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心 第六章
    藥老的藥圃與煉丹房讓她彷彿身在百草畹般熟悉。

    一抹艷色將樸實的藥圃增色不少,華敷朝身著艷色的女子歡喜地喊聲:

    「苗姨。」

    終於在鳳闕殿看到第二個她熟悉的人。羅親生母,苗英,是苗族之女,喜穿色彩艷麗的服飾;雖是中年婦人,但歲月並沒狠心在她容顏上烙下刻痕,若與女兒羅糸並立而站,像是虛長羅糸數歲的姊姊。羅家是有名的江南綢緞莊,母女倆對於穿著之講究,連帶的也要身邊的人注重穿著;首當其衝的,就是羅家母女共同認識的人——華敷。

    「敷兒。你的氣色不錯。」這鳳闕殿對敷兒果然照顧有加。敷兒重傷昏迷,她曾兩度探視,後來開始解「百步絕命」之毒,成天與毒為伍,實在不宜太過靠近身受重傷的敷兒,免得一個不小心,身上沾染的毒粉傳給了敷兒,加重敷兒的病情。敷兒恢復的狀況,藥老之妻蕭氏會告知她,知道她一天天痊癒,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放下。

    敷兒與糸兒一起在百草畹長大,敷兒就像是她的另一個女兒。兩孩兒感情甚篤,身為師姐的敷兒對糸兒的珍惜是以行動表示,研製一些使傷口快速癒合、內傷等等之類傷藥,給她那個對武藝癡迷,因狂練功夫而受傷的女兒。敷兒若有心兜售那些傷藥聖品,那些專治跌打損傷的醫館大概全關起來了。至今,她還未曾見過哪類傷藥勝過敷兒研製的傷藥。

    她是醫術奇葩,使藥之精湛更勝已故的叔父百草老人,敷兒與糸兒的師尊。其他大夫要花十天時間治好,敷兒只需三日,患者就能完好如初。

    一身卓絕醫術,受惠對像卻限於尋常人和貧困之人。對這種怪異門規,她有一肚子精采絕倫的罵語。醫者仁心,皇親貴胄商賈也是人啊!來個劫富濟貧不是更好……幸虧那個終身未娶、脾性怪異的叔父並沒將門規定絕了——親人不在其內,否則她就少了一個好女婿。

    「終日用膳、就寢,被養得比之前大一號呢,」沒任何勞動,很純然的養傷,終日無憂,氣色當然好,身形略顯豐腴。

    身旁不遠的鳳琅琊聞言,輕笑。見二人相談甚歡,他朝羅夫人抱拳,告辭,離開藥圃。

    「敷兒,你覺得鳳琅琊如何?」風神俊逸,溫文儒雅,江湖上少見俊秀俠士,一殿之主,如此武功人品俱佳,若是成為敷兒的夫婿該有多好?

    如今敷兒孤苦無依,沒了至親的人,她該為她好好打算打算;她就像是她的另一個女兒,心裡想著:敷兒是她從小見到大的孩子,就像是另一個女兒……

    女兒……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為她終身大事操心的身份。

    苗娛笑容可掬。「敷兒,你和糸兒像是姐妹,咱們就像是母女,你就是我的女兒。苗疆《解蠱大全》、《苗毒翼方》全送你。」她怎麼沒早點想到收敷兒為女!如此一來,就可以常常藉口將她喚回綢緞莊,而她那個好四處打抱不平的糸兒也會乖乖回莊。為時不晚,現在正可以彌補過往的不足。嫁了個女兒,認了個女兒,那麼將來她又會多了個女婿,很划算。

    「謝謝苗姨。」有了這兩本解毒寶典,日後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不對,要喊娘。」義字可省略。「或是要喊娘親也可以。」

    咦!一臉茫然。她與糸兒感情很好沒錯,苗姨也對她很好,但為什麼要突然喊她娘?她剛剛沉醉在獲得寶書的喜悅中,是漏聽了哪段話……華敷眉頭淡鎖,細細回想……

    兩本書是收做女兒的信物,她可不容許「不」的回覆。「你收下這兩本書,就是拜認我為母,成了我的女兒。喊義娘不親,你就喊我娘或娘親都可以。」等著,期待著,被喚聲娘。

    原來這兩本解毒經是拜義娘之禮。從小,苗姨就像位娘親般照顧她,糸兒有的東西絕不會少她一份,苗姨待她的好,她……

    「謝謝娘,我……」她身邊目前沒有東西可以給剛認的娘作回禮。

    看出女兒的窘境。「子女承受父母之恩,天經地義,你可別塞給我什麼醫書之類的回禮,我這年紀學醫太遲。你有空或在外面行醫累了,就回江南綢緞莊陪陪我這孤苦無依年輕貌美的活寡婦。」

    「羅莊主……」苗娛含笑目光溫和地瞧著華敷,她會意改口:「爹……

    爹不在莊裡嗎?」

    「別提啦!糸兒婚筵結束第三天他就回莊了。」哼哼,已經是江南第一首富了,還不停掙銀子,是想拚過鳳闕殿成為全國第一嗎?

    以前師尊在的時候,義父曾與義娘到百草畹探望糸兒,當義娘對著糸兒叮嚀交代,義父總是在一旁微笑,目光柔和的看著,生性寡言,卻是個默默關心妻兒的男子。

    「他沒福氣留下來看看我的好女兒,」雙眸閃著與親生女兒羅糸使壞時淘氣的光芒。

    「總會有機會。」華敷輕笑起來。

    「咱們母女倆聯手解了『百步絕命』毒,你就和我一起回綢緞莊。」

    一身素雅的裝扮,苗娛不滿意頻頻搖頭。「敷兒,你這身……糸兒不是有搬三大箱衣裳上百草畹嗎?你不喜歡嗎?沒關係,回綢緞莊,看你喜歡什麼料子,什麼款式,挑喜歡的縫製成你喜歡的樣式。咱們綢緞莊除了銀子多,就是布料多,只要你喜歡的料子都製成衣裳。」她可要好好為女兒打扮打扮。

    華敷終於明白,糸兒喜歡將衣啊裙啊往她身上套的性子是來自何人。

    「娘,我是一名醫者,採藥、煉藥、行醫,服飾簡潔俐落最適宜。」

    華敷漾著笑容,試著婉拒。

    忽略女兒的期盼,爽快說道:「那沒問題。挑幾匹不同花色料子,在袖口、領子處繡上不同的花樣就行了。」心理開始盤算著,什麼樣的款式、花色、適合女兒個人特質。

    看來義娘喜歡為她妝扮的程度不輸糸兒,希望義娘別像糸兒每知道她落腳處,會不遠千里請人搬衣裳到她面前……

    「娘……」義娘的熱情讓她頭有點疼。

    衣裳是一時的,還可以不停更換;終身大事是一輩子,為母者,莫不希望女兒有個好歸宿,於是又兜回原話題。「敷兒,你覺得鳳琅琊這孩子如何?」

    華敷環顧藥圃藥草、藥架上曝曬的藥草,回道:「不礙事,調養個三、五天,他的功力就全恢復了。」當是問鳳琅琊內傷恢復情況。

    苗嫫興味濃,問道:「你為鳳琅琊把過脈?」再次詢問以茲確定。

    「對。」

    按下心中竊喜,又問:「他的功體受損,你有給他百草紫金丹,助他盡早恢復功體嗎?」叔父所定的門規:不得醫治富貴商賈。敷兒不自覺破例,是因身在鳳闕殿的關係還是對鳳琅琊有情愫……這新發現讓苗姨覺得再次與鳳闕殿聯姻有望。

    「嗯。」

    「告訴娘,你覺得他如何?」怕華敷將注意力放在藥草上,拉她到一旁竹製的桌椅坐下,這樣才可以安安穩穩逼供。女兒的親事比解那個「百步絕命」重要。

    娘一直問鳳大殿主,莫非——「他中了什麼奇怪的蠱毒嗎?」她識蠱的功力沒娘來得深厚。她遺漏了什麼嗎?

    「沒有。」這娃兒心思全在醫學上,一點都不懂得為自己打算,不像糸兒,相中良人,快狠準訂下無跡這個好女婿。「娘的意思是,你對鳳公子有無動情,就像糸兒與無跡一般,男女之情。」敷兒的情感宛如白紙,她就直說了。

    「沒有。」那是什麼樣的情感?人的七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和諧,臟腑運轉順暢,人必安康;七情太過,臟腑功能失常,人易患病。她是醫者,深合此理。與醫理相同嗎?

    看來敷兒並未動情。苗映惋惜輕歎,推波助瀾一把……

    「這樣啊。」擔憂口吻。「幽玄樓現在的行事作風不若五年前正派,鳳琅琊功體一日不恢復,鳳闕殿更添一分憂,其他兩位殿主又不在。」敷兒心柔軟,如此說會讓她更加注意鳳琅琊的身體,多製造他們相處的機會……這兩個孩子會如她所願攜手度一生。

    「鳳闕殿還有其他守備力。」她曾聽糸兒解說過鳳闕殿組織,不像娘說的那般不濟事。

    「沒錯,但……整個鳳闕殿,連武藝最佳的鳳琅琊都受傷,更何況是其他人。幽玄樓之陰狠狡詐、手段殘絕,可不會善良的放過鳳闕殿最弱之際攻擊。」危言聳聽的啦!激發愛女醫者的慈心,雖然有點對不起藥老,但女兒終身大事為上。「幽玄樓為了稱霸武林,用盡手段,任何卑鄙手法盡出。他們會趁著對手最弱之時,乘勢追擊。」

    為了統御整個江湖,五天前,幽玄樓向四川唐門伸出魔爪,興兵攻唐門,使得幫忙解「百步絕命」的唐門主接到消息連忙趕回唐門。前天又派一部分兵力去挑劍莊、刀莊,幽玄樓現在忙得不得了,暫時沒空理會鳳闕殿……

    鳳琅琊會受傷是因幽玄樓卑劣的采人海戰術,派一批批降於幽玄樓的武林人士攻擊他。礙於眾人之前皆是正派之人,他下不了殺手,而後又力敵三名幽玄樓的戰將……為防幽玄樓的詭計,鳳闕殿早已有所防範,殿宇內早在敷兒受傷後,她的女婿殷無跡已將內部重新部署,現在即便幽玄樓大軍壓境,也進不了鳳闕殿。

    「娘,敷兒只會醫術。」她三流的武功,對鳳闕殿沒有任何助力。

    她好像說過頭了。「對,用你的醫術,讓鳳琅琊在最快時間內完好如初,鳳闕殿的危機就少一分。」藥老啊,為了我女兒的親事,請原諒。

    敷兒贈藥,百草畹的門規已撼動一分,接下來期盼那個武林棟樑江湖支柱的鳳琅琊對敷兒撒情網,時候一到,姻緣自然水到渠成。

    義娘是擔憂鳳琅琊的身體,華敷再次保證:「娘,您別擔心,慢則三日,他就可以恢復功體,不會影響鳳闕殿的安危。」

    ***

    華敷加入「百步絕命」,解毒速度變快。終於將毒解了。

    正當眾人以為「百步絕命」已解,欣喜之際,卻意外發現,解毒丹竟成了催魂丹。一隻不小心誤食了解毒丹的老鼠暴斃,藥坡研解劇毒的眾人差點將催魂丹誤為救命金丹。死老鼠,赤裸裸提醒他們的誤判。

    再三推演,赫然發現「百步絕命」不單單只是百毒成分,引發百毒成為劇毒另含一味藥引,引發毒性…換言之,解毒丹亦須一味藥引引之,否則解毒丹不是解毒聖品,而是催命丹。到底這一味藥引是什麼?

    華敷反反覆覆思索,翻閱藥老所有的醫書,熟讀義娘兩本解毒經,再三檢視解毒步驟,三天,仍未有成果,她是疏忽哪個環節……

    「敷兒敷兒……」苗姨聲聲喚著凝望遠方審思解毒步驟的女兒。打三天前,「百步絕命」解毒劑差臨門一腳,女兒就不時地忘神沉思,整個人像是失了心魂,魂不守舍,著實令人擔憂。

    「她呀,用膳時,吃個一兩口,想到可能是藥引,便丟下飯碗,不吃了,一頭栽入配藥、調藥劑。夜晚就寢,不過子時不就寢,剛合上眼不到三刻鐘,想到另一個可能解毒藥引,翻床披衣進丹房煉藥。一連三天,敷兒少食少眠,眼窩下有抹淡淡的陰影,再繼續下去,「百步絕命」未解,敷兒人就先倒下,」苗娛忍不住向她相中的大女婿鳳琅琊抱怨。

    眼下的合痕,憔悴臉龐,狠狠揪住他的心房。他不要她焚膏繼晷地折騰自己換取靈丹。

    「華姑娘,你來鳳闕殿許久,還未見過殿宇西側的鏡波湖景色,咱們去遊歷一番,欣賞入秋湖光山色。」

    華數點點頭。

    面無表情,神色木然,精神惛昧。苗英鳳琅琊對望一眼,心底明白,華敷並沒有將話聽進去,點頭,只是下意識的行為。

    不管華敷是真答應也好,無意識答應也罷,鳳琅琊決定帶她暫時離開藥坡,讓她換換心情。

    「先等等。」苗英回屋內取件藏青色披風,穩穩披在女兒身上,繫上帶子。

    「湖邊天候涼爽,披風披著保暖。還有……」踅到竹桌,拿了盛裝食物的食籃給鳳琅琊。「她這些天沒吃多少東西,食籃你拿著,裡頭有些包子糕點,給她止饑。」細細叮嚀交代,充分展現一個娘親對女兒的呵護與關心。

    「還有呀,她若累了,就帶她回來休息。打從解毒開始至今,她都未曾熟睡過……」或許與鳳琅琊散個步回來後,心境改變,胃口開,夜能安眠。

    ***

    綠草如茵,湖光映山色。梧桐樹凝結一層薄冰,湖邊天候果然有些冰涼。他是練武之人,有深厚內力,不畏寒;她的身子單薄,雖有披風,但足以御寒嗎?「你覺得冷嗎?」

    像是忽然甦醒,華敷訝異盯著眼前離她數寸的俊逸臉龐。「你……我……」轉醒,眼前現況令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她不是在藥坡嗎?娘呢?這裡是哪?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這裡是鳳闕殿西側的鏡波湖。是你答應和我來遊湖的呀。」她沉浸在解毒的情境中,對外界和自身發生的事恍若未聞。

    兩人距離近,溫熱的氣息朝她襲來,與娘的暖香味道不同,她的心脈跳動快了一拍,一股莫名的躁意升起,陌生的生理反應,令她不由得拉開一步距離,換上一副悠然暢意。「這兒景致真美,湖水清澈見底。」

    湖中魚蝦游動清晰可見,湖面廣大,魚蝦游動不興波瀾,湖水平靜無波,如面鏡子,倒映湖面四周景色,景致恰然,讓人心曠神怡,心情放鬆,飢餓感升起,腹鳴。

    馬上有一食籃遞她面前,半開的食籃裡頭食物香氣飄送。「羅夫人為你準備了一些食物。」

    心喜,伸手欲取包子果腹,卻落了個空。是提食籃的鳳琅琊將食籃移開。

    瞪著那提食籃的鳳琅琊,眼神似間:這食物是只給看、吃不得嗎?

    鳳琅琊微笑道:「先用湖水淨淨手。」瞧著她不怎麼乾淨的雙手。

    手沾一些藥草屑和些許粉末,確實不宜抓食物往嘴裡送。

    踱至湖邊,反覆仔細搓揉潔淨,腰間卻尋不著她慣用的帕子,一條深紫色帕子遞至眼前。「謝謝。」拭乾手裡的水漬。

    兩人席地而坐,鳳琅琊將食籃給了華敷,同時取回沾了水痕的帕子。

    拿了個包於慢條斯理的吃,鳳闕殿的食物比起外頭市井的好吃,就連包於也不例外。

    「羅夫人說,你這幾天為了解毒丹,少食少眠。」聽羅夫人和藥老說,她為了能及早研製出解毒丹,全神貫注到旁若無人的境界。方纔他已見識到,精神情志迷濛的她被他帶到鏡波湖。她的醫術高明,使藥精湛原來其來有自。當初他堅持她傷勢痊癒後才參與解毒是正確的作法。

    華敷有些赧然,笑問:「娘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在藥坡,當著你的面說的。也就是說,從藥坡要鏡波湖,你沉浸在藥理中,對外界的一切恍若未聞。」詳詳實實回答。

    真糟!她怎將在百草畹會有的神態也帶到鳳闕殿。這下又多了個取笑她的人。

    鳳琅琊沒有取笑她,只有濃濃不捨……關心。」我曾說過,鳳闕殿沒有虐待病人的嗜好,當然也沒有虐待——」停頓一下。「自家人的嗜好。」

    她是羅夫人的義女,到底是成了真正的姻親關係。

    風輕揚,湖面泛起一圈又一圈漣漪。

    自家人三個字,在她心湖泛起一圈圈波紋。

    她輕笑。「我的稱謂在鳳闕殿還真多變,一會兒是殷無跡的遠房表妹,一會兒是鳳大殿主口中的自家人,可把我給轉暈了。可別再有其它稱謂。」

    幽深的眼眸,如深潭。「羅夫人收你為義女,你就是羅糸的姐姐。羅糸與無跡成親,算是你妹婿;再加上最初,你是羅糸同門師姐,不論怎麼算,你與鳳闕殿這輩子都脫不了關係。」

    他也沒說錯,但不知為何,聽他對她說「自家人」三個字,心底竟有一種她形容不出來的……感覺。

    「鳳闕殿的人,很能言善道。」怎麼說怎麼有理,她的掰功一向未曾贏過糸兒,敗給其他人不是沒道理。

    「多謝謬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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