事,便感到心神不寧,立即向路人打探更多有關神機營爆炸的消息,得知項子麒身受重傷被送回兵部尚書府時,只覺眼前一片黑、雙腿虛軟,必須扶著牆,才沒軟倒在地,待回過神時,已淚流滿面。
不!現在不是軟弱哭泣的時候!無論如何,她都得去看他才行。
宋丹雅以手背拭去頰上的淚水,腳步踉蹌地奔向兵部尚書府,一路上不住地向上蒼祈求千萬別殘忍地奪走子麒的生命,她和子麒所受的折磨已經夠多了。
她撥開人群,撞到路人全都無暇向對方道歉,無視他人的怒罵瞪視,一心一意只想快點到達兵部尚書府。
當她抵達時,就見僕傭全都慌張地出入送走,迎接前來關心的達官貴人。由所有人臉上沉重的表情,可以猜到子麒的情況一點兒都不好,她心下更是焦急,偏偏出入兵部尚書府的達官貴人太多,倘若她貿然現身,一定會被認出來,使得她只能無助地都在街角,不敢太過靠近兵部尚書府。
在躲藏的同時,她盤算著該如何順利進入兵部尚書府?她死而復生、突然出現,不僅會嚇到人,且依她們家和項家難解的仇恨,恐怕項家人也不會歡迎她出現,該如何是好?
直到夜幕低垂,瞧見匆匆走出府的張媽,她的眼前才又浮現一絲曙光。張媽向來同情她和子麒的戀情受到家人的百般阻撓,一定肯幫她的!
張媽難過地低垂著頭,打算趁著廟門未關,去求菩薩保佑二少爺能夠平安無事。光想到太醫看過二少爺的傷勢後便直搖頭歎氣,她就難過得不停落淚。
宋丹雅趁眾人不注意時緊跟在張媽後頭,直到兩人走離大街,來到人煙稀少的小胡同時,她終於出聲喚住張媽。
「張媽。」
「你是誰?我們認識嗎?」張媽聽見呼喊聲,回頭望,只見一名身穿粗布衣裳、頭戴帷帽覆紗的姑娘。印象中,她並不認識這樣裝扮的姑娘。
「張媽,是我。」宋丹雅眼見四下無人,便取下覆面的帷帽,讓張媽看清她的模樣。
「天啊!你、你是人是鬼?!」張媽甫見除下帷帽的宋丹雅,嚇得捂著心口,驚慌得直往後退,差點跌倒,同時想起聽人說前天二少爺在大街上直嚷著宋姑娘的名字,許多人都說二少爺撞鬼了,原來二少爺真是撞鬼,見到了不該出現的宋丹雅!
「張媽,你別怕,我沒死,我活得好好的。」宋丹雅心知嚇壞了張媽,不敢向前逼近,柔著聲要張媽看清楚,她是人不是鬼。
「怎麼可能?你……你明明就已經死了,而且還、還已經下葬了……不是嗎?」張媽顫抖著說。
「我也聽說了我爹命人將我給埋葬在京裡的事,我不知道他葬的是誰,但可以確定的是,曹大哥的確在江邊打撈到一具女屍,卻陰錯陽差地將女屍錯認是我。」因為巧合的誤會,所以眾人都認定她死了,她也才能平靜地和童公公、童婆婆住在鄉間。
「你……沒騙我?你不是來帶走二少爺的是不?」張媽仍不敢全然相信她的說詞。據說有的女子太過癡情,死後不肯放過仍在陽間的情人,硬是要將情人拖到黃泉共結連理,這宋丹雅不會是死不瞑目,所以故意製造意外,好和二少爺在黃泉相聚吧?
「張媽,我何須騙你?我的確活得好好的,你仔細瞧,地上有我的影子。況且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會自私地帶走子麒,因為我愛子麒勝過自己的生命,請你相信我。」宋丹雅指著自己的影子,誠摯地看著張媽。
「既然你沒死,這六年間你是上哪兒去了?可知我家二少爺想你想得快發狂了?」張媽定下心神,果然看見了她的影子,確定她是人不是鬼,只是不瞭解她既然沒死,為何不肯出現?
「張媽,我這六年間在哪兒、做了什麼事,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子麒現下的情況如何?我聽說他被火藥炸傷,很擔心他。」宋丹雅沒有心思跟張媽解釋這六年來她是怎麼過的,眼前她只想知道子麒的現況。
「你說的沒錯。我家二少爺的情況很不好,他的背脊被炸藥給炸得體無完膚,太醫說了,如果二少爺這幾日能轉醒就無大礙,若醒不來……」話說至此,張媽已哽咽得說不下去。
聞言,宋丹雅的心都涼了,這是她最不願見到的景況,她簡直不敢想像假如他醒不過來,她會怎樣?
「張媽,我求你一件事。」
「你要求我什麼事?」
「請你想辦法帶我進府看子麒好嗎?我沒有辦法一個人在外頭乾著急,我一定要見到他的人。張媽,我求你了!」宋丹雅噙著淚,哀戚地懇求張媽幫忙。
張媽見她傷心噙淚,心知六年過去,即使二少爺與宋姑娘分隔兩地,宋姑娘的心仍舊未變。從以前她就覺得清麗秀雅的宋姑娘與偉岸英挺的二少爺很相配,而且他們曾歷經生離死別,倘若她連這點忙都不願幫,豈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我會帶你進去的,但是你得小心,不能讓其他人發現,老爺和夫人恐怕不會樂見你出現,你是明白的。」依過去的經驗告訴張媽,老爺和夫人因為她是宋德生的女兒,並不喜歡她,如果發現她出現,即可能會不留情面地將她轟出門去。
「我全都明白,張媽請放心,我會小心不讓人發現的。」宋丹雅忙不迭地點頭保證。
「唉,二少爺他現在昏迷不醒,希望你的出現能讓他的情況好轉才是……」張媽看著她說道。現下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只能將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宋丹雅何嘗不這麼想?她盼著項子麒能夠化險為夷,無須再承受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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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人耳目,張媽和宋丹雅約定子時之時,宋丹雅到兵部尚書府的後門等候,屆時張媽將會開門,讓她偷偷進入探望項子麒。
宋丹雅明白此時急也沒用,因此先行回到與童公公、童婆婆居住的小屋舍,耐著性子等待子時的到來。
童婆婆見她帶著繡品出門,卻一件都沒賣出地回到家中,而且還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暗地裡猜想京城的繡莊不願買或是開了極低的價錢,她才會再揣著繡品回來。
童公公與童婆婆怕她難過,未多說什麼,和以往一樣和藹可親地招呼她坐下用飯。
宋丹雅憂心於項子麒的傷勢,根本就食不下嚥,但不想童公公與童婆婆為她擔心,於是勉強自己漾開笑臉,佯裝無事地陪兩老,待用膳完畢才回房。
等待是折磨人的,她躺在床上,聽著隔壁房的童公公、童婆婆發出的鼾聲,好不容易熬到快子時,立即悄然起身,走出家門,往兵部尚書府的方向而去。
起初是用走的,到了後來,變成用跑的,恨不得擁有一雙翅膀,可以助她飛掠過長長大街,躍過高牆到他身邊。
當她奔到兵部尚書府的後門時,張媽已引頸企盼地等候她的到來。
「宋姑娘,你可來了,一路上都還好嗎?」張媽深怕她孤身一人走在黑暗的大街上會出事,假如真出了事,她可沒法向二少爺交代。
「我沒事。張媽,你快帶我去看子麒。」為了見他,就算前有豺狼、後有虎豹,她照樣無所畏懼。
「好、好,你別急,我這就帶你去。」張媽輕拍宋丹雅的手背,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悄悄帶她潛入府中,見受了重傷的項子麒。
張媽領著宋丹雅穿過重重迴廊,避開巡夜的守衛後,終於來到項子麒居住的院落。
「我請夫人讓我今夜守在二少爺身邊照顧,所以老爺和夫人都已經去休息了,你可以在房裡好好陪伴二少爺。」為了今夜讓宋丹雅順利見到二少爺,張媽可是用了心地安排。
「張媽,謝謝你,你對我的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宋丹雅衷心感謝張媽的幫助。
「宋姑娘,千萬別這麼說,你和我家二少爺情投意合,我全看在眼裡,幫你是應該的。二少爺若是知道你來看他,一定會很開心的,快進去吧。」若非看見宋丹雅的真心,張媽不會幫她。張媽開了門,讓宋丹雅入內。
宋丹雅對張媽頷首後,便迫不及待地進到子麒的房內。初踏入他的房間,就聞到濃濃的藥味,她快步穿過小廳,走進內房,即見他赤裸的背脊敷著藥、裹上層層布條。許是旁人擔心他在昏迷中牽動到背部嚴重的傷勢,因此還特別再以布條將他的雙手縛綁在床柱上,讓他趴著睡,動彈不得。
不爭氣的淚水於見到他嚴重的傷勢與憔悴、昏迷不醒的臉龐時,便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潸然滾落。
他的傷教她的心碎成片片,心痛得宛如一根根細針不斷地往心口深刺,尖銳的刺痛持續著,教她喘不過氣來,在誤以為趨於緩和不痛之際,它又毫無預警地往深處裡扎,如此反覆,直到她氣力用竭,再也無力抵抗。
她臉色蒼白痛苦地來到他身畔,顫抖的指尖不捨地輕撫上傷痕纍纍、猶沁著血絲的背脊。
「子麒……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她不選擇逃避,如果她暗中和子麒聯絡,或許今日他就不會受傷、昏迷不醒,這一切全都是她害的!
冰晶般的淚珠流淌在古銅色的裸膚上,宋丹雅心如刀割,黯然神傷。
他的傷勢使她一籌莫展,她什麼都不能幫他做,只能無助地坐在一旁垂淚,她痛恨自己的無助!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幫助你?」張媽的話在她腦海中發酵,如果他這幾日不醒,往後恐怕是再也無法醒過來了,或者是死去、或者是永遠躺著,再也沒有知覺。
依她對他的瞭解,他的驕傲絕不容許他失去知覺,任人服侍,像個廢人一樣地躺著,所以她得想辦法讓他醒來才行。
「子麒,你可聽見我在喚你?」她執起他的手,貼在頰畔輕喃。
「我是丹雅,你的丹雅,我回來了,你知道嗎?」她的唇吻上他的手背,發現連他的手背都帶著傷,教她心疼如絞。
「我沒死,我再次回到你身邊了,子麒……」她哽咽,低啞著聲道。
她的呼喚、她的淚水,得不到他的半點回應。項子麒的眉心因劇疼而糾結在一塊兒,彷彿就連陷入昏迷也無法減輕肉體上的痛苦。
「我知道你很疼,我的心也好痛。你該知道,我不喜歡見你了無生氣地躺在床榻上,你該是要意氣風發地騎在馬背上,領兵保家衛國的,是不?所以求求你不要再沉睡了,醒過來好嗎?」她的指輕柔地撫向他的眉心,試圖為他拭去所有痛苦。
輕柔如蝶翼般的撫觸,一下下慢慢熨平眉心的皺折,昏迷中的項子麒似能感受到她的撫慰,不再覺得疼痛難耐。
「子麒,你知道我來到你身邊了,是不?」見他不再蹙眉,她開心低呼,深信他定是聽見她的聲音了。
宋丹雅等待他再出現其他的反應,可惜等了好半晌,仍不見他有更多的回應,清麗的容顏難掩失望。
「是我太焦急了嗎?還是你正生我的氣,所以故意不睜開眼看我?」
宋丹雅心疼他像頭被綁縛住的困獸,因此便擅作主張地為他解開雙手上的布條。
考慮到他可能在昏迷中翻身扯裂傷口,需要有人於一旁守著制止,所以在解開布條的同時,她心裡已另有主意——
眼下就她和子麒兩人,子麒陷入昏迷中,也沒有其他人會知道她接下來的大膽舉動……她用力連連深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不讓子麒扯裂傷口,但卻依然無法克制地羞紅了臉。她脫下鞋,躺在他身畔,讓他的手臂環住她,她的唇則親密地靠在他的耳畔。
她倚偎在他懷中,他的手臂頹軟無力地橫擱於她身上,使兩人像是緊緊相擁的一對恩愛夫妻。
宋丹雅細想著這些年來失去的、得到的,她無法說當初跳江的決定是否正確?後來隱瞞自己未死的決定是對是錯?畢竟,那是她當時唯一能作的決定。
她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人就是他,她丟下他獨自一人,對他、對自己皆是無情與殘忍。
「子麒,你知道嗎?我曾幻想有這麼一天,我們不必在乎兩家的仇怨,就你和我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坐著,或許什麼話都不說,或許說些無關緊要的風花雪月,那對我們倆而言,將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幸福合該是如此簡單,可是對他們而言竟是比登天還難。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幻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她問著不會給她回答的項子麒。
他的胸膛該是炙熱的,今日竟變得冰涼;他的指尖該是溫柔把玩著她的髮絲,今日竟一動也不動;他的唇該是溫柔地勾起笑,或者是炙燙地吻上她的唇,今日卻蒼白得緊抿成一直線。
她不要這樣了無生氣的項子麒!這不是他,不該是他會有的模樣!
「子麒,你不會狠心丟下我不理的,是不?你該知道,這世間若沒有了你,我也活不下去。」她愛他,所以要他好好活著,就算他們倆不能在一起,她也要他活得好好的。
「子麒,你一定不會忘了我恨你,對不對?這六年來,我真的好恨、好恨你。」她說著僅有彼此才明瞭的反話,只要他能聽得見,就會知道她真的回來了。
「子麒,我恨你!我恨你,好恨、好恨你……」
她的呢喃一字字地傳送進項子麒耳中,她不敢確定他能否聽見?又能聽見多少?她自顧自地說著,過了會兒,喉頭苦澀地輕聲吟唱著兩人相戀時她最愛唱給他聽的那首歌,期盼她的歌音能穿透層層黑霧,引領他尋到她。
可是陷入昏迷的項子麒依舊一動也不動,好似聽不見她說的話,聽不見她唱的歌謠,感受不到她的存在,讓她覺得挫敗。
「子麒,你說,明明是相愛的兩人為何要分開?為何……我們就不能在一起?」想到從前他們所面臨的種種阻撓,她不由得哽咽,悲傷的淚水流下,沾上他的臉龐,彷彿他也陪她一塊兒傷心哭泣。
他們的爹娘有沒有可能放下對彼此的仇恨?有沒有可能平心靜氣地和對方共處一室?有沒有可能不再逼迫、阻撓他們見面?有沒有可能認同他們的愛?
她想要愛他,快快樂樂、毫無負擔地繼續愛著他。
這是她最卑微,也是最渴盼的願望。
他們倆有沒有可能等到幸福到來的那天?又或者,那樣的幸福畫面僅能出現於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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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一直憂心項子麒情況的項安邦、曲秀荷夫妻與長子項子熙全都聚集在他房裡,看他今日是否有清醒的跡象。
「張媽,昨兒個子麒還好嗎?」曲秀荷紅著眼問張媽。
「二少爺一直昏迷不醒,喚他也沒有反應。」張媽心虛得不敢正眼瞧老爺、夫人與大少爺,就怕被瞧出端倪來。
昨夜宋丹雅在房裡陪著二少爺,她可也沒貪懶地跑回房裡睡,就守在外頭,以防突然有人出現,也好隨機應變。直到天泛大白,她便立即通知宋丹雅離去,免得被人發現。
至於二少爺的情況,無須開口問宋丹雅,光看她哭紅的雙眼,就曉得二少爺對她的出現沒有任何反應,是以她才可以臉不紅、氣不喘地如此回答夫人。
「怎麼會這樣?我可憐的孩子……子麒,娘在叫你,你可有聽見?」曲秀荷啞著聲,不住地喚著兒子。
「子麒,你娘在叫你,你得應她啊!」項安邦心情沉重,妻子已然崩潰,他是家中的支柱,就算再難過、再想落淚都得撐住,否則這個家就要垮了。
「張媽,你解了縛綁子麒雙臂的布條?」項子熙留意到子麒不再被布條綁縛。
「是,我是想,有我在一旁顧看,可以防止二少爺亂動,所以就除了布條。」張媽仍舊心虛得不敢看向眾人。
項家人太關心子麒的情況,以至於無法發現張媽的異樣。
「張媽,辛苦你了。」想到張媽對子麒悉心照顧,曲秀荷有說不盡的感激。
「這是我分內該做的事,夫人言重了。」
「張媽,你累了一夜,趕快去歇息吧,今晚我會派其他丫頭過來。」項安邦可不想張媽累壞身體,先前張媽就曾因太過勞累而病了一場,為了怕舊事重演,忙要她下去休息。
「老爺說得是,張媽可不能累壞了。」曲秀荷也沒忘記張媽曾大病一場的事。
「老爺、夫人,我不累,我很熟悉二少爺的情況,今晚還是由我來吧!」張媽早和宋丹雅又說定了今晚的子時之約,倘若換人看顧二少爺,可就沒人能幫宋丹雅偷偷入府了。
「張媽,你怎麼會不累呢?昨夜你可是一夜未睡,今晚讓其他丫鬟過來,你得好好休息才是。」項子熙萬萬不希望張媽逞強,張媽年紀也大了,加上前陣子又生過病,豈能太過勞累?
「其他丫鬟太年輕,沒我來得細心。老爺、夫人、大少爺,我自認是府裡最適合照顧二少爺的人,請你們讓我好好照顧二少爺吧。」張媽堅持己見,一來是她和宋丹雅早有約定,二來她認為現下能讓子麒少爺醒來的人非宋丹雅莫屬,因此說什麼都不能換人看顧。
「這……」曲秀荷為難地看著張媽。她明白張媽說的是事實,若將子麒交給其他丫鬟看顧,說實話她也不放心。
項安邦明白妻子的想法,他也有著相同的看法,只是真不願張媽累壞了身體。
「老爺、夫人、大少爺,我知道你們擔心我會累壞,不過你們放心,上回大病一場時,老爺和夫人給了我許多強身健體的補藥,我吃過後身子骨可是變得強健得很。況且我能在白天睡上一整天補眠,晚上就不需要再派其他丫頭過來了,二少爺由我照顧就成。」張媽拍胸脯保證。
「好,但是你千萬不能逞強。」曲秀荷被張媽說服了。
「張媽,這回真是要辛苦你了。」張媽的自告奮勇,讓項安邦心存感激。
「老爺和夫人千萬別再這麼說。」張媽搖著手要他們別再說了,再說下去,她可是會心虛地供出一切。
項子熙沒細聽父母與張媽的對話,他的注意力始終放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子麒身上。
只要一想到因為幾名貪吃而犯了軍紀的年輕步兵的大意疏忽,使子麒為了救身陷險境的年輕步兵而性命垂危,項子熙的胸臆間就充滿一股怒火。他氣憤步兵藐視營中規定,也氣憤其他人見到步兵生火卻未出面制止。
神機營向來掌管火器,有許多禁忌要注意,尤其是用火方面。結果還是有人甘冒毀掉所有人性命的危險,只為解饞。
皇上為了這件事大動肝火,下令將擅自生火的幾名步兵逮捕下獄,連同營中負責管理步兵的將官也一併交由刑部調查問罪。
但如此依然無法平息項子熙的怒火,因為他太清楚此事交由刑部徹查定罪,根本是正中宋德生的下懷。宋德生巴不得項家滿門死絕,這回子麒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宋德生開心都來不及了,豈會真的公平、公正地徹查此事?
想到宋德生,項子熙的臉色就很難好看得起來。
就在項家人為項子麒的傷勢而愁眉不展時,項子麒忽然睜開眼,雙眼沒有焦距地凝望著前方。
「子麒,你醒了?!」項子熙見弟弟醒來,大喜。
「子麒,我的孩子,你可總算是醒了!」曲秀荷看見子麒醒來,開心地不住以繡帕拭去眼角的淚水。
上蒼保佑哪!同情她已失去一個孩子,所以不再殘忍地將孩子自她身邊奪走。
「子麒,你現下覺得如何?」項安邦擔心子麒背上的傷會為他帶來極大的痛楚。
「……丹……雅……」項子麒的聲音有如粗礫般沙啞難聽,卻清楚地說出丹雅的名字來。
「什麼?」曲秀荷一愣,不明白子麒為何剛醒就提起宋丹雅?難道子麒沒發現家人們正關心地守著他嗎?
項安邦聽子麒提及宋丹雅,立即蹙起一雙濃眉。前些天子麒在街市上瘋狂尋找宋丹雅的事早已傳進他耳中,事情都已經過了六年,為何子麒就是看不開呢?
「子麒,我是大哥,我和爹娘都在你身邊,你知道嗎?」項子熙發現子麒的眼神混沌,顯然是還沒清醒過來。
「……丹……雅呢?」項子麒下意識地問著丹雅的下落。
曲秀荷與項安邦面面相覷,在這種情況下,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子麒?子麒很明顯是神智錯亂了,方會問起宋丹雅來,若實話說宋丹雅已死,她擔心已陷入紊亂的子麒會大受打擊,反而無助於他的傷勢,但偏偏也騙不得他說丹雅就在不遠處啊!因為,倘若他要丹雅來,他們該上哪兒去找宋丹雅來陪他呢?
「你怎麼突然問起丹雅來?」項子熙問道。在家中,子麒向來只在心裡想著宋丹雅,從不開口提她,今日卻忽然提及她,許是傷重混沌的緣故吧?
「……昨夜……丹雅陪著我……現下她人上哪兒去了?」項子麒費盡力氣地回答大哥的問題,心慌意亂地急著找尋丹雅。
明明他的鼻間依稀可以嗅聞得到她的芳馨;明明他的胸膛依然可以感受到她柔軟的嬌軀;明明她傷心的淚珠沁入了他心頭;明明她在他耳邊說恨他、好恨他;明明他聽見了她最愛唱的歌謠,為何當他好不容易費盡力氣睜開眼時,她已不在身邊?
「丹雅……你們快點幫我找丹雅過來……」她究竟是上哪兒去了?她不能不在他身邊,不能!
見不到宋丹雅,項子麒不顧全身虛軟無力,胸背皆承受著劇痛,勉強撐起身體,決定親自找她。
「子麒,別動!你傷得太重了。」項子熙連忙阻止他的蠢動。
「丹雅……我要丹雅……」項子麒抓著大哥的手臂,眼神堅定。
「這個傻孩子……」曲秀荷見他癡情的模樣,又是一陣心酸。
項安邦眼見他剛轉醒,即使意識不清仍心心唸唸著宋丹雅,僅能不住地搖頭歎息。
在場唯有張媽知道子麒未犯糊塗,昨夜的確是宋丹雅陪伴在子麒身邊。她讓宋丹雅進府陪二少爺果然是正確的決定啊!瞧,二少爺不就是因為聽到宋姑娘的呼喚,所以才醒來的嗎?
不過,這件事是她和宋姑娘之間的秘密,所以張媽三緘其口,保持沉默。
項子熙與母親不住地勸著項子麒,由於他是靠意志力甦醒的,撐不了太久,因此沒一會兒功夫,整個人便又軟倒,陷入昏迷之中。
他一陷入昏迷,曲秀荷連忙命僕人去請太醫過府號脈診治,看子麒突然清醒又陷入昏迷這樣的情況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