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下來了,不再有兵器交鳴的聲音,不再有痛苦呻吟的聲音,天地仍在,風還在吹,日頭依然耀眼燦亮,天空甚至還飄下了細雪。
細細的雪花落在她臉上,一下就融化了,與她的淚水交織在一起,連眼淚也變得沒那麼熾熱了。
慢慢地,她支撐著自己,往辛無歡的方向爬。天寒地凍,她的雙腳早就失去了知覺,干冷的空氣讓她的胸口痛得像是要炸開一樣。她堅持著,一寸一寸挪動。
枯瘦的手指在雪地上爬出血跡,指尖凍僵了,並不覺得痛,她甚至看不到自己指尖一次次凝干又滲出的血。
起風了,雪下得更大,她的行動越來越困難,彷彿花了一生一世的時間,她才終於爬到辛無歡身邊;他的腰間插著一把刀,刀柄露在外頭,刀刃已經完全看不見了,血已經凝干,側躺著的他看起來很平靜。
吃力地將他蒙在眼上的布取下來,她的手顫抖得那樣厲害,好幾次她不得不停下來朝著掌心呵氣。
辛無歡的眼睛因為強光的傷害而浮腫著,淡青色的陰影在他眼下擴散,明明是那麼俊美漂亮的人,此刻看起來卻是那樣憔悴落魄。
她,凝淚成珠,伏在他身上,終於連哭也沒了氣力。
這裡就是他們的終點了吧?這麼辛苦的大戰了一場,最後的結局竟是荒唐得令人覺得很好笑……這麼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時間到底經過了多久,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昏過去了,還是累得睡著了。
有某種聲音驚醒了她,四周是那樣的靜謐,天地間像是只剩下她一個人,可是她聽到了……
辛無歡的胸口有著虛弱、但穩定的跳動聲。
而且不遠處有某種像是小動物的腳步聲。
抬起臉,遠遠地,她看到一抹灰影;那影子走得極慢,那影子牽著一匹馬,很慢很慢地走了過來。
巫女?
她其實從來沒見過那名巫女,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瞬間。她知道是她,是嬴之華身邊的那名巫女。
斗蓬很長,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天色暗下來了,她無法看清來人的面貌,風雪不斷覆蓋著大地,原本染得腥紅的雪地又恢復了雪白純潔。
巫女在她跟前不遠處停了下來,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那名死士的屍體。
沒有撕心裂肺的哭號,那巫女同樣伏在她愛人身上顫抖著雙肩,任那熱淚奔流,但願能溫熱愛人已然冷卻死息的心。
到底是什麼造成了這一切?是嬴之華的野心?還是他們彼此糾纏不清的愛?
這世上沒有任何野心可以驅使不甘願的人,只有被拘禁制約的人才會為某種目的獻出生命。
死士是被什麼給制約了?辛無歡又為什麼願意為她付出性命?
她茫然沒有答案,她的心是那麼的痛,那是任何病痛也無法造成的傷害。
沒多久,那名跟自己一樣嬌小的巫女竟扛起了那名死士的屍體,將他放到馬背上。
斗蓬裡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她,兩人在雪地中彼此凝視。
那巫女舉起了手,遙指著某個方向,定定地望著她,像是要確定她能明白她的意思。
「那裡嗎……好……」延壽其實並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茫茫雪地,她到底能去哪裡?連行走都有困難的她──突然,她慌亂地在辛無歡身上摸索著,指尖終於觸到了那只木盒。
顫抖著手打開盒子,裡頭還有半朵花──
「人一生的命數都有天定,你可以把身體想成是柴薪用命火來燒,柴薪用完了,命火自然也就熄滅了;但有的時候柴薪還沒有用完但命火還是熄了,這時候就可以用這個,你可以說這是用來火上加油的妖花……」
扯下一片花瓣塞進辛無歡的嘴裡,只一片不會死的,只會讓他身體裡還沒有用完的柴薪熊熊燃燒對吧?
然後她將剩下的花瓣全吃了下去。「我不是要死……你知道的對吧?只是我現在需要全部的力量……我需要……」
深吸一口氣,她感覺有一股熱烈的火焰從咽喉一直漫燒到腹部,她終於有了力氣。
抬起臉,風雪更盛,蒼茫的大雪中,她彷彿看到那抹騎在馬上的灰影正在雪地中緩緩而行,淒涼的背景看起來是那樣的孤寂。
雪地裡只剩下她跟辛無歡,然而如果她現在不離開,很快的,他們也會被淹沒在這蒼茫的天地間。
再度深吸一口氣,感受到自己體內那似乎無止盡的力量,她將辛無歡的手拉放在自己肩上,一步又一步,艱難地在雪地間前進。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那不重要。
她不會在這裡束手等死,她不會。
她已經答應過辛無歡,她會好好活下去──辛無歡也答應了她,他說他會盡力的;可是見鬼了,死在她眼前算什麼盡力?!
她沒有辦法救活他,但是她可以帶著他一起走。無論他們的目的地到底在哪裡都無所謂,她會就這樣扛著他,一直走到天涯海角,走到自己再也走不下去為止。
如果前方的道路沒有救贖,那麼起碼她曾經努力過。
***
某種奇異的轟隆聲在他耳邊迴響不絕,他以為自己終於還是下了地獄。
身為一個醫者,卻醫死了那麼多條人命,連自己最愛的師父也解救不了,更遑論那些真正死在他金針之下的人們。雖然他也救活了不少人,不過再怎麼算這筆帳,他都覺得自己得下地獄。
地獄果然是很熱的。
痛楚的感覺非常清晰,十分具有真實感,他終於想起臨死前那名死士的刀刺穿了他身體這件事。
非常奇怪,那名死士原本可以輕易殺死他的;死士的武功很高,而他只不過仗勢著師父所教的「神行百步」取巧,然而那死亡在下手的瞬間卻遲疑了,只遲疑了那麼半晌,刀鋒偏離了臟腑的位置。
不過他還是死了。沒辦法,畢竟他連胸口的穴道都淤塞了,經脈大概已經斷了吧──想到這裡,他又覺得好笑了。反正已經是個死人,死人是不需要經脈的對吧?
死人卻還會感覺疼痛,那就一定是身在地獄了,只不知道閻羅怎會這樣偷懶,連審也不審便給他苦頭吃。
眼睛還是極痛。某種鬼怪附著於上,又冰又涼又刺痛,他忿忿不乎地舉起手抹去眼皮上的事物。我辛無歡即便死了也還是個神醫,哪容得你這勞什子鬼怪吃我眼睛!
熱極了,眼皮微微撐開,他居然看到閻羅女!腦袋有些不清楚了,不知道是不是連腦袋裡的血脈也爆開,他可不記得十殿閻羅裡頭有個女王。
但那像極了女王。
她歪在一張巨大的熊皮上頭,野熊威風凜凜的頭顱就在她白皙如玉的臂下,麗容帶著倦意,一抹幾不可見的笑容令她的眼眉更顯柔和。
她身旁有好多小鬼……這些鬼怪模樣似人,男子頭上頂著熊首、裹著獸皮、腰間全披掛著野獸的爪牙;小小孩兒穿著熊皮在她周圍奔來竄去,女人的樣子好看得多,但身上依然裹著熊皮。
他們嘰嘰喳喳、咕嚕喀拉地說著天機似的語言,那女王卻像是聽得懂似的,頻頻點頭,然後她的眼光飄了過來,四目膠著的那一剎那,他感覺自己的心猛然巨震;這女王竟長得跟延壽一模一樣!
儘管眼睛劇痛著,他還是努力將眼皮撐開,張大點、用力點;如果他看得夠清楚,也許就會發現自己竟然該死的那麼好運,落到一個有延壽長相的閻羅手裡。
「辛無歡!」女王叫了起來,裸足朝他奔來──
延壽奔到他跟前,二話不說直接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傷口的痛楚讓他險些又暈過去。辛無歡呻吟著嚷:「你……幹嘛變成這副模樣?」
「太好了!你沒事!那個巫醫沒有騙我!」
什麼巫醫──巫醫?!活過來了?
他的腦袋終於清晰了些,血脈大約是還沒爆掉,因為他聽得懂她在說什麼。「這裡是……」
「熊族聖地。」延壽死命將他抱個滿懷,深恐一鬆手便會再次失去他。她沒有哭叫,也沒有喜極而泣,她很想,但是她做不來。
「你是不是嫌我沒死透,現在要親自下手?」
延壽連忙鬆開他,他胸口包紮的傷口果然隱隱透出血跡。「老天!巫醫──」
「別叫,我死不了。」緊緊拉住她的手,他也不肯鬆開。原以為已經陰陽兩隔,沒想到他們居然都還活著,哪裡還有放手的道理。
「你的傷──」
「我說過我死不了。」從鼻子哼出氣來,疼痛的感覺讓他的腦袋更清楚了些。環顧四周,那些熊樣的鬼怪正好奇地在他們四周圍觀。「這些人到底是誰?」
「這裡是熊族聖地,這些人自然是熊族的人了。」確定他真的安然無恙──好吧,不算「無恙」,但至少「死不了」之後,延壽終於在他身邊坐下,熊族的女人立刻捧來兩甕藥湯。
「這甕是你的,這甕是我的。」她說。
「這什麼鬼東西?我才不要喝。」甕裡黑黝黝的,濃郁的草藥香撲鼻而來。
「不要這麼任性。這些人都是好人,他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
想到自己拖著辛無歡幾乎死去的身體在蒼茫雪地上漫無目的地行走,那寒徹心肺又苦到極點的感覺還是教人害怕。延壽搖搖頭,捧著甕,幾乎是感恩地一口一口喝著。
「別喝!」辛無歡大叫。「我才是你的大夫,我沒讓你喝的東西你怎麼可以喝?!」
約莫是猜出他話裡的意思,熊族人們朝他極不友善地怒目。
「至少……我先喝看看會不會死。」抱著一種壯士斷腕的悲壯感,他捧起甕一仰而盡。
草藥一點也不苦,反而有種甜沁心肺、豐美溫潤的感覺。
甜入脾胃,他的傷的確在腹部。
捧起延壽的甕也喝了一口,那藥又酸又苦得教人整張臉都不由得皺起來。
苦入心,酸入肺。把延壽的手拖過來把著,果然發現她那些糜爛的臟腑隱隱有著一股生機在其中流動;再加上這個地方熱極了,簡直熱得教人要融化掉似的,這種高熱將延壽體內的寒毒逼住,竟不再作祟。
「巫醫在哪裡?」
「他不在,出去採藥了。他說光我們兩個吃的藥就把他們全族一年份的藥材全用光了。」延壽微笑。「這幾天我什麼也不用吃,單是喝藥已經喝飽。」幸虧她長年吃藥,早已不以為苦,熊族巫醫幫她熬的藥真是教人不敢領教。
熊族人們見他們終於把藥喝光,很滿意地低低嘟嘟著退開;他們看著延壽的模樣,臉上竟有著一絲寵溺。
驚詫地看著她,這大約是他第一次看到延壽臉上真正出現笑容;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但那很像……很像快樂。看著她微笑,他竟也不明就裡地跟著想笑。
「我們怎麼到了這裡?」
側著頭想了想,她慢慢開口。「那時候我以為我們都死定了,把你身上的侏儒曼陀羅全吃個精光,就拖著你在雪地上慢慢走……」
她將遇到斗蓬巫女的事情全盤托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隱約記得好像看到了一個山洞,風雪好大,我還沒走到山洞口就暈過去了,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這裡,周圍全是熊族人。」
她又笑了一次,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在發顫。
「我剛開始也跟你一樣以為這裡是地獄,而他們全都是妖魔鬼怪。沒想到小時候胡亂學的熊族語言卻派上了用場。」
不知道為什麼,她那顆又大又硬的肚子悄悄消失了,身形依然瘦削得緊,卻不再是個大腹便便卻四肢細瘦的怪物;她的臉龐稍稍有了血色,靈動的雙眼有了神采,儘管裡頭隱藏著深深的悲傷。
她變了,在不知不覺間,從一個躺在床上不得動彈的活死人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的青春少女,這是他們相遇以來她所說過最長的話;她臉上有著平靜溫和的光芒,瀰漫在她週身的死氣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延壽比比這幽深的山洞,不遠處有個漫著火光的池子正熊熊沸騰。「他們發現我們的時候已經決定要出草到祁寒關,幸虧我們早到了一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辛無歡一愣。「出草?」他茫然,完全不懂她話裡的意思,只知道自己正貪戀地凝視著她的容顏,傻傻地重複她所說的話。
「他們打算到祁寒關搶船。那個池子是龍神居處的住所,下面是沸騰的火山熔岩。」
「這兩件事有關係?」
「你沒聽到那個聲音嗎?轟隆轟隆的,從地底下傳來的聲音。」
他點頭,方才將他從沉睡中吵醒的便是那個聲音。
「熊族人說那是龍所發出的聲音,地底下的龍神就要醒過來了。他們說這座島是龍神安居之處,龍神醒過來之後,島嶼就會沉沒。」
一名小小的娃兒搖搖晃晃地跑過來,圓圓的小臉被泥灰弄得髒兮兮的,她睜著好奇的眼睛,小手含在嘴裡,甜孜孜地吃得嘖嘖有聲,呼地一屁股坐進延壽懷裡。
「你該不會也相信他們所說的話吧?」
凝視著延壽的容貌,他發現自己眼前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難看清楚延壽的模樣,他的眼睛痛極了,但他卻捨不得閉上。
再看一眼就好,只要再看一眼,她的容貌就能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即便真的瞎了,也能記住她現在的模樣,這麼美、這麼動人。
沉默半晌,火光映照著她深思的眼眉,她緩緩開口。「熊族與我們原就是世仇,東海之民在八百年前遷徒至此,從未善待過他們;他們的人數越來越少,但始終沒有放棄過他們的聖地。我想他們不會輕易做這種決定,況且嬴之華身邊的醜巫早在幾年前也預言過這件事,只不過沒有人相信罷了。」
丑巫,那穿著斗蓬的身影在他腦海中顯現,只不過見了一次面,那影像卻已經固執地留在他心裡不肯離開。
「既然熊族人與東海之民是世仇,你是他們的公主,照理說應該要除之而後快,怎麼會反而救了我們?」
「因為他們的大巫醫阿馬朗作了一個夢。」延壽坐在火邊,這時他才發現她有一雙明亮柔和的眼睛,她的眼裡有著疲倦,屈著膝、裸著足,火光在她銀白色的頭髮上跳躍,穿著熊族服飾的她有種奇特的野性美。
「阿馬朗說夢裡龍神告訴他,在聖地摧毀之前,他們還有一次機會可以不流血地離開這裡,龍神的使者將會前來引導他們。」她回頭朝他微笑,笑容裡帶著悲傷。「如果我們不來,他們就必須去攻打祁寒關,可是他們打不過疾風,沒人打得過疾風。」
痛楚地揉了揉眼,他努力笑著。「你哥哥被你說得像是人間凶器……」
「他是。雖然他並不嗜殺……」突然,她輕輕地哭了起來。
「怎麼了?」眼前越來越暗,他不知道自己正在流淚,紅色的血淚從他勉力支撐的眼裡流下,他的眼睛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
延壽緊抱著他的頭,傷痛地低語:「阿馬朗說你以後可能再也看不到東西了……」
聽出她話中的悲慼,他不由得惱火。「這世上居然有自認為比我高強的醫者?叫他來跟我比比看!」
「他是巫醫……」
「巫醫又怎麼樣?巫醫不把脈就能看病,巫醫可以鐵口直斷──」她還在哭,淚水滴滴答答的。
「不要哭,我又還沒有真的瞎掉。你以為我會是那種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笨蛋嗎?」
看他那義憤填膺的憤慨模樣,延壽忍不住破涕為笑。「老實說,我認為你比他們還要糟……」撫著他的臉柔聲道:「他們陪了我十幾年,像我的家人一樣,我可以理解他們疼愛我的心情,但是你……」
「我怎麼樣?」不習慣這種溫情,他原該推開她的手,但不知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只能恨恨地別開臉。「我只是保護自己的投資。你別忘了,你這條命是我救的,有誰付過我銀兩了嗎?」
「的確沒有。我想我爹跟大哥應該是付不出銀兩了。」歎息著,她靠在他身上。
被壓在他們中間的小娃兒忍不住終於抗議了,小小的拳腳揮踢著,硬將他們分開。
雖然看不見,但他還是準確無誤地拍中小孩的頭笑罵:「你這臭小鬼想幹嘛?她是我的。你有贖金嗎?」
小孩嘻嘻笑著,用可愛溫暖的頭顱摩娑著他的大手。
「我們一直在等你醒來。阿馬朗說只要你能醒過來就沒有生命危險了,到時候就可以離開這裡。」
「躲下山?」有用嗎?他很懷疑。
龍神之說荒誕無稽,但是這座山正不安地動搖著,再加上連日來的地鳴越來越嚴重,這片大地正發生著某種異變卻是可以肯定的。「你想帶他們去哪裡?」
「當然是去祁寒關,那裡有船可以出海。無論發生什麼事,最糟也不過就是躲到海上去,總有生路。」
「原來你都已經考慮好了。」辛無歡微微一笑。病公主突然長大不少,不但能自己找到生路,還能照顧其他的人。
此時他的眼睛已經完全看不見了,他不動聲色地從身上撕下一塊布,延壽卻按住他的手。
溫柔的手輕輕地覆著他的眼,渾身藥香的溫暖手臂環繞著他,延壽替他扎上乾淨布條。「以後這些事都由我來做,別再用身上亂七八糟的布蒙眼睛。」
以後……多美好的詞句。可是,他們還有以後嗎?握住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這陌生而美好的情感是他從來不敢奢求的。
地鳴由微而巨,轟隆之聲不絕而耳,周圍熊族的人們開始驚慌。
「我們走吧。」延壽熟練地將他的手臂拉繞過自己的肩。「時間已經到了。」
「我可以自己走。」
他試圖自己站起,卻依然被她溫柔地阻止。「我可以背你,如果你真的堅持的話。」言外之意令辛無歡紅了耳根。
「誰要你背啊,我又還沒有死。」
「那你就乖一點,讓我扶著你走。你眼睛看不見,身上又有傷。」很平靜地跟他講道理。地動天搖,洞窟內開始有碎石掉落,這種時候她居然還老神在在的等他妥協。「或者讓我背著你走,反正也不是很重。」
「該死的!」辛無歡終於認輸,不甘願地將手擱在她肩上,輕輕地,怕壓痛了她。可是延壽卻一把拖過他的手,另一手扶著他的腰,快速地領著他往洞外狂奔。
就在他們離開洞穴的那一剎那,洞穴整個崩塌了,熊族千百年來居住的聖地就這麼毀於一旦。
熊族的人們見到他們衝出來,不由自主地發出興奮的呼號聲。
巫醫沒有騙他們,那女孩的確是他們的救世主。
瞧,扛著那麼個大男人,她居然沒有被壓死!
他們的手堅定地交握著,這時候她應該溫柔地對他說:「從今以後就讓我來當你的眼睛」這種話,可惜她說不出口。
昂首在冰天雪地之中,延壽只是默默地支撐著他的身體,堅定地跨著腳步,迎向他們未知的命運。
雖然他看不見,但是步伐並沒有因此放慢,他們互相扶持走在熊族人們的前方。
「不久之前你對我說『路還很遠,我們可以再走過』。」延壽輕輕說著。「你說對了,我……很慶幸身邊有你。」
當然,她必然會感激他,畢竟他救了她無數次,然而他並不想要她的感激。
辛無歡只是冷哼一聲。
握住他的手,延壽加快腳步把他往前拖。
「喂!」他被拖得有些狼狽。
「你得跟我並肩。」
並肩?那是什麼意思?他可是個瞎子,雖然還是這世上最有本事的瞎子。
「因為路真的還很遠,我們得一起走,不管去哪裡,我都不會鬆開你的手;你只是瞎了,又不是斷腿,你得跟上我的腳步才行。」
……該死的公主氣焰又張狂起來了,只不過能扶著他走幾步路而已,瞧她狂傲的!不過……他喜歡。
他的女人當然不能像個小媳婦似的走在他身後;她說得對,他們得並肩。
微微挺起胸膛,明明看不見,卻還是睥睨地俯視著她,辛無歡從鼻子裡噴出氣來,他說:「是誰要跟上誰的腳步還不知道,我的手尊貴得很,也不是人人握得住的。」
「我可以。」
「可以多久?」
迎著風,延壽的臉上泛出微笑。「可以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