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永芠沒有聽錯,的的確確就是警察局。
警方終於抓到幾個月前襲擊杜弘旭的那幾個黑衣人,當然,還有那個偽裝的司機。杜弘旭一走進警局,怒得向前揪住偽裝司機的衣領。
「沒錯,就是這個臭小子,媽的!敢惹到我杜弘旭,你們倒大楣了!」他向來懶得記人臉和名字,可一記住,就難以忘懷。
雖說那天他被載到荒郊野外,只是被揍了一頓、受了點皮肉傷,但他可不打算就此放過那群雜碎,至少要揪出他們,查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在杜弘旭的催逼與「La Vie」集團的壓力下,警方終於抓到幾名嫌疑犯,得知果真是杜大爺要找的人,員警們都松了口氣。由於這幾名嫌犯過去並無前科,又沒什麼線索可查,他們簡直快被這位大爺逼得一個頭兩個大了。
那名偽裝司機看起來很年輕,應該不到二十五歲,正用冷淡的眼神迎接杜弘旭的威脅,毫無懼怕。
蘇永芠默默坐在一旁。說實在的,她很不願面對這種場合,以杜弘旭過去那種跋扈又目中無人的個性,會在不經意間傷害到無辜的人並不罕見。那些人中會有人萌生報復之心真的可以理解,當然,她明白犯罪就是犯罪,不過她自己也曾經有過那種很想把杜弘旭抓起來痛揍一頓的念頭,所以相當能體會那群犯罪者的心態。
「說清楚,是誰叫你載我到那個偏僻的鬼地方?!在『La Vie』內部一定有共犯,快說是誰!」
杜弘旭很清楚,他的座車平時有助理開,即使助理不在,也有專門的司機,不是尋常人能接近的,更別說拿鑰匙開車了……只可能是內神通外鬼,「La Vie」的高級干部跟這群人掛勾才能辦到。
明明是警方的偵訊室,員警們對於這位大爺取而代之的囂張行徑卻只能睜只眼、閉只眼,畢竟大家都很清楚惹到這位大爺的下場有多淒慘。
偽裝司機的年輕人依舊冰著一張臉,理也沒理他。這下杜弘旭可火大了,迸出一串英文髒話。
「喂!你們沒有逼這些犯人講實話的工具啊?!快拿出來啊!」他氣呼呼地轉向其中一名警員。「喂,你,拿出一點辦法行不行?難道真要我做你的工作?!」
「杜先生,」警員客客氣氣地說:「現在我們不可以隨便對嫌犯刑求的……」
「嫌犯?」杜弘旭氣到快爆炸,猛指著偽裝司機吼:「就是他!不用懷疑,就是他!」
「弘旭……」蘇永芠快看不下去了,她知道他很氣那群揍他一頓的流氓,但現在他根本是在妨礙警方辦案嘛。
「你還是沒得到教訓。」那名偽裝司機突然開口了,嘴角還掛著冷笑。
「你說什麼?」
「你記得你對我做過什麼嗎?」
杜弘旭沒回話,他根本不記得以前曾經見過他。
偽裝司機唇邊的笑轉為淒涼,憤恨地說:「對,像我們這種人是雜碎,是最底層沒用的廢物!可是,我們也很努力工作啊!」他猛然憋不住似的,忿忿激動地吼叫起來:「你害我們無緣無故丟了工作!你害我們的家人沒飯吃!而你呢?你連我們的名字都不知道!」
杜弘旭霎時啞口無言,被這個他的確當成「雜碎廢物」的男人的神色震撼住了,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個多麼差勁的人。
「喂,講什麼廢話,這跟你……」
「想知道是誰跟我們串通?」偽裝司機臉上顯現一抹猙獰,一字一句清晰地問:「你真的想知道?」
杜弘旭不知道為什麼,因著那樣險惡的眼色感到背脊一陣涼,就連狀況外的蘇永芠也一樣,嗅聞到山雨欲來的不祥預感。
「我有什麼不敢?!」他強硬地說,姿態仍擺得很高,但在男人說出口的那一剎那,徹底潰敗。
「你最好的朋友,」偽裝司機冷酷地說:「魏書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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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杜弘旭在警局吼叫一聲後,狠狠揍了那個男人一拳就飛奔離開,蘇永芠差點追不上他。
「車鑰匙。」停在車前,他陰沉著臉色朝她伸手,似乎打算自行開車前往某地。
他心神很亂她感覺得出來,正因為如此,她更不能放他一個人。
「弘旭,我來開車。」她握緊手中的車鑰匙,他卻蠻橫地一把搶了過去,自行坐進駕駛座。
蘇永芠阻止不了他,決定跟隨他,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去,車內彌漫一股低氣壓。
被最好的朋友背叛是什麼滋味?她按捺著焦躁的心緒思忖,模擬著此時此刻杜弘旭的心情。
他一向是獨斷獨行又自以為是的人,雖然現在已經有點改善,骨子裡卻依然是唯我獨尊的性格;但,即便是這樣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能分享那一面的人只有他最重視的人。
她相信魏書德對杜弘旭而言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談的深刻交情。
蘇永芠想起自己的好朋友和自己前男友的那場婚禮;戀情被好朋友介入了,男朋友變心了,他們都對她很抱歉,說感情來得多麼突然、措手不及,他們掙扎很久才決定在一起……說起來,她可是同時被兩個深愛的人背叛,下場比杜弘旭更淒慘吧。她輕撇了下唇角,苦笑。
杜弘旭英俊的臉孔此時硬梆梆的,好像隨時一點火苗就足以引爆。他很痛苦、很想要一個答案的心情,她明白,也感同身受。現在不管什麼安慰的話都是廢話,她只希望他不要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這是她堅持一定要陪在他身邊最重要的原因。
果然如她所料,他直接駛往魏書德家中。或許顧念著車上還有蘇永芠,他已經盡量克制車速,否則他會更快飆到此處。
「魏書德!魏書德!滾出來!」
杜弘旭一路直沖進魏書德住的大廈,連管理員也攔不住;到了門口後猛敲房門,還一邊吼叫,蘇永芠氣喘吁吁的終於追上來。看來杜弘旭真是氣瘋了。
「來了、來了……」
魏書德莫可奈何的來開門,身上只披了件睡袍,連人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誰,也只有某位大爺能如此囂張,像搶匪一樣上門還敢直呼他名諱。
杜弘旭雙手握拳、咬緊牙關,彷佛非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出手揍人;魏書德察覺到異樣,想向蘇永芠探詢他的情況,蘇永芠也只能無奈地搖頭。這件事她實在無法插手,也不知如何介入,這是兩個好朋友之間的信任。
「弘旭,現在到底是……」
理也不理魏書德的詢問,杜弘旭大剌剌走進屋,一屁股坐上沙發,臉色鐵青,蘇永芠尾隨其後,直接轉往廚房。
「我幫你們泡茶。」她只希望他們快點互相坦承,快點解開心結、解決這件事。
「永芠……」
「魏書德,你過來,我──」杜弘旭的命令才說了一半,赫然發現一道赤裸的美麗女子身影慢條斯理地從臥房走出來。
女子一見到杜弘旭也嚇了一跳,但很快便坦然面對他,還雙臂環胸,懶洋洋地說:「杜先生,你好。」
然後,她徑自走向廚房,廚房裡的蘇永芠一樣驚訝的瞠眼!怎麼會在這裡見到她──那個也在杜弘旭家中光溜溜的艷麗模特兒茱莉!?
「她……」杜弘旭一頭霧水,瞪著魏書德猛問:「你怎麼跟她在一起?什麼時候開始的?」
魏書德聳了聳肩,既然被發現,也不隱瞞了。「我跟茱莉在一起有一陣子了,我一直都很喜歡她。」
「可是,這怎麼……」杜弘旭完全沒發現,非常錯愕。「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魏書德唇邊掛著一抹淡然、卻有些諷刺的笑痕。「因為你除了你自己,誰都不在乎。」
面對好友不帶感情、幾乎是平靜的指責,杜弘旭臉上閃現一抹狼狽;他的確是忽略了魏書德的狀況,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在乎他!
「我不管你們什麼關系,叫她出去,我有話跟你說。」杜弘旭霸道地說,他可不想讓那個女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為什麼?」魏書德英俊的臉上神情平淡,口氣卻有些冷漠。「你會要永芠出去嗎?」
杜弘旭呆住,不敢相信他竟然把那個女人拿來跟永芠相比。「你說什麼?永芠跟那個女人完全不一樣!」
「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像永芠在你心中的地位一樣。這樣你明白嗎?」
今天的魏書德似乎跟以往有些不同,除了立場更堅定之外,或許是因為他多少猜出杜弘旭來此的原因了。
事情遲早會曝光,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備。
蘇永芠和茱莉都待在廚房裡默默聆聽,雖然其中一個女人赤裸裸的,卻沒有任何人去注意這件事,因為氣氛實在太沉重了。
杜弘旭握緊拳頭,面露青筋的他看起來只差一個打火機的火苗了,隨時都有火山爆發的可能性。
「好,隨便你,這是你家,隨便你!」他怒得吼叫:「我問你一件事,是不是你主使那群流氓把我載到深山暗算我?」
「他們不是流氓,他們是被你害到走投無路的可憐人。」魏書德淡淡的說。
什麼?這代表……
「你真的是主使人?」多年建立的友情於瞬間崩潰,杜弘旭站起身,唇色發白,他要他親口確認。
「是。」魏書德毫不猶豫,給了肯定的答案。
「你……」火山也在瞬間爆發,杜弘旭直直揮拳出去,直搗魏書德的臉頰,但有個女人更快,沖過來擋住那一拳。
「茱莉!」魏書德抱住她,關心她被揍的臉龐,但茱莉咬牙忍痛,硬是以紅腫的臉猛瞪杜弘旭。
「死瘋子!你夠了沒?!書德為你犧牲了多少,你知道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她氣呼呼的上前推了杜弘旭的胸口一把,激動地喊道:「你這個什麼都不做的懶惰總裁如果沒有書德,你現在憑什麼吃香喝辣?!他那麼辛苦為你的公司、為你的王國作牛作馬,你給了他什麼?!給他一拳?!你本來就欠揍!想揍你的人可以填滿整座太平洋了!」
蘇永芠呆呆地目睹這一幕,實在非常佩服茱莉的勇氣。數個月前的她也很想抓著杜弘旭的領口狠狠訓他一頓,但頂多在腦子裡想想而已,哪有膽子做……而她,一絲不掛的茱莉,卻為了深愛的男人不顧一切。
「茱莉,」魏書德溫柔地摟著她,輕聲說:「妳答應過我,以後不會在別的男人面前裸露了。」
向來大膽的茱莉迎著男人柔情似水的眼眸,臉蛋紅了,掙脫他的懷抱,抬頭挺胸的走回魏書德的臥室。
魏書德將視線從女人身上轉移到杜弘旭臉上,唇邊掛著一向的平淡笑容。
「我已經承認了,現在你要怎麼對我呢?朋友。」
杜弘旭說不出話。魏書德是從前杜家管家老魏的獨生子,也是他從小到大的玩伴,陪他一起讀書;畢業以後,他接下公司,而書德也跟著進入公司……他一直以為這世界上除了他姊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書德了,可是……
「為什麼?」對於至交好友和外人串通,他覺得很痛心。「為什麼?」除了這個問句,他無話可說了。
「我嫉妒你,一直很嫉妒你。」魏書德緩緩開口。「我嫉妒你從一出生就擁有最好的一切、我羨慕的一切,而我,永遠只能當次要的那個人。」
「那你可以走啊!遠走高飛啊!」杜弘旭氣惱地說:「為什麼待在我身邊虛情假意當我的好朋友,然後趁機捅我一刀?!魏書德,你太卑鄙了!」
「我根本不想當你的好朋友。」魏書德冷漠地說:「我會待在你身邊,是因為我爸爸的要求。他說你很可憐,從小就沒有父母照顧,需要一個玩伴,所以跟你同年齡的我就順理成章必須變成你的玩伴,我別無選擇。」
杜弘旭頹然坐倒在沙發椅上,一臉失魂落魄。原來他一直當成珍寶的友情,緣由是來自於憐憫,這實在是太悲慘了。
魏書德仍繼續說著:「可是,我發現你根本就不可憐。你把欺壓、惡整比你弱勢的人當成樂趣。我有時候真的很恨你。為什麼你會是這樣一個人?如果你的個性『正常』一點,我會心甘情願跟隨你。」
杜弘旭深吸口氣,用同樣淡然的口氣回問他:「既然你都忍這麼久了,為什麼突然跟別人串通設計我?」
「不是突然。我對你的不滿已經累積很久……」魏書德想起什麼似的,目光飄遠。「有一天,一個很年輕、大學畢業沒多久的男孩子來找我,一看見我就跟我下跪,求我讓他繼續工作,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結果聽他說了以後才知道,原來又是你亂發脾氣的無辜受害者,才剛進公司三個月就被你無緣無故開除。根據合約,兩年內不能到相關領域工作……他很窮,一無所有,急得快哭了。可是只要你開除的人,人事部也不敢重新錄用,怕台風尾掃到自己,就是這樣,他被逼到走投無路,而你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記得。」
那名年輕人大概就是那個偽裝司機吧……知道事情的來由後,望著魏書德感歎的神情,杜弘旭吐了口長氣,幽幽地說:「你為了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人,寧願毀了跟我之間的交情?」
「交情?杜弘旭,你只愛你自己。」魏書德的口氣轉為冷酷。「我只是另一個供你使喚的奴隸。」
杜弘旭倏地從沙發上起身,他已經受不了了,怎麼也不願再從魏書德口中聽到這些話。
「最後一個問題……對我做了這件事,你有沒有後悔過?」
「想聽我的真心話?」魏書德直視多年好友的眼睛,毫不留情地摧毀他最後的希望。「我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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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弘旭不應該是這樣的。
向來意氣風發、眼高於頂、習慣把全世界的人都踩在腳底下的他,怎麼能夠一臉意志消沉,躲在pub喝悶酒?
蘇永芠沉默地陪他坐在吧台,擔心地凝望他沮喪的俊臉,深信魏書德的確給了他不小的打擊;即便他不把很多人看在眼裡,但他畢竟還是重視魏書德,可他重視的那個人,卻明白的顯露對他的鄙視……
她很擔心,真的很擔心他心理的變化,希望自己能夠給予他正面的力量,雖然自己對他而言只是個助理。
想想真不可思議,不過幾個月時間,她對杜弘旭的觀感竟然有了如此大的改變;如果是以前的她,說不定會暗地裡叫好,是該有人給這個奧客一點教訓……可逐漸接觸、認識、深入到他的另一面,她發覺自己已經無法討厭他了,甚至……
「其實,妳也想揍我吧,對不對?」略有醉意的他臉朝向她,語帶嘲弄的開口。
「這個……」她無法否認曾經有過這種念頭,畢竟她曾經把那只布偶豬揍得很慘。「想歸想啦……」最終,她還是只敢揍布偶豬出氣而已。
杜弘旭灌了口烈酒,賭氣似的喊道:「揍啊!想揍我,我讓妳揍個痛快!」
現在是怎樣?把悶氣出在她身上?蘇永芠也不是逆來順受的性格,說實在的,她也隱忍很久了。
碰!如他所願,她狠狠送他的右眼一個熊貓眼,杜弘旭錯愕的摸著自己的眼睛,蘇永芠若無其事的,給他一抹禮貌恭敬的微笑。
「老板,你滿意了嗎?」
既然他那麼需要有人打醒他,她當然是義不容辭了……只不過,在她心裡卻不免淒涼的想著,現在的她跟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相處關系?在pub喝酒暢談心事的朋友?或者,依舊是上司與下屬、老板與助理的階級關系?
杜弘旭苦笑著搖頭。「我這個人真糟糕,最好的朋友討厭我,聯合別人設計我,連我身邊的助理也一樣……」
「我沒有討厭你。」她直視著他的眼睛,堅定的說:「至少現在……我沒有。」
與她坦率且真情流露的視線交會,杜弘旭心中悲傷的那一塊逐漸消融,她無聲的撫慰勝過任何人的千言萬語。
她對他來說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他忍不住緊握住她的手,吐露心裡深處潛藏的創傷,那塊他讓自己痛苦自責許久的秘密。
如果是她,他想,或許能分擔他的痛。
「永芠,我殺過人。」
蘇永芠頓時全身一僵,難以置信。「什麼?!」
杜弘旭呼了口氣,用一種往事不堪回首的口氣訴說著:「小時候我爸媽管我很嚴,我被當成集團接班人在養成,所以我只能當第一,不能當第二。我覺得壓力很大,也很痛恨他們,所以,我……常常忍不住詛咒他們。」他更用力地緊抓著她的小手,像是要尋求一點支持。「那天是我的生日,他們卻還是搭飛機去國外談生意,我很生氣,就對他們喊叫要他們永遠不要回來算了,結果……真的永遠不回來了……」他掩面歎口氣。「像噩夢一樣的喪禮、我爸媽殘缺不全的屍體……那全都是我的錯……」
真想不到杜弘旭會有這一面,對她赤裸裸的坦白心事……蘇永芠有些感動,至少在這一刻,她對他的意義不只是一個萬能的助理,而是一個讓他敞開心房的女人。
「杜弘旭,別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如果詛咒可以靈驗,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幾百次。」她故意對他擠眉弄眼開玩笑,想讓氣氛輕松一點。
「我?」他皺起眉頭。
「依你過去惡劣的行為,多的是詛咒你的人,恐怕各種淒慘的死法都有呢。」這可不是恐嚇,而是蘇永芠親身體會,他這個人有時候任性的程度實在讓人很想掐死他。
杜弘旭霎時回想起蘇永芠在房間裡的「發洩方式」,那只豬布偶被她揍得慘兮兮,他禁不住輕笑出聲。
「對喔,光是妳,我的死法應該就有上百種了。」
真神奇,她簡單的幾句話猶如溫暖的水流,流過他干枯的心底河道;因為不滿意自己和自己的生活,總是不自覺地遷怒他人,自己不幸就想看他人不幸,過去的他一直像個任性的孩子,還活在父母喪生的陰影裡,直到她出現。
杜弘旭默默且深深地凝望著她的俏臉,因為她的陪伴,讓他想為她改變,希望贏得她的尊重;因為她的出現,讓他學會體諒他人,希望不會被她討厭;在他心中躲藏許久的彼得潘,終於跟他揮了揮手,道別。
他伸手捧住她小巧的臉龐,深情款款的眼眸徹底袒露自身的欲望。
他喝醉了,蘇永芠感覺得出來,醉意會讓人的自制力急速下降她很清楚,但她沒有躲避他靠攏過來的嘴唇,吻得連她的嘴唇都沾上他的酒味。
他的吻細密綿長,熱情洋溢,彷佛在訴說他多麼需要她,蘇永芠心甘情願閉上眼睛,承受他的激情。
她想跟他在一起,她聽見自己心底很明確的聲音,於是主動偎進他懷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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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的水聲將杜弘旭從睡夢中驚醒。他眨了眨眼睛,頭有些重,宿醉很不好受,但奇特的是,身體似乎得到了一個安穩的睡眠,並沒有任何不適。
隔壁床榻微微凹陷,這對他來說並不意外,雖然過往他甚少帶女人回自己家,但和女人過夜也不是多稀奇的事。
自從蘇永芠進駐他的生活空間,這種情況減少了非常多,他幾乎都快忘了以前那種浪蕩生活的滋味……
「早。」
不知怎的,望著從浴室裡走出來的蘇永芠如出水芙蓉般秀麗的模樣,竟讓他有些尷尬。明明昨晚該摸的地方沒一處漏掉,可激情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害羞什麼……
「早……」
他回避她的目光,她卻直視著他。她並不後悔跟他發生關系,畢竟她是心甘情願,而且她知道自己愛上了他……只是,助理兼床伴,很不幸被說中了。
或許對杜弘旭這個情場老手來說這情況已是司空見慣,沒什麼特別了不起,但她蘇永芠不一樣,她無法忍受這種不清不楚的關系;工作歸工作,私人歸私人,昨晚偎進他懷抱時,她已經下定了決心。
她拿起放置在椅子上的衣物,冷靜又淡然,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然後,她面向他,沉穩地說:「弘旭,我要辭職。」
杜弘旭的腦袋像是遭遇一場大爆炸,炸得他瞬間腦袋空空,無法思考。
「妳要辭職?」他的表情驚愕,宛如聽到一個不敢置信的消息。「不行!」他激烈地說。她怎麼回事?昨晚兩人才經歷一場歡愛,今天就要走,她是在耍他、玩弄他?
「我要休息。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會走。」她語氣堅定的說。
她決定了,她不想讓這樣紊亂的關系繼續下去,這徹底違背她的原則,只要待在他身邊,她就無法克制情感的蔓延,無法阻止自己想擁抱他的欲望;有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算是他的助理還是他的情人,或者他現在是老板還是她的情人,這樣太糟糕了。
「為什麼?」他無法理解。
「你真的覺得我們這樣繼續下去……好嗎?」
杜弘旭霎時啞口無言,因為他的心情也一樣紊亂,無法給她明確的答案。
蘇永芠不是以前那些呼之即來、幾句甜言蜜語就可以打發的女人,她要明確的承諾、明確的關系,不曖昧、不模稜兩可,確確實實的關系。
他感覺到的尷尬,正是因為那種不清不楚的關系。
「可是……」
「欠你的九十九又半年的一千元,我會想辦法盡快還你。」
「可是……」
「我還不會馬上走,我相信一個星期應該足夠你找到新的助理人選。」
「可是……」
他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除了霸道的要她留下來之類的話,他不知該如何說,但蘇永芠不吃那一套,她一旦決定了,就義無反顧走下去。
所以,她跟他上床,不是同情他或安慰他,而是真心的,她要的當然也是真心的對待。
那麼,他的真心呢?
他猶豫不決的神情傷到了蘇永芠的心。她相信他真的喜歡她,也需要她,但那跟愛之間還是有段距離……她不想成為他眾多獵物之一,最後只剩下回憶。
「我先回房了。」
她恭敬地朝杜弘旭鞠躬,恢復成助理的禮貌客套。近來他們的關系已經讓她跨越那條工作上的線太遠了,現在該是退回原位的時候。
杜弘旭默默看著她走出去,關上房門,沒有挽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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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蘇永忻拿著剪定鋏修剪園中的芳香植物;由於母親生病的關系,不得已必須暫時關閉芳鄉園一段時間,如今母親已經從醫院回家,她也得以重新開張,對園中植物來個徹底的整頓與清理,讓芳香庭園再度綻放重生,回復色彩繽紛的美麗景致。
門口一陣車聲引來她的注意,畢竟這個時間點不可能有住宿的客人,她也沒和其他人有約,那麼來訪的人會是……
「姊。」蘇永芠從紅色小車上下來,由後車廂拿出一件大行李,邊拖著,推開芳鄉園的木柵門。
蘇永忻凝望著妹妹向來精神奕奕的臉蛋,如今卻有抹疲憊的影子,看得出來她很累,甚至是筋疲力盡了,這絕對不只是長途開車的緣故。
「怎麼突然回來?」她淡淡地問。
「我就是想回家啊。」蘇永芠帶了點撒嬌的口吻說,但即使如此,卻掩蓋不住那話中的倦意。
「姊,我……」她走到姊姊身邊,欲言又止的,最後還是說出口:「我想暫時在家裡工作,過一段時間再去找工作,可以嗎?」
蘇永忻也沒問為什麼,用沒拿工具的另一只手摟了摟她的肩膀。
「當然可以。」她看著妹妹的眼睛,彷佛在無聲的凝視中溝通了彼此的心情。蘇永忻比誰都了解自己妹妹的努力付出,她比誰都認真,也因此比誰都容易受傷,而家,不正是一個受傷孩子的歸屬?
蘇永芠感激地朝她微笑,問:「媽呢?」她知道媽媽出院了,也該是她這個女兒付出時間好好陪媽媽了。
「在樓上休息。」
「我去看她。」
「嗯。」
蘇永芠拖著行李進屋。蘇永忻望著妹妹的身影和那只行李箱,內心不禁感慨,當初收留那個「窮鬼」究竟是做錯或是做對了呢?
她甩掉腦中雜思,重新專注照顧庭園中的植物。與人心相比,植物的世界實在單純多了,付出努力就會得到收獲,但在感情的世界裡,似乎沒有相同的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