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抓下頭上的濕布,用力甩向對面的牆壁,可是力氣不足,落在了床前,而他自己則因扯到斷裂的肋骨,痛得連抽冷氣。
「果真是自作自受!」尉景輕聲咒罵著,繼續為他將腰肋綁緊。
「你去死吧!」他憤怒地回罵。無法將自己睜開眼睛看到昭君在這裡時的那種沮喪說出來。他討厭讓她看到他被人揍得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可憐樣,他想像個男子漢那樣走到地面前、讓她離開他的生活,不要再給他和它的生活帶來麻煩。可是他的身體不聽使喚,他也可以感覺到自己至少有兩根肋骨斷裂,因為連呼吸時,他都感到劇痛。他不能做所有的事,只能把全部的沮喪都發洩到朋友身上。
「我死了,誰給你請好郎中,誰照顧你啊?」看到他又能生氣罵人了,尉景覺得很開心,也就不放棄奚落他的機會。
門外傳來腳步聲,蔡俊與一個滿嘴鬍鬚的中年壯漢進來,他是宮城戍將段成,也是高歡他們的頂頭上司。
「小子,這次你又惹了什麼麻煩?」段成抬起桌上的燈,湊近床邊仔細查看他的傷,皺眉道:「噢,下手可真狠,為了一個女人,你值得被人揍成這樣嗎?」
高歡感到臉上一陣火熱,幸好瘀青掩飾了他的羞愧,他清清嗓子,努力想坐起來,可是卻失敗了,只是稍微變換了個姿勢。「段爺,我很抱歉……」
「跟我不必客套。」段成打斷他的話,把燈放回桌上,在床邊坐下,嚴肅地看著他。「在懷朔初次見到你時,我就說過你相貌不凡,資質卓異,有朝一日定能出入頭地。可是,如果你讓自己死在一個妒夫手裡,那我會非常失望看錯了人!」
高歡的眼睛不自然地垂下,而他的朋友則十分驚訝。
「段爺,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不是恆安王府派來的嗎?」尉景瞪著段成問。
蔡俊也很好奇。「他們警告六渾不許靠近郡主,不定王府的人,會是誰?」
「他們當然不是恆安王府的人,不過你們今晚為何在這兒?」段成問,眼睛看著高歡,並立刻明白他知道打他的人是誰,而且他不想讓朋友知道。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是有人送信讓我們來的。」
「誰送的信?」高歡和段成轉向他們,齊口詢問。
「不知道,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廝傳的口信。」
「那人是誰?」段成再次看著高歡,見後者眼裡有與他相同的迷惑,便搖搖頭道:「算了,別管那個了。不過你得忘記郡主,留著小命做大事吧!」
段成直率的話正是高歡的希望,但他知道要忘掉郡主,他根本做不到。
***
回到家的昭君心裡始終有解不開的結,因此,她沒讓婢女去睡覺,而是聽她說她所看到的高歡被打的經過。
「我一進院子就聽到打鬥聲,從敞開的門窗看到好幾個人影在晃動。我不敢進去,就悄悄躲在窗下偷看,看到三個男人圍著高歡又罵又打,但他都沒有還手。」
「他們罵了些什麼?」昭君難以相信他寧願挨打也不反擊。
「奴婢聽見『賤民、臭水溝的爛泥』什麼的,其中那個踢他的人還說:『再敢靠近郡主,就殺了你!』」
昭君渾身一震。「他們果真是因為我而打他?」隨即她彷彿寒冷般地抱住自己喃喃地說:「他們是誰?為什麼不來找我而去打他,他並沒有做錯什麼,是我去找他,要嫁給他的,難道……」昭君忽然一隻手捂在嘴巴上,驚懼地說:「難道打他的人是……是我父……」
她的神態嚇著了春水,春水伸手抓住她冰涼的手,連聲安慰道:「不,那些人不是恆安王府的人,我看到了其中兩人的臉,我知道他們是誰。」
「你知道?」昭君反手抓住她,那有力的抓捏讓春水感到了疼痛。「快告訴我他們是誰,我一定要告訴父王嚴懲不貸!」
「不能,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你和高歡都會大難臨頭。」
春水的話彷彿一記當頭棒喝,她猛然醒悟到自己的慌亂不但於事無補,還會害了高歡。於是她放開春水的手,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把你看到的都告訴我!」
春水繼續道:「一開始我並沒認出他們來,直到屋子裡忽然多了兩個人……」
「尉景和蔡俊?」昭君插嘴。
「對,他們進來時,那三個人停下來看他們,因此我看到其中兩個人的臉,另外一個背著燈光,我沒看清。尉景和蔡俊要去照顧高歡,被那三人攔住,於是他們五個人吵了起來,我聽到尉景說:『要打就到院子裡去痛快地打』,我怕他們出來發現我,就趕緊跑回來找你了。」後面的事,昭君都清楚了,於是她不再往下講。
「你認出來的兩個人是誰?」昭君追問。
「李謹和令狐子升。」
「是他們?」一聽到這兩個名字,昭君頓時明白了。「賈顯智!是他指使他的家奴干的,另外那個人我也想起來是誰了,他的堂弟賈長林。難怪我覺得眼熟,三、四年不見,那小子長大了,竟敢幫他堂兄作惡,我絕饒不了他們!」
「郡主,你不能蠻幹哪!」春水擔憂地提醒她。
「我知道。」她安撫婢女。「睡覺去吧,我們都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覺。」
然而這一夜,她久久難眠。
她回想著自己與高歡來往的每一個細節,想不通賈顯智是如何得知她與高歡的事。難道是弟弟洩露的?還是自己無意間流露的?
她想來想去,最後否定了這兩個可能。因為她瞭解婁睿,他絕不會洩露她的秘密,而她自己更不會,就算賈顯智這幾天總在她身邊轉,但她幾乎不跟他交談。
由此看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她不知情時,有人看到她去寧安殿,再把消息傳給了他。賈府二少爺多次向昭君郡主提親的事,在平城並不是新鮮事。也好,既然他已經知道了,就乾脆把事情說開吧,省得他整天纏著她。
可是她得先說服爹娘,為此她需要弟弟的全力幫助,有了他的支持,她才不會孤立無援。而且,她還得去看高歡,但願今晚那場無情的毆打不會給他造成永久的傷害。想起他被打得慘不忍睹的面容和滿身的瘀傷,她心痛的眼淚便流個不停。她多麼渴望能守在他身邊啊,可是,在他們之間有那麼多的障礙,她要如何去衝破那些障礙,全心地愛他並得到他的愛呢?
她將臉埋在枕頭上,在這個無人的靜夜裡,容許自己表現出脆弱的一面,為高歡平白無故受到的屈打和折磨,為她不能親自在他身邊照顧他、陪伴他,也為他們難以預料的未來無聲地哭泣。
當穿過窗欞的陽光喚醒她時,上午已經過了一大半,可她卻渾身酸痛,哈欠連連,她知道那是一夜噩夢造成的後果。
聽到她房間裡的騷動,春水抬著一盆水推門進來。「郡主,你醒了,王爺急著要見你。」她放下盆,為昭君取來衣服。
「現在嗎?」
「是的。」
「父王為何要找我,難道昨夜的事他也知道了?」她擔憂地問。
春水整理著房間說:「不會的,看王爺的神情並無異樣。」
「是嗎?」她梳著頭想,今天要按昨夜的計畫行事,等見過父王后就去找弟弟談談,等說服他後,再一起設法向爹娘稟明她要嫁給高歡的心願。不過現在,既然父王先找上了她,她只得見機行事,走一步算一步了。
等她整理好自己,趕到前廳見父王時,竟意外地看到弟弟和賈顯智都在場。
「昭君,你看看日頭都到哪兒了?怎能睡到這個時辰?」一見到她,恆安王就嚴厲地訓斥她,可是從他溫和的目光中,昭君卻沒有看到絲毫責難,於是安了心。
她笑著對父王行禮,道:「父王錯怪女兒了,只因昨夜噩夢糾纏,直到清晨才睡了個安穩覺,所以起來遲了,請父王恕罪。」
「好好好,父王不怪你,反正你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多了,想睡就睡吧,只是日後到了婆家,得親操井臼、恪遵婦道,莫丟了我恆安王的臉面才是。」
「婆家?」父王的話令昭君頓時感到透心涼。她看了眼父王身邊志得意滿的賈顯智和微笑無言的弟弟,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先坐下,父王正想告訴你──」恆安王話音還沒落,賈顯智已經搬過一張椅子放置在她身後了。
「坐吧!」他溫和地碰碰她的衣袖,昭君卻厭惡地縮回胳膊,皺著眉頭坐下。
看到她對賈顯智表現出的厭惡神情,恆安王臉上的笑容淡去,不容置喙地說:「昭君,你就快滿二十歲了,如此年紀的女子尚未出閣,實在不成體統,因此父王接下賈府聘禮。顯智三個月後迎娶你,今日午宴算是你們的定親宴,以後你得在家準備嫁妝,不得再四處瞎跑,聽見嗎?」
昭君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克制住沒有轉頭跑掉或尖叫抗議。她知道一旦父王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時,就代表著他已經做出了不可改變的決定。
她死氣沉沉地看著地板。「我說過我不願嫁給賈顯智,父王為何執意如此?」
「因為你愚鈍、固執得搞不清你到底要什麼!」看著最令他寵愛的女兒,恆安王生氣地提高了聲音。「從你十四歲起,賈府就年年來提親,顯智也等了你這麼多年,可你卻只知道活在夢裡。英雄?你的英雄全是虛幻的,顯智才是真實的,放在眼前的英雄你不要,盡想些莫名其妙的。父王若是再縱容你,就是害了你。這次,不管你怎麼想,你都必須嫁給顯智!」
「他不是我的英雄,我絕不嫁給他!」不理會父王的譏諷,昭君沒有看任何人一眼,而她的回答更是一如以往般堅決。
「你真是……」恆安王氣得一時不知該怎麼罵她才好,深歎口氣後,對賈顯智說:「賢婿看到了,她生來就是這個樣子,當不成賢妻良母,你真願意娶她嗎?」
賢妻良母?哼!昭君無聲地冷哼,並輕蔑地撇撇嘴。
恆安王沒看到她的這個小動作,靜坐一旁的婁睿和賈顯智卻看得分明。
婁睿咧嘴微笑,心裡卻希望她能在父王面前收斂一些。
賈顯智則故意裝作沒有看見,起身對恆安王拱手一拜。「岳父大人放心,等昭君進了我賈家的門,自會成為我賈顯智的賢妻和我孩子們的良母。」
按說昭君是郡主,身份、地位均高於他,如果下嫁予他,他得表示出敬意,但他的這番話卻絲毫沒有謙恭和敬意,除了宣示佔有權外,還有一種警告。
聽了他的話,恆安王和昭君同時爆出一陣大笑。「好,本王期待著你早日來迎娶我的女兒,讓她成為賢妻良母。」說著,他離開了笑得前仰後合的女兒、微笑不語的兒子,和面露驚異之色的未來女婿身邊。
「太可笑了!」等父王一離開,昭君笑聲一收,對賈顯智說:「你真會作戲,你以為我父王會相信你嗎?賢妻良母?哈,你簡直是癡人說夢!」
說到這,她臉上的表情更為冷淡。「賈顯智,不要再來煩我,也不要暗地搞卑鄙勾當,我死都不會嫁給你,要是你敢再去傷害他的話,你會知道我有多賢良!」
賈顯智最初的表情還帶著自信相得意,但聽到她的警告時神情僵住。昨晚的行動他自認安排得非常謹慎隱密,因為平城是恆安王的地盤,而最維護高歡的宮城戍將段成又是個敢玩命的主兒,因此他不敢做得太明顯。可是此刻從昭君口中,他知道她已經洞悉一切,但他也不是盞省油的燈,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那他也不想否認。
「你果真是個奇女子,什麼事都瞞不過你。」他面帶冷笑走近昭君。「既然這樣,我以後不管做什麼都會先告訴你,反正再過三個月,你就完全屬於我,因此,我不會隱瞞你,也不會背叛你。你呢?你願意給我一個相同的保證嗎?」
馴服的小綿羊再次變成張牙舞爪的猛虎,溫吞吞的清水再次變成沸騰的岩漿。昭君再次感受到在永寧寺前被他強行戴上花環時的困惑和心驚。
她退後,大聲對他說:「賈顯智,我告訴過你我不會嫁給你,所以,我不在乎你是否背叛我:你更不用擔心我會背叛你,因為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有,我們有婚約。」賈顯智得意地提醒她,眼裡的冷酷讓她不寒而慄。
***
午宴結束,賈顯智終於走了,可她仍沒有機會離開家。她很想找個機會跟弟弟私下談談,也想偷空去寧安殿看傷重的高歡,可婁睿在送賈顯智出門後一去不回。
而她的定親宴似乎特別讓家裡的女人、孩子們興奮,女眷拉著她說了一大堆恭喜的話,又帶她去西廳看她的嫁妝。那滿滿一屋子的華服衾枕、金銀珠翠、首飾異寶、綾羅錦繡絲毫引不起她的興趣,她們快樂的情緒也無法傳染給她,她的心如同壓了千斤石,沉重得讓她難以喘息。
當她終於以冷淡的回應結束了她們濃厚的談興後,時間已過末時。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她逃離了嘮叨的女人們,往馬房走去。半道上,她被幾個同父異母的弟妹攔住了,他們問她要去哪?還說想與她一起去騎馬。
見弟妹似乎纏定了她,吵雜聲幾乎沒有停息,昭君徹底投降了,她轉身,往與馬房相反的方向走,但弟妹們跟在她身後,最後甚至強拉著她到花園,要她陪他們躺在草地上消暑。
躺在草地上,看著頭頂的藍天白雲,昭君的心情更加沉重。
那天,她被弟妹們困住哪兒都沒去成。
直到晚飯時,才看到婁睿和父王。
飯後,她立刻把弟弟拉到她的院內,劈頭就問:「你一整天都到哪兒去了?」
「在城裡啊,怎麼了,你有事嗎?」
「當然,昨晚我就想找你了,可是太晚,今早又被那個該死的賈顯智……」
婁睿笑著打斷她。「不要詛咒他,他很快就是你的夫君了。」
昭君啐道:「什麼夫君,我死都不會嫁給他!」
「來不及了,父王已經收了聘禮……」
這次換昭君打斷他。「那不關我的事,我不做犧牲品!」
婁睿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質問道:「難道你還在想著高歡?」
昭君毫不猶豫地點頭。「是的,我今生今世非他不嫁!我需要你的幫助,可是如果你不願意幫助我,我也不會怪你,但我還是會嫁給他!」
接著,她將自己與高歡之間發生的事,包括她要高歡托媒求親,和昨夜賈顯智派人把他打得半死的事,一股腦告訴了婁睿,連之前她用涼水潑他的事也沒漏過。
聽她說完,婁睿才發現,他姊姊對高歡愛戀之深,已遠遠超出了自己和父王預想的程度,憑著他對她的瞭解,他知道沒有人能將她從高歡身邊拖走了。
「唉,你要是早點告訴我這些就好了。」他長歎一聲,仰靠在身後木柱上。
「有何不同?」
「當然不同,如果我知道你非他不嫁,我就會勸阻父王不要接受賈府的聘禮,父王也毋須如此傷神地安排大家將你困在家裡。」
昭君恍然大悟。「原來今天所有人那麼熱情地絆住我,全是父王的預謀啊?」
「我也有參與一份。」婁睿誠實地說。
「混蛋,你不幫我,還設計我,我卻當你是值得信任的親弟弟?」昭君氣憤地往他肩上揍了一拳。
婁睿撫撫肩,委屈地說:「你當然應該信任我。除了不贊成你嫁給他外,我一直都在幫你。昨晚要不是我無意中聽到賈顯智與他堂弟的對話,送信給高歡的那兩個朋友的話,他沒準兒傷得更重。」
「原來那個讓小廝送信的人是你啊?」昭君頓時轉怒為喜。「謝謝你,昨夜如果尉景與蔡俊沒有及時趕到,高歡必死無疑。」
婁睿驚訝地問:「為什麼?賈顯智的那些手下並不厲害啊?」
昭君的眼眶紅了,哽咽地說:「那個傻瓜,居然以為我是屬於賈顯智的,因此他認為他侵犯了賈顯智的利益,活該挨打,所以選擇不還手。」
婁睿沉默了,對姊姊和高歡之間的感情雖不甚理解,但卻很欽佩。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說服父王,退掉賈府的聘禮,並同意我嫁給高歡。」
「你知道父王的門第觀念極深,那樣做很難達到目的啊!」
「不管怎樣,我都要嘗試,也一定要成功!」
婁睿沉默了半晌,對她的決心和即將發生的後果擔憂不已,可是,他知道無人能動搖得了姊姊和父親的意志,他們是一對個性極其相似的父女:堅定、勇敢、熱情和固執,當他們衝撞在一起時,必定互不相讓,最終兩敗俱傷。
「我能做什麼?」懷著深深的憂慮,他問她。
「站在我這一邊,給我你的理解和同情就夠了。」
「你已經得到了。」
深夜,昭君確定府裡的人都已經睡了後,悄悄地帶著春水去看高歡。
到了寧安殿,春水像以往那樣在門外的樹影下守護著,昭君則獨自一人往高歡亮著燈的房屋走去。
一整天沒有看到他,她急切地想知道他的傷勢如何,心情怎樣。當靠近敞開的房門時,她的心激烈跳動著,為即將見到他而興奮,可是,門內傳來的女人聲音將她興奮的心情一掃而空,她靜靜地走到窗下,站在屋簷形成的黑暗中注視著屋內。
高歡靠坐在床頭,臉上的青紫瘀傷已經淡去,醜陋的腫塊也已然消失,除了額頭纏著的布條提醒她那裡曾經有個不小的傷口外,五官基本上已恢復得差不多。
他的精神看起來不錯,這讓她深感寬慰。可是,這個女人來幹嘛呢?喔,在給他縫補昨晚被撕破的衣服呢!
「六渾,如果尉景沒去找我給你送飯,你會去找我嗎?」蘭芝問。
「不會。」他的回答簡單而冷淡,昭君的心歡快地跳動。
「我們好幾天沒見面了,你從來都不想我嗎?」
「有什麼妤想的?」他淡淡地望著她,彷彿她的問題很奇怪。
「那你會想昭君郡主嗎?」昭君的心竄到了嗓子眼,她屏息傾聽他的回答,可是什麼也沒有。他沒有回答,只是雙眼望著屋頂。
「我就知道你想她。」蘭芝咕噥著繼續低頭縫補,似乎並沒期待他的回答。
沒有解釋,沒有回答,屋內很靜,昭君猶豫著自己是否該進去。
「你會再去見郡主嗎?」當蘭芝低頭咬斷線頭後,再次帶著試探和不安地問。
「不會!」他乾脆的回答讓昭君心裡一沉,屋內的蘭芝笑了,她站起身將縫補好的褲子展平,折疊好放在床頭。「先穿著,等有空我再給你做條新的。」
「蘭芝,謝謝你,可是你不需要再為我做這些。」
「為什麼?你自己會做嗎?」
「我可以找別人。」
「不要找別人。」蘭芝坐回床沿面對著他。「我早就有話要跟你說。」
看到她少有的嚴肅狀,他極不情願地等待著,看她要說什麼。
「我知道郡主喜歡你,可是,她──在我看來,你跟她不適合──」她垂下頭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大聲地說:「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我不嫌你窮,也願意為你生孩子,只要你肯娶我。」
「不……」高歡猛地吸氣,肋骨的疼痛導致他的話被卡在心臟與喉嚨之間,他看著身邊這個曾經很熟悉也很安全的女人,心裡卻想著他片刻都無法遺忘的另外一個,搞不懂為何她們都急於嫁給他?!
等疼痛減輕後,他呼出一口氣,繼續說:「我告訴過你,我不會娶你,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去找真正能疼你、愛你的男人,好好成家過自己的日子吧,我不值得你如此。」
「你……」蘭芝站起來,嘴唇哆嗦。「你又再一次拒絕了我,我恨你!」
說完,她轉身跑了。原來他是騙她的,他根本沒有打算娶她!
窗外的昭君看著蘭芝流淚而去,心裡竟很不仁慈地充滿了喜悅。再看高歡面無表情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床上,彷彿老儈入定般,她心裡漲滿了對他的敬重、愛慕和想與他永遠相依的渴望。如此強烈的情感注滿心頭,以至於她無法移動腳步走進屋去。
而高歡沒有在意蘭芝的離去,也不知道窗外有人,他的思緒正深陷在混亂中。
那你會想昭君郡主嗎這是蘭芝的問題,如果她知道答案,一定會更生氣,說不定會再打斷他的另外幾根肋骨。他苦笑著摸摸自己隱隱作痛的肋間。
因為他想她,非常想。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她那雙擁有自然生命光芒的美麗眼睛總在他眼前出現。他恨自己無力控制大腦不去想她,可是卻知道正是她不斷地出現,才帶給了他那麼多甜蜜的回憶,讓他死水般的生活有了動人的漣漪。
昨天當他從昏迷中醒來時,聽到她正在為他跟尉景爭執,她是那麼可愛,那麼勇敢地捍衛自己的愛情。而睜開眼看著她美麗的臉,那張因為過度震驚和擔憂而顯得蒼白的小臉,他的心深深地被打動了。從那之後,那張充滿了關切和愛的面龐一直沒有離開過他的心房。他多想接受她的愛,告訴她:他也愛她。可是,他不能!
她的未婚夫──是的,昨晚前來「教訓」他的那幾個男人是這麼說的:將門之後、官場新寵的賈顯智,與昭君郡主很快就會結為秦晉之好,而他這坨「臭水溝的爛泥」,就連墊他們腳下的路都不配。
爛泥?!劇烈的痛感襲來,令他面色發白,但那不是來自肉體,而是心靈。
他必須忘掉她!他猛搖頭,試圖將痛楚趕走,卻導致更多的痛苦。嘴裡發出銳利的吸氣聲,他雙手抱胸,仰靠在床上,閉眼靜待身心兩方面的劇痛消失。
此時,一雙柔軟的小手探入他的胸膛,那輕柔的撫摸頓時解除了他的痛苦。
睜開眼,他的視線鎖住了那對燦爛圳眸的光彩,儘管心中有尖銳的吶喊在警告他,但他並沒有傾聽,反而有股全然鼎沸的渴望想擁她入懷。
他迎向她。「郡主……」
面對他充滿激情的雙眸,她屏住了呼吸,注視著、期待著。
可是,在他們的臉僅有數寸之隔時,他僵住了,深邃如夜的雙眸糾結著自製與渴望、痛苦與欣慰的矛盾情緒。
昭君的身體在期待中緊繃,她的眼睛無法離開他多變的黑眸,當他露出退卻之意時,她不順暢地歎息。「高郎,要怎樣才能讓你像我愛你一樣愛我……」
隨即,她的嘴主動壓在了他的唇上,將她的甜蜜送進他的心田。
從來沒有女人如她這般勇敢,也從來沒有女人帶給他這樣的歡愉。這是世間最美的甘露,一掬之餘,猶嫌不夠,高歡放棄了所有的自制,忘記了昨夜段成的警告和自己要忘掉她的決心,抓住她的下須,將她拉近,誘她開啟緊閉的唇,將她生澀的親吻引導向他們都渴望的正確方向。
這次的親吻如同第一次那樣震撼人心,而雙方的積極參與更增加了刺激性。
她帶著純真的遲疑和初被喚醒的情慾接受著他的碰觸,並在他的唇下舒展、放鬆,生澀與羞怯漸漸離去,只留下欣喜與熱情、馴服與甜蜜。而那些令人癡醉的混合物,像春陽融化冰雪般,融化了禁錮他心的樊籠,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自由。
原來的冷漠和疏離感不翼而飛,肋骨的疼痛增加了他對她的需求,一股原始的熱流逐漸形成,低低地盤踞在他的腹部,使他熾熱地渴望觸摸她。
他將她抱緊,讓她順著他的力量,按照他的期望倒在他身上。
不幸的是,她壓到了他的肋骨,讓他情不自禁發出一聲痛呼。
這痛呼驚醒了情慾高漲的兩人,昭君甜美的嘴離開了他,她氤氳的目光讓他恨不得將那聲痛呼收回。
「啊,我壓到你的傷了,我真笨!」她急忙在他身邊跪下,小心地掀起他的衣襟,查看他裹著繃帶的胸膛。
「沒關係,已經好多了。」他拉過她的手緊握在手心,感歎與她的親吻竟是如此甜蜜和快樂,同時也很驚訝當自己的雙手仍在顫抖,心依然怦怦狂跳時,聲音還能這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