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謝謝。』
在聽見慕容雲飛對他說明司徒翌的事之後,溫清玉只說了這兩句便沉默下來,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
慕容雲飛不想吵他,只靜靜地退下。想著該跟顏磊解釋一下,他一晚上跑哪裡去了,才走回東院就見到他在門口等。
「我回來了。」慕容雲飛望著他看起來還算平和的臉。
「解決了?」顏磊平靜地問。
慕容雲飛笑了起來,想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上哪裡去了,「是,解決了。」
顏磊輕歎了口氣,走近他身前拉起他的手,從頭看到腳,「沒受傷?」
「沒有。」慕容雲飛微笑,反握住他的手,將他拉近了些。
「咳咳……你們倆……在府裡給我規矩一點,等下給老人家們看到怎麼辦。」溫書吟遠遠地在院子口大嚷。
慕容雲飛回身瞪了他一眼,「這府裡最不規矩的就是你了。」
見溫書吟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慕容雲飛也沒避諱地拉著顏磊的手走進他的院子裡,「再咳吧,誰叫你這麼大風還滿城亂跑。」
顏磊低下頭難得地笑了起來,跟在後頭的溫書吟怔了下,無奈地瞪了翻白眼,「你知道我跟著還上那小鬼的馬車滿城跑,你這個死沒良心的。」
慕容雲飛大笑,「你那點輕功能瞞得了我,我就不叫慕容雲飛了。」
溫書吟開口的神情還頗為認真,「磊兒,你要好好考慮,這種貨色你還是別理會他了。」
顏磊只是笑笑沒說話,望著他們倆吵吵鬧鬧的,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在觀天門的時期,那時每天都是這麼快樂無憂。
「哼,枉費我還帶了酒給你。」溫書吟撇撇嘴角,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搬來了幾罈子酒。見慕容雲飛眼睛一亮,溫書吟愉快地開口。「哪,我們兄弟三個喝一杯吧。」
於是吵吵鬧鬧地喝了個徹夜,天快明的時候,慕容雲飛已經喝到快趴下。
溫書吟笑嘻嘻地指他,「兄弟!你酒量太差了吧!」
顏磊望著其實已經醉了的溫書吟,笑著阻止他再繼續倒酒給慕容雲飛,「雲飛的傷還沒全好,你別再灌了。」
溫書吟放下酒罈數了一下,他們三個共喝了約六壇豐,他瞪著顏磊,「你沒喝嗎?」
顏磊無奈地回答,「我的酒都是你倒的,你說我有喝沒有?」
顏磊功力在他們之上,怕這二個喝到無法無天,邊喝邊運氣將酒氣散掉,自是沒醉。
「你偷步!」溫書吟下高興地指著他,「再喝。」
顏磊倒沒看過溫書吟喝到醉成這樣,笑著搶下他手上的酒杯,「別鬧了,雲飛都醉倒了,你也別喝了。」
溫書吟突然地抓住他的手,認真地問,「磊兒,你真的確定嗎?」
不知那是醉話亦是突然清醒,但顏磊知道溫書吟的意思,於是認真地回答。「是。」
溫書吟放了手,猛地趴在了桌上,「那就好……這傢伙那麼脆弱……可承受不了第二次打擊……」低低聲音像是喃喃自語,念著念著就睡著了。
顏磊笑了起來,他終究是醉了。懶得抬這二個醉鬼回房,於是拿來薄被給他們兩個蓋上。
正考慮要回房還是就這麼坐著休息的時候,他感覺到有人走了過來。
「什麼人?」顏磊繞過石桌,擋在他們倆身前。
「是我。」
那溫和的嗓音,就算再過十年顏磊也認得出來。「師父……?」
「看來你們三個喝了下少,有沒有留點給師父?」葉嵐微笑著從樹影下走了出來。
顏磊拿起酒罈,想是葉嵐有話要說,便和他走到自己的院子裡。替他倒了杯酒,師徒倆人沉默了會兒,葉嵐先打破了那份靜默,「抱歉,雲飛的事,師父一直瞞著你。」
顏磊搖搖頭,他大約猜得到葉嵐是來做什麼的,但他下知道該說什麼。
葉嵐凝視他許久,微微歎了口氣,突然開了口,「你長的跟你娘真像。」
顏磊起自己好像從來沒問過,也許是覺得以後說不定沒有機會再問,他突然開口問了他從來沒問過的話。「我娘……是什麼樣的人?」
葉嵐笑了起來,眼前的孩子跟記憶中的少女重迭了起來,除了臉上的神情大為下同以外,顏磊清秀的臉容,像極了他的母親柳雲娘。
「你娘呀……是個敢愛敢恨,勇敢又直率的女孩。」想起總是活潑快樂的柳雲娘,懷念地笑了起來。
顏磊很少看見葉嵐這麼開心的笑,於是沒有再問,他怕問到後面的結果還是惹來葉嵐落寞的神情。
「你娘跟你完全不同,她是個很亂來的孩子,常惹得你家相爺頭大的要命。」葉嵐望著顏磊連笑都少的臉,有點不捨地伸手輕撫著他的發。「你沒聽過你爹的事吧?」
顏磊怔了下,搖搖頭。他已經不記得他的爹,連他的娘他也幾乎都不記得了,他唯一記得的,只有他娘帶他逃過一個又一個的城、一個又一個的村那些日子。
「雷門是當時在江湖上佔有一席之地的名門正派,你爹娶你娘的時候已經四十八,你娘那時卻只有十八歲。」
顏磊的神情有些詫異,葉嵐只是繼續說,「你爹是你外公的結拜兄弟,你娘十五歲的時候,有回跟你外公吵架離家出走,你外公找不到人只好托了你爹幫忙,你爹娘就是因此結識的,可是誰也沒想到你娘卻會愛上你爹。」
想起柳雲娘那時一連串的胡鬧,葉嵐歎了口氣,「你娘從那時起推掉所有來提親的婚事,你上有三個舅舅,因為年紀差距所以相當疼愛你娘,本以為你娘是喜歡上哪家俠士,所以沒有硬替你娘決定婚事,到了你娘十八歲,她終於找不到任何理由推辭的時候,她只好逃了出來,逃到你爹那裡。」
在顏磊的記憶中,已經沒有任何爹的影像,連他是不是年紀大了些;頭髮是不是偏白自己都想不起來。
「可是你爹的身份是你外公的結拜兄弟,又是正人君子,他只把你娘當成是侄女,暫時收留她之後,想勸勸她再送她回家,你娘急得沒辦法,就告訴了你爹她只想嫁給他,這嚇壞了他。你爹曾娶過一妻,但她成婚後三年就因病過逝,之後你爹就沒打算續絃,自然也沒有孩子。雖然你娘哭說想嫁給他,但你爹堅持不允,只跟你娘說隔日就送她回家,結果你那天才的娘呀……」
葉嵐停頓了下,苦笑,「她帶了壺酒說要你爹陪她喝一杯,只要一杯就好,喝完她就死心回家,你爹當下便答應了,結果你娘居然在酒裡下了催情藥,你爹偏偏是個老實人,也不疑有他,喝了之後當然就出事了。」
顏磊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開口,「……娘……怎麼……這麼……」
葉嵐邊笑邊歎息,「是呀,她天真的以為這樣你爹就會娶她了,結果第二天你爹氣得說要自盡給你外公謝罪。你娘也真行,威脅他說要死就一起死,到時候她要留下遺書說她們是殉情,想當時大概整得你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葉嵐只一笑,又接下說,「你娘是直性子的人,見你爹一直沒有說過要娶她,當下決定離開,她說如果你爹真的寧死也不願娶她的話,她就認了,就當沒那回事從今以後也各不相干,然後獨自離開。」
見顏磊一臉複雜的神色,葉嵐安慰地摸摸他的頭,「你娘她無路可去又不能回家,於是就找上你家相爺。相爺跟你外公本是忘年之交,你娘雖然常給他找麻煩,但你家相爺對姑娘家一向很好,所以也很照顧她,那時你娘上門來求你相爺收留她,骨子倒挺硬的,對你爹的事一句也沒提,反倒是相爺覺得她實在不對勁,才逼問出這件事,那時真是嚇壞我們二個了。」
「後來相爺找上你爹,問清楚他到底對你娘有沒有心,若是無心就罷,若是有心就要他不要顧慮世俗,你爹掙扎很久卻是無法決定。但過了幾天卻他悄悄地來偷看你娘,見她不知道哭腫了幾天的眼睛很是不捨,最後還是上門帶走了你娘。後來呀……鬧得一團亂,你外公氣的差點病了,你爹天天去你外公家求你外公原諒,可是你外公硬是不肯,後來相爺上門去說項,你外公讓你相爺逼得答應了婚事,卻再也不許你娘踏入他家門一步,也不願再見你爹和相爺。」
葉嵐喝了口酒,覺得似乎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了。「後來……雷門出事了,你娘帶你逃走,卻硬著性子不肯回家,我跟你相爺錯過了時機,找遍了五、六個城,找到你們的時候……」
葉嵐沒有說下去,顏磊也沒再問,他記得那一天發生的事,他不會忘,就算記不清他娘的臉,他娘的笑容,他也絕不會忘記那天的事。
「磊兒……」葉嵐喚了聲,見顏磊抬頭望他才開口。「你……沒有想問我的嗎?」
顏磊想了半晌,他的仇已經報了,不像書吟,他已經沒有事可以做了。他不曉得自己還有什麼可以問,於是搖搖頭。
葉嵐苦笑了下,「師父說了這麼多,你沒有聽出什麼來嗎?」
顏磊側頭想了想,又搖搖頭。
葉嵐歎了口氣,顏磊很聰明,但是感情與家人這種事,完全不在他會思考的範圍內,所以他沒有聽出葉嵐想說什麼。
「磊兒……你還有家人,你外公還在世,你的舅舅們也都還在。」
顏磊怔了下,他從來沒想過他有家人。對他來說他的家就是葉嵐、溫清玉、慕容雲飛和溫書吟。
「他們現在……」
「師父……我不想知道。」顏磊打斷了葉嵐的話。
葉嵐停下了話,望向顏磊。
「不管他們當年有沒有試著找過我跟娘,那都無所謂了,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家人了。」顏磊平靜地說。
葉嵐見顏磊臉上的神情十分堅定,才長歎了口氣,「好吧,師父不說就是。」
顏磊替葉嵐再倒了杯酒,「師父……是來道別的吧……」
葉嵐望著他清澈的眼神,笑了起來,「就是瞞不過你。」
「師父要到哪裡去?」
「到一個你家相爺找不到的地方。」葉嵐笑著,壓低聲音回著,像是說笑。
顏磊輕歎了口氣,他知道若是葉嵐要走,不會只單是為了慕容雲飛,大部份原因定是為了溫清玉。
「我要怎麼找到師父?」
葉嵐握住他的手,「你想找我的時候,就知道我在哪裡,我跟你說過的,只是你忘了。」
顏磊苦思了起來,他不記得葉嵐跟他說過他有哪裡可以藏身。
「別想了,我人就在你面前你當然想不起來,你需要的時候就會記起來的。」葉嵐溫和地拍拍他肩。
葉嵐不會隨便騙他,於是顏磊再次為他斟滿酒杯,「師父,我敬你一杯。」
葉嵐愉快地笑起,和顏磊在月光下舉杯暢飲。
直到月落時分,葉嵐阻止了起身想送他的顏磊。「去照顧雲飛吧,書吟剛剛又溜出去了。」
顏磊愣了下,他沒發現有人離開,其實溫書吟的輕功已經練得很好了,只是要瞞過葉嵐和慕容雲飛還是很難。
「師父保重。」
葉嵐起身凝視顏磊的臉,總覺得有些不捨,輕輕吁了口氣,走近他身前,伸手抱住他。
顏磊一呆卻也沒有推開,小時候他從不肯讓葉嵐抱他,因為葉嵐偏低的體溫總讓他想起他娘最後一次抱他的時候。他記得那種慢慢變冷的感覺有多可怕,所以他總是怕葉嵐有一天也會離開他。
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再害怕了,於是他伸手抱住葉嵐,「以後……我也不要叫你師父了……爹。」
葉嵐覺得眼眶一熱,只緊抱住這個他自小養大的孩子,深吸了幾口氣,他才放開顏磊,「我等你這一聲爹,等真久。」
「對不起……」顏磊低下頭。
葉嵐搖搖頭,輕撫他的臉,「還好有讓我等到……磊兒,要好好照顧自己,是自己想要的就絕對不要放手,知道嗎?」
見顏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他放下了手,知道不走不行了,朝顏磊一笑,轉身走出院子。
天色已是一片灰白,趁著一點酒意和感動,他突然不想那麼早離開,於是他繞到另一頭的院落,在一間房前停下腳步,輕敲敲門,雖已要清晨,但他知道那人沒睡。
開門的人望見他,臉色卻無多大訝異,只拉開門要出來,葉嵐卻按住了他手。
那人這才略顯訝異之色,但只一閃而逝,他不太明白葉嵐的意思,便試探性地退了一步,葉嵐笑了起來,不曉得那人什麼時候開始對他那麼小心。那人看見他的笑容似是有些不高興,伸手將他拉進房裡,就在第一道曙光撒落門前的前一瞬間,靜靜掩上了房門。
***
天才剛亮,距離溫書吟的生辰,只有一天。
唐曉白從床上起身,有人踩瓦上了他的窗,聽起來腳步不太穩,若是溫書吟的話,怕是受了傷,腳步才會如此凌亂。思及此,他趕忙下床趕到窗邊,才一開窗溫書吟就直撞了進懷裡,他一時撐不住他身體差點摔了下去,還是溫書吟攔腰抱住了他。聞到溫書吟身上撲鼻的酒味,唐曉白這才鬆了口氣,看來只是喝醉了。
「侯爺?」他輕掙了下,溫書吟便放了手。
「好想睡……」溫書吟只喃喃念了句,便自動自發倒上了床。
唐曉白微微一怔,見溫書吟好像一趴下就不想再動,只好走近去替溫書吟脫去外衣和鞋。
窗一開涼風便掃了進來,他只穿了件單衣,覺得有些涼,想該關上窗,替溫書吟拉好被子正想去關窗的時候,以為睡著了的溫書吟卻一把拉住他手,「去哪……」
唐曉白溫聲回道,「我關上窗就來。」
溫書吟才放了手。唐曉白關上窗轉回身,背靠窗陷入沉思。溫書吟的酒量一向不錯,至少他從沒看溫書吟喝醉,就算之前多灌了他幾杯也沒見他醉過,除非是他一口氣喝完了前日從棲鳳樓拎回去的那七罈酒……
唐曉白不確定,但想了想還是回到床上。想到都跟他睡了那麼多次自己也沒擔心過,就算他真醉假醉又如何。
他自嘲地笑了下,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溫書吟身上熟悉的酒味倒讓他覺得聞起來很舒服。
溫書吟側了身,伸手把他攬進懷裡。通常只到此為止,溫書吟很少再有多什麼動作。但現在溫書吟反常地把頭埋進他頸間,嗅著他頸間的氣味,像是酒和花的香氣,柔順的髮絲纏在臉上,他輕輕在他頸肩處摩贈,惹得唐曉白一陣麻癢。
唐曉白覺得今天的溫書吟有點不一樣,但他沒有推拒他,早說過,如果溫書吟想要,他不會拒絕,只是仍覺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曉得是緊張還是慌亂。
溫書吟收緊了攬在他腰上的手,一隻手從他衣服下擺探入,直接貼在他後腰上,細細摩搓他溫暖的肌膚。
溫書吟的手很熱,直接觸碰到身體上的感覺讓他渾身一僵。
大概是感覺到他的反應,也沒再繼續下去,只輕輕攬住他沒再動作。
過了半晌,確定他似乎沒有再想做什麼,唐曉白才放鬆了身子。然後,過了一陣,他發現溫書吟似乎是睡著了。
唐曉白感覺得出來,以往溫書吟總是一動也不動地躺著,雖然呼吸平穩可是自己知道他沒睡,就算喝再多也一樣,但是現在自己卻發現溫書吟真的睡著了。
唐曉白現在覺得很困擾,他不敢動,怕自己動了溫書吟會醒,雖然不太明白原因,但溫書吟似乎總是很怕自己真的睡著。
很輕很輕地歎了口氣,然後閉上眼睛,在溫書吟懷裡,他總是能很舒服地沉入夢鄉。
迷迷糊糊之間,其實唐曉白知道自己睡不到二個時辰。但是他還是醒來了。
溫書吟仍舊睡得很沉。往常他總是在自己清醒之前就已經起來,不然就是撐著張看起來不像真的在睡的睡臉平穩地躺在那兒。
唐曉白凝視他沉睡的臉,現在這種放鬆的睡臉很讓人安心,他不禁想伸手觸碰一下這張俊挺的臉容。
於是等自己注意到的時候,他的手已經撫上了溫書吟的臉。
只一瞬間,溫書吟便睜開了眼睛,然後猛地跳了起來。
唐曉白嚇了一跳,隨即內疚地坐起身,「對不起,吵醒了侯爺。」
溫書吟是真的嚇了一跳,他老是在唐曉白身邊睡著,而且很不可思議的是他今天還睡的很好,連個夢也沒做。但這更讓他害怕,他是不是已經開始鬆懈了?是不是開始忘記了他不能忘的事?
他胡亂地想,側頭望向唐曉白一臉抱歉的神情,苦笑搖搖頭,「沒事,別介意,我總是會做些惡夢,是我吵了你。」
「時辰還早,侯爺要不要再睡一下?」唐曉白也沒說破,他知道溫書吟是被自己睡著了這件事給嚇到,而不是因為做了惡夢。
要說驚魂未定是有些誇張,但溫書吟已經很久沒有真的沉睡,所以初醒來有些混亂,伸手重重抹了把臉,然後搖搖頭。
唐曉白輕歎了口氣。雖然溫書吟看起來總是不太認真,好像什麼都不介意的模樣,但其實這個人把自己壓的很緊,連喘口氣的悠閒都不允許。看著溫書吟的模樣,他覺得有些難受。於是他伸手輕輕地攬住溫書吟,把他又壓回了床上。
溫書吟吃了一驚,想著是該推開他,還是開個玩笑哪個比較好,但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再躺一會兒吧,睡著也沒關係,我哪裡都不會去,到你醒來我都會在,你不用擔心。」唐曉白輕輕地在他耳邊說。
溫書吟突然覺得好累,累到他無法推開身上的人。他在江湖上獨闖了十三年,再大陣仗他都打過,再強的對手他也沒輸過,卻從來沒有感覺那麼累。好像就從五歲起,他從來就沒有休息過,從來就沒有安心合上眼。他覺得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他要是放鬆了,他怎麼面對更大的陣仗?他不知道,但他真的好想休息,好想好好地睡一覺,在這個人身邊,好想、好想……
在酒香和花香之間,他還沒想出到底能或不能該與不該,就已經沉沉睡去。
那一天,他第一次做了一個沒有血色的夢。
他夢見他拉著唐曉白的手在草原上閒逛,他放眼望去,看得見他的兄弟,看得見相爺,看得見他的家人……
再醒來的時候,他覺得十分舒暢。
很自然地就這麼睜開眼睛,他仍然記得一切,記得他的血海深仇;記得他明天要做的事,他並不覺得自己鬆懈下來,他覺得充滿了鬥志,他只是休息了一陣子。
側頭往外望了眼,窗外一片漆黑,看來他是自下午睡到了晚上……也許是深夜或清晨了也不一定。
他懷裡的人應該是在他抬頭的時候就醒了,卻沒動也沒說話。低頭凝視懷裡的唐曉白,他正用深邃清澈的眼眸回望自己,然後輕輕笑了。
溫書吟怔在當場,他沒有看過唐曉白這樣笑過,他的笑容一向帶著心機與算計,真心的笑總是淡淡地,留下住痕跡。
而現在他臉上的那個笑容,很真、很美,是發自心底因為喜悅而展開的笑容。
溫書吟一時之間不曉得他為什麼那麼開心,只是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笑了起來。
「看來侯爺睡的很好。」唐曉白看見似乎很輕鬆很愉快的溫書吟,他真的覺得自己打心底開心起來。
溫書吟想回話,卻突然不知道該在這個人面前說什麼。望著他那麼真的笑容,而人就在自己懷裡,他覺得這個時候張口想說話的不叫男人。
於是他吻上在懷裡的人。
很自然地貼上他的唇,細細含吮他微薄的唇瓣,在他不自覺張口的時候,舌尖探進他口中纏住他的舌。
唐曉白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他從來沒有被人吻過,更何況是這樣濃烈的吻。不懂得怎麼響應,卻好像也不覺得討厭,只是柔順地讓溫書吟細細密密吻著自己的唇自己的舌,直到他覺得他似乎無法呼吸,溫書吟才放開了他。
細細喘著氣,下意識輕咬的唇像是不爭氣地腫了起來,瞅著溫書吟投向自己的目光,其中含帶的情感自己從來沒有感受過。
他不曉得該怎麼辦,只能靜靜地承受這直接的情感。
過了好半晌,溫書吟笑了起來。吻上他的時候就知道他一點經驗都沒有,也許這個人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無助。於是他坐起身,順勢把原本壓在身下的人也拉了起來。
「什麼時辰了?」溫書吟突然問道。
唐曉白還有些混亂,想了想才回答,「過三更了吧……」
「這麼晚了,我該走了。」溫書吟像平常一樣下了床,穿衣準備離開。
唐曉白愣愣望著他的動作,然後想起,他今日就要進宮了。
跟著下床,走近溫書吟身邊替他繫好衣帶。溫書吟的手撫上自己的臉,溫溫柔柔地像是天經地義。順勢抬起頭望向他凝視自己的視線,半晌才開口。「請侯爺小心。」
「嗯。」溫書吟只應了聲,鬆開了手轉身開窗要離開。
「侯爺……」唐曉白喚了聲。
溫書吟停下腳步,尋聲回頭露出疑惑的表情。唐曉白只對他淺淺一笑,伸手拉開了窗,「在侯爺回來前,這扇窗不會關。」
靜靜看著他的臉,溫書吟似是比平常略低的聲音無比溫柔。「等我回來。」
看唐曉白像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溫書吟微微笑了起來,和來時一樣從那扇窗離開了棲鳳樓。
站在窗邊,唐曉白只是望著他的背影逐漸離開自己的視線,直到消失,也不曾轉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