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州的塔哈里村本是州中很不引人矚目的一個小村子,但是因為人人談之色變的鬼痘在村中突然出現及蔓延,使得此村成為現在交州最讓人恐懼害怕的地方。
由於歐陽雨軒及時發現了情況,並告誡當地官員嚴格控制消息不得外傳,使得這種恐懼氣氛暫時還只是在交州極少一部分人中散播,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讓人心驚肉跳,如履薄冰了。
交州的州台是這裡最大的官,這幾夜他都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飯吃不下,坐也坐不住,只盼著京中能盡快有消息傳來。這裡距離京都並不算遠,算算時間,二太子應該已經到了皇宮,但是為什麼直到天黑都還沒有派人來呢?
他正在坐立不安之時,門口的士兵氣喘吁吁又興奮不已地跑進來稟報,「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殿下親自來了?」州台精神大振,立刻像是有人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似的,忙道:「混蛋,還不趕快讓太子殿下進來!」
「可是太子殿下剛才只是在門口待了一下就走了,說是要去村裡看看,讓州台大人也過去。」
「去村子裡?」州台渾身一陣哆嗦,但是太子都去了,他豈能不去?
叫人牽了馬,趕快趕至塔哈里村。村子的外圍已經被士兵三層包圍,層層把守嚴密。
「殿下去哪裡了?」他問最外層的一個士兵。
「殿下身邊有位白衣姑娘,問哪家現在病情最嚴重,小的告訴她說是蘇哈家病得最重,一家七八口幾乎都染上了天花。於是殿下就和那位姑娘去蘇哈家了。」
「你這個笨蛋!」州台氣得大叫,「怎麼能讓殿下去那麼危險的地方?萬一殿下有個好歹,你我就是賠上性命都不足以贖罪!」
趕至蘇哈家的時候天色更黑了,暗夜裡連一顆星子都看不到。因為這個病,整個村子中本就瀰漫著死亡的味道,而黯沉的天色讓這裡的空氣更加令人窒息。
州台一眼就看到蘇哈家門口那輛豪華馬車和太子殿下的愛騎天狼,他整了整衣冠,在門外躬身道:「微臣馬薩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親臨,微臣有失遠迎,請殿下……」
「進來。」裡面傳來拓跋雷那低沉得撼人心魄的聲音。
州台遲疑著不敢抬腿,「殿下,這裡是疫區,實在是太危險了,還是請殿下到微臣的府中再詳談……」
「怕死就滾回去!」
拓跋雷的喝聲像是焦雷一樣打在州台的耳畔,他怎麼敢回去?只有硬著頭皮走進去,驚訝地看到太子站在一位病人的床旁邊,而士兵口中所說的那位白衣姑娘正在為那個病人診脈。
太子殿下的眼睛並沒有看他,而是筆直地看著床上的病人……不,應該是在看那位姑娘。
「怎麼樣?」拓跋雷問。
宋初顏搖搖頭,「病入膏肓,是沒得治了。」
「娘!娘!」一個孩子從裡間滾爬出來,哭喊著撲向床上的病人,路過州台身邊時,嚇得州台急忙躲避,唯恐鬼痘傳到自己身上。
而宋初顏卻及時伸出雙臂,將那孩子一把抱緊在懷中,抱得緊緊的,「孩子,不要哭,堅強點,你還有弟弟妹妹在等你照顧!」
不僅州台當場看呆,連拓跋雷都為她的舉動驚住。拓跋雷伸手要來拉她,被她用眼神制止。
「總有一天痛苦會過去的,你看,太子殿下不是都親自來看你們一家了嗎?神靈會保佑你們的。」她柔和的聲音如月光一般幽幽的灑落下來,讓本來凝滯的恐怖氣息漸漸消散,被一層溫暖輕輕覆蓋。
那孩子哭一會兒,說一會兒,究竟在說什麼連拓跋雷都聽不清,但宋初顏一直保持溫暖的笑容,將孩子抱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他的,直到好半天之後,他居然在她的懷抱中沉沉地睡著了。
州台鬆了口氣,又不禁對這個奇特的白衣女子萬分敬服。他不知道宋初顏的來歷,但見她既然是和太子一起來的,必定來頭不小。
他剛想開口說話,就聽太子說:「把孩子給我。」
「他睡熟了,還是不要吵醒他吧。」宋初顏保持這個姿勢實在太久,身子有點發酸,但是她又不敢鬆手,怕驚醒了懷中的男孩。
冷不防,拓跋雷將孩子一把抱走,大步走到外間去,放到了那裡的床榻上再回來。
「這孩子也該有十歲了。」他悶悶的說出這麼一句。
「是啊,這麼小的年紀就沒了母親的話……」她以為他在感慨這個,不想他打斷了她,說出一句讓她吃驚的話。
「以後不要隨便和他太親近,一是為了妳的身體著想,二是因為你們天雀國不是將男女之間的肌膚之親看得很重嗎?」
她笑了,「他才有多大?這算得了什麼。」
「這是命令。」他硬邦邦的丟下一句。剛才看到她抱住那個男孩,起初是震驚和感動,但是稍後就覺得很不爽。
她的瞳眸一動,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容在唇邊綻放開來,「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也給殿下提一點請求?」
「妳說。」這女人能對他要求什麼?
「如果殿下要留在這裡和我一起照顧病患,請殿下……先將鬍子剔淨。」
他睜大眼睛,「為什麼?」這鬍子他留了好幾年,自以為這樣才算是真正的東遼男人,身邊多少臣子也總在讚揚他的鬍子漂亮。這女人憑什麼讓他剃鬍子?
「因為這鬍子會影響殿下照顧病患,而且治療中需要絕對的乾淨,鬍子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喜歡。」
啊?州台嚇掉了下巴,而拓跋雷的眼睛也圓得好像鍋蓋一樣。
宋初顏說完這番話,站起身,逕自走出門。
該為自己笑一笑的,因為她說出了心裡話,在這位人人都敬畏的太子面前,她居然伸手捋了虎鬚,提出絕對非分的要求。
但是……她的確不喜歡他的那把鐵髯鬍子,或許他覺得好看,但是在她眼中就是亂蓬蓬的雜草,擋住了他堅毅的嘴角和寬寬的下頷,連他聳峙如山嶽的鼻子都模糊不清。
記憶中的他本已模糊了,他還要讓這份模糊再徹底來個大轉變。就算注定要被遺忘,也要在遺忘乾淨之前再看清楚他一次!
這樣,日後她才可以安心地離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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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雨軒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暗中籌措所需物資,並借口要帶妻子回天雀國省親,匆匆離開京都,運送物品來到了交州。
州台一見到歐陽雨軒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一樣,急急地說:「二殿下,快去勸勸大太子吧,他堅持要留在疫區,那裡可是非常危險的!」
歐陽雨軒笑笑,「沒關係,太子不會有事的。現在情況如何?」
「那位白衣姑娘,哦,宋姑娘,給大家開了藥方,也已經命人將藥煎了端過去讓病人服下,但是一時三刻還不見好。」
「這種病當然不可能立刻痊癒。」歐陽雨軒問:「宋姑娘是叫宋初顏?」
「微臣不清楚,是太子殿下親自帶她來的。太子殿下很信任她,這位姑娘好像對醫理也懂得很多,而且……」州台翕動了幾下唇,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而且怎樣?」歐陽雨軒追問。
「微臣不便多說,二殿下見到大太子和那位姑娘就知道了。若是不怪微臣冒犯的話,請二殿下提醒一下大太子,那姑娘……畢竟是天雀人。」
「天雀人怎麼了?」趙蝶衣突然開口,面露不悅之色。
因為不喜歡歐陽雨軒和東遼人說話時總是用東遼語讓她聽不懂,所以成親之後,趙蝶衣列下的第一條規矩,就是要求歐陽雨軒在和東遼人當著她的面說話時盡量說天雀話。
剛才她在旁邊聽了半天,正對那個宋初顏感興趣,好奇是什麼樣的女子可以忍受和大太子在一起?當初她第一次見到拓跋雷的時候,對這個人心生極度恐懼和厭惡,即使和歐陽雨軒成了親,依然對他這個大哥避而遠之。而聽起來宋初顏和拓跋雷的交情顯然不淺。
但是州台的最後一句話惹惱了她。她早就聽說因為歐陽雨軒的母親是天雀人,所以他幼時在東遼的皇親貴戚中遭受過不少冷言冷語,使得他被迫選擇離開宮廷,遠赴異國另辟天地,這讓她著實為他打抱不平。
聽州台的口氣,依舊是對天雀人充滿不敬,所以趙蝶衣忍不住冷笑道:「我們天雀人身體中流淌的血液難道就是低賤的?當年你們東遼人來此地建國時,還不是我們天雀人給你們提供了無償的幫助?在有東遼國的前兩百年就已經有天雀國了,你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天雀人?」
州台嚇了一大跳,暗悔自己怎麼竟然忘記二殿下的妻子就是天雀國的公主?只好一邊賠罪,一邊將求助的眼光投向歐陽雨軒。
歐陽雨軒笑著一攬妻子的肩膀,「一句話而已,也值得生這麼大的氣?要不是妳說妳小時候已經出過天花,我才不敢帶妳到這裡來,現在妳要怎麼做?站在這裡繼續生氣,還是去幫我大哥和宋姑娘?」
趙蝶衣哼了一聲,「走吧。」好歹她是天雀國的公主,該有的風度和氣量在外人面前還是要保持的,而且,也應該給她的丈夫在外人面前留些面子才對。
雖然州台的話裡已經吞吞吐吐地透露了一點意思,但是直到見到拓跋雷本人,歐陽雨軒才明白州台為什麼會特意越權囑咐他關於拓跋雷的事情。
再見到拓跋雷,歐陽雨軒差點認不出這位大哥了──
那一把在他的臉上留了好幾年的,讓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大鬍子去哪裡了?他的臉上如今光滑得簡直可以攤雞蛋了。
「喂,那是你大哥嗎?」趙蝶衣更加震驚地拉著丈夫的衣角。
「我想……是他。」歐陽雨軒想笑,但是在一片愁雲慘霧的氛圍中實在不適宜大笑出來。
「你大哥沒了鬍子終於像個人了。」趙蝶衣口沒遮攔地說。
歐陽雨軒急忙用手掩住她的口,生怕她的話被兄長聽到。但是顯然,拓跋雷並沒有留意他們的到來,他的心神,都被坐在他對面的那個女人吸引住了──
宋初顏一身的白衣已經有了些髒污,但是這無損她清麗。她或許是累了,斜斜地躺在一家農戶門口小院一張長籐椅上閉眼假寐。
這籐椅作工考究,不是普通農戶家所有,應該是特地從別的地方搬來的,她像是睡熟了,拓跋雷正將一條薄薄的毛毯蓋在她身上。
宋初顏動了動,睜開眼,望著他的眼睛,「病人……」
「他們很好,妳放心。」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安撫。
趙蝶衣更加驚訝,拽著丈夫的袖子問:「你大哥原來也會低著聲音說話?我一直以為他的嗓子調門只有一個,只升不降的。」
這兩人的嘀嘀咕咕終於驚動了半睡半醒的宋初顏,她看到面前突然出現的這一對俊男美女,怔了怔,從籐椅上站起身。
拓跋雷回頭看向他們,展開笑容,「二弟,來得好快。」
「不及大哥動作快。」歐陽雨軒一語雙關。
拓跋雷沒有他那麼多的花花腸子,根本沒想到這話裡還有另外一層含意,用手一指宋初顏,「宋姑娘,我和你提過的。」
歐陽雨軒凝視著面前這位纖細的白衣少女,他看人向來憑第一感覺,這一次,直覺告訴他,這位姑娘雖然不是壞人,但是與他的大哥之間必定有著某種不同尋常的關係。
「宋姑娘是天雀人?」他詢問著,「必定家學淵源吧?可以在我國這個危難時刻臨危受命,為大家治病,我代全國百姓向姑娘致謝。」
「不敢當。」宋初顏看著歐陽雨軒時也面露驚訝之色,她怎麼也想不到拓跋雷這樣魁梧如山,稜角分明的人會有如歐陽雨軒這樣俊逸靈動,爾雅優美得猶如仙人一般的親兄弟。
「二太子的母親必然是絕世佳麗了。」她由衷地想像,讚歎。
歐陽雨軒挑挑眉毛,一笑道:「多謝姑娘的誇讚,在下代母妃先謝過了。不過天雀女子的風範的確不是東遼女子所能比的。」他含笑低頭看了一眼在臂彎中的趙蝶衣,「在下所見的天雀女子,個個都是讓人為之讚歎的一幅美景。」
趙蝶衣知道他是在為了剛才州台說的話而安撫自己,明知是安撫,卻還是很受用,笑了笑,靠在他的肩膀上,低聲道:「便宜你了,我不會追究那傢伙的胡言亂語。」
「多謝老婆大人寬宏大量。」
看著他們兩人的打情罵俏,宋初顏有瞬間的神智游離。
「喂,妳喜歡那隻大熊嗎?」冷不防有只小手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
宋初顏並不認得趙蝶衣,只覺得這女孩子長得很美,眉宇間有股野氣,卻又好像出身高貴,實在是謎一樣的感覺。
「我叫趙蝶衣。」她大剌剌地自我介紹。
宋初顏心中一動,這才想起來前不久在天雀國早已傳遍的消息──野公主趙蝶衣與東遼太子聯姻。
當時她甚至沒有搞清楚東遼有幾個太子,現在恍然想起才明白,原來眼前這一對就是如今在天雀被傳揚成傳奇故事的那一對情人。
「公主殿下。」她屈膝要按禮節行禮,畢竟她是天雀人,也算是趙蝶衣的子民。
趙蝶衣急忙將她拉住,「別別,可不要這麼客氣,出了宮,我們之間不是臣子相稱,更何況,還有雨軒的大哥在這裡……」
趙蝶衣瞥了一眼拓跋雷,「我可更不敢受妳這份禮了。」
「為何?」宋初顏不解地抬起臉,看到她一臉的詭異曖昧,再回頭去看拓跋雷,他正在和歐陽雨軒認真地商談著什麼。有什麼不對嗎?
「那隻大熊,是人見了都要逃跑,為何妳不怕?」趙蝶衣又問了一遍。
宋初顏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是在說拓跋雷,忍俊不禁,「妳這樣說他?」
「當面自然不敢。」趙蝶衣哼哼兩聲,「妳真的不怕他?」
「我為何要怕?」她笑著反問,「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是來救我的,我對他感激涕零還來不及,怎麼會怕他?」
「但是他長成那個樣子……嗯,剃了鬍子還好點,長上鬍子的時候我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妳見過他吃飯的樣子嗎?簡直像還沒開化的野人……」趙蝶衣突然頓住,想起別人也叫她「野公主」,似乎提到「野」字的時候有點氣短。
宋初顏怎麼也想不到公主會是她這個樣子,微笑著看著她,聽她繼續說下去。
「反正,我勸妳啊離他遠一點才好,妳這樣品貌雙全的女孩子,應該嫁個溫文俊雅,才華橫溢的丈夫才對。」
「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公主您這樣幸福的。」宋初顏悠然開口,雖然是讚頌,但是眼中卻有淡淡的愁苦之色,「公主殿下如果知道我的出身,就會明白對於我來說,人世間的所有事情都是不能奢望的。」
「妳的出身?很差嗎?」趙蝶衣不解地打量著她。看她的風度氣質和學識,絕不可能是普通人家。
「不是公主想像的那種『差』。」她咬著唇,不知該怎樣解釋,「以我的身世,現在是無權和公主說話的。」
「為什麼?」趙蝶衣被勾起更大的興趣。
「請公主不要強我所難。」她後退一步,「抱歉,我要進屋去看看病者。」
「我陪妳去。」然而趙蝶衣冷不防被一隻長長的手臂橫擋住去路。
「這裡面妳還是不要進去了,讓雨軒陪妳坐在外面。」拓跋雷站在她面前就像一堵山一樣,將她所有的視線都擋得滿滿的。
趙蝶衣聽不懂他說的東遼話,但能猜到他的意思,她努力抬頭向上仰望,睨著眼神,壞壞地一笑,「好,就讓你們單獨在一起。」
她說的自然是天雀語,以為拓跋雷聽不懂,不料他眉間一聳,神色微變。
怎麼?原來他能聽懂天雀語?
歐陽雨軒在她身後悄聲道:「以後小心哦,不要在背後說我大哥的壞話,他能聽懂不少,只是懶得講而已。」
趙蝶衣吐吐舌頭,但願她說他是狗熊的事情沒有被拓跋雷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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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雷反身進了屋,宋初顏正在給一個病患換頭上的帕子。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說:「二殿下帶來不少的人手,但他們中不見得所有人都出過天花,所以要注意讓人分成兩班,已經出過天花的,近身照顧病患,沒有出過的,在遠處幫著做飯,但是不要洗衣服,所有的衣服都要用熱水煮過才能更換。
「還有……二殿下帶來的藥材必須趕快分發給周圍那些士兵,太醫們應該知道開什麼藥方。雖然不見得吃藥就能保證不會得天花,但是總要盡力抵禦……」
她輕巧的聲音在屋中靜靜地流淌,拓跋雷站在旁邊聽,始終一語不發。
忍不住,她回頭看他,「我說的對嗎?」
他蹙著眉,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哪裡,何時,也曾經有過眼前這樣的景象,她照顧著什麼人,而他就站在旁邊幫忙,是他記錯了,神智錯亂?
「我要是哪裡說的不對,殿下盡可以指正。」她以為他皺眉是因為她剛才的那番話。
他搖搖頭,「妳說的都對,不過……妳以前也經常照顧病患嗎?」
「當年弟弟生病時是我照顧。」她又垂下眼瞼了。每逢她垂下眼瞼,就似乎是要將什麼心事用眼瞼一併遮掩去,不讓人發現。
拓跋雷已經察覺了她的這個小動作,但越是如此,他越想一探究竟。
「你們住在天雀國的哪裡?」
「在……上元縣的太平村。」
太平村?這三個字她念起來很輕,但是敲在他心裡卻如一塊巨石般沉,猛地一驚,這名字好熟悉!
「妳……三年前就住在太平村?」
「是的。」她抱起病患的衣服想要離開,他伸臂擋住了她,「三年前,我去過太平村。」
她的肩膀輕抖,緩緩仰起頭,凝視著他的眼,似是質疑,又似是苦笑地說:「哦?是嗎?那麼真遺憾,我沒能和殿下在那個時候認識。」
她的遺憾並沒能讓拓跋雷有任何的釋然,相反的,他更堅定地相信,一定有什麼事情被她刻意隱瞞著不讓自己知道。
「別走。」他再度攔住她,「告訴我,那個時候我們真的不認識嗎?說實話。」
「殿下以為我在說假話嗎?」她抿著唇角,「殿下應該不是個健忘的人,如果殿下那時候認識我,為何這一次見到我又會不認識我?」
她居然以這樣的方式來反駁他,讓他啞口無言。
是啊,他還沒有老到七老八十會忘記曾經見過的人,但是他更清楚地記得在他們初相見時,她含著淚意說的第一句話,「你還活著……太好了。」
三年前,他是被人從天雀抬回東遼的,因為他在那裡染上了可怕的天花,幾乎客死他鄉,但是沒人告訴他染上天花的地點,和究竟曾經遇到過什麼人、什麼事,他只依稀記得他最後抵達的那個地方叫太平村。
太平村中有她。
而他曾經去過太平村。
他幾乎病死在天雀。
病癒後失去了部分的記憶。
她見到他時的驚喜和哀婉……
如果這一切只用一個理由串在一起,是不是最好解釋?那理由就是──
「太平村中,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脫口而出。
宋初顏像是被驚嚇到,睫羽閃動著,下唇被牙齒緊緊地咬住。良久,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一下子捏住了她的下頷,不敢太使勁,怕捏碎了她的骨頭,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蹙起了眉心。
「妳在說謊。」他向來不喜歡和人兜圈子說話,更不喜歡被人欺騙隱瞞。
「殿下以為我在隱瞞什麼?」她還是反問。
「我不喜歡妳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他說:「妳是在躲避我的問題。現在不是妳問我,而是我問妳,妳盡可以放心大膽地說,無論妳說什麼我都不會驚訝。我們不止是曾經見過面,而且還很熟?熟到我對妳曾經做過什麼非分之舉?」
「殿下!」她像是被激怒了似的,猛地張大眼睛盯著他,「您何必這樣來『玷污』您自己?」
這句話,曾經是他對她說的,如今她原話奉還。
「殿下對我不曾做過任何的非分之舉,殿下您難道還不相信自己的人品嗎?」
「這麼說來,我們的確認識,而且交情匪淺?」他是不喜歡動花花腸子,但是不代表他是個傻子。終於套出了部分實話之後,他明顯感覺到她的神情在變──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掙扎。
她無奈妥協,「好吧,就如殿下所想,我們曾經見過,我曾經有幸做殿下的朋友,也僅是如此而已。殿下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
拓跋雷的逼問依舊犀利,「如果僅是如此,那妳為什麼在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不痛快說個明白?妳在躲避什麼?」
「我……」她微微啟唇,唇色已經蒼白,映襯著她的眼波更加幽邃。下一瞬間,她根本沒有想到──他竟然將纖細的她一下子抱進懷中,堅毅地覆蓋上她無色的唇瓣,如火山一樣在瞬間將她吞噬。
倉卒的迷離之後,她竭力想將他推開,但奈何她過於瘦弱的臂膀在他鐵一般的懷抱中根本使不出半點力氣,這絕非她所期待,也非她所想像。為何會這樣?
「妳,必定是我的女人!」他忽然張開那雙鷹一般的眸子,深邃地望著她。
她怔住。天,原來認識他三年,思念他三年,被他遺忘了三年,卻不知一切重新開始會是從這樣一個霸道的宣誓。
她該高興嗎?她的指尖撫摸過他已經平整的下巴,那裡依稀還有硬得扎手的感覺,這扎手的麻麻痛感提醒著她不要忘記此刻不是夢境,而是現實。
「殿下不怕嗎?」她淒然一笑,在他的懷抱中落下了一滴淚。
「怕什麼?」拓跋雷揚起眉,「但妳必須要告訴我這個我不知道的故事的來龍去脈,而不是靜靜的一個人承擔,妳明白嗎?我不喜歡看見妳的背上扛這麼多本不該妳扛的東西。宋初顏,初顏,妳扛不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