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黑了,沒能走出連綿山巒的軍隊原地紮營。
一堆堆篝火照亮了狹窄的山谷,隨著夜的深沉,守在火堆邊取暖的士兵相繼睡去,守望的士兵不斷地往火堆裡加樹枝斷木。
終於,夜更深了,在同伴的鼾聲中,守望的士兵抵擋不住猛烈襲來的睡意,靠著身後的大樹便呼呼大睡。
萬籟俱寂間,一條黑影悄然無聲地竄過夜色迷濛的樹林,向那頂位於兩座帳篷之間的圓形小帳篷迫近。
冬雪合衣躺在溫暖的皮毛上,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
但是為了阻止她哥哥的騷擾,她很早就借口累了,而假裝熟睡的樣子。
爾朱天寶想到她這麼多天來所受的苦,對她的說法深信不疑,因此並未逼她,只是進來看看她,要她安心睡覺後就離開了。
躺在漆黑的帳篷內,在夜深入靜時,她睜著眼睛回憶著她與葛榮之間的一切,不管是甜美的,還是醜陋的,都在她眼前重現,在她心底掀起巨大的浪潮,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湧出眼眶。
她知道無論他對她多麼殘酷,她還是愛他、想念他,今生今世,他都會被她珍藏在心底。
忽然,帳篷內一個輕微的響聲驚動了她。
難道是哥哥進來了?她驚訝地想,僵硬地躺著不敢出聲,那聲響繼續靠近。
不是哥哥!她確定地想,難道是野獸?
她驚惶地立刻坐起身來,卻看到一個黑影向她撲來,她來不及喊,嘴就被來人有力的手摀住。
「別喊,是我!」來人在她耳邊輕語,沉重的呼吸在她面頰形成暖暖的氣流,她情不自禁張開手臂抱住了他。
是他!是他來了!她的心激動地歡跳,不管他為何而來,總之他來了。能再次觸摸到他,她感到幸福和滿足。
被她熱情地抱住,葛榮的心輕鬆了,他放開手,拉起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低聲說:「來吧,跟我走!」
冬雪毫不遲疑地跟著他來到帳篷後部,看到他掀開被割破的帳帷,外面的月光流洩而來。
原來剛才的響聲是他割開這裡發出的。冬雪心中想著,跟著他鑽出那個小洞。
冷風吹過,四周沒有人影,但帳篷另一邊的火堆邊傳來說話聲,葛榮攥緊她的手,兩人緊貼在帳篷上傾聽了片刻。當一片雲彩擋住月亮時,他不失時機地拉著她跑向不遠處的樹林。
遠處傳來一兩聲貓頭鷹的夜啼,冬雪緊張得手心出汗。此刻如果驚動了她那殘暴的哥哥,那他倆都活不成!
幸好當月亮再次從雲層後探出頭來時,他們已經進入密林中。
「你能走嗎?」他低聲問。
「能。」她趕緊點頭道。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給了她一個鼓勵與讚賞的微笑。
冬雪渾身一熱,他的笑容給了她新的希望,他的手讓她重新感覺到他的溫柔。
他們沉默且平靜地在山林中疾步走著,即便冬雪心裡有千萬個問題,也不想打破此刻的靜謐與和諧,與他並肩走在黑乎乎的山林內,她不覺得恐懼和疲憊,所有的憤怒、傷心和失望也都消失無蹤,如果可能,她願這樣追隨他走一生。
葛榮表面上很平靜,可是內心卻波濤洶湧。但此刻他什麼都不能說,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會向她懺悔,會用全部真心換回她的寬恕,用他的餘生向她證明。
終於,當再也看不到爾朱天寶的營地時,前方的山坡上出現人影。
葛榮拉著她快步跑過去。
是強子和松子!冬雪鬆了口氣。
兩個侍衛見到她也很高興,但大家都知道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於是葛榮急急將冬雪抱到自己馬上,躍上馬坐在她身後,他們也匆忙上馬。
四人三騎迅速住山林深處咆去。
依偎在葛榮的懷裡,被他有力的雙臂環繞著,冬雪覺得有種回到家的感覺,真想靠近他,感受他久違的體溫,可是因為他一直沒跟她表示什麼,她也不明白他何故來找她,因此不敢太放縱自己的情緒。
在行至一條淺流時,冬雪對水的畏懼心讓她身軀僵硬。而他將她往後一拉,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低聲說:「閉上眼睛睡一會,我不會讓你掉下河!」
她溫順地靠著他,閉上了眼睛。
而她沒想到,這一閉眼竟沉入了夢鄉,當她醒來時,東方已經露出曙光,月亮只剩下淡淡的身影。
「大哥?」看著滿目青山,她急切地呼喚。
一雙鐵臂環住了她,頭頂響起他的回應。「睡吧,我在。」
聽到他的聲音,她安心地靠回去,可是再也沒了睡意。看到身邊只有強子,而年輕的松子不在時,她驚訝地問:「松子呢?」
「我讓他去給獨孤如願傳信了。」葛榮告訴她。
這天,除了停下來歇息吃東西,讓馬飲水吃草外,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馬上。看著連綿起伏的山丘,冬雪納悶,這裡有沒有不是山林的地方?
當她問起時,葛榮告訴她,山外就有村鎮,但為了掩藏行蹤,讓她哥哥無從跟來,他們只能走山路,繞道去博野。
傍晚時分,他們在一處山崖邊停下,那裡有間木屋和一個小小的池塘。
葛榮將她抱下地,強子立刻過來解下馬鞍,牽馬去飲水。
「來吧,我帶你進屋。」他伸手拉她,但她沒有伸出手回應,而且腳步遲疑。眼前的景色讓她想起另外一處的茅屋和泉水。
「你要讓我獨自留在裡面嗎?」她問。
葛榮的心一慟,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如果你願意,我會陪你。」
「我願意!」她急忙回答,隨即羞愧得垂下了頭,耳根都紅透了。
葛榮臉上的線條放鬆,輕聲說:「很好,我不會再離開你。」
說完,他拉起她的手,帶她走進簡陋的看山人的小木屋。
夜晚的山林是寂寞的,這裡位於燕山靠近平原的地段,山勢不高,因此沒有兇猛的野獸出沒。在圍著火堆吃完燒烤的野味後,葛榮讓早已疲憊的強子進帳篷去睡了,而他也帶著冬雪回到木屋。
木屋內,盡職的強子已經為他們鋪好床,並點上了隨身攜帶的燭火,白蠟樹脂在暖暖的火焰中散發著清香。
「大哥,你昨夜為什麼要冒險來救我?」坐上鋪了獸皮的床,冬雪終於開口問他,這可是憋了她一整天的問題。「你還要我做人質嗎?」
葛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正背對著她將門關上。
「你恨我嗎?」他對著門板問,並沒有轉過身來。可是她看見他緊繃的肩膀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他很緊張,也很憂慮,她想:這可不像她所認識的那個固執果斷的齊王。
「不,我從來都不恨你,這你應該知道。」她說。
「冬雪——」他的肩膀放鬆,轉過身來面對著她,可眼睛裡的憂慮依然存在。他一個箭步來到床邊,跪在床上拉住她的手。「你真的不恨我嗎?在我對你那樣惡劣之後,你真的不恨我?」
他眼中的憂慮讓冬雪反握著他的手。「是的,我不恨你,只是氣你忽然之間不再理我,還把我送去給我哥哥……」
雖說不恨他,可是回憶起那些事,她仍委屈得掉下淚來。
他拉過她,將她摟在懷裡,內疚地說:「我是個自以為是的混蛋。那天看到山谷中你哥哥的伏兵時,我就擔心你會被他奪走,也擔心你會乘機逃離我,所以當你說出你哥哥來了後,讓我扔下你離開的話時,我很生氣,後來,你動作越來越慢,還狀況百出,甚至……」
說到這,想起當時自己對她極不仁慈的言行,他的聲音變得遲疑。
冬雪在他懷裡悶聲接上。「甚至摔下馬,弄得滿身是傷,於是你認為我是故意的,是為了逃離你而使的苦肉計?」
「我是傻瓜,我應該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他喃喃地說。
「是的,你就是傻瓜!」她忽然推開他,淚水漣漣地指責他。「難道你對我的信任就只有這麼一點?」
聽到她失望的語氣,葛榮的心抽緊了,可是他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能怎麼想?」他望著她的目光黯淡無神。「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絕不放開你,可那時你還是一心只想讓我走,把你留下……」
「我都是為了你的安全啊!」冬雪激動地為自己辯解,卻在他陰鬱的目光中猛然醒悟:當認定她是故意製造麻煩來逃離他時,他確實受到傷害了,很深的傷害。這也是後來他為什麼那樣冷漠和頑固的原因。
看來他真的很在乎她,所以當確信她背叛他時,他痛恨她、厭惡她。想到這,她的委屈消失了,她靠近他,拉拉他的衣袖。「大哥,我告訴你的都是真的,我從來沒有想要逃離你,我愛你!我不是故意要墜馬的,是珈珞……」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他看著她,心裡有說不清的歉疚。
「你知道?」冬雪驚訝地問:「你知道了,還那樣對待我?」
「不是的。」無法忍受她那樣的目光,他一把摟過她,害怕她跑掉似的緊緊抱著。「我聽到你們的談話,聽到爾朱天寶跟珈珞的對話,所以我明白自己錯了。」
「這麼說你在那裡?」她欣慰地問。
「是的,我在那裡,你如果沒有停下馬,直接奔進樹林裡,就會看到我。」
「喔,大哥,你讓我傷心得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她用力摟緊他的腰。
「冬雪,都是我的錯,我誤會了你,傷了你的心。」他俯下身想親吻她,可是她將臉埋在他胸前,只讓他親到她的頭髮。
「冬雪?」他驚訝地喊。「你不要我了嗎?」 。
「不是,可是我臉上的疤……很醜!」她顫抖地說,恨起自己臉上的傷疤。
他的心劇痛,後悔不迭,是他對她的冷漠導致了她的畏縮。
他確實是個大傻瓜!他暗自咒罵著自己,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急於傷害她,卻忽略了當自己傷害她的同時,他也傷害了自己,而當他用她來打擊爾朱天寶時,他自己也深受打擊。因為在不經意間,冬雪早已佔據了他的心,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這麼多天來,他一直告訴自己,他沒有愛上她,也不能愛上她,他對她的所有熱切渴望只是因為她美麗的身體、溫柔的碰觸和那燃燒他的熊熊火焰。
可是現在他明白了,否認自己的感情已經不可能,阻止自己也已經太遲。
因為,他已經愛上了她!
他捧起她的臉,不允許她的逃避。
她鼻子和眉毛處的傷基本上都好了,可是面頰上那道從嘴角直到太陽穴的傷口還有點紅腫。撫摸著那正在結痂的傷口,他手不由得顫抖。
「還痛嗎?」他輕聲問。
「不,不痛了。」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想拉開他。他專注的眼神和顫抖的雙手令她忘記了自己的問題,只是張大眼睛看著他,心跳如雷地感受著他輕柔的觸摸所帶給她的那種顫慄。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將其翻轉過來,輕輕撫摸著那些橫貫掌心的傷疤。
「讓我看看。」他輕緩而堅決地說。
她驚訝地問:「你不是正在看嗎?」
「不,我要看你身上的傷。」
「不要……」她不願讓他看到那些醜陋的疤痕。
可是他不接受她的拒絕,把她壓倒在床上,動作熟練地脫掉了她的衣服。
當她白皙纖細的身體展露在燈下時,他的心再次為她受到的傷害而顫抖。
他的手指輕柔地撫摸著那些已經痊癒,但仍留下痕跡的傷疤。
冬雪躺在那裡,完全無法控制身體的顫抖,他的手指帶給她一種全新的銷魂蝕骨的感受,她渴望他繼續,卻又害怕他繼續,在矛盾中,她忽然蜷縮起身體,轉過身去。
他驚訝地扳過她的身子,看到她滿臉淚水。「冬雪?為什麼流淚?」
「我很醜。」她哽咽地說。
「不,你一點都不醜。」他用毛氈蓋住她,溫柔地擦去她的眼淚。「再過一些日子,傷疤都會消掉不見的。」
「真的嗎?」他的話似乎安慰了她,但還沒有讓她完全相信。
「當然是真的。」他無法忍受與她的任何分隔,匆忙起身脫掉衣服,再鑽進毛氈,不假思索地伸出雙手抱住她,將她緊緊地擁在懷中,用力而貪婪地吻著她,持久而熱烈。
等她需要喘氣時,他才放開她,充滿激情地說:「就算你全身都是疤,在我眼裡你還是最美麗的女人!」
「說謊!」冬雪在他胸前指控道:「不久之前,你還嫌棄我不理我呢!」
「那時我是個傻瓜!」他抱緊她,在她耳邊說:「可是我從來沒有嫌棄你,不管你臉上有沒有傷疤,都沒有!冬雪,我告訴過你我心中住著一個惡鬼,你要幫助我克制那個惡鬼,幫助我趕走它,不要再讓我做出傷害你的事,因為,我愛你。傷害你比傷害我自己更讓我痛苦。」
他的低語讓她的心跳似乎停止,此時此刻,她才知道她多麼想要他的愛,渴望被他愛,因為她是如此地愛他!
「你……愛我?」冬雪雙目含情地看著他。
她的眼睛像一潭秋水,把他從頭到腳都淹沒了。他無法用言語表達他心中的愛意,隨即俯身用一串飽含愛的親吻附上她微開的小嘴。「是的,我愛你,不論我多麼努力地嘗試,都無法遠離你,無論我多麼氣你,都不能持續對你的怒氣,因為我是這麼地愛你。」
突然降臨的喜悅令她神采飛揚,眼裡盈滿了淚。「我還是你的人質嗎?」
「是,你永遠是我的人質,愛的人質,我要你今生今世為了愛,留在我身邊,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喔,他真的愛她!
聽著他動人心弦的愛語,看著他眼中愈來愈濃的深情,感受著他的無限愛意,她相信這一刻將是她生命中最美妙的時刻。
她摟過他的頭,用力親吻他,再次深情的表白。「大哥,我愛你!」
他緊緊抱著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她證明自己對她的愛。
在濃情蜜意中,他們用身體述說著心的語言,用發自內心的愛交織出動人的愛情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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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看,那裡有座城呢!」
第二天正午,當冬雪看到在他們的前方出現一座城樓時非常驚喜。那是她離開晉陽後第一次看到城池。
「沒錯,那是清苑城,我們今天就住在那裡。」
「太好了!」冬雪的快樂立刻感染了葛榮,可他還沒來得及回應她,就看到一對人馬從開啟的城門內走來,領頭的正是獨孤如願和宇文泰,還有幾個她沒見過的將軍,松子也興奮地跟在後面。
「看,他們來迎接我們了,進城吧!」他放在她腰腹的手緊了緊,雙腿一夾,坐騎立刻往城門奔去。
見到熟人,冬雪很高興,可是沒有看到珈珞。雖然那個女人不值得同情,但想起她被哥哥打傷後逃走的情景,她不免有點擔心。
「獨孤將軍,珈珞沒有來嗎?」她輕聲問走在葛榮馬側的獨孤如願。
「來了,她昨晚就回來了。」獨孤如願看了眼她面頰上的傷答道:「她說你哥哥打傷了她,把你帶走了,沒想到王上找到了你。」
「是的,他找到了我。」想到昨夜的甜蜜,冬雪把手放在葛榮環著她的手上,正與宇文泰說話的葛榮立即握住了她的手。
獨孤如願看到他們凝視彼此的模樣,知道這兩人之間已經雨過天晴,不由得為他們高興。
進城後,葛榮吩咐她好好休息,將她交給強子、松子去守護後,自己就離開去忙其他大事了。
雖不願讓他離開,可是想到他的身份和責任,冬雪聽從了他的安排。
且說昨天深夜趕回的珈珞聽說葛榮帶著冬雪回來後,立刻緊張起來,她不怕別的,就是害怕冬雪將她對爾朱天寶坦白的事告訴了葛榮。
她知道葛榮最恨的就是背叛,她也正是利用這一點,成功地挑起了他對冬雪的仇恨。因此,如果讓他知道是自己從中搗鬼,那他一樣不會原諒她。
她趕緊更衣打扮,看到銅鏡中臉上的紅腫不再明顯時,心裡踏實了些。
走出房門,她直接往葛榮的房間跑,可是在門口被強子和松子擋住。
「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她惱怒地看著這兩個過去對她還算有禮的士兵。
強子冷靜地說:「因為王上要我們守在這裡,沒有王令,任何人不得進去。」
「王上在裡面嗎?」看看他們橫抱胸前的長刀,她無奈地問。
「不在。」
一聽到這個答覆,任性的珈珞更加生氣了。「王上不在,你們保護誰?喔,難道是她,爾朱冬雪?」
兩個士兵不回答,也不看她,只是堅定地站在自己的崗位上。
珈珞恨恨地一跺腳,罵道:「死小子,等著瞧,總有一天讓你們好看!」說完便轉身跑了。
她四處找了一陣,也沒找到葛榮,不管問誰都說不知道,這下她的心裡不由得擔心起來。以前葛榮雖然不受她的誘惑,但對她一向溫和有禮,像今天這樣不許她進他的房間,不把行蹤告訴她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難道那個女人把內情告訴了他?
就算她告訴了他,她也不怕,憑自己與葛榮多年的「親人」關係,她相信只要讓她見到他,她一定能說服他,讓他相信是那個女人在撒謊。
可是,她要去那裡找他呢!
這時,她看到宇文泰正在馬廄邊整理馬具,腦子一轉,她走了過去。
「宇文將軍,看到王上嗎?」她換上最溫順甜美的微笑問他。
豐文泰抬頭看到她,便問:「找王上嗎?王上在北門視察呢!你又做了什麼壞事,幹嘛把王上氣成那樣?」
宇文泰本是信口問的,因為與珈珞很熟,又知道她一向刁蠻,因此只當這次也是她的任性惹惱了王上。
可是珈珞做賊心虛,立刻緊張地問:「沒有啊,你幹嘛這麼說?」
宇文泰低頭更換著馬鞍帶子,說:「因為王上也在找你,還很生氣地要鄭將軍明天一早送你回左人城去。」
「真的嗎?」她臉色蒼白,這正是葛榮一貫的作風。只要他確定了一個人的背叛,他不會給你機會解釋,要麼殺死你,要麼趕走你,絕對沒有第三個選擇。
如此看來,他肯定是相信了那個女人的話。
回左人城?
不,那裡雖然是齊國王都,可是把她送回去,意味著她再也不能接近王宮,不能跟隨在他身邊,從此得自食其力,養活自己,她不能接受這樣的奇恥大辱!
沒注意宇文泰正在說什麼,她轉身往城北走去。
葛榮果真在這裡,不久前一場大雨沖毀了這裡的一段城牆?士兵們正利用打仗的空餘時間加緊修復斷牆。
「王上,你找我嗎?」她振作精神,裝做什麼事都沒有地跑過去。
聽到她的聲音,葛榮轉過身來,冷漠而嚴肅地看著她,不在乎身邊是否有人聽見地說:「是的。我要你收拾好行李,明天一早鄭武會送你回左人城。」
「為什麼?」
「你應該明白為什麼!」
「我不想回去……」
「那你就去你想去的地方,除了我的身邊!」他無情的話打破了她的幻想。
「王上,你不能相信那個女人的話,她在說謊!」
葛榮面色一沉,想到冬雪身上的傷疤和所經受的痛苦,他無法原諒這個一再加害她,並在他耳邊煽風點火的女人!「難道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是假的嗎?你不要想再嫁禍於人,也不要再浪費口舌。走吧,在我發火前離開我的視線!」
「我姊姊要是活著,你絕對不敢這樣對我。」她孤注一擲地搬出她姊姊。
葛榮冰冷而銳利的目光直射她心窩,讓她不由得打顫,而他的話更讓她心驚。
「如果你姊姊還活著,相信我,你死定了!」
說完,他轉身大步往城內走去。
珈珞看著他絕情的步伐,知道這次她無法再說動他。
看著修復了一半的城牆,她心中陡然冒出一個念頭,令她面色慘變,但隨即,眼裡露出破釜沉舟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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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冬雪坐在窗前,數著天邊最燦爛的星辰。心裡卻在想,葛榮怎麼還不回來?從中午分開後,她一直沒有再見到他,而多年養成的習慣和臉上的傷讓她不願走出門去尋找,也不想向人打聽,只是安靜地等待。
門外傳來說話聲,接著是輕輕的敲門聲。
她走過去,將門打開,看到獨孤如願和宇文泰站在門口。
直覺他們前來一定與葛榮有關,她將他們請入,急切地問:「兩位將軍這麼晚過來,有事嗎?」
「是的。」獨孤如願先開口。「姑娘能否去勸勸王上,讓他早點歇息?」
「大哥他怎麼了?」她焦慮的問。
「珈珞逃走了。」
珈珞逃走?冬雪心口一痛,難道她的離去是葛榮不再見她的原因嗎?「如果因為珈珞的離開,你們王上心情不好,我去勸有用嗎?」她冷漠地說。
「姑娘理解錯了。珈珞不是離開,而是叛逃!」獨孤如願糾正她。
宇文泰也補充道:「她投奔王上的仇人——你哥哥,就像當年的賀六渾!」接著他將王上要送走珈珞,並與珈珞有一場激烈爭執的經過告訴了冬雪。
冬雪明白了事情的緣由,對葛榮的心情自然十分理解。
「賀六渾為何背叛他?」想起哥哥軍中正春風得意的督軍,她若有所思地問。
宇文泰輕蔑地說:「他最初不過是個連刀劍馬匹都買不起的流浪漢,雖然有些謀略但無人賞識,後來是王上憐惜他,將他收入帳下,又送他兵器坐騎,可是,當看到你哥哥兵強馬壯,深得朝廷器重時,竟賣主求榮,叛逃而去,那事傷了王上的心,如今,珈珞也這麼幹,這個臭婊子!」
「他在哪兒?」冬雪問。
知道她會去安慰他們無力相助的王上,兩個少將軍都很高興,宇文泰立刻說:「我們帶你去。」
在一間佈滿地圖、旌旗的房間裡,冬雪看到了葛榮。
他坐在一張帶扶手的椅子上,雙臂屈起,兩手頂著下巴,耷拉著肩膀,低垂著頭顱,彷彿冰凍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冬雪看著他,感受到他全身散發出來的憂傷和憤怒,她的心為他而痛。
她輕輕走進去,屈膝跪在他身前,抱著他的雙腿,將臉側放在他的膝蓋上。
兩個少將軍站在門口看到這幕,相互對視了一眼,獨孤如願將門關上,兩人退到了門邊。
屋內,葛榮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到來,仍然文風不動地坐著,冬雪也不開口,只是安靜地抱著他。如果他願意這樣坐下去,她願意一直陪伴他。
爐火發出「呲呲」的響聲,已經春末了,天氣開始暖和,它顯得有點多餘。
忽然,他動了,但是冬雪不想動,只要能依偎著他,她什麼都可以不要。
他的手落在她的頭髮上、臉上、脖子上,他握慣了刀劍的粗壯手指輕柔地撫摸著她柔嫩的肌膚,帶給她動人心弦的溫情。
她揚起臉看著他,他的眼裡有一絲茫然,像一個犯了錯誤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母的小男孩,她的心裡充滿了柔得化不開的愛意,她傾身向前,渴望更靠近他。他分開膝蓋歡迎她,於是她進入,雙手抱住了他的腰,將臉緊貼在他的胸前。
摟著她纖細的肩膀,他發出一聲長歎。「唉,我真希望能與你永遠這樣相依相偎,不要管什麼戰爭、王朝!」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眼裡綻放著熱情的火花。「大哥,放棄王權和征伐吧,我們到大鮮卑山去隱居,我給你做飯縫衣,我們一起打獵放牧,共同平靜生活!」
她美好的描述讓他心動,可是那美麗的圖景對他只是一個夢。
帶著一聲歎息,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將那道夢幻色彩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