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裡有些瞬間,不能走錯一點。
出了一點小錯,也許失去的就是一生,就是全部。
說不清這是宿命還是人為,因為一切的偶然,彷彿又是必然。在人懊悔這其中無數的可能,如果不這樣如果不那樣的時候,其實必然已經在那裡。
世上最難買的一樣東西,便是後悔藥。
而許,人最想買的,也是這個。
我曾經愛過一個人,他對我總是一往情深。
他的心曾是那麼單純,只願意和我一生一世……
澤昀蒼白著臉趕到醫院,看到的就是那張熟悉卻血肉模糊的臉。
「白天朗……」他輕喚著他的名。
那人卻不會再應他,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沒有一點動靜。
「白天朗!白天朗!」他一下子撲過去,大喊他的名字,使勁的推他,狠狠的推他。白天朗,你醒一醒,醒一醒啊!
剛才還在擁抱他的人,剛才還大聲吼他的人,為什麼一下子靜靜的躺在那裡不會應答了?
為什麼不再對他說話,不再看他,為什麼?為什麼?
「白天朗!」他恐懼到了極點,淒厲地喊他,整個人都沒了理智。
好幾個醫生上前,才把他拖開,「病人情況危急,必須馬上急救!」
澤昀在醫生懷裡掙扎,看著最心愛的人被推進那間冰冷的手術室,看著那盞刺眼的紅燈亮起來。
「白天朗……白天朗……」他失魂般的叫他的名字。
身後傳來急促的跑步聲,簡潔慌張的從外面跑了進來,就看到一個失魂落魄不成樣子的澤昀。
那張臉上甚至還流著血痕,到底是怎麼了?
「昀大哥,白大哥呢?為什麼會發生車禍,到底出了什麼事?!」
澤昀茫茫然的看她,整個人都像空掉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喃喃自語。
「如果你敢自己離開,那我就去死!聽到沒有?」
腦海裡響起白天朗有力的話語。
澤昀的心在顫抖,「我沒有自己走掉,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他自語般重複說著。
「昀大哥,你鎮定一點,白大哥還在急救!他並沒有死!沒有死!」簡潔看他的模樣,急忙拉住他的手。
「他沒有死?」澤昀茫然回望她。
「沒有死!」簡潔緊緊地凝視他。
澤昀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慢慢地在椅上坐下。
「你臉上的傷口要不要去處理一下?」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澤昀搖頭。
簡潔見他稍稍平靜,便到護理站找方才急救的醫生。
「病人好像高速駕駛,車子滑出道路,出了車禍!」醫生這樣對她說,又交給她一迭東西。
「這是在病人車上找到的,現在那輛車警方正在處理。」
簡潔接過,那是一個牛皮紙袋,上面還黏著鮮血和一些火痕。
她不禁紅了眼。怎麼會?上午還好好的一個人,還打贏了官司,為什麼下午就出了車禍?為什麼?!
解開袋子,拿出裡面的東西,她震在那裡。
***
手術的紅燈終於熄滅。
澤昀從椅上站了起來,看來平靜的面色有一種深沉的波瀾,被他牢牢藏在鎮定下。
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拉開口罩,看著他。
澤昀也一動不動地看他。
「病人暫時脫離了危險,但因為搶救過程中出現過心跳停止,腦部也受到嚴重撞擊,所以現在還昏迷不醒,並且隨時可能有性命之憂。現在會轉入加護病房,要看能不能順利度過今夜,像這種情況,隨時的併發症最危險。」
然後,澤昀和簡潔就看見白天朗被推了出來。
他臉色雪白的躺在那裡,胸上微微的起伏證明著他的生命。
澤昀屏息著看他,看著他被醫生推遠,他一點一點跟在後面,不接近,不遠離,就那樣保持著距離,簡潔只能跟在他身後。
深夜,ICU門外,澤昀只能透過醫護人員進出加護病房時開啟的門來探看裡面的情形。
白天朗還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先生,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可以去休息一下,這裡會有護±特別注意,所以不要擔心。」
一旁的護士小姐看他已經站了兩個小時,忍不住出聲勸道。
澤昀只是搖搖頭。
護士小姐見他似乎執意不肯移動半步的樣子,也無奈。
不過這家屬很奇怪,是兄弟還是朋友呢?
這樣的緊張,瞧他自己的模樣,臉上都沒一絲血色了,好像隨時要倒下。
澤昀透過再次開啟的門,細細且貪婪的凝視著白天朗。
他現在渾身纏滿了白色的紗布,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起伏的呼吸器,看到他的身影。
不過這樣他已經滿足了,至少他還活著,是不是?
白天朗,你一定要活著,不能死,知道嗎?
我沒有走,沒有離開,所以,你也不能死。
雖然我好想進去撫摸你,好想抱著你,但是不行。我就在這裡看著你,你能感覺到嗎?
天朗,你醒過來就可以罵我,可以教訓我了。
所以,你一定要趕快醒來。
我知道你很生氣,很生氣。
我也知道你很愛我,很愛我,這世上除了你,再沒別人會這樣愛我了。
我流了很多眼淚,你知道嗎?
我小時候就發誓不再流眼淚的,但為了你,流了很多,你知道嗎?
所以你要把這些眼淚全回報給我,知道嗎?
澤昀緩緩跪下了身子,在走廊的窗前,雙手交握在一起,祈禱起來。
神明啊,如果禰們能聽到我說話,就請保佑天朗。
保佑他。
如果真要帶走一個生命,就帶走我吧,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交換他的。
不該是他,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躺在這裡,所以,即使您要帶走一個生命,也請帶走我,而不是他。
我從來沒有祈求過什麼,也一直不相信神,但現在,我相信了,我祈求所有的神明,聽到我的祈禱,保佑天朗。
他張開眼睛,看著裡面的人。
白天朗,你快醒吧。
醒了就能笑我,從來不祈禱的澤昀,現在在祈禱,你醒來笑我吧,我願意被你笑,真的,天朗,快醒醒!
天亮的時候,白天朗的呼吸器依舊平順地起伏著。
澤昀的臉比病床上白天朗的臉更加蒼白。
主治醫生走進加護病房,在無菌室裡為白天朗檢查,澤昀緊張的等著,漫長的等待後,醫生終於走了出來。
口罩下的臉有和煦的笑,「他脫離危險期了。」
澤昀像聽到天使的聲音,整個腦海都鬆軟得像棉花一樣,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
澤昀醒來的時候,就對上簡潔擔心的臉。
「天朗呢?」他張口問,聽到自己沙啞到無法辨認的聲音。
「他很好,醫生說再過一天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現在就在等他醒來,醫生說一般情況會再過幾天。」簡潔急忙告訴他。
澤昀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痛告訴他這不是作夢,整個神色才放鬆下來。
躺在病床上,他這才覺得自己渾身的肌肉都在酸痛。
「你發燒了,林醫生說是太緊張太疲勞的緣故。」簡潔望著他。
「妳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澤昀忽然問。
聞言,她將手上的牛皮紙袋遞給他。
「這是前天出事時在白大哥車上的,本來想昨天交給你,誰知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澤昀掙扎著坐起身,急切地翻開那紙袋,從裡面掉落出的文件卻讓他呆在那裡。
那竟然都是有關辦理他們兩人移民的文件!
「很吃驚吧?」簡潔見他神情,笑了笑,「剛看到的時候,我也很吃驚,白大哥竟然真的在辦這個了,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是說笑的。」
「他怎麼……」
「他跟我說過想辦移民,和你去荷蘭。他說在這裡,你總是在意別人的眼光,又擔心影響他,很辛苦,所以想和你移民去荷蘭,到那裡重新開始,誰也不認識你們,而且那裡也不歧視同性戀。」
澤昀眼裡的晶瑩又滾落下來。
「昀大哥,別這樣,沒事啊,現在白大哥脫離危險了,你們還是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什麼都過去了,你別哭,別哭啊!」簡潔慌亂起來,見不得澤昀的眼淚,那好像就燙在她自己心上一樣。
澤昀的手不停顫抖,捧著那些文件,彷彿捧著最珍貴的東西。
他終於明白,白天朗要給他看什麼。
因為他說分手,所以他急著給他看這個。
因為他急著開車,所以他出了車禍。
因為他,他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因為他,因為他。
自己覺得辛苦,覺得壓力大,原來他早就察覺了,他也已經在想辦法,已經在為他努力了,而他居然還那樣與他說分手?!
他笑起來,那種淒慘的笑容,讓人無法再看他。
白天朗,你待我至此,要我拿什麼還你?
***
白天朗整整一個星期都沒醒過來。
澤昀一直在旁邊照顧他,自從他搬到了普通病房,他就寸步不離地在他身邊,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不在乎別人的閒話,只是,照顧著白天朗。
他替他擦洗,替他換衣,甚至他身體從導管排泄的穢物,他都毫不在意的幫他清理。
護士在那邊竊竊私語,他們倆究竟是什麼關係?一個男人在為另一個男人做著這些?
這時候,白天朗的家人也從曼哈頓趕了過來。
謎底很快在醫院揭曉。
因為白天朗的母親對著澤昀又打又罵,那聲響驚動了附近每一個人。
「都是你!你這個人妖,這個怪物!是你把我兒子害成這樣!
「你這個該死的同性戀,是你勾引了我兒子,是你!
「你害了他,害了他!」
她對著澤昀又踢又打,完全失了理智,此刻的她只是一個急於保護兒子的母親,而忘了任何一切。
她每打一下,澤昀都低頭對她說:「對不起。」
每踢一下,澤昀都低頭跟她道歉。
「媽,求求妳,不要這樣!」一旁的白行宇終於看不下去,抱著母親的身體,懇求她別再這樣。
白父也攔住了妻子,「兒子現在還沒醒,妳打他又有什麼用?」
「喝吧。」白行宇遞了一杯熱咖啡給澤昀。
澤昀接過,看著冒著熱氣的咖啡,忽然說:「天朗最喜歡喝咖啡。」
白行宇怔了怔,轉頭看他,默然半晌,才說:「很辛苦吧。」
澤昀搖了搖頭。
「對不起,剛才我媽那樣,她是太難過了。」
「不怪伯母,是我對不起她。」澤昀摸了摸紙杯的暖度,輕輕喝了一口。
白行宇怔然看他,見他臉上手臂和脖頸上斑駁的青紫傷痕,那衣服遮蓋的地方,一定還有他看不見的。心裡莫名一痛,他說:「去擦點藥吧,我媽下手太重了。」
澤昀扯出一抹笑,搖頭。
「醫生說我哥什麼時候能醒?」
「每個人的情況不同。」
「澤昀,要是我哥……」
「什麼?」
「要是他一直不醒,你怎麼辦?」他遲疑地問。
澤昀居然很平靜的笑了,「我會一直陪在他身邊,不管他醒著還是睡著。」
「你別傻了,如果他一直昏迷不醒,你要一直這樣照顧他嗎?!」白行宇急了。
「當然,我會照顧他,直到我死。」他平靜的說,很鎮定很理智,完全不是瘋巔的模樣。
「我哥不會想你這樣!」白行宇急道。
澤昀淡淡一笑,「他不想就自己起來阻止我。小字,不用為我擔心,真的,我很清醒也很理智,天朗這樣已經是上天厚待我了,沒有把他奪走。」
「那你自己呢,你不能全為了我哥……」
「我會全給天朗。」他微微一笑,打斷他。
白行宇震驚地看他。
「你們快來!病人醒了!病人醒了!」護士小姐急匆匆的跑過來,朝他們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