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病情漸有起色,而緝查兇手的行動也在持續當中,宇淵被委以重任,足見當今皇帝對他的重視。
早晨,太子寢宮靜悄悄,靜得連根針掉落地面都聽得見,宇淵和冷剛站在桌邊,吉祥如意隨侍在殿下身側,眾人屏氣凝神,看著曲無容執針。
曲無容將針插入皇太子十指指尖,拔出針,在傷口處敷上黃色藥粉,然後泡入酒水中,眼見黑血一點一點滲出,溶入酒裡;滲出的黑血帶著強烈腥臭味,不多久,澄澈酒漿轉為墨黑。
半個時辰後,如意取來一缽新酒,曲無容重複同樣動作,然這回,流出來的血已漸漸變成殷紅色。
這診療過程,吉祥、如意已看過數回,但每次看,仍忍不住心驚膽顫。
曲無容按按皇太子的脈搏,點頭,再放幾次血,他身上的毒便可除盡。
冷剛遞來帕子,替她抹去額間薄汗,扶她走至桌前。
曲無容提筆寫下藥單,交予宮女,吩咐三碗水煎成八分,服二帖。宮女拿了藥單下去辦事,曲無容則起身準備回房安歇。
「姑娘請留步。」皇太子喚住她。
「有事?」
曲無容回頭。不屈膝、不請安,在皇太子面前,她擺足大夫架式。
「可否請教一言?」
「請說。」
猶豫半晌後,太子開口:「姑娘為何終日以白綢蒙面?」
「我的臉曾受重傷,為怕駭人,故以白綢覆面。」她的語氣輕淡,聽不出特殊情緒。
她的答案引來宇淵側目。
說謊,他分明見過白綢下的臉蛋,不僅完美無缺,更是艷光照人。他不懂,曲無容為何說謊,凡女子有機會在太子面前露臉,誰不爭先恐後?
突地,宇淵想起她的藏私論,想起她的「終朝聚財納寶,集到多時,命終了」,對啊,她視金錢名利如糞土,這種女子怎會想露臉?說不定,就是把後位雙手捧上,她也不會多瞧一眼。
宇淵無法不欣賞曲無容,她的清新脫俗、她的冷漠淡然,樁樁件件都吸引他。
「不唐突的話,可否請姑娘取下綢帕。」皇太子按捺不住好奇心。
她瞪視他一眼,語帶寒冽:「是很唐突。」
轉身,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太子寢宮。
「我想,我把她惹火了。」太子苦笑,對著好友宇淵道。
「可不是。」
曲無容非普通女子,誰是帝、誰當王,在她眼中皆一樣,說不定她醫平民百姓還比醫太子皇帝來得盡心。
「母后喜歡她,想我納她為妃。」
「殿下意願呢?」宇淵反問。
「她是個特別女子,在她面前,我是男人而非太子,我的尊貴入不了她的眼,她對我不比對宮女太監友善。」
太子也看見了?宇淵輕笑。
日前,太監小貴子送湯汁過來,許是新人入宮,對週遭環境尚不熟悉,一緊張,把藥汁灑了,滾燙的湯汁潑掉大半碗,老嬤嬤氣得大罵,要他趕緊重新熬藥。
只見曲無容不慌不忙,說一句:「皇太子喝半碗藥足夠了。」
接著,她就把潑剩下的藥接過來,交給宮女。然後拉起小貴子坐到一旁,掏出帕子、藥膏,細心替他清理傷口。
老嬤嬤不滿,想懲罰小貴子,曲無容卻不怕得罪人,全力維護。
皇太子續言:「對我而言,這是全新經驗,從沒人這般待我,你是第一個,我視你為兄弟,她是第二個……」
「所以,殿下有意納她為妃?」
「倘若她臉上真有殘疾,我便要納她為妃,若沒有,金銀財寶看她要多少,我都給。」
「為什麼?」
「我也想在她面前特殊一回,讓她知道,我並不是只看重外貌的男子。」他也想要她清麗的雙瞳注視他的臉,而不是他發綠的指間。
「殿下別這麼想,若你到過她的竹林小屋,便會發覺,她視錢財如塵土。」他記得那籃「診金」是怎地隨意擺在屋前。
「她視錢財如塵土?你在鼓勵我納妃。」
「不,我想告訴殿下,誰在她面前都特殊不了。」
「是嗎?」太子坐起身,精神奕奕對宇淵說:「她很耐人尋味,像一本好書,讓我很想努力讀到最後一頁,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母后的提議突兀,但越和她相處,我越有征服她的慾望。」
「征服?」征服什麼?征服她的高傲、她的冷淡、征服她不食煙火的特殊?
「你想什麼?」太子問。
「沒。」他否認。
「你對曲無容感到興趣?」太子笑問。
「並沒有。」這輩子,他再不會對其他女子感到興趣。
「最好沒有,可別弄到我們兩兄弟閱牆。」他半開玩笑。「玉兒還好吧?這段時間為我的病,勞你四處奔波,現下我逐漸痊癒了,你該多花點心思在玉兒身上。」
想起玉寧,皇太子忍不住擔心,玉兒是他最疼愛的皇妹,宇淵是他最知心的朋友,這樣好的兩個男女分明是天作之合,怎會一個苦、一個愁,一個怨、一個悲。
「是。」
「你和玉兒結為夫妻已經五年,也該有個孩子,希望玉兒能一舉得男,替鍾離家延續香火。」
宇淵沉默。
對孩子、對公主,他都愧疚。這輩子,他當不了好丈夫,只能在其他方面盡力彌補。
「至於穎兒姑娘,人死不能復生,你早該從悲慟中恢復了。」
宇淵臉色微變,扯唇輕道:「殿下好生休息,宇淵告退。」
他凝視他,須臾,妥協:「退下吧!」
他知道自己踩到宇淵的界線了,對宇淵而言,紀穎是不能談、不能勸的部分,她是他心中的秘密,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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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喜姑娘,皇后很重視姑娘呢,幾次問起姑娘,皆要我們姊妹盡心伺候。」吉祥捧來新盆栽,擺在茶几上,是宮裡規矩,每逢月半就要換新。
曲無容看一眼盆栽,那是金製枝、玉雕花葉,終年不萎。
她不喜歡,她寧愛生長在土地上的繁花綠草,雖躲不過春夏秋冬,卻有著金枝玉葉缺乏的生命力。
「皇太子還不是一樣,屢次探問姑娘平日進何飲食,還吩咐御廚,照太和宮給的多備一份,可見太子是真心喜歡姑娘。」如意在她耳邊吱吱喳喳,說個沒停。
耳底聽著,嘴裡悶著,那個皇太子啊……盼別給自己招來麻煩才好,曲無容低頭,看自己繡得亂七八糟的荷包。
「姑娘聰明穎慧、仁慈善良、蕙質蘭心,大家都好喜歡你。還有啊,上回姑娘救下小貴子,他四處說姑娘的好話,別的宮裡的太監、宮女都羨慕咱們被派在姑娘身邊呢!」吉祥說。
她們說的是自己?
原來歲月真會改變人,想當年,人人批評她孤僻倔強、冥頑不靈,沒想到,搖身一變,她竟成了蕙質蘭心。
如意端來參茶,放下茶水,她拉起曲無容手臂,笑容可掬道:「姑娘,你當妃子後,可不可以把吉祥和如意留在身邊,我們想跟著姑娘。」
姑娘隨性,不愛麻煩人、不擺架子,又從不對他們發脾氣,能跟著這樣的主子,肯定福氣。何況……偷偷瞄一眼冷剛,如意頰邊浮起兩抹紅暈。
曲無容沒答話,轉頭,看見門邊臉色難看的男人。
「冷剛。」
「是。」他走到她身邊。
「這個給你。」她把線頭剪掉,將新繡成的荷包送給冷剛。
這是她繡的第兩百還是三百個荷包?練習那麼多回,她仍繡不成一朵新梅,更別說什麼鴛鴦蝴蝶,她啊,永遠當不成賢淑女子。
「多謝姑娘。」他看也不看,就要把荷包收入懷裡。
吉祥一把搶走荷包,藏到身後。她尷尬地看看曲無容和冷剛,訥訥說:「這東西……做得不夠好。」吉祥說得含蓄,事實上是很糟。
「還我。」冷剛伸手,面無表情。
吉祥對冷剛溫柔笑道:「冷剛哥哥,我帶回去修補一下,明日還你。」
「不必。」
「你生氣了哦?」
如意湊到冷剛面前,巧笑倩兮,圓圓的臉、圓圓的笑,圓得讓人好幸福。
冷剛不答,定定望住吉祥,用眼光逼她把荷包還來。
「別氣、別氣,荷包不會被吞掉,吉祥姊姊的繡工好得不得了,大家都央求她指點呢?冷剛哥哥,笑一個嘛!」
如意扯扯他的袖子,仰著臉望他。
曲無容看著小女兒們的嬌憨純真,她實不該把冷剛留在身邊,他應過著輕鬆日子,有妻子、有孩子,熱熱鬧鬧的一生。
「冷剛。」曲無容出聲緩和氣氛。「你讓吉祥把荷包帶回去試試,我很感興趣呢,她能把我的荷包補救成什麼模樣。」
姑娘出口,冷剛自然無異議。
冷剛退到姑娘身後,兩個小宮女笑瞇眼擠到曲無容旁邊,把荷包攤在桌上。「姑娘,這梅花,不是這麼繡法的……」
說話間,宇淵進門,他雙手後背,狀似悠閒。
但瞄見桌上的荷包,他的悠閒轉為沉重,她的女紅和穎兒一樣……壞透。
「姑娘不擅長女紅?」話不自主吐出,方出言,已然後悔。
「凡女子都得擅長女紅?」板起臉孔,她的口氣咄咄逼人,沒辦法,她見到他,就忍不住嘲諷幾句,誰讓他們有仇。
「在下並無冒犯之意。」
他自懷間掏出荷包放到桌上,那是穎兒第一次的作品。
曲無容像似觸電般,瞠大雙眼,凝視宇淵,久久不放,眉目間有著難解的愁緒。
為什麼?差一點點,她問出口。
「曲姑娘?」宇淵低喚。
她回神,卻回復不了心跳速度,心肝腸胃全扭在一起了,那痛,痛得她汗涔涔、淚潸潸,齒牙緊閉,她沒被下毒,卻出現了中毒跡象。
她迅速將宇淵的荷包推開,彷彿上面沾上十哭散,不到一炷香便會要人命。
「曲姑娘,送荷包之人也不擅長女紅,但受贈者收下的是繡者的心意,而不是織工。」說著,他鄭重將荷包納入懷間。
「你珍藏了嗎?」她反射性回答,口氣壞到讓人無從理解。
「什麼?」他沒聽懂。
「你珍藏繡者的心意了嗎?」她問,臉上帶著一分淒絕、兩分怨恨。
「是的。」
他居然敢大言不慚說是?
四目相交,曲無容寒目對他,望得人不自覺泛起陣陣冷意,怒氣在她胸中衝撞,急欲尋到宣洩出口。
而他眼神充滿誠懇真心,他是珍藏了穎兒的心意,只是來不及對她表明;他是愛她愛到無法言喻,只是沒機會對她說千百聲我愛你,他有無數遺憾,但對穎兒的心,真誠無偽。
兩人不語,她的質疑對上他的誠摯,她的怒濤襲擊不了他的懇切。
倏地,曲無容起身,椅子順勢往後倒去,狼狽地,她拖著跛足朝內屋走去,她的恨,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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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屋中燃起油燈,金黃色的燈光照出一室溫暖,吉祥、如意無事可做,纏著冷剛說話,他皺起濃眉,手足無措。
曲無容從書上抬起視線,淡淡笑著。冷剛快被弄瘋了吧?
「吉祥、如意,你們想聽故事嗎?」她試著解救冷剛。
「姑娘要講故事給我們聽?」吉祥、如意捨棄冷剛,跳到她身邊。
「不嫌棄的話。」
「太好了,吉祥,你去泡茶,我去拿些瓜果點心,姑娘,等等我們哦!」說著,兩人快手快腳走出屋裡。
只不過是講故事,又不是看戲,何必又是茶水又要點心?不過,隨她們去吧,能替冷剛解圍,又教大家愉快,很好。
不多久,她們張羅了吃食,擺上幾把椅子,連同候在外面等待傳喚的太監也讓她們拉了進來,一人一張椅、一盞茶、一把瓜子,人人有份兒。大家都很開心,只有冷剛還是不快意,因為他被吉祥、如意一左一右夾在中間。
「去年我和冷剛到安和縣,那裡正傳染疫病,病情散播得非常迅速,全縣有半數百姓染上病,大夫想破頭,想不出這病源打哪兒來。患者由雙足開始出現黑疹,很快地,三五天之內,黑疹擴散至全身,雖不致命,卻麻癢難當。」
「唉呀,癢比痛更難受,我入宮前,家裡窮,床鋪底下全是跳蚤,每天睡覺這裡癢那裡也癢,有時候癢得不得了,東蹦西跳,我奶奶老笑話咱們,說是小猴兒在跳舞吶。」小太監插話。
「別嚷嚷,讓姑娘說故事,我愛聽。」如意出聲制止。
曲無容低眉淺笑,她喜歡上這份熱鬧。
「初到安和縣時,看見庸醫當街賣藥,一帖五文錢的藥材被哄抬成五十兩銀,百姓苦不堪言,可那藥只能控制麻癢程度,斷不了根。我們進縣府公堂,想聽聽官醫對此病的看法,哪知,官醫、衙役全上街賣藥了,衙門裡空無一人,我們還被守門的老翁趕出去。」
「那衙門豈不是大撈一筆?」吉祥問。
可不是大撈一筆?後來疫情控制住,無恥的安和縣令還以此向聖上邀功,得了個六品頂戴。
「我想,得找出病源才救得了命,傳染一定有根源、途徑,不會一下子莫名其妙整個縣都陷入疫區。」
「姑娘找出來了嗎?您有沒有被傳染?」太監又加話。
「我沒事,也找出原因來了。有人在水源處漂染布料,染劑有毒,毒順著河水流下,成了鎮民的飲用水。換言之,那不是疫病,而是集體中毒。」
「後來呢?」
「冷剛當了幾回樑上君子,偷竊庫銀百萬兩,拿這筆銀子買藥材分贈百姓、僱人四處宣傳不可飲用河水。」
「太好了,疫情控制下來,縣民一定當姑娘是活神仙。」
「精彩的還在後頭。」她輕笑。
人心惡,忘恩負義是自古以來就有的事。
「還有精彩的?」
「在源頭開漂染廠的是縣令的侄子,縣令知我花銀子僱人四處宣傳,直說妖言禍眾,要緝拿我們到案,幸而百姓堵在門口,我和冷剛才不至於成了階下囚。」
「為了掩護,我們每日住在不同的百姓家中,縣令發下公文,不准藥鋪把藥材賣給我們,於是明著不敢買賣,藥商只好同我們暗渡陳倉。」
「好可惡的縣令,真該讓皇上打他一頓板子。」如意不平說。
「幸好,病人身上的毒在藥物控制下,慢慢解了,投過藥,河水也漸漸變得清澈。冷剛領著百姓走一趟漂染場,把裡面的東西砸的砸、燒的燒,還把縣令侄子抓起來痛毆一頓,眼見大勢難挽回,民怨高昇,縣令不得不下紙公文,規定水源上頭不准開設染布場,百姓才又敢喝水。」
「太好了,這就是團結力量大,以後咱們也要團結,那些老嬤嬤才不敢欺負咱們。」
說話的是前幾日被湯藥燙傷的太監小貴子,他讓曲無容要到身邊來服侍了。
「你在胡說什麼?老嬤嬤不是欺負,是在管教咱們,哪天你學精了、乖覺啦,老嬤嬤哪還會罵你?」吉祥用食指推推小貴子的頭。
「是,吉祥嬤嬤,小貴子錯了。」他一說,大夥兒全笑了起來。
「姑娘,還有沒有故事?好好聽吶!」如意拉拉曲無容的袖子問。
「是啊、是啊,再說一個吧!」小貴子道。
她偏頭想想,說:「今年年初,我們路經水雲村,恰巧趕上了一場熱鬧。」
「廟會嗎?姑娘一定得嘗嘗糖葫蘆,那味兒啊,好吃得夢裡也會想呢!」小貴子說。
「偏你那麼多話,老打斷姑娘,你就安安靜靜吃東西吧!」說著,吉祥把糕點塞進他嘴巴裡,惹出哄堂大笑。
曲無容微笑說:「水雲村裡不是辦廟會,是在辦殺人儀式。他們把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綁在高高的十字樁上面,下方還堆了柴火,村人拿了石子拚命往她身上砸,砸得她滿頭鮮血直流,奄奄一息。」
「天吶,沒王法啦!」吉祥驚呼。
「當時我也這麼想,我問村人,究竟是怎麼回事?一問之下方知那女子是牛老爹的閨女,未出閣的女子不守貞,竟和野男人暗結珠胎,村人正打算放火燒了她,讓村裡年輕女孩有個警惕。」
「太殘忍了,兩條人命啊,官府不管嗎?」如意也忍控不住。
「我不知道官府管不管,但我是非管不可。冷剛飛身上木樁救人,我擋在眾人面前表明身份,我告訴他們,我是京裡來的神醫,這位姑娘不是暗結珠胎,而是得到一種怪病。
我當場大聲問牛老爹,她是不是逢早便吐?是不是夜裡不成眠,常常莫名其妙掉眼淚?是不是發枯、骨瘦、目青、不進飲食?牛老爹被我這麼一喊,慌了,直點頭。」碰上這種事,哪個姑娘還能吃得下、不掉淚?過度焦慮的結果,自然是發枯、骨瘦、目青、夜不成眠了。
「然後呢。」吉祥催促。
「於是,我斷她得了怪病,而且此病會傳染給別人,若是燒了她,屍骨成灰讓大家吸進去,恐怕整村無一倖免。就算埋了她,病毒也會從泥土裡面竄出來,這種病唯一的醫法就是趁人活著的時候.在身體裡面用藥物消滅。」
「真有這種怪病?小貴子活了十幾年啦,聽也沒聽過。」
「當然是假的,蠢蛋。」如意戳了戳他的額頭。
「那麼,他們信了嗎?」吉祥問。
「我當場表演了一手針灸,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告訴他們,這種病太難醫,我得帶她回去找我師傅。然後,我們就把她,連同她的男人一起帶離開水雲村了。」
「沒人阻擋嗎?」
「有冷剛哥哥在,誰擋得了?」如意說得驕傲。
「不只沒人阻擋,村人還集了一筆錢給我們,感激我拯救了整村人。離開水雲村後,我們把那筆銀子給了牛老爹閨女兒,助她與丈夫在異地開啟新生活。」
「太棒了,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才對嘛!」
「你啊,思春哦,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好噁心……」
他們推推吵吵,笑聲不斷,冷清的屋子熱鬧了起來,屋外,一個頎長身影佇立,靜靜望著屋裡,看著他們笑鬧,他的唇角不自覺地跟著上揚。
原來,卸下冷漠,她這般可親溫柔。她真的跟他有仇吧,只是他不曉得仇結在哪裡,這些年頭,他的確得罪了不少官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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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宇淵到她屋前偷聽故事,每個故事都讓他開心得不得了。
然後,他的飛揚快樂,侯府上下全知道了,他的快樂感染所有人,於是,廚房大嬸一面炒菜一面笑著,園丁一邊鋤草一邊唱起山歌,連抹桌子的婢女也忍不住道起八卦。
「你瞧,侯爺成天都掛著笑,不知有什麼快意的事兒?」翠衣婢女推了推紅衣婢女,指指甫從窗外走過的宇淵。
「肯定是皇帝又升了侯爺官位。」紅衣婢女放下抹布,歪了歪頭說。
「不對,咱們家侯爺對官位高低沒多大興趣,記不記得去年,聖旨下,升侯爺為一等靖遠侯,侯爺也不見開心。」
「說得也是,會不會侯爺做成了大生意,賺進大筆金銀?」
「更不可能了,咱們侯爺哪天沒做成生意,再多金銀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不是,自從穎兒小姐去世後,侯爺變了個人似的,成日眉目深鎖,弄得公主不開心,四處尋人穢氣。真不明白,公主哪裡比不上穎兒小姐?雖然穎兒小姐很漂亮,但公主也不差呀!」
「這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問題,而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什麼西施貂蟬,我還楊貴妃咧!」紅衣婢女拍了翠衣婢女一下,笑道。
「我的意思是,不管長相如何,在有情人眼裡,彼此都是最美麗、最英挺的,就是下凡神仙也比不過。」
「你的意思是,公主再美,也當不了侯爺眼裡的西施。」
「恐怕是,不然侯爺怎麼不上衡怡閣來?」
「那公主……要一直守活寡嗎?」
「你瞧,侯爺近來那麼開心,說不定和未出世的嬰兒有關。侯爺早年失去親人,身邊的親戚又是可惡得教人恨,倘若,公主生出一個小少爺,你說,侯爺會不會對公主加意疼愛,這一疼二疼吶,疼人心,自會慢慢淡忘穎兒小姐.到時,咱們日子就好過啦……」
砰地,門撞上牆反彈的聲音嚇著了閒聊婢女,她們同時回頭,臉色鐵青的玉寧公主射來惡毒眼神,不由自主地,砰,雙膝落地。
怎、怎麼會呢?公主明明到寺院裡去祈福了呀,不然,她們怎敢放下心大膽說話,平日,大夥兒是連個重聲都不敢說。
「公主……」她們雙雙跪爬到公主跟前,伏在地上。公主未語,她們的淚已先翻落地上。
「把頭抬起來。」公主道。
「奴婢不敢。」
「我說,頭抬起來!」她大吼一聲,順手抓起杯子往她們身上砸去。匡啷,杯子落在地上,砸成碎片。
忍住痛,她們抬起臉,在接觸到公主凌厲眼神時,心一震,不自主地,又撲回地,不偏不倚,正好撲在碎瓷片上面——痛啊!她們忍痛,不敢出聲。
「你們好大的膽子!」
「公主,請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們是越來越過分了,也敢背後評論主子,是這個府裡沒有了規矩,還是見我被冷落,人人都能說三道四啦!」
玉寧公主手朝桌面用力拍去,砰地,駭得兩人魂飛魄散,渾身顫慄不已。
「奴、奴婢……該、該死……」串串淚水滾下,她們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的確該死,我守活寡要你們來四處宣傳,可不可以請教一下,誰是侯爺眼裡的西施,你?還是你?」她走近,勾起她們的下巴。
她們眼底的驚懼滿足了她的快樂,她喜歡下人對自己恐懼驚疑,喜歡權威壓人,只有這種時候,她才覺得自己還是侯府裡的當家主母。
「公主……奴婢知錯……」她們泣不成聲。
「知錯?這麼簡單?既然你們嫌日子難過,那麼就打上一頓攆出去好了,反正,侯府也不缺兩個丫頭。」
她們嚇得瞠大雙目,被桃紅姊姊打過一頓,沒死也半條命啊,上回翠屏姊被打斷雙腿攆出去,現在只能在街邊行乞為生。
「奴婢該死,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多話了,公主饒命啊……」
「可我要是不立點威嚴,你們豈不是在背後到處說我?」
「不敢了,奴婢發誓,往後要是再多說一句閒話,就讓公主把舌頭割下來。」
割舌頭?這倒是好主意,冷哼一聲,看在她給了個主意份上,暫且饒下。
她轉過身,「桃紅,把她們關到柴房裡,我說放人才可以放,我沒開口之前,誰都不准給她們東西吃。」
「是,公主。」隨身宮女桃紅領命,將兩人帶了下去。
人走了,又是一室清靜,不,不是清靜,是冷清,沒有男主人的樓閣,女人吶,怎能快樂?
攏攏頭髮,她坐入椅間。其實,她們並沒有說錯,她確是惦著這份心思,希望娃娃出世,相公回心轉意,從此衡怡閣裡有父親、有兒子,有數不清的歡笑聲。
即便侯爺多情多心,穎兒總是不存在了,她就不信,一個活生生的女人不及一縷亡魂?所以,她下藥,寧願傷心被錯認,也要成就一夜,為的就是賭一個未來。
從前,她不認同母后的作法,她天真相信,只要男有意、女有心,愛情,何等輕易,何況,她的容貌是萬中選一,怎有男人不對她動心?若不是挫折太多,她怎須用盡心機。
只是,她的事兒輪不到低三下四的奴婢來評論。
披上披風,他不上她的衡怡閣,她便去就他的探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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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寧公主推門進入時,宇淵匆匆藏物入懷。
她看見了,眼神一閃,掛起恬靜笑容,隱去滿腹不滿。
她知侯爺又在看那個毫無繡工可言的醜荷包,氣呵。
她繡過幾十個荷包給相公,他從不貼身收藏,那日心念起,趁相公昏睡,她偷出穎兒做的荷包,本想替他的荷包改個式樣,心想,換了花色,把自己疊在他心版中央,穎兒的身影會自他心中逐漸淡去吧。
豈知,荷包裡面,滿滿的相思豆,滿滿的紅心在桌面上滾動,他愛穎兒的心……仍然鮮紅……固執的他,怎不教人咬牙?
她怨懟、恨極,幾番挫折,氣恨難當。
想紀穎的牌位端坐在鍾離家大祠堂,想一個沒名沒分的丫頭擄獲了相公的全部心思,她怎能不妒忌,怎能不詛咒紀穎永世不超生?
「公主,有事?」他溫和卻疏離。
「聽說相公找到神醫,把皇兄的病治好了。」暫且放下仇怨,她端起賢淑笑容。
「是。」
「聽說那位神醫是個年輕姑娘?」宮裡來的消息,凡與相公有關,她都不放過。
「是。」
「聽說她聰明慧黠,相當受歡迎。」
「對。」
「我還聽說,她拒絕母后的賞賜,不願入宮為御醫?」
「她對名利看得淡薄,且閒雲野鶴慣了,不習慣宮中拘束。」
「相公和神醫姑娘很熟?」熟得知她閒雲野鶴、淡薄名利?玉寧兩道細眉攏起,不安擴大。
是很熟,從第一次見面,他便覺得她熟悉,而從她的故事裡,他認識了她的真性情。
他沒回答,望住窗外的相思樹,魂魄飛過後宮紅牆,飛過重重長廊……漂亮的弧線勾上他嘴角。
她回眸,看見,心驚。
他在笑,不是敷衍、不是表面作戲,而是發自內心的笑意。
她以為他這輩子再不會笑了,她以為除了腹中胎兒,再沒人可以讓他敞心開懷。
是那位神醫姑娘把快樂帶給他嗎?他是為著她而快樂?會否,他的心情打開,是為著另一名女子?是不是,他只愛懂得醫術的女人?
恐慌升起,幾度倉皇,一個紀穎已教她揪心,怎能再出現一個女神醫,她的序位要往後排過多少輪,相公才看得見她的委屈?
不行,她得在事前阻止這一切,不讓舊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