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要走去哪裡?」蘇妍蕾納悶的問,小鹿般的無辜眼睛瞬也不瞬的瞅著眼前男人。
畢飛平甩開毛巾重新坐回沙發上,「是我剛剛說的不夠清楚,還是你根本聽不懂國語?你是華僑啊?一年就等雙十國慶回台灣一次,所以中文能力嚴重不足?」
「才不是,我可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這男人說話還真不客氣!
「那好,聽著!這是我家,你和我素昧平生,難道在我解釋完那些之後,你不覺得應該馬上拎著行李滾出我家嗎?」修長的手遙指大門,下逐客令的態度很明顯。
「現在時間這麼晚了,我不知道能去哪裡,況且,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你說房子是你的,但是奧田可從來沒跟我說過她要離開這裡,上上個月底我們還通過電子郵件,她什麼都沒有跟我說,更遑論是搬家的事情。」不安的蘇妍蕾趕緊提出疑點。
從七、八點離開機場折騰到現在,時間都晚了,尤其在這僻靜的市郊,她要上哪兒去攔計程車、找飯店?
所以她才不走,這裡明明是好友的房子,她也確確實實是拿著鑰匙開門走進來的,沒見到奧田之前,她說什麼都不走,更何況,她餓了,好餓、好餓……
沒想到這台灣來的女孩子竟會這麼「魯」性堅強,都說他才是屋主了,還想要厚顏無恥的留下,畢飛平當機立斷的拎起她擱在一旁的行李箱。「現在,你就可以走了,我非常樂於助人。」全然不理睬她的跳腳嚷嚷,作勢就要把行李往屋外扔去。
「喂,住手,你在做什麼?那是我的行李箱,你不可以把它丟出去,那可是我全部的家當—— 」蘇妍蕾衝上前試圖搶回所有物,誰知這男人骨子裡一點紳士風範也沒有,連拉帶推的,硬是把她推出門外。
「你不能這樣做,這不是一個紳士該有的行為。」
「哈哈,紳士?我畢飛平從來就不知道紳士這兩個字該怎麼寫,我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永無止境的當野蠻人。」他完全不理會她的鬼吼鬼叫。
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除了工作時他必須對女性展現貼心專業的形象,他在私人時間對扮演紳士沒興趣。
眼見自己就要被掃地出門,蘇妍蕾一不作二不休,整個人媲美無尾熊似的緊緊抱住他——
「我拜託你,請收留我一晚吧!我千里迢迢跑到日本找不到朋友已經很可憐了,現在臨時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投宿,而且我好餓,除了上飛機前吃過東西,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都滴水未進,肚子裡的丁點兒食物早消化光了,我膽子很小的,天黑就會怕,不敢一個人在烏漆抹黑的異鄉行走,求你不要見死不救……」
她拋棄自尊、放軟姿態,卑微誠懇的哀求,就希望眼前的男人能夠善心大發,要不然在日本的第一晚,她恐怕就得淒涼的露宿街頭了。
「拜託你,大發慈悲,一晚就好。」
眼前的人兒緊咬唇瓣,欲語還休,尤其是在那雙眸子裡,畢飛平看見了一個異鄉人的不安恐懼,這讓他回想起當初孤身來到日本時的茫然無措。
心好像被什麼不知名的情緒痛擊了一拳,他對自己的無情感到失望,對她的委屈感到不捨。
「就念在我們是同鄉的份上,幫我一晚好不好?我保證絕對不打擾你,只要讓我在屋裡的某個角落待一晚就好,隔天就走,我一定離開。」見他似乎有些動搖,蘇妍蕾打鐵趁熱的懇求。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明明打從心裡討厭這種麻煩事,可是又忍不住對眼前苦苦哀求的女人心軟動搖。
「看在我也是台灣人的份上,幫幫我這個同鄉吧,拜託你,台灣的女孩子絕對是有恩報恩,我會感激你的。」她再接再厲的說。
來了來了,果然開始攀親帶故了起來,說不定待會可能連祖宗十八代都會被拿來大串聯,他對那種黏呼呼的關係最深惡痛覺了!
只見他突然冷冷一笑,表情陰惻,「真不巧,我畢飛平最喜歡凌虐同鄉人,尤其是台灣來的女人。」使勁推出,然後一記勾腳,砰——
大門硬生生的就在蘇妍蕾面前關上。
她愣了幾秒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功敗垂成,她明明看見他眼裡的心軟,怎麼情況竟然會急轉直下?
回過神來,蘇妍蕾第一時間撲在門上尖叫,「喂,你不能這樣,我也是有鑰匙的,那是奧田的房子,而我是奧田最要好的朋友,你不能這樣對我!」
窗戶刷的拉開,他探出頭回吼,「為什麼不能?我是現任屋主,想要怎麼做自然是我來做主,你如果真是你朋友最要好的朋友,就不應該對她的去向一無所知,還是說你們的友誼只是你單方面的一相情願?」殘忍的拋出一枚震撼彈後,窗戶再度被絕情的關上。
蘇妍蕾一愕,伶牙俐齒全部停擺。
是啊,他說的沒錯,如果她們是很要好的朋友,為什麼奧田沒有跟她提過離開的事情?難道,這一切真的只是她自己的一相情願?
幾個小時前,她還自信滿滿的跳上飛機,幾個小時後,她挫敗得就像一隻喪家犬,只能蹲坐在曾經熟悉的房子前兀自苦思。
突然,肚子傳來咕咕聲響。
她更沮喪了,因為難受的不僅是心情,還有她飢腸轆轆的肚子。
屋裡的畢飛平把無端闖入的傢伙掃地出門後,順手撈過下班回家時在便利商店買來的便當,大口大口的嗑了起來,沒多久,一個便當馬上朝天見底,接著,他躺臥在沙發上,打開遙控器把電視機的音量開到最大。
原以為用這樣的喧鬧就可以驅走心裡被無端闖入的騷亂,可是當他雙眼專注的看著螢光幕上搞笑藝人的表演時,往常那個笑得狂放的自己,今天竟然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一雙冷著薄霧的眸子時不時的就會闖進他心裡,踩亂他的思緒,踐踏他的愉快心情,他幾度把眼睛望向窗外,卻又抗拒的不願承認心裡的在意,只得被自由意志的兩端拉扯得發痛。
門外的叫囂聲沉寂許久,他想她早該離開了,便告訴自己,接下的舉動純粹只是想要確認這一點而已。
說服自己後,他揭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窺探。
只見那女人蜷縮在階梯上,套裝下的纖瘦肩膀往兩邊低垂,模樣看來落魄又無助,就算是路上的流浪貓都比她精神許多,剎那間,畢飛平心裡苦撐的強硬當場就被那抹無助的身影打得支離破碎。
「還不走嗎?時間那麼晚了,難道她一個女孩子一點都不擔心治安問題?就算她對日本的治安再有信心,也犯不著用自身的安危去體驗,真是個沒救的笨蛋!」他懊惱的咒罵幾聲,回到沙發上苦撐幾分鐘,終於,忍無可忍,三兩步走到大門口,拉開大門,扯開喉嚨。「你是白癡啊!又不是流浪狗,幹麼縮在那裡不肯走?」
「……我、我沒地方可以去。」蘇妍蕾委屈的說,皺成一團的小臉比流浪小動物還可憐,說著說著,眼裡的濕潤還有逐漸擴大的趨勢。
好吧,他投降!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的眼淚!
雖然他從來沒想過要當所謂的紳士,但是把一個女孩子搞哭的惡劣行徑,他也不喜歡。
「媽的,真是拿你沒辦法。」咒罵一句,他套上拖鞋走了出去。「還不快點進來,台灣女街友!」拉過她的行李,拽著她的手肘,他輕輕鬆鬆就把人拖進屋去。
「先說好,只有一晚,明天一早你就給我滾蛋,最好給我滾回台灣去。」臭臉的畢飛平先聲奪人的撂話。
「謝謝!」蘇妍蕾高興得雙手合十,感激涕零。
今晚的遭遇簡直像是洗了一場三溫暖,不管過程多曲折,不用露宿街頭就是一件好事,她樂觀的安慰自己。
把客廳的空間讓給她,畢飛平從房裡撈出被子跟枕頭,「不許流口水,被我發現你就死定了!」冷冷的恐嚇。
蘇妍蕾忍俊不禁。這個叫畢飛平的男人也真有趣,方纔還板著陳年大臭臉,現在又孩子氣十足的捍衛私人物品。
望著眼前的善心人士,腦中那遺落在十七歲青春的一個模糊身影不自覺的與他重疊……
會是他嗎?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會那麼剛好?況且……若不是飛行裡的那場夢,她早忘了那場意外了,不是嗎?
「兩眼發直對著我猛瞧是在做什麼?」逮到她的目光,他本就不是很開心的臉更臭了。
蘇妍蕾趕緊收回注視,「我只是太餓。」隨口搪塞。
「靠,我長的像漢堡嗎?」畢飛平怒目相視。
「噗哧—— 」蘇妍蕾真的忍不住了,笑咧粉嫩的唇。
打開冰箱張望須臾,放棄,他轉身從廚櫃裡撈出一包泡麵,往桌上扔去,「還有一包泡麵,將就點吧!」
「謝謝你,飛平。」她很認真的朝他鞠躬致謝。
「飛平?我跟你很熟嗎?況且我又還沒死,犯不著對我行禮如儀,這種舉動比較適合在忠烈祠做。」他惡聲惡氣的撇清關係。
台灣的女孩,他很怕,少惹為妙。
「警告你,不要把我的屋子毀了,早點睡覺,吵到我睡覺你就死定了!」拋下最後一句警告,他轉身回房,留下自由的空間給她。
簡單梳洗過後,蘇妍蕾泡了泡麵,不知怎的,這頓陽春級的晚餐嘗在嘴裡,竟絲毫不輸台灣五星級飯店的山珍海味。
「那個畢飛平看來也不是個壞人,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
是夜,躺在被窩裡,雖然臨時鋪在地板的克難床鋪很硬,被子也不若家裡的柔軟,但是她卻對未來鼓漲著澎湃情緒。
「樂觀一點,希望就會多一點!」她這麼鼓勵自己。
迷迷糊糊的從被窩起身,蘇妍蕾順應生活本能赤腳走向浴室,原本還睡眼惺忪的她突然被霸佔洗手台的大個兒身影嚇了一跳。
「喝!」她整個人瞬間往後跳開,緊貼住門板,頓時睡意全消。
該死,她忘了她人在日本,奧田的房子裡住的不是奧田,而是一個台灣男人!
洗手台前,健碩的身子把棉汗衫撐得徹底貼合,下身套著一件刷洗泛白的牛仔褲,臉上塗滿白色膏狀物的畢飛平正微彎著身子,專注的盯著面前鏡子,小心翼翼的刮除臉上的新生胡碴。
相較於蘇妍蕾的失措,他只是透過鏡子,用深邃的眸子掃了她一眼,旋即又專注在手邊的動作上。
「對、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驚嚇讓蘇妍蕾的臉染上一抹淡淡的羞紅,不禁暗自慶幸撞見的不是其它太過私密的舉動,要不然她可真要羞得無處躲藏了。
拍撫胸口,偷覷靜默的男人,她暗自低忖,那傢伙應該沒抓狂才是,要不然被他握在手上的刮鬍刀,現在很可能已經變成殺人工具了。
暗吁氣息的同時,她望著他,不禁讚歎——
瞧,他的手簡直好看的不像話,修長且指節分明,指甲沿著指緣修剪整齊,完全不若一般男人那樣粗枝大葉,拿在手中的刮鬍刀十分利落地將他的胡碴和刮鬍膏一起從臉上帶下,在規律反覆的動作中逐漸露出乾淨的肌膚。
目不轉睛的望著他的舉動,她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刮鬍子的模樣竟會是如此吸引人,叫她看得入迷,捨不得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
刮完鬍子,畢飛平低頭,從水龍頭下掬起清水洗臉,順手抽來毛巾汲去多餘的水漬,轉身之際,冷不防的把毛巾朝看得呆掉的女人身上扔去。
「看夠了沒?」
這傢伙竟然用毛巾丟她!
「我……我……」一時語塞。
抓下毛巾,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可是卻在心裡記下刮鬍膏的味道,乾爽、清新,她喜歡。
「別我啊你的,你以為現在是來到動物園嗎?還看得目不轉睛。」他大剌剌的嘲諷她的失禮。
蘇妍蕾緊跟在後,「拜託,明明是你沒關門,你當我愛看啊!」別開漲紅的臉,卻不忘虛張聲勢的反擊。
「這是我家,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是,偉大的屋主。」不以為然的扮個鬼臉,吐吐舌頭。
畢飛平回頭瞟她一眼,一襲米白色的埃及棉睡衣把她妥妥當當的包裹著,沒有絲毫成熟女性的風情,活像是未成年小孩。
他嘴角一勾,壞壞的挖苦。「幾歲的人了還穿這種兒童級睡衣,尤其渾身白兮兮的,你以為你是阿飄嗎?告訴你,農曆七月早過了,快回你的陰曹地府去吧!」
「你、你……要你管,你才要下地獄啦!」竟然拿女鬼來跟她比,過分。
「唷,不錯嘛,吃飽睡飽,果然丹田很有力。」他睨她一記白眼,「我才懶得管你,趕快收拾收拾,今天就給我滾,我寧可下地獄也不想再看見你。」
走回房間,畢飛平脫下棉汗衫,抓來掛在牆邊的黑色襯衫套上,逐一扣上衣扣,接著拎過吃飯的工具箱走出來,就見那礙眼的傢伙還動也不動的杵在原地。
「讓開。」他把工具箱橫在兩人之間。
「你要去哪裡?」她好奇的問。
「上班,你該不會以為我不用賺錢吃飯就可以活到現在吧?」
「你從事什麼工作?可不可以幫我介紹一份打工性質的工作?」
也不知道她是什麼底細,就妄想在這兒工作,難不成她是想讓他干違法的事情?哼,門兒都沒有!
「不可以。如果你想非法打工,很抱歉,我又不是吃飽撐著,幹麼要去蹚渾水!」斷然拒絕。
「我可以工作的,我可是有透過正常管道申請資格,所以我可以打工的!」
其實幾個月前,她是計畫要到日本攻讀博士學位的,這之間奧田也給了她許多協助,雖然在即將出國之前計畫突然被迫取消,但是留學的一些手續她早都辦妥了,包括簽證、打工許可的資格申請。
本以為她不會到日本來,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暴走,只能說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那又怎樣?總之你要不要打工,那都不關我的事。」畢飛平像一點也不在意的揮了揮手。
然而他的拒絕並不影響她對他的好奇。「你工作為什麼還要帶著黑箱子,你是航空公司的機師嗎?可是為什麼沒有換制服?」她盯著黑色工具箱,很好奇裡頭裝些什麼東西。
「請問哪一國法律是有規定機師才可以拿黑箱子上班嗎?如果我是個擦鞋小弟,就不能拎它裝我吃飯的工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浪費口水跟這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抬槓,但話就這麼冒出來了。
「喔,原來你在擦鞋。」她瞭解的點頭。
靠,她真的當真了!「算了,當我沒說。」他不想跟她智缺的腦袋太過計較。
「對了,請問今天的早餐要吃什麼?」蘇妍蕾突然想起。
昨晚的泡麵充其量就是暫時止饑,天還沒亮她的肚子就開始騷動,她可是花了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從被窩裡苦撐到現在。
擱下箱子,畢飛平越過她走向冰箱,拉開門把,冷藏空間寬敞得嚇人,裡頭只剩下一枚瀕臨過期的御飯團跟半瓶牛奶。
拿出飯團放到她面前,不忘好心的幫她倒了一小杯牛奶。「喏,吃飽了就上路。」活似在交代死刑犯。
「啥,這就是今天的早餐,會不會太淒涼了點?」她不可置信的望著那枚低溫飯團和冰牛奶,忍不住為難的搓揉肚子。
就算沒有豪華總匯三明治、新鮮烤蛋煎火腿、香郁特級濃湯,好歹也來碗清粥小菜,光看那冷冰冰的玩意兒,蘇妍蕾只覺得一陣胃寒。
「你以為這裡是五星級飯店嗎?需不需要幫你叫個客房服務?」即將抓狂,畢飛平暴著青筋問。
「如果有當然很好,但是如果沒有,我也不強求啦……」她小聲回嘴。
「媽的,有膽你就大聲說啊!講那麼小聲是不是在偷罵我?」畢飛平再一次被這女人搞得火山爆發。
「你罵髒話!」蘇妍蕾不贊同的皺眉。
為了避免自己一時衝動掐死眼前的女人,畢飛平決定立刻結束這個話題,反正餓了就會吃,不吃是她家的事。
他接著走向客廳,從電話旁抽出紙筆,幾筆直線後加上箭頭標注,強勢塞的進她手中。
「出門後,順著這張地圖上的箭頭指標走,你就可以搭到電車,我不管你要繼續留在日本還是要滾回台灣,總之今天下班回來別讓我看見你。」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交代,「對了,離開時記得把門鎖上,順便把你手中那把鑰匙交出來,我不希望哪天洗澡洗到一半或是大號大到中途,又會有個笨蛋冒冒失失的闖進屋來。」
沒等她搭腔,他拎起工作專用的工具箱就離開,騎上停放在外頭的摩托車揚長而去,留下孤單的蘇妍蕾。
望著遠去的身影,她僅僅是挑高雙眉,看不出她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就這樣?」
盯著手中的簡陋地圖,下一秒,纖細的手指想也不想的揉爛它,咚的扔向角落的垃圾桶,轉身鑽進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