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坐啊!你站在那裡做什麼?」方言歡朝祁東禹招招手。
他深吸一口氣,摒除那種古怪的感覺,走向她。
「唉呀,你錯過了,剛剛有一段超好笑。」
「我聽到妳的笑聲了。」他在她身旁坐下。
「真的?有沒有吵到你?我看電視的時候常常笑得忘我……」說著,連她自己都不太好意思。
「沒有,妳沒吵到我。」祁東禹彎身從茶幾下拿出一本書。「妳繼續看,不用顧慮我。」
但方言歡降低電視音量,在他身邊跪坐起來,好奇地看了一眼書皮,然後眼珠子往上翻。那是一本關於企業管理的書。
「你從來都不放松自己嗎?」印象中,他似乎總是在工作。
「我現在就是在放松。」
「看這種書可不叫放松。」她用一種「你沒救了」的眼神看他。「這麼拚命干麼?你想當大老板啊?」
「如果有機會的話。」
見他完全沒否認的意思,方言歡反倒怔了下。
她不過是一句戲語,但她可以從那眼中的光芒看出,他是百分之百認真的。
差點忘了,這是個鋒芒內斂的男人,在那俊雅斯文的表象下,是頭猛獸。
而且野心十足。
詢問的目光投來,她才意識到自己正瞪著他看。
她忙笑,隨口道:「你該問問你老板有沒有未婚的女兒,當上駙馬爺就簡單多了,可以少奮斗二十年。」
他看了她片刻,語氣平淡。「我沒那麼想過。」
開玩笑的咩……
她吐吐舌,又問:「你的職位很高嗎?離大老板的距離遠不遠?」
「可遠可近,全看上面的心意而定,雖然很多人認為我是有機會的,不過事情很難說,何況在這種家族企業裡,我一個外人,背後除了董事長之外沒人支持,不少人等著看我出錯,所以我不得不謹慎一點。」
「真辛苦……現在我覺得自己的工作其實還是不錯的,雖然我們經理有點機車,薪水又幾百年沒調過,不過環境還是單純多了。」
他揚起唇。「大企業裡的人際關系本來就復雜,我在這家公司待了十年,也是花了很多時間和心血才學──」忽地,笑容斂起,劍眉微乎其微地擰了擰,他改口道:「我不拿這種無聊事煩妳,妳繼續看電影吧。」然後他翻開書本。
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方言歡不由得黯然。
這是他第一次說到關於自己的事,她正聽得起興,他卻像後悔自己這麼做似地扯開話題,不願多說,不知怎的,她心中湧現一股說不清的失落。
別忘了約定啊,方言歡提醒自己。
當初接受他的提議時,他們兩人就說好了,除了不劈腿之外,也不過問彼此的私事,因此他這樣的態度是很正常的。
方言歡毅然掃去胸中的奇怪悶痛。
見他開始閱讀,她也識相地閉上嘴,只不過眼睛一時還捨不得離開身邊的男人。
他蹺著腳,書就擺在腿上,一臂放在沙發的扶手上,另一手按著書本,神情專注而迷人。
與他這樣並肩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就像每次做愛之後兩人相擁的短暫時刻,那樣令人平靜、滿足。
她暗自微笑,回頭繼續看電影,但保持著低音量,也不讓自己笑太大聲。
就在電影快結束時,她聽見小小的一聲「啪」。
她轉頭,發現他的書滑落到沙發上,但最教她詫異的是,他的頭已微微側向一邊,睡著了。
聽著那平穩的呼吸,她的眼光不自覺地轉柔。
這人八成連休假在家也工作了一整天。
「工作狂,累死活該!」她無聲地罵,卻因為怕驚動他,輕輕地伸手將書本拿開。
她偏著頭,端詳著那張無一處不熟悉的瘦削臉龐,視線從眉毛、眼睫落到鼻梁,最後來到那兩片不是特別厚、但形狀優美的唇瓣……
這時,體內的小惡魔冒出來了。如果她現在偷吻他一下,應該沒關系吧。
太可恥了!正義的小天使從內心角落爬出來阻止,這樣趁人不備不是君子作風。
可她又不是君子……小惡魔這麼說,她也十分同意,所以最後還是把小天使踢到一邊納涼。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方言歡壯起賊膽,一手按在椅背上,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她的心髒怦怦猛跳,好緊張,但是誘惑太大,她抗拒不了。
目標已離她不過數公分,她屏住呼吸,垂下眼睫,唇輕輕地印了上去。
他的唇暖暖的,比她想象中還柔軟,熱呼呼的鼻息撲在她臉上,令她心悸又迷醉,她好想更深入品嘗他的味道,但她的理智還在,不敢冒險,只好在停留幾秒之後,依依不捨地撤離。
怎料才分開不到一臂的距離,那雙狹長的眼眸驀然睜開。
嚇!方言歡往後一彈,駭得魂都飛了。
「那、那個……我……」她杏眼圓睜,結巴得說不出話。
他注視著她,接著眼中流露些許困惑。「我什麼時候睡著的?妳怎麼了?」他看向她,神情中並沒有知道自己被「侵犯」的惱怒。
他沒發現?方言歡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沒事,沒事,我該回去了。」她干笑,作賊心虛,本能地想開溜。
但是她正要離開沙發時,手被拉住了。
他發現了?她驚疑不定地回頭,卻見他在思考什麼似地沈默著。
半晌後,他說:「很晚了,妳……要不要留下來過夜?」
方言歡愕然,怎麼樣也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他是想跟她嘿咻嗎?
「可是我今天還不能跟你那個……」雖然聽過有人在經期間仍會做那檔子事,但她仍是寧可兩人親密時,自己的身體干干淨淨。
一抹像是惱怒的情緒掠過他的眼。「我說過不會強迫妳,如果妳擔心的話,那麼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那怎麼可以?!
她急了,脫口就說:「我今天不回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話聽起來有多沒節操、沒原則、不矜持,簡直丟盡女人的臉,可是……這是他首次開口留她過夜,不知為什麼,讓她比中了樂透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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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歡穿著祁東禹給她的過大T恤,緊揪著被單,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種手腳不知該擺哪裡的別扭。
真是笑死人,他們都裸裎相見那麼多次了,現在不過是躺在同一張床上而已,而且還穿著衣服,有什麼大不了的?
呃……好吧,只有她穿著衣服,他赤裸著胸膛,下面只有一條內褲。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覺得有點不習慣。
雖然在飯店那晚,她曾跟他同床共枕到天亮,但那時她在初夜之後異常疲累,糊裡糊塗就睡去了,但是今晚不同,這是第一次,他們一起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做,只是很單純、很純潔地睡覺。
「我第一次跟一塊木頭一起睡覺。」他的聲音傳來。
木頭?方言歡不解地轉過頭,下一秒已經被拉入一具結實的懷抱。
對著那光滑、熱燙的肌膚,她感覺自己的臉彷佛也被熏熱了。
「放松點,我不會吃了妳。」他在她頭頂上說,聲音裡似乎夾帶著笑意。「妳真是個奇怪的女人,該害羞的時候膽大妄為,不該害羞的時候偏偏又動不動臉紅。」
「這話什麼意思?」她不太能理解,但剛抬起的頭又被他輕輕壓回他的頸肩窩。
「睡覺,我累了,明天還要上班。」
方言歡心一軟,沒再出聲,只是盡量安靜地蜷伏著。
他的手臂壓在她的腰間,另一只手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頭發,漸漸地,她感到安心、放松……
是了,過去幾天來,她最想念的就是這種時刻,彷佛……彷佛他們已經在一起一輩子……
眼皮漸漸沉重,不知不覺地,她進入睡鄉。
聽著懷中傳來的規律呼吸,祁東禹卻是清醒的。
她吻了他。
唇上彷佛還殘留著那種嫩軟觸感……
他不太確定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不再親吻,只記得很久以前,他確實吻過幾個女人,但除了不甚美好的口紅味之外毫無感覺,甚至可以說有些微厭惡,後來便不再這麼做。
久而久之,不接吻就成了一種習慣。
對他來說,這只是單純的個人喜好問題,就像交歡時有人可能迷戀後庭,有人可能極度厭惡胸部被觸摸,而他,向來不愛親吻。
就這麼簡單。
然而今晚她偷吻他時,他發現自己不排斥,反而差點回應她。是他的喜好改變了嗎?還是她那豐潤的雙唇特別甜蜜誘人?
懷中的身軀動了動,將他從沈思拉回現實。
他自嘲一笑。真是瘋了,他竟為這樣無聊的小事浪費寶貴的睡眠?
將被單拉好,他摟著柔軟香馥的嬌軀,閉上眼睛。
這一晚,他整夜無夢,睡得比平時都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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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柔、撩人的法國香頌飄蕩在這家名為「Le Plaisir」的頂級餐廳裡,在座的饕客個個穿著入時、輕聲細語,與格調高雅的環境相得益彰。
「今天真謝謝你,讓你在忙了一天之後陪我去聽音樂會,現在又硬要你陪我吃晚餐,我很過意不去。本來我以為我爸爸今天能來的,沒想到他頭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請別放在心上,能充當鄭小姐的護花使者,是我的榮幸。」祁東禹對著對面的女子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波爾多紅酒淺啜了一口。
他是個特別助理,職責就是替上司處理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務,無論是何種性質,只要是董事長吩咐,他沒有拒絕的道理。
據他所知,有些公司的特助甚至得私下替老板擺平見不得光的桃色糾紛。說起來他是幸運的,「冠邦」集團的首腦在多年前娶了繼室之後,便沒聽說有任何花邊緋聞。
何況,他的差事是代替董事長接送並陪伴他如花似玉、無論談吐或舉止都優雅得無懈可擊的千金,任何正常男人都不該有抱怨。
應付一位年輕小姐,總比跟一些老奸巨猾的商賈應酬來得輕松。
「鄭小姐,菜色不合口味嗎?」他看到她已放下刀叉,盤中佳餚基本上只消失了幾口。
「不,菜的味道很好,只是我的食量向來不大。」鄭昕雅細聲道,秀美的臉龐泛著淡淡粉紅。
祁東禹微微點個頭,禮貌地不再多問。
他認識的另一個女人就從來不浪費食物,也似乎對發胖毫無畏懼,食量幾乎跟他差不多。
「你……可以別喊我鄭小姐嗎?直接叫我昕雅就好了,我的家人、朋友都那樣叫我。」
但他並非她的家人,也非朋友。
他揚眸,若有所悟地看著對面不勝嬌羞的女子,嘴角扯出一個難以察覺的淡漠弧度,沒有搭腔。
砰!
一陣聲響打破餐廳內的唯美氣氛,包括他們兩人在內的所有顧客,都同時轉向巨響來源。
一個身材頎長、身著廚師制服的英俊男子撞開通往廚房的門,手上拿著一根像是擀面棍的東西,看起來像是隨時准備大打出手。
「哪一桌?!快說!」他對身旁一個服務生吼。
餐廳女經理立即飛身上前,嬌小的身軀大無畏地擋在男人面前。
「秦諾!你給我回廚房去,你嚇到客人了啦!」即使她壓低了聲音,眾人仍是聽得一清二楚。「你不是保證會控制脾氣?原來都是騙我的!」
變魔術似的,男人居然從狂暴猛虎變成溫馴小花貓。
「明玥,妳別生氣嘛,我回去就是了,晚上可別罰我睡客廳喔……」拋給女經理哀怨的一眼,看似主廚的男人乖乖地消失在門後。
「真是很抱歉,驚擾到大家了,請各位繼續用餐,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女經理臉頰尷尬地酡紅,但語氣仍不失鎮定。
在座的顧客有幾人在竊竊私語,但大部分只是有風度地微笑,似乎並非首次遇上這樣的狀況。
騷動很快平息,祁東禹不覺莞爾。
「這家餐廳的人真有趣。」鄭昕雅也輕笑。
「同感。」祁東禹點頭。
她笑不露齒,他注意到,而且笑聲得體、含蓄,還會用手輕掩著唇,完全是一副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模樣。
那張笑得毫無節制、大剌剌地露出白牙的嬌俏臉龐浮現腦海,他不由得暗自好笑。同樣是女性,差別怎麼會那麼大?
「祁大哥……你不介意我叫你祁大哥吧?」
她是老板的女兒,他能介意嗎?
「承蒙鄭小姐不嫌棄。」他仍選用原本的稱謂,但鄭昕雅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教養使然,並未對此窮追猛打。
「祁大哥,你平時在家都做些什麼?」
他不打算與她分享自己的私事,只道:「看看書,偶爾聽聽音樂、看看電影。」
鄭昕雅又問了他喜歡何種音樂跟電影,盡管愈來愈覺無趣,他仍是保持風度一一作答。
然而鄭昕雅似乎不管他說什麼,都聽得津津有味,好一會兒才停止發問。
她把膝上的餐巾秀氣地折好放回桌上。「抱歉,失陪一下,我去洗個手。」
果然是淑女,就連想上洗手間的用詞都斯文極了。
婷婷裊裊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祁東禹看了看手表,薄唇不自覺地抿起。
言歡多半已經知道他不在家吧……
他應該把備份鑰匙給她,免得她每次都得等他在時才能進入公寓,也許他該打個電話告訴她,今晚會比較晚回公寓……
祁東禹把手探進口袋,正要取出手機時,動作卻陡地一頓。
老天,他在做什麼?
他從來不曾向任何女人報備行蹤的,更別說是讓她自由進出自己的公寓。
祁東禹悚然心驚,背上冷汗直流,手,放開了行動電話。
現在仔細一想,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因她打破太多慣例,讓她進入他的住處、不只一次留她過夜、就算不交歡也抱著她軟語溫存……
這不是他,他絕不會讓一個調劑身心的女伴這樣滲入自己的生活。
祁東禹鎮定下來,用平時慣有的冷靜思索著……
他是不是該讓事情稍微冷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