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雅安靜地坐在楚絮菲的身邊,沒有再說過任何一句話。
「剛到台灣還習慣嗎?」楚絮菲溫柔的聲音一再響起。
「很好。」喬允浚瞇起眼微笑。「沒有什麼不習慣,特別能遇到像你們這樣美麗溫柔的小姐。」
楚絮菲乾笑了兩聲,她看向梅若雅,只見她還是沉默不語。
「梅小姐為什麼一直不吭聲?」喬允浚感覺到氣氛的冷凝,卻仍舊若無其事地問。
「若雅,你是不是不舒服?」楚絮菲面露憂慮,剛才還信誓旦旦要幫她禦敵的梅若雅,為何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沒有,我很好。」梅若雅的目光移到喬允浚的臉上。「小絮,你先回去。我有話想和喬先生單獨說。」她聲音冰冷地說。
楚絮菲一驚,臉色漲得通紅。「若雅,你不用……我是說我的事……我自己可以……」
「不是為了你的事。」梅若雅的眼神依然一瞬不瞬地盯著喬允浚。
「楚小姐。」喬允浚站了起來,對楚絮菲展開一抹撫慰的笑容。「麻煩你先迴避一下。」
「可是……」楚絮菲愕然看著他們,喬允浚溫柔地笑著,梅若雅卻冷若冰霜,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們認識嗎?」終於,她意會了什麼。
「小絮,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梅若雅抬起眼,眼神堅決。
楚絮菲默然點頭,也許這裡的情況不是她可以介入,也不是她應該打探的。她有禮地和他們道別,帶著忐忑的心先行離開。
喬允浚坐回位置上,在他眼中閃爍的柔和光芒不曾改變。
「你想和我談什麼?表情這麼嚴肅。」他的笑容甚至更加燦爛。
梅若雅凜冽的目光射向他。「你說呢?城田理人先生,我應該和你說什麼?」
「我不確定你是否要在楚小姐面前承認認識我,所以我沒有表明我們相識。」他依舊帶著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還要感謝你的體貼嗎?」她的口吻變得尖銳。
「若雅,我原本以為前天就能見到你……你生氣是因為我沒有聯絡你嗎?」他把雙手放在桌上,眼裡閃爍著理解的光芒。「我本來只是想要給你一個驚喜。」
「這個驚喜真夠大。」她說得咬牙切齒。「讓我刻骨銘心,永世不忘。」
「沒錯,我是對你有所隱瞞。」顯然,他早已預料到她會反彈,也早就準備好來面對。「在東京沒有告訴你關於我的事,是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
梅若雅眼裡的厲光變成了自嘲。「而我卻很信任你。」
「我早就說過你太輕信人──但那也是你的優點。」他抿了下嘴角。「我決定來台灣,就是準備把一切都告訴你。你不能責備我之前的隱瞞,因為我本來就是一個不會對人敞開心扉的人。」
她別過頭去,覺得他的話無比可笑。「你現在是想告訴我,我應該感到高興?因為你終於願意向我敞開心扉了嗎?你打了別人一巴掌,再給對方一顆糖,就沒有事了嗎?」
「若雅,在你想要諷刺我之前,先聽我把話說完。」喬允浚提高音量。
「我不想聽,我只想把該說的話說完就好。」本來沉壓在她心底的東西,在面對真實的他以後,好像火山爆發般地直接衝上她的胸口,一發不可收拾。
「絮菲對你的追求覺得很困擾,你以後最好不要再糾纏她。如果你敢再糾纏,我就會把你在日本當過牛郎的事告訴他們,也會把我曾經用二百萬買過你一個晚上的事也說出來。你聽明白了嗎?」她說得飛快,同時臉頰漲得通紅,身體裡流竄著憤怒,心臟更是不勝負荷地跳動著。
說完,她也不等他的回答,立即起身跑出了露天咖啡座。
留在原地的喬允浚,則是用沉默的眼神望著她的背影,表情深沉難測。
***
梅若雅知道自己的表現糟糕透了。
她原來想要冷靜、漠然、鎮定地對他說,他是一個讓她多麼厭惡的人,也要他忘記他們在日本發生的那些事,就當從來不曾遇見過。
然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怒火從心頭燃起,瞬間就毀滅她的理智,讓她說出那些不得體的話。
閉上眼,她無法遏止住眼淚。真是太丟人了,好像被人拋棄的怨婦一樣,舉止那麼沒有教養……她還威脅他,真是太低級了。
她一邊流淚一邊往前走,由於心裡的痛苦太強烈,根本無暇顧及腳下的道路,也不知道她正從人行道走到馬路上。
耳邊傳來尖銳的喇叭聲,梅若雅猛地抬頭,只看到一輛紅色的汽車向自己急駛而來。
「小心。」在她做出反應前,已經有人一把將她抱住拉向一旁,由於衝力太大,她整個人跌向地上。
汽車就在她摔倒的地方停下,車裡走下來一個男子。
梅若雅倒在對方的懷裡,絲毫沒有受傷。她驚詫地看向那個救她的人,居然是喬允浚。
頭頂上依舊響著車主的咒罵聲,然而她卻什麼也聽不到。
喬允浚緊皺著眉,艱難地站起來。
「你沒事吧?」看見他扶著當了她墊背的右手臂,她臉上的表情更加憂慮。
他只是搖了搖頭,向著車主走去。
即便他受了傷,但臉上的狠戾表情,讓叫罵不休的車主驀地停口,甚至在他那雙冷漠凌厲的眼神下後退了一步。
「是她自己闖紅燈,我……」
「很抱歉。」喬允浚走到對方身邊,卻只是微微鞠躬。「是我們魯莽。」
「那個……反正沒事就好。」似乎驚訝於他的謙遜,對方也有些手足無措。
喬允浚抬起頭,眼裡依舊閃著讓人膽顫的嚴厲目光。「那就請上車。」
「以後……小心……」對方撇了下嘴角,聲音趨近無聲,隨即開車離開。
喬允浚回過身,看著站在街上發呆的梅若雅,表情隱忍地問:「你還好吧?」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驚魂未定地審視他受傷的手臂後,突然跑向他。
「我們去醫院吧!」
「我沒事。」他揉了下肩膀,蹙著眉搖頭。
「怎麼會沒事?」她眼眶泛紅的看著他。「為了讓我安心,請你去醫院吧。畢竟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這樣。」
「那你以後走路要小心一點。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他放開手臂,倏地對著她大吼。
她的心一緊,臉色也更加慘白。
「走吧!」喬允浚又皺起眉,拉起她的手,走回人行道。
梅若雅的身體不停地發抖,淚水無聲無息地不斷落下。
他帶著她一路走到停車場,打開車門,讓她先坐進去。
梅若雅沒有拒絕,她聽話地坐進車裡,身體卻還在不停地發抖。
「你怎麼開車?」她突然轉向他。「還是讓我來開吧。」
「我沒事。」他的右手正放在方向盤上。
「可是……」她動了一下嘴唇,淚水又落了下來。
梅若雅只覺得心裡有種被人掏空般的痛楚,不斷地在擴大蔓延。她轉過頭去看著窗外,心底滿是酸楚。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是誰,畢竟我回來台灣引起很大的關注,我的照片報章雜誌到處都是。」喬允浚靠回椅背,聲音嚴肅而沉重。
「接受楚家的邀請,是因為知道楚邵棠是你的舅舅,我希望以一種比較自然的方式和你相遇,也讓你可以心理有準備地見我。」
梅若雅眨動淚眼,雙手默默握緊。「我不知道這些事,我根本不關心那些八卦消息。」
「那天在楚家我知道楚絮菲也是單獨一個人出去旅行,而且剛回來。我立刻聯想到她應該也是你參與打賭的好朋友之一。因為你沒有來,所以我想約她單獨出來談一下你的事。」喬允浚轉向她,一貫清澈的眸子揚著深邃的光芒。
她的肩膀顫動了一下,卻還是固執地不願看他。
「我以為你是因為尷尬故意逃避我。所以我想透過她聯絡你,應該是個不錯的方式。」他的聲音和她記憶中一樣,略帶磁性。「原來你不知道我回來了……我好像犯了自大的錯誤。」
她微微低頭,吸了下鼻子。
「我沒有想要追求她的意思,約她可能讓她產生誤會。」喬允浚傾過身,靠近她的身邊。「至於在日本的時候,我並不是有意欺騙你。現在你想一下,應該明白我為何要隱瞞真實身份。」
「我怎麼會明白?」她衝動地轉頭,卻差點撞上他的臉。梅若雅下意識往後靠去,眼神卻正好和他專注的目光對視。
四目相交,她有剎那的怔忡。
時光彷彿回到在橫濱的那一天,短短的八個小時,卻是她一生難以忘卻的快樂時光。
眼淚又再度奪眶而出,她委屈地嘟起嘴。
「當時我並不知道你是誰,更不知道之後我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事。隱瞞自己的身份,才是對自己最安全的做法。不只你,我對那間夜店裡的所有人也都隱瞞了身份,當我身為城田理人時,我就是那個人。」
他的目光緩緩地在她光潔卻蒼白的臉上移動,帶著些許的憐惜與歉意。
「你不用對我解釋,反正我們之間什麼也不是……」她避開他的目光。「在東京的時候就結束得很徹底。」
喬允浚的表情在剎那變得嚴峻。「如果說在日本的時候是這樣,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們會變得有關係。」
梅若雅忍不住回望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你讓我看清自己未來必須要走的路,也是你讓我下定了決心。」他的眼神裡有股吸人靈魂的魅力。「我回到台灣是面對自己的責任,也是面對你。」
她的嘴唇微微地抖動,眼裡閃著深深的疑惑。
「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一些事,關於我的家庭和我的生活。」笑意湧進他的眼裡。「現在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決定到底是什麼。」
「可我並不想知道。」她的抗議變得很微弱。
「我們結婚吧,梅若雅。」喬允浚語氣溫柔中帶著命令。
***
那個人一定是瘋了!
凌晨兩點半,梅若雅突然從床上坐起,打開床頭燈,呆呆地靠在床頭。
一雙疲憊的明眸大眼閃爍著驚懼的光芒,纖細的眉毛深深蹙起。
她在做夢嗎?今天下午喬允浚對她說的那些話太不真實,讓她完全愣住,而忘了回答。
「既然你不說話,我就當作你答應了。」他坐正身子,口吻變得輕鬆。
在她要抗議的時刻,他發動汽車,而且右手的動作明顯顯得僵硬。
這讓她嚥下嘴裡的抗議,心想還是等他停車再抗議也不遲。
誰知,之後就沒機會。
醫院打來了一通電話,告知他喬其天突然心臟病發入院。
之後,他開車去了醫院,梅若雅也莫名其妙地一路陪著他。手術室外,她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和他一起等待,甚至還叫護士小姐來替他受傷的手擦藥。
後來,他看時間不早,讓她先回去,她竟然還拒絕,堅持要和他一起等到手術結束。
一想到這裡,梅若雅就深深歎氣。大概是因為她從沒看過他這樣急切的神情,那雙清澈的眼裡充滿了隱忍的痛楚和憂慮。
手術結束後,醫生說必須在治療室觀察四十八小時。梅若雅本想繼續陪著他,可是父親打電話來問她到底在哪裡,無奈之下,她才決定先行離開。
喬允浚將她送到醫院門口,卻遇到了大批聞訊而來的記者。
梅若雅第一次討厭被那些鎂光燈追逐,好不容易才擺脫那些記者坐上家裡派來的轎車回家。
當她洗完澡,關燈睡覺以後,才開始真正的思考今天發生的事。
喬允浚,她在日本時以為的「牛郎」,向自己求婚了!
她煩惱地閉上眼,只覺得腦子裡有無數亂麻在慢慢纏緊。
到底應該怎麼辦?他絕對不是在開玩笑,而且當時的他非常地理智和清醒。
他為什麼要向自己求婚?
這一點,她必須要問清楚,她……
等一下!
梅若雅的表情變得愕然與倉皇,她沒有想到自己應該如何去拒絕,反而只想知道他求婚的理由。
這又說明了什麼?
難道她可以忘記那一晚所發生的事?忘記她是如何倉促地逃回台北的嗎?
那一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而她的問題也絲毫沒有答案。
梅若雅的世界,再一次因為喬允浚而掀起了軒然大波。
***
「梅若雅,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梅若凱一看到妹妹下樓,手裡拿著報紙直衝到她面前。
梅若雅睜著疲倦的眼睛,不知所以地看著哥哥。「什麼怎麼回事?我昨天沒睡好,頭有點痛。」她走下樓梯,揉著額頭。「你就不要來吵我了。」
「爸,你看她這是什麼態度?都是你們平時把她慣壞了。」梅若凱氣憤難當。「都上了報紙頭條,她還若無其事。」
「什麼報紙頭條?」梅若雅看著正從餐廳走過來的父母,她的眼神呆滯。
「你自己看。」梅若凱將報紙扔在她面前。
「若雅,這件事你的確需要解釋清楚。」梅父的臉色也很難看。
「我要解釋什麼……」她愣愣地拿起報紙。
這時,電話鈴響了,梅母拿起聽筒。
梅若雅的表情在看到報上自己的照片時,剎那間變得無比震驚和慌亂,那是她昨晚和喬允浚一起走出醫院時被記者拍到的照片。
報紙的標題上用醒目的大字寫著:訂婚謎案?商界最強聯姻?!
「把電話線都拔掉吧!我們不接受任何採訪。」梅母對家裡的管家說道。「打電話給保全公司,讓他們多派點人手過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和誰要訂婚?」梅若雅有看沒有懂地盯著報紙上的鉛字。
「這個喬允浚就是那個喬允浚嗎?」梅若凱在她對面沙發上坐下,目光如電。「你們怎麼認識的?他居然對記者說你們訂婚了?為什麼我和爸媽都不知道?」
「他說的?」梅若雅低頭細看了全部報導,想到昨天在車裡的對話,心跳猛然加速。
「所有報紙幾乎都登了。」梅若凱瞪著妹妹。「你最好給我們解釋清楚。」
「若凱,不要對你妹妹這麼凶。」梅母拉著丈夫到一邊坐下。「讓若雅好好說。」
「若雅,你和他真的訂婚了嗎?」梅父很少對女兒如此嚴厲。
梅若雅縮了下肩膀,心跳繼續加速中。
「他是有向我求過婚,可是我們沒有訂婚。」梅若雅從一團混亂裡抓到了事情的重點。
「你拒絕他了?」梅母追問。
「也沒有……」梅若雅的心情更加慌亂,他為什麼要和記者說那樣的話?
「那到底是什麼?答應還是拒絕?你怎麼會和他認識,怎麼會到了要談婚論嫁的地步?」梅母的口氣也急了起來,她這個女兒從小就單純,在他們的保護下幾乎是不諳世事的。這次單獨一個人去日本旅行,已經讓她擔心了好久。
「還有,昨天你那麼晚回來就是和他在一起吧?照片都被拍下來了。」梅若凱拍打著手裡的報紙。
「若雅,你好好解釋一下。」梅父沉穩地說道。
梅若雅揚起頭,望著她的至親們。她深吸一口氣,想呼出胸口的煩悶,也想要好好解釋。
「昨天他在車上的時候是向我求過婚,可我還來不及回答,他就接到他爺爺心臟病發的電話,我們就去了醫院。他爺爺在手術,我不想撇下他一個人離開,就一直待到手術結束。誰知道他爺爺還在危險期,還需要觀察……我本來也沒有想到會待到那麼晚,只是不知不覺就……」她越想說清楚,頭腦就越混亂。特別是自己的感覺,她都還沒有釐清楚。
「不用問了,女生外向,真是一點也沒錯。」梅若凱脾氣暴躁地跺腳。「也就是說本來準備答應求婚的,但是因為臨時出了事。」
梅母和梅父交換了擔憂的眼神。
「不是這樣的……」梅若雅剛想解釋,她的手機卻在此時響起,她看了眼父母和哥哥,還是低頭看著手機。
是一條簡訊,號碼很陌生。
我是喬允浚,你現在怎麼樣?記者包圍家門口了嗎?我們最好先見一面,在那之前什麼都不要和記者說。
「若雅,我們並不是反對,可是喬允浚原本是你舅媽看上的女婿對象,早上我接到她的電話,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梅母見女兒沉默,繼續說道。「而且你什麼都沒有對我和你爸說過,這的確有些說不過去吧!」
「媽……」梅若雅不知道該如何回覆那條簡訊,也不知道該怎麼向母親解釋。在日本的事是萬萬不能說的,那到底該怎麼辦?是和喬允浚先見面再說?可就算她現在想逃避,似乎也沒辦法了。
「你和他是在日本認識的嗎?」梅若凱若有所思,眼眸一亮。「真不該讓你單獨去旅行,爸,你看這事應該怎麼辦?」
梅父望著女兒。「若雅,你從日本回來後就顯得悶悶不樂,是因為他嗎?」父親的觀察力果然厲害。
梅若雅的眼裡閃過一抹無奈。「是的。」她沉重地點了點頭。「不過我不會答應他的求婚。」不想再欺騙父母,她選擇說出真話,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我現在就去和他說清楚,在那之前,你們不要對媒體或者任何詢問這件事的人說什麼。」下了決定以後,她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你還沒吃早餐,吃完再去。而且你的臉色不好,昨晚沒有睡好嗎?」梅母阻止了還想發問的梅若凱,逕自向女兒走去。
「我就喝點牛奶吧!反正也沒有什麼胃口。」梅若雅只覺得心臟和胃都糾結在一起,哪裡還吃得下東西?
一次日本的單獨旅行,怎麼會為自己招來如此多的煩惱?
彷彿無邊無際似的問題,將她過去的快樂全部都打碎了。
要解決這團亂麻,只能和喬允浚把話說明白!她暗暗在心裡發誓,這次絕對要冷靜自持,不再衝動和不理智!
***
梅若雅見到喬允浚時,他正緊蹙著眉宇,一臉嚴峻。他的眼裡同樣有著一夜未眠的血絲,臉色也透著疲憊。
「你還沒吃早餐吧?喝點粥。」那是醫院裡特別病房外的小客廳,抬眼看到她後,他才放鬆眉頭。
「怎麼了?你爺爺的情況不好嗎?」她很自然地在他身邊坐下,望了一眼裡面的病房。
「很穩定。」喬允浚的眉宇又不自覺地打上褶皺。
「那你在擔心什麼?是不是因為今天早上的報紙──我還想問你,你為什麼要對記者……」
「是我父親。」喬允浚冷靜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責備。「他和爺爺斷絕關係至今從沒聯繫。爺爺今天凌晨醒過來後,表示想見父親一面。」
梅若雅的心往下微沉,現在似乎不是她抱怨的時候。
「你也喝點粥,從昨天到現在什麼也沒有吃過吧!」他的身上還穿著昨天晚上的衣服,領帶已經被他扯開,兩邊袖管也捲起,下巴上新生的鬍渣也沒有清理。
「我如果早點聽母親的話回來就好了。」他突然用日文開始說。
梅若雅知道那是因為他不想讓其他人聽見,才選擇用日文。
「我的父親是因為娶了我母親才會和爺爺鬧翻,當時的爺爺替他安排了一門親事,他不願意接受。之後,他就離開台北去了母親的國家,我父親在心裡發誓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讓爺爺知道,他選擇的妻子沒有任何問題。」
梅若雅輕輕歎氣,在三十年前,這樣的故事屢見不鮮。就算是現在,這樣的悲劇也一再地發生。
「父親很愛母親,也很顧家。他對於數字有很敏銳的判斷,到東京後就選擇在金融界發展。從最底層的助手做起,漸漸坐上高位。十五年前,他毅然辭職,帶著我一起開創自己的事業。」喬允浚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他的黑眸裡帶著疲憊。
梅若雅的心因為他的目光而揪緊,她可以讀出他眼裡的悲哀,還有他的痛苦。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喬允浚立刻反握住她的手,眼裡也閃過更坦白的掙扎。
「服務業一定會成為世界的主流,父親曾經這樣說過。」他轉身看著她。「開始創業的前幾年的確很艱難,我們從小型的連鎖速食店做起,五年後才小有規模。而後,父親又把連鎖店高價賣出獲得更多的資金。」
雖然梅若雅對於金融投資和做生意一竅不通,但她知道他們很成功。短短幾年就能經營得如此出色,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
「之後我們又做起了超商,同時有一部分資金投資到亞洲的股市──我當時就幫助父親管理這部分資金的運作。那時候我大概才十四歲吧。」喬允浚的神色裡流露出更多的疲憊。
「我從十歲起就閱讀許多關於投資、金融、管理的書籍,所以幾乎沒有什麼童年可言。」
望著他嘴角浮現的冷酷自嘲,她眼裡柔情自然流露。
「難怪你會那麼嚮往悠閒的生活,我十四歲的時候還抱著熊寶寶睡覺呢!」她家的熊寶寶是一隻超大的泰迪熊,她現在偶爾會抱著它入睡。
聽到她的話,他的眼裡閃過笑意。「現在呢?」
「當然不抱了。」她漲紅了臉,噘起嘴角。「你在嘲笑我嗎?」
「沒有。」喬允浚的目光停留在她嬌憨的面容上。「我是羨慕你。」
她的表情變得難過。「明天我就把我的熊寶寶送給你──你別覺得幼稚可笑。玩具是每個人都需要的,不管男生女生。」
「玩具啊……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他的眉峰又自然地聚攏。「怎麼會覺得幼稚可笑呢?你真是太善良了……」他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進她的雙眸。
「後來呢?」
「從那時候起我就一邊上學,一邊管理資產。投資了許多金融產品,也獲得不少收益。同時,父親的經營也很成功。然們吞併了日本一家頗有名氣的百貨業會社,擁有了自己的集團公司。」他的眼裡射出亮似星辰的光芒。「看起來風光無限。」
「可是你不開心。」即便他帶著笑容,她還是可以感覺到他心底的孤獨。「所以你才去歌舞伎町……」她突然恍然大悟。
原來在日本的時候,她在他身上感覺到的那種對生活的不滿與掙扎,不是因為生計艱難,而是一股想要反抗的力量。
喬允浚凝視著她的目光裡閃過讚許,他微微點頭。「那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替我母親擔心。父親雖然愛她,卻忽視了她真正的心情,她希望父親在有生之年可以和爺爺和好,希望我能認祖歸宗。」
「如果是我,也會這樣希望。」梅若雅深有同感的點頭。
喬允浚本來疲憊的目光忽然變得熾熱,在那深不可測的黑眸裡,燃燒著某種讓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光芒。
那光芒直達她的心臟,掀起了巨大的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