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聖郁婕從電腦前抬頭,就見邵立年靠在門口,幾天未見,他瘦了不少。「邵總有事?」
玉湖和玄玄被她派去買材料了,只好由她來招待他。
「沒事就不能來看你嗎?」注視著眼前的人,幾天未見,她依舊容光煥發,眼角眉尾甚至比以前更多了一絲嫵媚,他知道這全都是因為另一個人,心頭於是更加酸澀。
聖郁婕尷尬的扯動嘴角,隨即向茶水間走去。「喝什麼?還是不加糖的咖啡嗎?」
「不用了。」低落的打斷她,走進辦公室,將一份文件交給她。「早上我接到孫書雲經紀人的電話,她說洛可可的案子她要看了企劃才能決定是否要接,你的方案準備好了嗎?」
「細節還要再討論,但大方向已經有了。」她不想利用私人關係完成這件案子,但也怕錢雅雲雞蛋裡挑骨頭。
邵立年微微皺眉,抬頭,試探的開口,「我聽說孫書雲所有對外事務都由這個錢雅雲打理,他們合作五年了,信任跟默契不言可喻,而且藝術家和經紀人之間時常——」
「我知道,他已經和我解釋過兩人的關係。」提到信任和默契,讓她胸口有些悶,只好背過身佯裝翻文件。
聞言,他不甘心的繼續說:「郁婕,不是我有偏見,一個女人心甘情願替一個男人打理一切,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喜歡他,但如果真的只是單戀,如果孫書雲沒給過她希望,這麼多年了她還能這樣付出嗎?」
「立年!」將文件重重放在桌上,她轉身盯著那雙藏不住妒意的眼睛。「這麼多年我沒有接受你,你不是到現在也都還在付出?」
邵立年猛地一震,狼狽的低頭,彷彿被逼下戰場的傷兵。
她後悔說了傷他的重話,但他不該在人背後說閒話的。「對不起,我只是心情不好。」
他無力的搖頭,再看她時已帶著苦笑,啞聲道:「算我多事。」
「立年……」
「這些是委託人傳過來的瓷器照片和資料,你看過後盡快定出方案讓孫書雲的經紀人過目,委託人那邊已經在催了。」說完他逕自轉身離開,背脊挺得僵直,可腳步卻有些踉蹌。
懊惱的歎口氣,想起男友陌生抗拒的眼神,聖郁婕頭痛得厲害,心更亂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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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合作對像提供的展品目錄,全部出自路易十五時期法國雕刻家莫裡斯·法爾科奈之手,代表了當時洛可可藝術的最高水準——」
「我不需要你背教科書,告訴我你的企劃!」錢雅雲的語氣冰冷高傲,十足決策者的架子。
聖郁婕忍著,拿過一旁的資料攤開在她面前。「展區的部份,我們打算利用光影交錯的方式,讓每個展品看起來是獨立展示,卻又能融合在整體佈景……」
「你辦不到。」錢雅雲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陳述,看都不看一眼就將企劃書闔上扔在桌上。
聖郁婕皺眉。這算什麼?不聽不看就說她辦不到?「錢小姐,我希望我們公私分明,不要因為你對我個人……」
「我們沒必要談下去了。」她冷冷開口,收拾桌上東西,逕自起身。
聖郁婕抓住她的胳膊,咬牙忍耐著不做出幼稚的反擊。「我還沒說完。」
錢雅雲回頭瞪她,眼睛裡滿是不屑。
「聖小姐難道不覺得這次會談是多餘的嗎?就算我否定你的企劃,只要你在書雲面前撒撒嬌,我想以他現在被你迷惑的程度,就算你的提案再爛,他也會照單全收。」
這個女人太可惡了!「你是在侮辱我還是書雲?難道就不能撇開個人恩怨,只看我的企劃案嗎?」
錢雅雲嘴角帶著冷笑,「你以為我否定你的企劃是因為個人恩怨?不好意思,我也是公私分明的人,你這是在侮辱我。」
她的視線讓她很不安。
「但不說你沒看我的企劃,連聽我說明都不肯,就說我辦不到,這不就是因為個人恩怨?」
嘴角的笑意不減,錢雅雲的語氣還帶了嘲諷,「告訴我,你對書雲作品的感覺。」
「不要拐彎抹角,想說什麼直接說清楚吧。」不安的感覺加重,她討厭這種不是她能作主的氣氛。
「好,我挑明了跟你說,如果你對書雲作品的認知也跟別人一樣,跳脫不開大膽創新、挑戰傳統、反社會傾向之類的評語,那你跟那些人一樣,沒資格幫他辦展覽,因為我們三年前就試過了,效果差,差到不如讓展品就攤在—張白紙上還比較好。」
她是故意把話說重,但她沒有說謊。
聖郁婕有種被踩到痛處的感覺。她看過三年前辦展的資料,展場設計前衛新穎,她相信自己能做得更好,但不可否認,主軸重心是一樣的,難道她錯了?
看她說不出話,錢雅雲趁勝追擊,「藝術家的生命就呈現在他的作品,你連他想表達的意境都不知道,你真的瞭解書雲嗎?或者該說他願意讓你瞭解嗎?愛情只是一時的,他終究會想清楚誰才是他要的避風港,你有讓他靠岸的自信嗎?問你自己吧。」
聖郁婕鬆手,心裡很沉很沉,但她不想服輸。「我可以做到,這份企劃你不滿意我可以重新做,一定會讓你心服口服。」
錢雅雲嗤笑,聳聳肩。
「我說過了,這不是你願不願意,是他願不願意的問題,那天之後,你問過他以前的事了嗎?那可是他靈感的來源。」
她的不屑囂張深深刺痛了聖郁婕的眼。「我沒問也不想問,我只知道,自己唯一不能和你比的就是時間,但現在,真正走進他心裡的那個人是我,至於其他我不知道的,他會自己告訴我。」她說謊了,她是問了,卻沒有答案,但她怎能示弱?
似乎知道她的心思,錢雅雲沒有生氣,一字一句說得緩慢,「既然如此,你也不用徵求我的意見了,直接跟書雲談就好,但我衷心的建議你,買幾張白紙就行,現在的你,襯托不出他的作品。」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咖啡館。
聖郁婕疲憊的揉揉額頭,心很受傷,感覺像是連續打了好幾場硬仗,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最讓她心痛跟難堪的是,她聽得出錢雅雲沒有說謊,越是這樣,她對自己的無力感越深。
為什麼,書雲不讓她成為他的避風港?!
桌上的手機震動,是他的號碼,她輕呼一口氣,接了起來,「喂?」
「你不在公司?」孫書雲等在大樓外,原本想給她個驚喜的,可下班時間過了許久都不見她走出大樓,打電話到她辦公室,才知道她出去見客戶了。
「哦!我在外面談公事,有事嗎?」她聽著他的聲音,第一次沒想像他講電話時的表情,只想起錢雅雲帶著嘲諷的笑容。
如果不能走進他的世界,經紀人跟女朋友有什麼差別?
「怎麼了,聲音聽起來很疲倦?」
「只是有點累而已。」她疲倦的時候,他知道,那他想休息的時候,會讓她知道嗎?
孫書雲蹙眉,感覺怪怪的,隨即說:「你在哪裡?我去接你,我們去泡溫泉。」
「不用了,我晚上還有事要做。」看著桌上連翻都沒被翻閱過的心血,她拒絕了。
電話那頭有片刻沉默,她的心也莫名收緊。「書雲?」
「嗯?」
咬咬牙,最終她還是把話吞了下去。「沒什麼,我明天再聯絡你好了。」她立刻按下結束鍵。
通話被單方面的結束了,孫書雲盯著手機,心頭莫名沉悶。
她的語氣聽起來毫無興致,推辭更讓他的心摸不著邊際,這樣的她,總會讓他想起她失落又憂鬱的眼神。
使勁搖搖頭低咒一聲,他立刻發動車子離開。
「聖郁婕,你是個膽小鬼!」這端,聖郁婕無力的趴在桌子上,她想問他錢雅雲說的是否是對的,她想問他她不知道的一切,想瞭解他的全部,可是——她想起他問她過去真的很重要嗎,還有當時他沉鬱的眼神……
她越來越不確定,真的只要有喜歡就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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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書雲很不爽,非常非常不爽,以前只要一走進工作室,任何紛擾都會沉澱,可這幾天他根本無心工作,不僅鋸壞了一塊上好柚木,雕紋路時割傷了手指,連畫草圖時紙上卻全都只出現一個名字!
聖郁婕,聖郁婕!該死的!全都只因為這幾天她對他的冷淡。她似乎總是在忙,非常忙。
他打電話給她,她時常說兩句就掛斷;約她吃飯,她總以有事推托,兩天來猶如從沸點降到冰點,他甚至連她的面都見不到。
想起那天她失望還有畏懼的表情,想起她可憐兮兮說算了……
「……書雲?書雲,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哦,抱歉,雅雲,我有點累了,合約的事你處理吧。」
看他眉頭緊鎖,心煩意亂全部寫在眼睛裡,她皺了眉頭沉聲道:「是因為她?」
扔了手中的筆,他輕輕搖頭,但這樣的否認騙不過錢雅雲。
「她不適合你。」
「雅雲——」
「我知道你現在喜歡她,但她不適合你,不論性格還是經歷,你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簡單的說,她,太幸福了。」
「你調查她?」嚴厲的盯著經紀人,他一臉不耐不滿。
他的嚴厲讓她心驚,也傷心,可錢雅雲卻依然固執的回視他的目光。「對,我調查她。她出生在普通的小鎮家庭,周圍的人樸實善良,從小到大一帆風順,她根本無法瞭解你,不懂你失去的——」
「我失去了什麼?」他的眼神很冷。
知道自己說錯話,她連忙補救,「對不起,我失言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什麼才適合你,難道你還不懂,她……」
「夠了!」孫書雲大聲打斷她,起身向門外走去。
可錢雅雲沒說夠,匆匆追上他的腳步。「你告訴過她你的過去嗎?告訴過她你創作時靈感的來源嗎?你在她面前能像在我面前一樣,隨意發脾氣抱怨和使性子嗎?」
「以後不會了。」
他霍地停住腳步,錢雅雲急急收住腳,卻還是撞上了他,她抬頭,有些不可置信的問:「什麼?」
「在你面前發脾氣、抱怨、使性子,這些以後都不會了,我會盡量只當你是經紀人。」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書雲——」
「我有事,先走了。」不等她說完,孫書雲便頭也不回的走出門。
視線裡一片空曠,錢雅雲沒有追出去,只是拚命嚥下眼淚,顫抖的雙手緊緊握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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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聖郁婕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家,她錯過了最後一班捷運,走了很長的路,轉了兩次車才回來。這兩天她說了太多話、走了太多路,此時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回家倒在床上睡覺。
可拐進騎樓時她卻撞上一堵肉牆,那人抓住她不放,她想大聲呼救,鼻尖卻竄進熟悉的氣味。
「書雲?」她驚訝的低喚,抬頭碰到黑暗中他幽亮的眼睛。
「我等了你四個小時!手機打不通,約人又約不到,你到底幹什麼去了?」孫書雲氣得大吼,所有等待的壓抑在這一刻爆發。
可回應他的只有沉默,昏暗的燈光下,聖郁婕面露疲倦,難掩憔悴。
他皺眉,伸手觸摸她的臉。
「你幹什麼去了,搞得這麼狼狽?」
看著他,她頓時覺得委屈,如果不是他把自己藏得這麼深,她又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思及此,她低頭找鑰匙掩飾心酸。「沒幹什麼,就是工作而已。」
孫書雲瞇了眼,抓住她的手,嚴厲的指責,「聖郁婕,你最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這兩天打電話你敷衍,想見你根本沒機會,現在我站在你面前,你卻視而不見,該死的你到底怎麼了?」
他火了,別人想什麼他根本不屑知道,可該死的他非常在意這個女人,在意她的敷衍,介意她的冷淡,介意她剛才退出他的懷抱,介意她那天失望的眼神,他該死的在意她!
聖郁婕抬頭,藉著騎樓樓梯通道裡的暗淡燈光,他眼中的浮躁和責難一清二楚。她抿緊嘴,一聲不吭便轉身上樓。
「你站住!」孫書雲再度抓住她,無法顧及這力道有可能會抓痛她。「說清楚,你到底怎麼了?」
他聲音冰冷,卻夾雜著怒火,他的眼神凌厲如刃,反觀她,仍是一臉倦容及……淡然。「我沒有變心,還是喜歡你,這對你來說不就夠了,你管我這兩天在幹麼。」
孫書雲咬牙,怒火騰升,她的回答成功的將他惹毛,於是他拉了她就向騎樓外走,他不知道要去哪裡,只知道要拉著她。
聖郁婕大吃一驚,穩不住腳步的被他拖著走,現在是午夜,她根本不可能扯開嗓子大喊大叫,只能伸手打在他如石頭般硬的後背。「放開我,我今天真的很累了。」
他猛然停住腳步,霍地轉身,她硬生生撞上他的胸膛,疼得齜牙咧嘴,接著他的手如鉗般扣住她的肩,如火山爆發般的吼道:「你很累?你不知道嗎?這兩天我根本無法工作,滿腦子都是你的身影,但卻見不到你:心七上八下的更累!」
聽著他連珠炮似的指責,她歎了—口氣,說:「這樣你懂了嗎?」
他懊惱的爬了下額前劉海,聲音沙啞,「你到底要我懂什麼?」
見狀,聖郁婕心軟了,看他難過,她又何嘗好受?退後幾步靠在冰冷的牆上,她疲憊的解釋——
「我要你懂只有喜歡是不夠的,很多事情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因為不瞭解你在想什麼,即使你就站在我面前,我的心仍然覺得空虛,你想分享我的世界,為什麼不能將心比心的告訴我你的過去?」
這才是重點!兩天來,她跑遍了台灣收藏過他作品的收藏家,費了一番努力才有幸見到其中幾位,只為了能聽聽別人對他作品的評價,想著或許能從這些人口中知道他的真實想法。
那些人欣賞他,重金收藏他的作品,從中揣摩他的心思,可他們口中的他仍是錢雅雲說的那個「別人口中的孫書雲」,而她,聖郁婕,也只是別人之一。
所有人都讚揚他的巧思,有別於傳統木雕的創意,說他的前衛、他的反叛,但似乎都不對,這兩天她也研究了他的作品,總覺得應該有更深沉的意義。
她在意的不是不懂他的作品,真正心碎的是,從他的作品跟表現,他的確有事瞞她,而且瞞了她,卻願意讓錢雅雲知道,難道,這世界上他就只願意讓一個錢雅雲瞭解他嗎?那她算什麼?
他沉默,氣氛如死寂般沉靜。
她歎息,心生疲憊,低聲道:「算了,就像當初說的,你喜歡就好,但你讓我覺得自己很悲哀,明明是最親近的人,我卻得從別人口中瞭解你,孫書雲,等等我好不好?不要一個人走那麼遠……」聲音沙啞,眼睛酸澀,她輕輕搖頭,覺得很無力。
他抬頭看她,小小的身影靠在牆角,疲憊無奈和委屈藏也藏不住,心中衝撞著激流,心疼而自責,他走過去伸手撫摸她冰涼的臉頰。「不要這樣,我沒有走遠,我不是拉著你嗎?」
他的掌心好暖好暖,鼻尖的酸澀在那股溫暖裡化成眼中的一汪水,聖郁婕輕輕閉上眼,滑下幾滴晶瑩的淚珠。「你騙人,我沒看到你,你把自己藏起來了,你不讓我看見,只想一個人走。」
「唉……我懂了。」
她聽到他—聲歎息,隨後溫暖抽離,她睜眼,驚訝的看他轉身離開。
她沒喚出聲,反正也喚不回,他就那麼義無反顧的消失在夜色中,那背影就像是——他要一個人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