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梁圓圓依舊開店工作到了深夜。
拖著疲憊的身體,她背對著街道彎腰鎖上了店門。
昨天那個趙先生因為太滿意,所以今天晚上又來了,害得她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痛哭流涕好。
趙先生是典型的追根究柢死纏爛打型客人,非但從他個人的姻緣追問到了他的前世,包括祖宗十八代的事情都想得出來要問她,最後甚至還要她幫助他觀落陰,和他多年前死去的曾爺爺通訊息。
真是見他的大頭鬼!她是學紫微斗數的,又不是靈媒。
好不容易把他打發走了,梁圓圓覺得自己頓時老了好幾歲。
真要命,幸虧他沒有想到要請她幫忙相親,要不然她豈不是助紂為虐,將無辜女人推入火坑?
「唉……」為什麼儘管今天生意超好,荷包滿滿,她的胸口還是覺得一片空蕩蕩的?
全身上下除了酸痛外,雙腳更是軟綿綿得像使不上力氣,思緒也常常陷入莫名的停頓,有時候茫然地望著前方,要好一會兒才想得起來自己剛剛到底要幹嘛。
她暈眩了一下,雙手想抓住什麼撐穩身子,可是卻只抓到了一團夜晚的冷空氣,黑夜當頭對她罩了下來,她只聽到隱約有一聲模糊的低吼,然後……
就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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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一點零五分,時間如沙漏無聲流逝。
金毓堯靜靜地坐在床沿,大手緊緊地握著梁圓圓冰涼的小手,凝視著她蒼白消瘦的臉。
醫生方纔的話又在他腦海裡響起——
她是因為營養不良,血糖和血壓太低才會昏過去的。還有,她有輕微胃炎的症狀,應該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好好正常進食,導致腸胃機能暫時性失調,先打幾袋葡萄糖和生理食鹽水補充一下水分和營養,最好能夠住院兩三天再觀察一下……
營養不良,血糖和血壓太低,甚至胃炎?
這半個月來,她究竟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他目光痛楚地注視著她,心下翻騰如刀割。
最近一方面因為歐洲分公司方面公務繁忙,所以他飛到巴黎出差一個多星期,另一方面也想讓她冷靜幾天,好好認真去思考、看待他倆之間所發生的事。
所以他故意狠下心,硬逼自己不和她聯絡。
沒想到她竟然把自己的身體搞成這樣。
若不是他今天晚上再也止不住多日來苦苦折磨著的思念,從下午六點就開始守候在命理館的對街路旁,坐在車裡,隔著車窗遙望著店裡的她,他也不會知道她竟然工作到十一點才下班,而且清瘦得連走路都會搖晃,更不會知道她竟然會因為營養不良而暈倒。
天,他差點來不及接住她墜落的身子。
緊緊摟住失去知覺的她,他覺得自己的心臟裂成了兩半。
一瞬間,他幾乎失控狂吼!
他恨自己為什麼要離開她這麼久、這麼遠?為什麼不能每天都守在她身後,暗暗地關懷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真該死。
「圓圓,都是我的錯。」他聲音沙啞地開口,指尖憐惜地輕撫過她蒼白的臉頰。「我早該知道以你的硬脾氣,你是絕對不可能先低頭向我示弱的。」
她長長的睫毛緊閉著,一動也不動。
「只是你為什麼總是不願意睜開眼睛,正視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情感呢?」他苦笑著。
難道他暗示的,表現的還不夠?
不,應該怪他自己,這麼多年來從沒有為任何一個女人心動過,也從來不需要去追求、討任何一個女孩歡心,所以他對這方面可以說是異常的駑鈍。
「我連讓你看見我的真心都做不到,事業成功又有什麼用?」他懊惱地喃喃自語。
一直以來,都是女孩子前仆後繼地向他示愛,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也會為愛情煩惱。
可是自從這個嗓門比誰都大,精明古怪卻又熱情可愛的「梁圓居士」闖進他的生活後,他的人生就像一腳踏進了最奇妙豐富又神奇的魔衣櫥裡,開始了一段他從未想過的精采旅程。
被她逗笑,被她氣怔,被她搞得暈頭轉向又莫名怦然心動。
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麼不怕他,還能和他抬槓,跟他大眼瞪小眼,甚至撩起了他前所未有的深沉情感和慾望。
在認識她之前,他並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那麼濃烈、熱切的情感,他會渴望一個女人渴望到連呼吸都隱隱作疼。
但是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拚命漠視他倆之間奇妙的聯繫和情感,只是一個勁的要將他推入別人的懷裡。
「唉,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他低低歎息,眼神又愛又憐又苦惱地凝視著她。
他緩緩地拉起她的小手,放到唇邊溫柔地輕輕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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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圓圓睡得很沉很沉。
印象中,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入眠,這麼舒服過了。
也許是身旁有種讓她潛意識裡放心的、安穩又暖洋洋的力量,她彷彿間又感覺到了那一股熟悉、教人安心的體溫,隱隱約約又嗅到了似曾相識的男子氣息,那揉合著淡淡的古龍水、乾淨的,醇厚的香味。
他的味道。
她緊皺的眉頭鬆弛開來,嘴角漾起一抹甜甜的微笑。
空氣中瀰漫著香甜的果香味,水蜜桃、草莓……還有暖暖的,陽光灑在空氣中的味道。
他的手掌溫暖而有力,他在對她笑,深邃的眼底盛滿了歡愉的喜悅……
她又夢到那一天的他了。
在河濱公園,沒有煩惱,沒有責任,沒有壓力,只有快樂的笑聲。
如果可以回到那一日,永遠停留在那一刻,該有多好?
不必想起她的職業道德,不必擔心辜負金夫人的期待,不必記得那報復的原始源頭,不必害怕對不起被她點選去相親的那些女人,也不必提防他對她的好,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叔公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是她能不能不要想得那麼遠?她可不可以只看眼前?只享受當下?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再也不想做那個深謀遠慮、無所不知的梁圓居士。
她只想當單純傻氣,一個勁往前衝,就算愛過、愛錯、後悔也在所不惜的梁圓圓……
「圓圓?圓圓?」有個低沉熟悉的聲音在她耳畔輕喚。「要不要起來吃點雞粥?」
雞粥……熱騰騰的……又香又滑口的……他曾經帶她去吃過的雞粥……
剎那間,她所有麻痺了的味蕾又甦醒過來。
梁圓圓的肚子發出咕嚕嚕的叫聲,她餓得受不了,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道:「好餓……我要吃……」
金毓堯大喜過望,急促地喚道:「圓圓,我在這裡,你餓了對不對?這裡有你最喜歡吃的雞粥,我餵你吃一口好不好?」
她恍恍惚惚地看著他,意識還沒有完全恢復清醒。「……你來了?又要吃早餐了嗎?」
他感到一陣狂喜的鼻酸,眼眶有些泛紅,欣慰地輕咳了一聲。「嗯,對,吃早餐了。」
她已經睡了一天一夜,現在已經是隔日的早晨了。
梁圓圓癡癡地望著他,「我好像好久好久沒有看到你了……可是怎麼會呢?我們不是每天都一起吃早餐嗎?」
他胸口一熱,低啞道:「對,我們每天都一起吃早餐。」
「噢。」她掙扎著想起身,金毓堯連忙攙扶她偎靠在自己身上。「我的頭好暈……我是不是宿醉啊?」
不然頭怎麼會這麼重?重得好像她只要輕輕一點頭,腦袋瓜就會掉下去了。
「不是宿醉,你是營養不良。」他微笑回道,眼底的憂慮之色卻絲毫未減。
她瘦了很多,小小的臉龐上彷彿僅剩那雙晶瑩的大眼睛。
「是嗎?」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剎那間驚醒過來,愕然的瞪著他,「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該在這裡?」他反問,眸底笑意一閃。
她一呆,虛弱卻火大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跟我耍嘴皮子,我是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等等,這裡是哪裡?」
淡綠色的牆面,液晶螢幕,米色的沙發組,從落地窗望出去還能見到翠綠的楓樹林。
他該不會直接把她給敲昏拖到某間情趣旅館,然後、然後……
「這裡是醫院,你暈倒了。」金毓堯注視著她明顯飛紅的小臉,忍俊不住。「你腦子裡該不會在想什麼齷齪色情的畫面吧?」
「當、當然不是!」她結結巴巴:心虛到不行。「開什麼玩笑?我梁圓居士生性淡泊,寧靜致遠……」
「來。」他乘機將一匙雞粥餵入她嘴裡。
「唔……」她被塞了滿口的雞粥,差點噎到。「咳咳咳……」
「慢慢吃,」他又好笑又歉然,忙替她拍背。「還好吧?沒事吧?」
「你想噎死我啊?咳咳……」
「對不起。」他溫柔地再餵了她一口。「有什麼話,等填飽肚子再說。」
肚子的確餓得咕咕叫的梁圓圓望著他,張開小觜,一口一口吃掉他喂來的美味雞粥,可是越吃越覺得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嚇!
「等一下!我不是叫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嗎?」她急急嚥下嘴裡的粥,小臉漲得通紅。
好不容易她就要忘了他,好不容易她就快要成功的催眠自己,她的生命裡從來就沒有這一號人物出現,可是此時此刻,為何他還要出現在她面前,再度打亂了她的心?
梁圓圓鼻頭發酸,胸口好緊好緊,心臟更是被掐擰成了一團痛楚。
他凝視著她,輕聲開口,「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不再來找你。」
「騙人,你明明就答應我了,要不然這十五天又零七個小時你在哪裡?你為什麼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她衝口而出,淚霧失控湧上眼眶。
直到看見他眼底掠過深深的憐惜和震撼,她才驚覺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是十六天又零七個小時。」金毓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一絲難以抑制的喜悅躍上眉宇間。「我以為你還會繼續裝傻。」
她咬著下唇,心下登時倉皇茫亂了起來。
怎麼辦?
「我不能再見你了。」她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真正的心情,哽咽道:「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為什麼?」他眼底隱隱帶著一絲疼楚,「誰說不行?」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她捧著沉重疼痛的腦袋,無奈地低喊:「我們根本就不該讓事情變成這樣,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好好相你的親,然後我做我的媒人呢?我們為什麼偏偏要把事情搞得這樣亂七八糟?」
「我不想相親,也不會再相親的。」他直直望入她迷惘的眼底,「傻瓜,難道你到現在還想把我推給別人嗎?」
他的話讓梁圓圓一陣錯愕。「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事到如今,你還想否認你喜歡我嗎?」他唇畔微微上揚。
「喜喜……喜歡……」她震驚到又開始大舌頭了。「你……你怎麼知道……不、不是,我是說,你到底在講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
「看到我出現在你眼前,你眼睛都亮了。還有,你喜歡我的吻,喜歡我的陪伴,你甚至捨不得對付我……還需要我舉更多例子嗎?」
她腦子嗡嗡嗡像有萬隻蜜蜂在振翅亂竄,每一隻都像在叫嚷著:死了死了死了,真的被發現了!
「不!」她忍不住捂緊雙耳,大叫著否認。「我才不喜歡你!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一個害我生意慘兮兮的勢利鬼?你、你心胸狹窄、目光短淺、囂張霸道、自以為是……你、你……」
他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她,又好氣又好笑。「你就因為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不肯相信自己的感情?」
「對……不,不對……我是說……」她心慌意亂,被他搞得頭都暈了,腦門一熱,衝口而出:「我對你才沒有感情,我只是為了要報復你,才故意向你母親毛遂自薦,拚命要幫你促成好事,其實我根本就只是想要惡整你而已,我一點都不愛你!」
聞言,他沉默安靜了下來。
梁圓圓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腦子轟地一聲,整個人瞬間驚僵在當場。
怎麼辦?怎、怎麼辦?
她……她真的說出了這麼傷人的事實,不,雖然它最後已經變調了,不再是一開始那樣,可是……
看著他目光低斂,神情沉鬱,不發一語的模樣,梁圓圓整個人整顆心都大大亂掉了。
「你,你聽我說,其實……其實事情也不完全是這樣的……」看著他面無表情,她心更慌了,急忙解釋。「何況……何況你以前不是也猜測過,我就是為了故意整你,才拚命要幫你相親嗎?所以你聽了我剛剛說的話,應該也不會太震驚才對啊?」
金毓堯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雙眸直直地盯著她,看不出喜悲,分不出是受傷還是憤怒。
沉默果然擁有最可怕的壓力,梁圓圓頓時慌了手腳,一顆心迅速往下沉。
怎麼辦?他生氣了?他傷心了嗎?
梁圓圓,你這個超級宇宙無敵大白癡!你怎麼可以說出那種口是心非的惡毒話語?
「你……你聽我解釋……」她心如刀割,胸口糾結痛楚不已,小手怯怯地伸向他,想要摸摸他沉鬱的臉龐。
他微微往後一退,這明顯的閃躲令她心下一痛,呼吸幾乎停住。
「如果我對你而言,只有這麼可悲的意義……」金毓堯終於開口了,低沉沙啞地道:「那麼我們之間就真的什麼都不存在了。」
她猛然抬起頭,淚水奪眶而出。「金毓——」
他起身就要離開,梁圓圓再也忍不住心底深處澎湃激盪的情感,一把自後頭緊緊環抱住他的腰背,哽咽的嚷道:「不要走!」
他身形微微頓住,卻還是沒有回頭。
所有苦苦壓抑多時的思念、期盼、心痛和渴望霎時翻江倒海而來,她再也無法欺騙、催眠自己,她不喜歡他,她不愛他,她不要他……
她要!她一直都要的!
只是這份愛情與渴盼,一直以來都被她的倔強和害怕緊緊推拒在心門外,就是不肯睜開眼,真正地看清楚……她喜歡他,再也不只一點點了。
「你不要走!」她的理智全面潰堤,緊緊地抱著他,熱淚瞬間沁透了他背後的襯衫,濡濕了他的肌膚。「我不要你再消失不見了!」
「圓圓……」
「我一直不敢承認,我一直害怕它會是真的,如果我真的愛上了你,那我該怎麼對自己交代?」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手死命地抱緊他,深怕稍一鬆開,他又會飄然遠走,再不會回到她的生命裡。「我又該怎麼對你媽媽交代?她是那麼樣地信任我,可是我卻愛上她的兒子……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可是等到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沒辦法了!」
「圓圓……」金毓堯終於回頭了,深邃的雙眸裡沒有憤怒、沒有痛楚,卻是盛滿了狂喜和溫柔的笑意。「我總算聽見你的真心話了;」
「嗚嗚嗚……唔?」她哭得鼻涕眼淚糊滿臉,傻傻地抬頭。
什麼?
「這下子你親口承認愛我,那麼你再也不能假裝我們之間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吧?」他露出一抹深情愉悅,又有些老奸巨猾的笑容。「既然說出口,你就要負責任的。」
「啊?」她腦子還沒完全清醒。
可是隱隱約約……自己剛剛好像笨笨地跳進他挖的陷阱裡了……
「我也愛你。」他俯下頭,笑著深深吻住了她。
剎那間,梁圓圓的頭又暈了,人也傻了,世界又開始冒出粉紅色的泡泡了。
呵,什麼原則,什麼顧忌,什麼職業道德,統統都自她腦子裡跑光光了。
其他問題都不再是問題了,因為只要有愛,她就什麼都不怕。唯有真愛,就能天下無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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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究竟人是誰殺的呢?
十分鐘後,一個嬌小的身影連滾帶爬地撞進病房裡。
「居士……嗚嗚……我錯了……我應該要跟你自首的,那些客人都是我嚇跑的喔……因為我不想走這一行,我不想聽我阿爸的話,繼續跟你學紫微斗數啊,所以我……」
熱吻纏綿甫結束的金毓堯和梁圓圓不約而同望向她,睜大眼。
耶?
四十分鐘前接到金毓堯的通知,從床上嚇醒一路哭著搭計程車飛奔過來的美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趴在梁圓圓的病床前痛哭流涕地懺悔著。
「嗚嗚……居士,你千萬不要死啊……這樣我一定會被雷公打死的啦……嗚嗚,都是我騙那些客人,說你根本就是神棍,才會害你的生意變得這麼差……嗚嗚嗚,我知道錯了……可是、可是我只是想要命理館的生意變差,這樣你就可以把我炒魷魚,那我就可以去百貨公司應徵了……」
梁圓圓眨眨眼,驚愕地看著她,再看看憋笑的金毓堯。
啥米?不、不是他?!
「美——月——」病房裡響起震天價響的河東獅吼。
「居士,對不起啦……我以後一定會乖,我會再陪你去唱KTV的啦……嗚嗚,你千萬不要死啦……」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