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坐在床沿,聽著身邊的若石講述他衣領上那唇印的由來,以及他與那位叫作麗薇的女子之間的過往。聽著聽著,她忍不住有點在意起來。
原來他曾經有過論及婚嫁的對象。早在她認識他以前,他差一點就要屬於別人。那讓她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憂愁?
歡喜的是,他現在不是別人的;憂愁的是,她其實好像也沒有立場在乎這些事,偏偏又不能假裝自己一點都不在乎。好矛盾。
倚著她的床沿席地而坐的韓若石,脫下了晚宴外套,袖扣解下來放在一旁,他仰著頭向後靠在她的床邊,閉著眼睛淡淡敘述自己與麗薇的那段,直說到今夜的結束。
“說真的,我很高興今晚遇見了她。”揚起唇,閉著眼睛的他看不見身邊的女子因為他這句話而秀眉微蹙。他繼續表白:“我以前還有點在意這件事,總覺得沒辦法真正放開,直到今晚,我才知道,原來我早就已經痊愈了。甚至還有點感謝麗薇,如果不是她,當初我也不會為了受傷的自尊而工作過度到被送進醫院裡,然後認識你和小凱……”
“呃?”心心猛地從愁苦的情緒裡回過神來。他剛是不是說到了她跟小凱?她趕緊認真傾聽。
“你第一次跟我說話時,我嚇了一跳,但是卻很開心。因為我老早想偷吃你幫小凱准備的食物,香得讓我受不了……”
他笑著說起當初他的心思,讓她也跟著微笑起來。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原來,他那時的孤單是因為剛和女友分手的關系……
“那現在呢?若石,你想與那位小姐復合嗎?”她忍不住想知道他的回答。
若石睜開眼睛,翻轉過身來,單手放在她沒受傷的那只膝蓋上,瞇起眼睛。“你根本沒注意聽!”
心心錯愕地眨了眨眼睛,隨即有些心虛地垂下眼。“有、有嗎?”
“有。”他很肯定地說。因為先前不久,他才講過他拒絕了麗薇的提議,現在他們最多只是朋友,而且是很疏遠的那種朋友而已。“你不專心呢,心心。”
那是因為她其實並不想知道他以前交過多少女朋友的事啊!可偏偏又不能承認她會在意這種事。
若石捕捉著她神情的變化,猜出了一抹了然。但是,他有點怕若是他猜錯了……會不會反而將事情搞砸?
他抬起她垂得低低的下巴,讓她的視線能看進他的眼中。“注意聽我現在要說的話,心心。”
她點點頭,又吞了口口水,有點緊張地看著他。
他對她微笑,手指撫過她柔嫩的臉頰。“我一直都渴望愛,可是如果我早知道在我生命裡的某一天,我會遇見你的話,在那之前,我不會試著去愛別的人,以為可以找到從此幸福的方法。”
她驚喘一聲,忘了呼吸,也忘了先前要他好好說明一下自己來歷的話。滿腦子只剩下那一句:我不會試著去愛別的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
韓若石應該要先問清楚有關於她的一切。他想知道所有歐陽心心的故事,想知道要愛她,並為她所愛,要付出多少代價。
然而在看著她眼波流轉的此刻,他只想到要問:“如果我現在想請你嫁給我,你會答應我嗎?”或許,這才是他唯一想問,且真正重要的話。
心心再度傻眼。她沒想到、沒預期聽見這個、更沒有准備好要回答這個假設性的問題……可是在心底,她是有個答案的。
她擰著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因為某個原因而不敢看他。略略偏開視線後,她低聲道:“若石,你有很多的優點。你負責任,更信守承諾,有同情心,懂得付出與幫助別人。你對小凱也很體貼,對我十分溫柔,總而言之,你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男人……”
若石原本很欣喜地聽著她的贊美,因為“溫柔”、“體貼”這些形容詞幾乎不曾被用在他身上,甚至包括藍諾他們都沒有用這種方式看過他。沒有人真正了解,他其實並不是封閉了自己的感情,他只是比較內斂。可心心卻總是用如此美好的方式看著他……只是,她的“贊美”越聽卻越覺得不對勁。
雖然他並不走在流行的尖端,可也知道這種告白的下一句據說是:你是一個好人,但是很抱歉,我不愛你。
所以她打算發給他一張好人卡,然後跟他說謝謝、道再見?
若石霍地站了起來,他還沒有准備好接受這個。她的拒絕會是他一輩子的遺憾,她會撕裂他的心。而且這一次不會再復原了。
這可不是耍賴就能解決的事。
他愛她!
心心遲疑地說:“所以我……”
“等一下。”若石望進她錯愕的眼中。“心心,拜托你再考慮一下。”他重重閉上眼睛,又倏地睜開,眼中帶有不確定的懇求。
他遲疑了片刻,才在她等待的目光中,緩緩傾訴:
“我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可是我父親過世得很早,而我的母親不愛我父親,她在我五歲那年,丟下我離開了。我永遠忘不了,當時我是如何追著她的車子,想要把她追回來。我一直追、一直追,哭著求她不要離開我,發誓我會乖巧、懂事,哪怕只要她能回頭看我一眼,我都願意付出我所有的一切……”
心心驀地了解到,原來這就是他的惡夢。自先前的震驚中回復過來,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而眼前的他也許沒發現,當他敘述過去時,他的眼底滿是痛楚。受過傷的痕跡深刻成某種揮之不去的夢魘,自此不斷刨剜著他的血肉。那讓她為他難過。
若石艱難地敘述:“我的祖母嚴令我不准和母親聯絡,久而久之,我完全失去她的消息。那時我已經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真心愛我,所以我選擇出國讀書……”
“後來呢?”心心柔聲詢問。
“後來,我聽到她的死訊……她在一次國外旅游裡,與她的第二任丈夫搭上死亡的班機,我再也沒有機會問她是否後悔當年丟下我。”若石抱著頭,臉埋在雙臂中,像是個無助的男孩。
心心很擔心的看著他。“再後來呢?”她知道要解除他的痛苦,她就必須分擔他的惡夢。
“後來我長大了,我已經知道自己有力量,只要我好好努力,我還是可以擁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很健康的想法,你做得很好呢,若石。”她鼓勵地說道。“然後呢?”
“然後我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會找到一個愛我的人,我會與她建立一個充滿著歡笑、快樂的幸福家庭。我們會生很多孩子,我會盡我所能去愛我們的每一個孩子,不會讓他們覺得自己不受重視或不快樂,而且永遠不會懷疑真愛是否存在。”
“你的想法棒極了。”她忍不住為喝采。“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到,而且會做得很好。”
若石怔了半晌,而後心中一個領悟使他猛地全身一凜。他抬起頭來,目光威脅地要將她吞噬進他的想望中。
他小心翼翼地道:“可是,你剛剛似乎打算發好人卡給我?”很不情願地想確認這件事。
“我沒有。”心心否認。
“你沒有?”他眼神一亮,瞬間又轉為幽暗。
心心搖頭。“我根本來不及講完我想說的話,你就突然打斷了我,要我等一下。”有些調皮地,她眨眨眼問:“請問現在我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嗎?”
他只能點頭,並期望他並沒有會錯意。
於是她開始說:“若石,你是一個非常好的男人。我很感激你對待我的朋友——現在,則是我們共同朋友的方式。我看得出來你的成長環境跟我們相距甚遠,你的教養、風度、談吐,都令人欣賞。重點是,你是一個愛家的男人,那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愛家?”對她很重要?
心心點點頭,開始告訴他,自己年少時候跟隨父親旅居各地的事。
南歐、北非、南歐、北歐、澳大利亞和美加……他們全家人像是勇闖天涯的游牧民族,沒有固定的居所與心靈的故鄉。
“……我一直都渴望安定,成年後,我用我媽媽生前幫我存的一筆旅游基金買下你現在所看見的這間房子,當然不大夠,所以我又花了幾年時間存錢還貸款。後來思思懷孕了,將小凱帶來給我。我很氣思思不負責任,可是我又不能想像自己沒有小凱的日子。小凱不知道我也常作惡夢……”
他想他可能見識過她的惡夢。那次,是在醫院中,她剛受傷……她說她不想再飛走……而他是那麼迫切地想捉住她。
心心繼續她的故事。“你也看見了,因為長年居無定所的關系,我沒有高學歷,也沒有良好的教養,我沒有這個社會普遍認可的成就。可是我擁有很多朋友,我擁有小凱,最後我還擁有一個家。我的惡夢其實很單純,就是擔心自己有一天會失去這一切。我知道有一天,秋秋、標哥他們都會找到自己生活的重心,阿泰的樂團會成功,宅姐的漫畫會熱銷,我只是在他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提供一個過渡性的避風港。甚至小凱有一天長大了,也會建立起屬於他自己的家庭。到時候我就又會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我很怕。”
他想他找到了她之所以總是付出,卻不敢尋求回報的原因了。
甩去那份對未來的不確定,她對他燦然一笑。“當然,一個男人可以解決我的問題。我可以找個人共組家庭,結婚生子,而我也不排拒這種可能性。可是依然行不通。”
“為什麼行不通?”若石輕聲地問,像是怕嚇著了她。
“因為我跟你一樣,如果只是為了渴望一個家而去建立一個家,當中沒有感情的基礎,這種家庭並不是我真正渴盼的。”
“你很理智。”但卻讓他很心急。所以,她說這些話的用意是要勸他打退堂鼓,最好退回安全的界線,安於朋友的關系,不要妄想她會愛他嗎?
“你錯了,我一點兒都不理智。”心心無奈地搖著頭說:“打從我第一回在醫院裡看到那個孤單的韓若石開始,我就失去了理智。”她突然陷入了沉默。
他不能忍受她的沉默,要她繼續說下去。“心心,把話說完。”
她紅著耳根,繼續說:“我也告訴自己要理智。所以……韓若石,在你根本沒有正式地追求過我,甚至不曾吻過我的前提下,如果我答應嫁給你,那我一定是瘋了,我——”
他沒有讓她把話說完。俐落地從地上躍起,他迅速靠近,將她攬進懷裡。
“若石……”
“心心,我愛你。”他再無顧慮地吻住她,而且吻得很深、很狂、很占有。
她小巧的唇瓣被他占據,她的力量也被他所掠奪。但是當他將一切都奪走的時候,也把一切都還給了她,連同他自己的所有。
他摟住她纖細的腰,將她柔軟的身軀壓向自己亢奮的軀體。
他們像是尋覓了對方千年、萬年的兩個不該分離的個體,一旦尋獲了彼此,就再也放不開……
他的碰觸越了界,她的回應也是。
這個吻來得有些遲,卻持續了很久很久。
久到深藏的情欲被對方喚起,他得用盡一切力量才能勉強把持住自己。
可當她的唇被他吻得那樣嫩紅,眼神氤氳地看著他,像是個不知世事的小紅帽時,他真想將她就這樣壓倒……
“該死……”
“嗯?”心心還在迷離的狀態中,搞不清楚狀況。一看就知道沒有經驗。
是若石先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將她抱進懷裡,苦笑道:“對不起,我太急了,有沒有嚇到你?”
心心只是搖頭。“沒有,你沒有嚇到我。”她很喜歡很喜歡親吻他的感覺,忍不住又吻向他的唇角。“若石,今天你離開時,我就告訴自己,如果我沒辦法承受你離開我身邊的失落感,那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你永遠留下來。我已經打算要賄賂你,包括照顧你的胃、清洗你的貼身衣物,還要幫你刮胡子——我愛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沒有辦法不愛你。”
他任她吻了一下,又任她把臉埋進自己衣衫凌亂的胸膛前。勉強克制著勃發的欲望,他嘎聲詢問:“我不用你為我做那麼多事,婚姻應該是分享,而不是壓搾。你想你有可能明天就嫁給我嗎?”他好想跟她永遠在一起。
她還在半作夢狀態。“我在想……我爸爸和我的姐妹們有辦法在明天趕回來嗎?”
“你意思是……”
她淘氣地在他唇上再點了一把火。“我結婚的那天,我的家人和朋友一定要陪在我身邊。”
若石好奇地問:“那你爸爸現在人在什麼地方?”
心心紅唇歉疚一笑。“非洲,一個沒有電話的原始部落,只有無線電可以聯絡得到他。”上一回跟爸爸取得聯絡,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妹妹呢?”
她蹙起眉。“我也不太確定。我最近一次接到想想的電話,她說她正要跟著一個馬戲團前往美西一帶巡回表演,現在我也不太清楚她在哪裡落了腳。”
看著若石蹙起的眉峰,心心笑開。“對不起,若石,可是有個好消息是,他們在今年年底前都會回來。我們家的人盡管分散天涯,可是這幾年我要求他們每年至少得回到我身邊來相聚一次。”她不喜歡流浪的歲月,可那卻是她的家人們選擇的生活方式。
他沒看錯。若石想:心心是船錨,她讓她的家人有了歸屬的地方,就連他也忍不住來到她的身邊,不想再離開。
思及此,若石眉頭松開。或許他可以雇專人去請這兩位家人“回家”一趟。他想合法地擁有她,也為她所有。越快越好。
心心微笑地看著若石的表情變化,忍不住有些擔心地提醒道:“若石,你得有心理准備,你將會有一群‘很不一樣’的家人。”
他回以一笑。“正符合我的期待。”隨即他想到了某個人而面露憂慮。“心心,我也必須提醒你,我的祖母她不是個好相處的人,我擔心她會攻擊你。”對於看不對眼的人,祖母一向不留余地。
可她只是笑著告訴他:“你放心,我很堅強。”
他的手往下撫至她裹上石膏的膝蓋上。“堅強小姐,你想你的腳能在我們的婚禮前好起來嗎?”
她沒有看自己的腿。她看著他,一時間還無法相信,早先她還為著他的離開那麼的難過,而現在,他們卻已經互訴情衷,承諾一生。
“我一定要趕快好起來。”她說。“因為我想自己走進禮堂裡,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你留在我身邊,一輩子。”
漲滿心房的情感令若石說不出話來。他只能捧著她的臉,艱難而堅定地道:“這想法很好,我願意。”
她笑了起來。
他吻住那朵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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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幾天,他們的生活重復著某種詭異的模式。
夜裡,歐陽心心在自己床鋪上酣睡著。直到深夜,她的房門會被打開,門口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是個小男人。
吸著鼻子,小男人拖著一條小毯子,手抱著一個大枕頭,悄悄地走向房中床鋪,偷偷地爬上床後,蜷在心心的身邊。
都是花子啦!最近在幼稚園裡時老是講鬼故事嚇他,嗚,好可怕喔。所以他決定要跟心心一起睡,好保護心心。
沒過多久,房門又被打開了。門口出現另一個男人的身影。是個大男人。
大男人穿著棉質睡衣,上頭繪有某種正當流行的青蛙圖案,與小男人的剛好搭配成一組。他抱著另一顆枕頭,悄悄地來到床邊,對小男人打了個“噓聲”的暗號後,偷偷爬上床,睡在另一側的床邊。
“吁。”吐出一口悶住的氣,小男人總算放松心情,准備再度入睡。
安全了,他想。不僅有心心在身邊,叔叔也來了,他們一家子都安全了,今晚一定可以睡個沒有怪物來搗蛋的好覺。好開心啊!
更令人開心的是,前幾天他在心心房裡遇到叔叔,他以為叔叔是要來保護心心的,可是叔叔告訴他,他跟心心要結婚了。
當下他開心地哭了,又傷心地笑了。
叔叔嚇了一跳,問他怎麼哭了。怕吵醒心心,他們倆偷偷到廚房裡去說悄悄話。叔叔泡了兩杯熱牛奶,兩人一邊喝牛奶、一邊聊天。
他告訴叔叔,因為他想跟心心永遠在一起。他擔心心心如果跟叔叔結婚,可能會離開他。他知道那個詞好像是叫作“共組家庭”?意思就是心心會有自己的家庭,結婚了以後,還會有自己的小Baby。到時候他就真的沒有人要啦!
叔叔聽了以後,很嚴肅地蹲在他面前,讓他可以看見他的眼睛,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
“小凱,你不喜歡我嗎?”
他猛地搖頭。“我喜歡。”
叔叔說:“我愛心心,所以我想跟她結婚。”
他抽了抽氣,很委屈地道:“我也愛心心,可是她說我不能跟她結婚。”
叔叔笑了。“沒有錯,你不能跟她結婚。”
“為什麼?”不公平不公平!
叔叔這時很嚴肅地告訴他說:“因為有一天你會找到另一個你想跟她結婚的人,如果你跟心心結婚,到時候你會讓另一個人哭得很傷心,也會讓我哭得很傷心,因為心心是唯一我真正想要跟她結婚的人。結婚只是讓我們可以正式地住在一起,讓一個很幸福的家變得更完整,在我們需要對方的時候彼此扶持、彼此疼愛,同時也能給我一個理由,讓我永遠可以不用離開你們,你懂嗎?小凱。”
好深奧喔。他不想懂,可卻又不是完全不懂叔叔的意思。他只是擔心……“那你們結了婚以後還會愛我嗎?”他絞弄著雙手,有點煩惱地問。
若石沒有回答,他將男孩擁進懷裡。“結了婚以後,我們不會更加愛你。”他說:“因為我們現在已經非常非常的愛你,沒有辦法因為結婚這件事而有所改變。”
小凱終於開心地笑了,臉上不再有擔憂。“那我可以當伴郎對不對?”
若石低啞地笑出聲。“你可以先當我們的花童,那比當伴郎好。”
“真的?”
“真的。”
所以,從那時起,他們常會有默契地一起偷偷地睡到心心的床上來。因為他想,等若石叔叔跟心心結婚了,他們可能會想要睡在一起。而叔叔也不想自己睡。
花子說她的爸爸、媽媽每天都會關上房門睡在一起,不久之後就生出了一個弟弟。(可是花子說,弟弟只會哭,連說話都不會,很笨!所以她很討厭地弟弟。)
盡管如此,小凱仍然想要一個弟弟。所以他得讓心心和叔叔經常單獨睡在一起。可到時候他就不能常常來陪心心睡了,所以現在要多把握這樣的機會嘍。
等他有了弟弟,他會寵他、愛他,當一個好哥哥。他會告訴花子說,他很愛他的弟弟,一點都不討厭他,他們可以一起玩翹翹板,呵……
慢慢地,他睡了,臉上掛著期待的傻笑。
小小房中,三人窩在床上,若石卻一直沒有辦法入睡。不是因為不困,而是因為光是像這樣擁著心心、看著她跟小凱入睡,他的心便滿足得幾乎要承受不住。
雖然有小凱在,他什麼也不能做,然而這種感覺已經超出了他期望的幸福。
他深愛的人就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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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他翻來覆去。難得有一回他比她晚起,沒有帶著小凱偷偷溜回各自房裡,以為他們做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覺,她就白白的被睡了。
其實心心早知道這兩個男人會偷偷跑來跟她擠一張床,可他們一早又會有默契地悄悄離開,以為她沒有發現。為了不破壞這種秘密的樂趣,她一直沒有點破。
可今天他睡得比較晚呢。
她醒了過來,感覺自己被擁在一具溫暖的胸膛裡。她用手臂撐起自己,低頭看著滿臉淚痕的他。他在哭。
“若石?”她輕聲喚他,以免吵醒了在一旁的小凱。
一會兒,他醒過來,睜開微濕的眼眶,他看見她。
她伸手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痕,輕聲詢問:“你哭了?”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心髒跳動的地方。“我在作夢,起先以為是夢,後來知道不是夢,就覺得幸福得無法呼吸。心,你真的答應要嫁給我了嗎?”
他的回答讓心心很錯愕。難以想像他這樣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竟會如此缺乏安全感。為此,她的心狠狠地揪緊。
她眼神溫柔地看著他,掌心感覺他熱切的心跳,語氣和緩地說:“我在西班牙時認識一個朋友,叫作阿麗思,她告訴我,有一天我會認識一個人,他既是我命定的伴侶,又是我一輩子的朋友,當我遇見他時,我的心會知道。”
他靜靜聽著她的話,覺得語言裡仿佛有種力量,不斷加強某種信念。漸漸地,他的心不再那樣憂慮,也不再像是存在著許多缺口。他伸出手,與她緊緊相握。
她沒有讓他失望地告訴他:“所以,若石,雖然起先我也想逃避,以為不要先有期待會比較安全。這麼多年來,我守護自己的方式一直都很成功,可是在遇見你的時候,我的心就已經知道了……是你。我等待的人是你。”
他聽著她的話,笑了開來。晨陽從窗外斜照進屋裡,他的笑容在陽光中顯得耀眼又燦爛。
她知道這是因為心確定了的緣故。
他也知道。
“我好喜歡看你笑,你笑起來很好看。”
他對她微笑。只對她。“謝謝。”
雖然還無法結婚,可在心裡,他們已經屬於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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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你們居然要結婚了!”
歐陽思思才剛剛回來,就被告知這件事。晴天霹靂之余,發現妹妹意志堅定不容勸阻,只好想盡辦法通知了遠在國外的家人趕緊回國。最後因為深深覺得自己像個電燈泡,而她寶貝兒子則是另一個電燈泡,於是臨時決定趁著休假日帶小凱去東京迪士尼樂園玩。小凱當然開心得差點沒飛起來。
當然,思思不是他們第一個知會的人。
他們陸續告知了南瓜屋的朋友們,甚至是若石的工作伙伴。
那是心心第一次見到他的朋友和事業上的伙伴。
見到藍諾、卓安和妙時,心心腳上的石膏已經拆掉,靠著一根拐杖可以緩慢地正常行走。在若石的協助下,他們一起准備了一桌豐富的菜色宴請三人。(雖然若石說不用,但是她堅持要。因為他的朋友,也應該要是她的朋友。)
看得出來他們很訝異,但在品嘗過心心的手藝後,三人已紛紛拜倒在她的廚藝下。後來甚至還趁若石不在時,偷偷到心心家裡來討飯吃。明白了若石之所以愛上她的原因,因為歐陽心心整個人就是“家”的化身。
就在思思帶著小凱前往迪士尼的隔天,正值初秋,一個秋台挾著強烈的風雨往台灣東北角一帶直撲而來。
陸上台風警報發布的當天下午,若石早早離開公司,先到南瓜屋去幫忙秋秋他們堆起高高的沙包,以免淹水,並做好店面裡的防台准備後,才帶著一袋生鮮食物和備用電池回到新店的老屋。
傷勢漸漸復原的心心已經把幾盆比較嬌貴的花草移到室內,還用木條當支架架在幾株大樹的樹干上作加固的處理,以免樹被大風吹倒。
等若石回來後,他們合力釘好屋頂比較老舊脆弱的部分。
若石爬上屋頂,看著系著圍裙的心心在底下喊著要他小心,他正要回以一笑說沒問題,結果手上的鐵錘就敲到自己的手,痛得底下的心心臉都皺起來,可他還是繼續在傻笑,像個笨蛋一樣,看著自己腫起的拇指,居然一點也不擔心。揮揮手,他繼續屋頂的加固工作,直到風雨逐漸增強,沒辦法再做為止。
當天夜裡,第九號強烈台風挾帶狂風暴雨侵襲北台灣。
老屋的地勢高,不怕淹水,可瞬間風力卻強得驚人。心心看著窗外的植物被風雨無情地摧殘著,老櫻花樹已經修剪過的樹枝頻頻折斷,她盡心安頓的一個小小的天地像是承受不住風雨那樣,甚至被風吹破了一整扇窗子。
原本她擔心著屋子的安危,可當窗戶被折斷的樹枝打破,強風不斷灌入屋裡,窗戶越破越多,若石拿著備用木板繞到屋外去要將窗口先釘起來時,她擔心的對象不再是房子,換成了他。
房子的損傷可以修復,可如果他受了傷,可不是件好玩的事。
若石才出去外頭五分鍾,她卻像是已經等了一輩子那麼久。
擔心他的安危,她顧不得自己行動還不太方便,打開後門拿著手電筒繞到他身邊。外頭很暗,她為他掌燈。
見她跑出來跟他站在風雨中,若石急喊著要她回去。可聲音卷進狂風裡,她聽不清楚,也不肯離開,他只好加快速度揮動鐵錘,釘死破掉的窗口,隨後再以最快的速度扛著她進屋。
回到安全又溫暖的屋子裡,濕透的兩個人看著彼此狼狽的模樣,半晌後,他們笑出聲來,伸出手為對方褪去濕了的衣裳。
當身上沾滿泥沙樹葉的濕上衣被他褪下時,心心有點神經質地咧嘴笑著,也顫抖地褪去他濕答答的上衫。
他看著她僅著白色胸罩的纖細裸身,眼神轉為幽暗,同時不發一語地繼續褪下她下半身的棉質寬長褲,一吋吋裸露出無瑕的肌膚,直到她膝蓋上那受過創傷的疤痕,他跪了下來,讓她手扶在他肩上,慢慢地將兩條纖細的小腿從褲管裡跨出。他吻著她膝蓋上的傷疤,仿佛想撫平疼痛。
面對赤裸著大半身體的彼此,心心的臉像火燒般紅,卻捨不得眨一眨眼,只為看他結實的胸膛和勁瘦的腰。
先前有小凱在,最多只能交換毫不色情的親吻。可現在,月黑風高,屋外狂風豪雨、雷電交加,屋內,只有兩心相屬的男與女。
不知是誰先喘息出聲,他倏地橫抱起她,走進浴室裡。
老屋雖然改建過,可浴室只有一間,平時必須輪流使用。自行脫掉被雨淋濕而黏在皮膚上的長褲,他扭開水龍頭,調好水溫後,扶她站在蓮蓬頭下,讓熱水溫暖兩人的身體——或者這只是多此一舉?因為他倆早已為彼此火熱。
身上衣衫盡褪之際,她有點慌張地試圖遮住他的雙眼。“別看,我的身材不夠好。”這時才想起這個事實會不會太晚?
“哪裡不好?”就他剛剛所見,他可自有主見。
心心為難地說:“我……胸部太小——若石?!”突然,她驚喘一聲。
“我不覺得。”他溫柔地讓雙手覆住她胸前的起伏。“瞧,正適合我。”
“呃……”她低頭瞪著他碰觸她的雙手,忍不住干笑道:“你知道嗎?若石,你剛剛那句話很像總裁會說的話。”
若石確實是磐石集團的總裁,可是心心不知道。
他忍不住挑起眉,聽一臉羞赧的她因為緊張的緣故而碎碎念起來。
“就宅姐嘛,她那裡有一堆羅曼史小說,裡面的男主角有百分之九十以上擔任總裁的職位,在描寫到性愛情節時,如果女主角覺得自己胸部不夠大,男主角百分之九十九會說——”
他輕輕撫過她的乳尖。“說什麼?”
心心驀地喘息一聲,臉紅得快爆炸,哪裡還記得要說的話。她暈眩地看著若石帶著笑意的嘴角,以及充滿情欲的幽微目光。
他啞聲道:“心,讓我愛你。”
她呼吸轉促,無法回答。他傾身吻她。
感覺他輕柔的吻轉深、轉重,從唇角開始吻進溫暖的舌腔裡,兩舌交纏。
“若石……”
“可以嗎?”他一邊用熱水溫暖她,一邊親吻著她細致的頸項。
“……可——呀!”
浴室裡的燈光突然一暗。停電了!
用電熱水器加溫的熱水漸漸轉溫變冷,並開始流出冷水。
兩人額抵著額,為這不湊巧的巧合忍不住笑了起來。
摸黑撈來兩條放在毛巾架上的毛巾擦干彼此的身體和濕發。扶著心心小心翼翼走出浴室的若石,並沒有忘記剛剛她所答應的事。
“心。”他在黑暗中輕聲喚她。“你剛說了‘可以’嗎?”
歐陽心心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吻住了她。
在這一夜,他們把自己交給了對方。
屋裡刮起了比屋外更強烈的風暴,卻也更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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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足得像一只貓。”一直在偷窺若石吃便當的藍諾說出自己的觀察。
“真是毫不浪費時間。”妙得出的結論顯然和食物沒有絕對關系。
“他一向志在必得。”向來善於觀察的辛卓安一語道破被評論者的人格特質。
藍諾與妙紛紛點頭贊同。
事實上,若石回公司上班已經好些天了。打從半個月前第九號台風過境後不久,他便回到了公司坐鎮,不再把公事帶回去處理。
然而現在他每天准時下班,有時甚至提早走,只為了到幼稚園接小朋友,儼然不再是過去那個將生命埋沒在無盡工作中的商人韓若石。
人談起戀愛來,改變可真大。又或者,其實這才是真正的他——一個熱愛家庭生活的男人?嘩,假如說出去,誰會相信?
躲在門外窺看的三人欣羨地看著若石吃著某人為他准備的愛心便當。
藍諾看得口水差點滴下。“你想他會願意將炸蝦分我吃一口嗎?”光是用看的,也看得出那些炸蝦炸得金黃酥脆,而且是用非常健康的橄欖油特制的。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連妙和卓安也看得兩眼發直。
妙忍不住自問道:“如果現在殺去新店,求心心下一碗面給我們吃,有沒有辦法趕在兩點以前回公司開財務會報?”
卓安搖頭歎了口氣。“時間太趕了。可是我已經打電話跟心心說了,她明天起會幫我們准備便當。”
藍諾還不死心。“那今天怎麼辦?”打從他吃過歐陽心心煮的菜後,他就再也不覺得別的東西好吃了。為了那美味的一餐,他得了食物性的冷感症呀。
妙與卓安無奈瞥他一眼。“要忍耐!”肚子越來越餓,實在無法再看下去。兩人一人一手拖著還想跟老板分食愛妻便當的藍諾,不由分說地逃離食物香味殺人現場。再看得到,吃不到,會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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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了家裡有個人等待著他回家的感覺。
下午六點,韓若石回到新店的家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把心心的家當成了自己的家,先前住的單身漢公寓則干脆大方的讓有需要的朋友自由借住。
歐陽思思放了年假,帶著小凱出國游玩,一出去就是大半個月。曾幾何時,他將小凱當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家人?好想念他。
他雖有鑰匙,卻習慣性地先喊了聲:“心心,我回來了。”隨後轉動鑰匙,打開門,以為會得到一句“你回來了”的回應。但今天,他的等待落了空!
若石困惑地走進屋子裡,四處梭巡了一遍,到處都沒看見心心。
她不在嗎?她去了哪裡?今天早上出門前,沒聽說她要出門啊?
腦中連續閃過三個疑問,最後,他在客廳的桌上看見她的留言——
若石,晚餐在冰箱裡,加熱即可。我去拜訪令祖母,去去就回,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心心根本不知道韓家大宅在什麼地方,她怎麼可能主動去找祖母?一個念頭閃過腦海,他蹙眉想道:該不會是祖母知道了他跟心心的事,所以才……他放下公事包,拔腿就往外跑。
若石著急地趕往位於天母的韓家大宅。中途趁著紅燈時,還撥了好幾通心心的手機,可是都沒有接通。
下班時間塞車的關系,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到天母。當他回到大宅時,已經快八點了。管家張嫂出來開門,見他急忙要進屋裡,連忙追著問:“少爺,你用過晚餐了嗎?要不要我幫你下一碗面?”
屋裡到處看不到心心人影。若石停下腳步,猛地回身。“張嫂,我太太……呃,”看著張嫂疑惑的表情,他強迫自己改口:“有沒有一位歐陽小姐來大宅裡?”
張嫂點點頭。“有。”
若石並未因此松了口氣。他繼續問:“她現在人在哪裡?”
張嫂回答,“在老夫人房間裡啊。少爺,你餓了吧?我去替你下面。”說完趕緊離開,不讓若石有拒絕的機會。
若石只好直接上樓找他祖母要人。
可他敲著門,卻沒人應門,他完全不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事。
“心心,你在裡面嗎?快開門。”他真擔心……若石繼續敲門。“祖母,你們在房裡嗎?快開門啊。”
可房裡頭依然一點回應也沒有,甚至還靜悄得有些詭異。
若石擔心得不得了,准備要破門而入。可即使是他想踹開那扇房門也不容易。祖母喜歡堅固耐久的建材,那加固的巴洛克式雕花鋁制雙扇房門,不是他能用斧頭劈開或用腳踹開的。
可心心在裡頭,他還是得把門打開。
鑰匙。猛地記起這屋裡頭誰有全部房間的備份鑰匙。他連忙沖下樓,在廚房裡找到正在下面的張嫂。“快,張嫂,給我祖母房門的鑰匙。”
張嫂為難地道:“這可能沒辦法,少爺……老夫人把所有的鑰匙都收起來了。”
若石聽了傻眼。“這……為什麼?”如果只是反對他跟心心結婚,何必把人連同自己一起關起來?“多久了,那位小姐來這裡多久了?”
張嫂有些緊張地回答說:“下午快三點多的時候來的。”
“怎麼來的?”
“老陳……老陳接她過來。”
難怪都沒看到老陳,鐵定是擔心會被他遷怒。“接她來做什麼?”
張嫂圓胖的臉冒出冷汗。“聽說少爺要娶那位小姐,老夫人說想認識她。”
“祖母聽誰說的?”若石瞪著張嫂,眼中有著針對特定某人的怒氣。
“呃……征信社說的……少爺,你別生氣,老夫人只是關心你。”
“……我知道。”
“呃?”少爺知道?
若石猛地轉過身去將瓦斯爐關掉,鍋裡面條都快煮爛了。他悶聲道:“可是她的方法不對。真的關心一個人,得說出來不是嗎?現在她把我最重要的人關在她房間裡,讓我擔心得不得了,這叫我該怎麼辦?”
“呃,少爺……”張嫂終於想起另一項很重要的交代。“心心小姐說,叫你先吃晚餐,其它的事不用擔心。”
“她說的?”
張嫂用力點頭。
“好吧,我先吃面。”猛地又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她們都吃過了嗎?”
“吃過了。我給老夫人下了一碗三色餃子,給小姐煮了一條清蒸魚,小姐說很好吃。”
確實是心心的語氣。若石總算稍稍放心。幫著撈起過爛的面條,他說:“我要在這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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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他一等就是三天。
頭一天,心心透過內線對講機傳話給張嫂,要若石去上班。他只好去了,下班後又過來等。結果那扇被反鎖住的房門依然靜悄悄。
第二天,他忍不住一大早就去敲門,沒想到卻被祖母罵了一頓,只因他想知道心心是否還活著。直到心心透過對講機跟他道了早,他才暫時放心。但還沒有機會搞清楚房裡頭的狀況,她便切掉了對講機的訊號。
他只好再去公司上班。而藍諾居然很不識相地來問他,為什麼沒有帶愛心便當來?在得知心心原本答應要為他們三個准備便當後,他有些生氣地道:“再叫心心做飯,小心我把你調到國外去!”
他都沒便當吃了,他們會有?!他氣得把心心被軟禁在大宅裡的事情說出,三個高階經理居然只說得出“找霹靂小組來援救人質”的屁話。更氣!下班後,直接殺回大宅,繼續等。
第三天,天才剛亮,他便沖上樓去敲門,想確認心心的安危。打算門再不開的話,就要去找鎖匠。可意外的是,還沒敲門,門便開了。
已梳洗過,一身神清氣爽的年輕女子先一步打開了房門。
一見到她,連日的擔心和累積的怒氣全化成了春水。他連忙抱住她,檢查她全身上下,確認安好無恙。
“你沒事吧?”這三天,她在祖母房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可心心卻笑著吻了吻他,將他不開心的嘴角吻開。“沒事啊,不是一直跟你說不用擔心嗎?”
若石雙眉深鎖。直到房間裡另一個人走了出來,正是始作俑者。
“他把我當成了綁匪兼劊子手,哪裡還聽得進你的話!”正是韓老夫人。
若石下意識緊握住心心的手。“祖母,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把心心關起來?”
老人今天穿著一襲銀色的絲質禮服,一頭銀發挽成高貴的發髻,像個法國貴族,看起來一點都不可親,甚至還有些冷漠。
面對孫子的質疑,她揚起下巴高傲地問:“歐陽小姐,我有把你關起來嗎?”
心心搖頭。“沒有。”
“心?”若石訝異地看著心愛的她。明明就有的事,她為什麼要說沒有?
“還懷疑嗎?”老人幾乎是用鼻子在說話。她睥睨著比她高大的孫兒,氣勢不輸給一國的皇後。“如果你連自己選擇的對象都信不過,那你有什麼資格娶她?”
若石一時啞口無言。的確,心心不說謊的。
“你要娶她的,是吧?”老人詢問。
總算來了,若石預期著會掀起的革命。他緊握著心心遞來的手,堅定地道:“是的,我要娶她。”
“是因為她給你一種家庭的幻覺,像是你一直在找的那種不存在的家庭溫暖,所以你才要娶她?”老人又問。
“不是。”若石斬釘截鐵地說。即使在眾人眼中看來,也許他確實是貪戀心心所能提供的家庭溫暖,但真正的理由卻剛好相反。“是因為我愛上了她,所以才想由她身上得到那份並不虛幻、也不虛假的溫暖。因為那確實存在。”
心心回以他燦爛一笑,仿佛早已知道他的答案。
“她窮得要命。”老人挑剔。
“在金錢上,也許她的存款不比我多,可是她擁有的愛卻遠勝於我。”
“不。”心心抬頭。她看著若石疑惑的眼神說:“我可能沒有很多存款,但是我能付出的愛也未必比你還多。若石,我可以感受得到你對我的付出、對小凱的付出、對朋友們的付出,永遠別懷疑你愛人的能力,在感情上,你一直都很慷慨。而我覺得這種事情其實是互相的。”
若石差一點無法呼吸。盡管已經與心心如此地親近,可當她一心一意看著從來沒有人這麼看待過的他時,他仍然忍不住覺得一陣戰栗。那是心動的戰栗。
老人哼聲:“你現在當然可以這麼天真地想,可是假使有一天公司發生了財務上的危機,她可沒有辦法拿錢資助你。”就現實面來考量,絕對是必要的。
“就這一點來看,我確實沒有辦法提供援助。”心心坦承地說。
“那我只好更謹慎穩健地經營磐石,不是嗎?”若石說。“磐石對於高風險的投資都會審慎評估,所有的財務計畫都經過周延的規畫才會執行。這幾年來磐石的獲利都以數倍計算。而即使真有一天,公司垮了,那也只是證明我管理不善,我會重新轉換跑道。有心心在身邊,我相信我可以重新站起來。”
心心的回應是將手用力回握他的。她認識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的財務背景。就算若石兩手空空向她求婚,她也會答應,因為若石不是那種會放任家人挨餓的男人。更何況她有手有腳,就算他真的很窮,她也會養他。
“她學歷很低。”老人繼續挑剔。看來這三天都是在審問心心的背景。
若石毫不膽怯地說:“擁有高學歷,並不一定就是幸福的保證。我認識的歐陽心心,是一個懂得付出而不求回報,甚至願意傾盡所有去幫助他人的人。更何況她比我見過的許多人都來得細心、聰明,只要她想學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她學不會的。”他和心心並未因為背景懸殊,而有觀念上的隔閡。他們將會一起成長!
這一次,心心沒有開口介入祖孫兩人的對話,她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她沒有良好的家世。高貴的血統是很重要的!”老人近乎吹毛求疵。
若石耐心解釋:“那要看‘高貴’這兩個字是怎麼定義的?也許心心她沒有‘名門’這兩個字來掛牌保證,可是她善良可愛。她願意弄髒手去做一些號稱‘高貴’的人不屑做的事,並不代表她就低賤。在我看來,‘高貴’的定義甚至正好相反。”
“……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麼護衛一個人。”老人沉著地說。
若石搖頭笑道:“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去愛過一個人,我總是怕受傷害,是心心,還有小凱……”他轉頭找尋她的身影,笑得好燦爛。“是你跟小凱教會我這件事。”
心心有點驚訝。“我以為我比你還怕受傷。”
“確實是。”若石說:“可是你把小凱教得很好,而小凱又教會了我。發現你比我怕受傷害時,我就知道,如果我不比你主動的話,你不會走向我。而我早已不能沒有你……”
“真感人,我快吐了。”老人面無表情地說。
心心紅著臉,轉過頭說:“不,你沒有。快把你的條件說出來吧,到底要怎樣,你才願意接受你口中這個又貧窮、學歷又低、出身又不高貴的孫媳婦?”
有一點怪。若石眨了眨眼,看著兩個女人的互動。可一時間又看不出什麼端倪,只好靜觀其變。
只見老人鼻尖朝天似地說:“也沒什麼特別要求,畢竟我這個孫子一向不把我的話當作一回事。”
“不,他沒有。”心心介入道。
老人瞪她一眼,繼續說:“有幾個條件,你們聽清楚了。”
若石不想答應無理的條件。他老早想過,如果祖母不肯接受心心,那他一輩子不會讓心心跟祖母有所接觸。他會保護她。
“心心,我們不需要——”
“不,我們需要,若石。”她轉頭告訴他:“我跟你都需要奶奶的祝福,因為我們都重視家人,所以少一個都不行。”
他沒有話可以反駁,只好抿著嘴,任耳根在祖母面前漸漸紅起來。
老人高傲地宣布她的“條件”:“第一,我要你們一個禮拜至少回家住兩天。因為我打算好好虐待你,丫頭。”冷笑地看著她的孫兒眉頭蹙起。
心心微笑。“不,你不是那樣打算的。”
“第二,我要你們在婚後三年內至少生出一個繼承人,因為我打算把我對若石的凌虐轉移到那個孩子身上。”
若石整張臉都快變了。
心心卻依然微笑。“你真愛開玩笑,奶奶,何不大方告訴若石你只是想寵愛孩子。”
老人不理會心心,繼續宣布第三項條件:“第三,婚禮要在韓家的花園裡舉辦,在那之前,某人不准再喊我‘祖母’。”
若石楞住,這“某人”顯然是在說他。如果不喊“祖母”又要怎麼稱呼?她畢竟是他的……
“沒問題,這些條件我們都答應。”歐陽心心爽快地全答應了,甚至不討價還價。
“心,最後一項條件有問題……”若石低聲提醒她。
心心也低聲跟他咬耳朵,講悄悄話,“沒有問題。首先,我喜歡花園婚禮。其次,不喊‘祖母’又怎樣?”她點醒他,“傻瓜,喊‘奶奶’不就得了?”
若石恍然大悟。可還是不明白,何以這兩個女人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把真正想說的話藏得這麼深?她們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過去這三天裡,她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他好奇得不得了,可也知道暫時他是得不到答案了。
懲罰地,他突然將心心拉到身邊,重重地吻了她一下。為她居然有秘密不告訴他。
直到老人狀似有些不高興地問:“這三個條件,你也同意嗎?年輕人?”
若石沒有別的選擇。“我同意……奶奶。”
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老人眼中,疑似閃過一絲淚光。再回過頭,發現心心眼底也有藏不住的可疑淚意。
有可能嗎?可是,都那麼多年了……當下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由心心拉著他的手與奶奶迅速地交握了一下。
“那三方就算達成協議了?”心心詢問。
“成交。”他跟著老人一起開口。並沒有很意外奶奶跟他的語氣幾乎一模一樣,他們……畢竟是祖孫。當年母親帶著大半資金離開時,是這個老人一肩承擔所有責任,穩住了磐石的腳步。光為這點,他就無法不尊敬她。
只是若石已經有點忘記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只願意喚她“祖母”,而不再喊她一聲“奶奶”了?那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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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心心要若石先去上班,她在大宅裡等他回來。
若石有點不想答應,擔心她們又關回房間裡不出來。掛慮好半晌,才匆匆離開。
那麼,那三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定會想辦法逼問你。”早餐,老人喝著加了很多牛奶的英式風味茶。
心心坐在另一側,悠閒地吃著抹上新鮮果醬的吐司。“然後告訴他,這三天我都跟你在房間裡下西洋棋?”
“也不是每天都下。”難得找到一名精通西洋棋的棋友,怎能輕易放過!
“可是你一開始已經准備好要用錢打發我。”心心談起那張很誇張的鉅額支票。她知道若石家境富裕,但卻從沒問過細節。
“你不是當著我的面收下那張支票,並且很大聲的告訴我,你不打算拒絕,因為那筆錢可以用來做很多事,你還一一列舉你打算用那筆錢做些什麼來氣死我。”
“就現實面來考量,那是比較符合人性的做法。”心心笑著回答。
“為了讓你知難而退,我簡直費盡心思。”老人慢條斯理地為自己的吐司抹上紅茶醬,隨後將醬碟推給她。“試一試這紅茶醬,很爽口又不會太甜。”
心心欣然接受,拿起一片吐司抹上紅茶醬。“可不是?你找來那麼多名媛淑女,在我面前展示她們豐富的學識、高尚的談吐,以及無懈可擊的禮儀,企圖讓我自慚形穢。”
“結果你一個人便以七個國家的語言分別打敗她們。用豐富的學識、同樣高尚的談吐和禮儀,來證明你不僅做得到,甚至比她們更好。”後來她才知道,在外旅居多年的歐陽心心,甚至曾經在歐洲的宮廷裡擔任過翻譯。禮儀渾然天成,只是平時被細心收藏起來。因為用不到。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比誰優秀的問題,我只是在你的要求下,把我學過的東西展現給你看,因為你要打分數。”心心如實地說。
“問題出在哪裡?我想想,”老人擰眉的表情很像她的孫子。“啊,是那塊鵝肝醬。那個號稱米其林藍帶的法國廚師居然把那塊頂級鵝肝給煮壞了!簡直暴殄天物。而沒有任何廚師名銜的你居然只用了一塊蔥抓餅就收買了我挑剔的胃。”
“就我看來,你還真不是普通挑剔,老夫人。那天我在廚房裡不知道做了多少菜,也只有那塊蔥抓餅剛好對上你的口味。”心心忍不住說。
“叫我奶奶。”老人挑剔地說。
“我還沒嫁給若石。”
“就是這樣才需要繼續討好我。”老人不容易討好地說。
心心一口氣吃完手上的食物,這才微笑地看著眼前這位看似高傲冷淡,其實心性卻如一個倔強的孩子般的銀發老婦人。
“好吧,奶奶。”她喚道。“有沒有人告訴你,你跟若石真的好像喔?”
“我們哪裡像了?”聽起來很冷淡的一句話,可心心已經解讀出當中的密碼是:“是嗎?很像?快告訴我哪裡像!”這才是老奶奶真正想說的話。只是系出名門的她,自小就習慣這種隱藏真正心意的說話方式罷了。
心心溫柔地看著老奶奶說:“你們相像在,當你們很想要某種東西的時候,會變得很像很像五歲的小孩子——別急著否認,別忘了我家裡頭正好有一個范本可以做對照。”正是小凱給她的靈感。
老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好半晌才恢復過來。她清了清喉嚨,“說起那個‘范本’,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
“那你其他家人什麼時候會回台灣?”
這心心就為難了。“我也不確定。”
“你要趕快確定。”老人覷著她說。“因為由我來准備婚禮的話,最多只需要半個月。我昨天就打電話去訂婚紗了。”
心心調皮起來。“奶奶准備再嫁第二次嗎?”
老人突然笑了起來。“你說呢?”當然是准備她唯一的孫子的婚禮啊。
這一次,有真愛作為基礎,若石會幸福一輩子吧。
呵,他今天叫她奶奶了……老人閉起眼睛,回想許多年前,一個牙牙學語的可愛男孩。是什麼時候開始,那個男孩改口叫她“祖母”,而不再叫她一聲“奶奶”呢?
發現老人的眼皮輕輕合上,像是睡著了。心心起身拿走她手上的杯子,以免摔在地上。
老人閉著眼睛微笑地說:“心心,謝謝你。”
心心彎腰在老人頰上印上一吻。“不客氣,奶奶。”
她走向落地窗前,看著窗外修剪整齊的綠地和花園,有點不明白若石怎會以為這宅子不像是個家。
在她看來,這堅固的大宅子承載著三代的記憶,也許有些悲傷,但是也有快樂的時候。花園裡精心照養的一花一木,都顯示了老奶奶對這宅子的愛護之情,而不僅僅只有冰冷的回憶。
這裡是個家啊。
心心發現,她可以想像有那麼一天,她站在花園裡,穿上一襲白紗。
那天陽光普照,親友都在身邊。
而站在她身旁,執著她的手的男人好英俊,他承諾愛她一生。
她歎息地想著:或許,“家”這個想法,重點不在於住在什麼地方。她不是要歸屬於一塊土地,而是將生命與另一個人緊緊相系,在心裡,創造一個家。
在陽光下,歐陽心心看見了自己年少時所向往的一切,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