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嗎?」
魏元朗柔聲問,將熱熱的薑湯盛入碗裡,遞給坐在沙發上的葉亞菲。
她怔怔地接過,讓湯碗溫暖自己冰涼的掌心。「你怎麼知道我發燒了?」
「是禮哲告訴我的。」他解釋。「他說你已經連續燒了兩天了,一直不退。」
「我已經好多了。」她喃喃低語,慢慢喝了一口薑湯,腦海不由得浮現一張憤慨的臉孔,以及他沉痛的疾呼。
想要什麼,就勇敢說出來!你以為這樣傻傻地逞強,白馬王子就會發現你的心意嗎?
所以,他才將元朗叫過來嗎?他要她對元朗說出真心話?葉亞菲茫然思索。
「你怎麼了?」魏元朗在沙發另一側坐下,關懷地望她。「是不是頭很痛?還很不舒服嗎?」
她搖頭,又啜了口薑湯。也許,她真的該說出來……
「元朗。」
「嗯?」
她無助地望他,她能在會議桌上面不改色地與最機車的外國客戶以英文談判,卻不敢問這男人還有沒有一點點在乎自己。
「你覺得十年,很長嗎?」會不會長到無法讓兩個曾經相愛的人破鏡重圓?
他默然。
葉亞菲悄悄咬唇。她不曉得他是否明白她話中暗示,又很怕他真的聽出來。
「十年,夠長了。」良久,他終於黯然揚嗓。「足夠發生許多事。」
「是好的,還是壞的?」她顫聲問。
「好的、壞的都有。」他若有深意地低語。「十年,夠一個大男孩長成男人了。」
所以,他已不再是過去的他了嗎?所以,這樣的她已經無法打動他了?
她深吸一口氣,緊緊握住薑湯碗,好似要將那暖意滲入微涼的心房。「你喜歡那個女孩嗎?」
他倏地一震。「誰?」
「你別裝傻。」她澀澀地抿唇。「我說的是向晚虹,你的小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飛快地駁斥。
太快了,快到她懷疑他是因為心虛。
她眸光一黯。「今天她的劇團不是有演出嗎?你不去看可以嗎?」
「我已經請禮哲代我向她道歉了。」魏元朗沉聲回應,她聽不出他語氣裡是否藏著一絲遺憾。
她凝望他緊繃的側面,猜測他的心思。為了來探望她,他寧可錯過那女孩的表演,是否表示他比較在意她這個前女友?
「元朗,你不怕她難過嗎?」她試探。「她今天見不到你,一定很失望。」
「嗯,大概吧。」他垂眸,眼神似有些沉鬱。
她胸口一擰,豁出去了。「你坦白跟我說,你很喜歡她吧?」
他又是一震,眉宇揪攏。「你在想什麼?你以為我跟她有可能?她的年紀差不多就跟我們當年分手時一樣大。」
「也就是說,你跟她的年齡差距,也有十年。」她幽幽地接口。
她和向晚虹,與他的距離都是十年,也許她們的起點是平等的,也許,她還有與那女孩一較高下的機會。
她忽地淡淡一笑。「元朗,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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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菲跟你說了什麼?」紀禮哲問。
魏元朗默然不語,把玩著酒杯,望著不遠處正和幾個外國貴客聊天的葉亞菲。
這天,一個重量級的水墨畫大師在家開壽宴,廣邀亞洲各地藝文界人士,雖然兩個男人從事的都是最冰冷的科技業,跟藝文完全沾不上一點邊,但由於葉亞菲的關係,兩人也接到了邀請函。
因為公司贊助的展覽館,將為這位水墨畫大師特辟一個專門的展廳,葉亞菲最近跟大師的互動十分熱絡,就連此次壽宴她也幾乎算是半個主人,忙裡忙外,如花蝴蝶似地四處做公關。
趁她不在,紀禮哲抓緊機會,向好友套話。「你那天去探望她,她應該有跟你說些什麼吧?」
「她的確跟我說了一些話。」魏元朗深沉地頷首,收回視線。
「她說什麼?」紀禮哲追問。
「她說什麼,你不是早知道了嗎?」魏元朗語氣微噙幾分揶揄。「是你鼓勵她跟我說的,對吧?」
紀禮哲一窒,迎視好友那彷彿洞悉一切的眼神,苦笑。「好吧,看來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他頓了頓。「那結果呢?你怎麼回答?」
「我怎麼回答,她沒告訴你嗎?」
「我怎麼可能問她這個?」紀禮哲皺眉。「她很驕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管她的表白是被接受或拒絕了,都絕不可能讓第三者知道過程。
魏元朗靜靜注視好友,微微一笑。「你很瞭解她。」
「最瞭解她的,應該是你吧?」紀禮哲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們都十幾年的交情了,還談過一場瘋狂的戀愛。」
「是啊,我們的確深愛過。」魏元朗深思地頷首。他想起那天,在公園裡,他與葉亞菲合唱著兩人都很喜愛的英文老歌,當時,他真的很快樂,好似回到那不知憂愁的過去。「我承認,有時候我回想起過去跟亞菲那段戀情,會有些小小的遺憾,但,也就這樣了。」
這樣是怎樣?
紀禮哲聽出不妙的苗頭,胸口一震,憤慨地瞇起眼。「你該不會要跟我說你拒絕她了吧?」
他沒答腔。
「你真的拒絕了?」紀禮哲低吼,俊眸迸裂火花,若不是顧忌這是公眾場合,早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你瘋了!元朗,你明明愛著她的,為什麼要拒絕?」
「誰告訴你我愛她了?」
「不然呢?你這些年來守身如玉是在幹什麼?難道不是因為忘不了她嗎?」
「你把我想得太清高了,我並沒有守身如玉。」魏元朗幽默地自嘲。
「那只是一種形容!」紀禮哲快被他氣炸了。「總之,你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你卻堅持不談戀愛,難道不是因為你還牽掛著亞菲嗎?」
「我的確牽掛她,但那只是因為她是我的朋友。」
「我才不相信她在你心中跟你其他那些女性朋友一樣!」
「或許我對她的關心是比其他朋友多一些些。」魏元朗若有似無地歎息,這是他第一次對別人剖白自己內心的感情世界,有些不自在。「因為她畢竟是我曾經深愛過的女人,我不可能不牽掛她。」他頓了頓。「可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個眷戀過去的男人,過去就過去了,不能再重來,我不會因此停止前進。」
紀禮哲瞠視他,不能置信。「如果你不是對亞菲有眷戀,為什麼一直不談戀愛呢?」
「因為沒遇到一個讓我想愛的女人啊!」魏元朗苦笑。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因為他對愛情仍有堅持,不想隨便愛,所以至今不愛。「如果遇上了,說不定我也會陷進去的。」
「所以呢?」紀禮哲緊盯他,彷彿想從他微妙的表情變化探知真相。「難道亞菲不能讓你再一次陷進去嗎?」
「現在的我,已經不容易再陷進感情漩渦裡了,我對自己的生活太滿意,實在不覺得有必要改變。」
「你的意思是,你就算一輩子單身,也沒關係?」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
真的,沒什麼不好。
魏元朗蹙眉,忽地舉杯將威士忌一飲而盡,辛辣的酒精灼燒著喉頭,也灼燒著他的胸口。「說真的,禮哲,我不想動情,我的生活很好、很快樂,真的不需要找麻煩上門。」
他不要葉亞菲,也不要向晚虹,他誰都不要……
紀禮哲頓悟,聰明地挑出他話裡埋下的線索。「你這話好像是說,麻煩已經主動來敲門了?」
沒錯,麻煩來敲門了,而且還不許他不應門,堅持要闖進來。
魏元朗懊惱地抿唇。「你知道嗎?她送給我一盆小雛菊,而我竟然天天看著那盆花發呆——只是一盆花而已,就搞得我心神不寧了,如果我真的讓她進門,我就永無寧日了。」
「這個她,是向晚虹嗎?」紀禮哲啞聲確認。
他沉重地點頭。
紀禮哲不可思議地瞪他。「她破壞力有這麼強嗎?」
破壞力,說得好,就是這三個字。她是森林裡最會搗蛋的小精靈,絕對能攪得他生活一團亂。
他暗暗磨牙。「你能想像『我』,不再是『我』了嗎?」
「元朗,你、你竟然……」為情所困!
紀禮哲驚駭,一向置身事外,笑看朋友在情路上跌跌撞撞的魏元朗,終於,也嘗到愛的煩惱了!
該放鞭炮嗎?這件事如果轉告給所有的魏氏友人知曉,大夥兒肯定瘋狂鼓掌叫好,全趕來看熱鬧。說真的,他們等這一天,等好久了!
但,他無法相信,令元朗陷進去的竟不是亞菲,不是任何其他成熟智慧的女子,偏是一個吊兒郎當的年輕女孩。
「元朗,你……腦筋沒問題吧?」他實在不想如此質疑,但的確事有蹊蹺。「她只是個小女生,跟你一點也不配。」
魏元朗悚然一震。連他的至交好友都這麼說,可見他的顧慮是對的,他不該與她有任何牽扯。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跟她——」說曹操,曹操就到,一道清靈的倩影忽地飄過他眼前。
是向晚虹,她一身服務生打扮,黑白相間的制服,頸口繫著黑色領結,端著盤子在眾賓客間送酒的身姿很輕盈、很俏皮,像個淘氣少年。
她又來了!
魏元朗郁惱地翻白眼。為什麼他到哪兒總是會遇上她?為什麼他就是躲不開她?
「她怎麼會在這兒?」紀禮哲代他道出心中的疑問。
「誰在這兒?」葉亞菲盈盈走過來,好奇地問。
兩個男人凜然不語。
葉亞菲揚眉,順著兩人視線的方向望去,眸光一黯,唇角卻揚起笑。「原來是元朗的小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魏元朗激動地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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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隱隱竄流著不尋常的風動,向晚虹感覺到了,驀然回首,恰恰迎向一張冷凝的俊顏。
是魏元朗,他站在落地窗邊,正看著她。
他也來了!
向晚虹雙腿忽地一陣虛軟,差點站不住。她沒想到會在這兒見到他,她只是臨時答應代替劇團一個朋友來打工,卻又意外與他巧遇。
她不知道自己該高興抑或難過,她不確定自己有勇氣與他相見,尤其當他顯然一副很不樂意看到她的時候。
而且他身邊,還伴著葉亞菲呢!他們是一起來參加晚宴的嗎?
紀禮哲說的沒錯,他們倆才是天生一對,僅只是並肩而立,就美妙得像一幅畫,才子佳人,無庸置疑。
如果她有點風度,就該上前表達祝福,她該瀟灑地承認自己敗下陣了,終究無法贏得他的愛。
但,一個瀟灑認輸的角色該怎麼演?不可以哭,不能歇斯底里,要表現出最可愛的一面,讓他永遠記在心裡。
就算他不愛她,也絕對不能令他瞧不起。
這個角色很難演,可她一定要演好,前幾天那場公演,她在台上忘詞發呆的糗事,不能再發生第二次。
她一定要演好……
「晚虹,我先離開了。」
一道沉寂的聲嗓驀地震醒她迷濛的思緒,她定定神,回眸迎視向初靜,後者看來一臉疲憊,似是情緒低落。
「怎麼這麼快就要回去了?」她驚訝,姊姊不就是因為很崇拜這位水墨畫大師,才來參加晚宴嗎?「人家還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呢!」
「誰啊?」向初靜顯得意興闌珊。
向晚虹心一沉,見姊姊這副模樣,她幾乎也跟著頹喪,好想棄甲逃逸算了。但不行,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演好這齣戲。
「魏元朗啊。」她強裝出輕快的嗓音。「我剛發現他也來了呢!」
「是嗎?」向初靜揚眉,總算有點興趣了。「他是哪一個?」
「那個。」她指向落地窗邊。「他很帥吧?」
「嗯。」向初靜打量魏元朗,同意地頷首,頓了頓。「你知道他身邊的女人是誰嗎?」
「是他前女友,葉亞菲。」
向初靜聞書,愕然。
「他前女友很漂亮,對嗎?跟他很相襯。」戲已經開鑼了,她告訴自己,笑容如花綻開,甜美異常。「他從來不帶女伴參加宴會的,今天卻帶她一起來,我知道,他一定還愛著她。」
「晚虹,你……」
「姊,你先喝杯香檳,等等我,我問問他有沒有空。」她不敢看姊姊擔憂的神情,遞給她一杯香檳後,便匆匆旋身。
怎麼辦?明明已經上戲了,但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呼吸好凌亂,掌心微微沁汗。
好緊張,自從開始演戲以來,從不曾如此慌亂過。演戲是快樂的,好玩的,她一直當每次演出都是一場角色扮演遊戲。
她只是在玩遊戲啊!只是一場遊戲,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遊戲……
「魏元朗,好巧,又遇上你了耶!」她翩然來到他面前,說著曾經說過好幾次的台詞,卻從沒有一次,像現在如此令她心碎。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的台詞,也還是熟悉的那一句。
一切都似曾相識——
「我朋友臨時有事,我來替他打工。」她甜甜地笑,努力揚起輕顫的眼睫,望向站在他身邊的美麗熟女。「這位是葉小姐,對吧?你們很相配喔!」
「向晚虹,你……」
又來了,他又對她皺眉了,他總是對她皺眉……
向晚虹笑笑地抬高下頷,笑笑地直視他陰暗的眼眸,她希望自己這樣的笑夠燦爛,夠可愛,夠不在乎。
「結果你們還是舊情復燃了嘛!那你這幾年是在ㄍ一ㄥ什麼啊?」她調皮地嘲弄他。
他面色一變。
「就說你們這種大男人,最愛口是心非了。」她端一杯香檳,遞給他。「哪,喝一杯,慶祝你終於找到幸福。」
他接過香檳,不悅地瞪她。
她氣息一凜,別過眸,不敢看他,端起另一杯香檳,遞給葉亞菲,但或許是掌心太滑了,又或者是手發顫,香檳杯竟翻倒了,在葉亞菲美麗的禮服上染透一片粉紅。
淡淡的粉紅,卻似最淒艷的鮮血,放肆地染進她眼底。
她無語地瞪著自己造成的災難,好想、好想就此消失不見。
她又搞砸了,精心設計的演出失敗了,為什麼最近她老是演不好自己該演的角色?
現在,她該說什麼?怎麼辦?她好像又忘詞了……
「向晚虹!你在搞什麼?你做事不能小心一點嗎?」
嚴厲的聲嗓如刃,在她心口撕裂一道深深的傷,她顧不得痛,只是低著頭,不停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這錯,若是其他任何人犯的,他絕不會如此疾言厲色,為何偏偏對她,他非得苛責不可?
他就這麼討厭她嗎?她知道自己不夠好,不夠成熟,不夠優雅,就算她拚了命地想裝瀟灑,還是在關鍵時刻出錯。
她不適合他,不夠格當他的理想伴侶,他以為她沒有這樣的自知之明嗎?
她也……不想再見到他了啊!與其每次見面,都惹得他不開心,她寧願與他永不相見。
姊姊救我!姊姊……
在這一刻,她又變回那個剛失去父母的小女孩了,原本溫暖幸福的家庭,一夕之間成了荒涼的廢墟,她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只有和她一樣害怕的姊姊。
姊姊會疼她的,會告訴她一切沒問題的,她一定能夠堅強地面對所有的難關。
姊姊救我……
「魏元朗,你是笨蛋!」向初靜果然過來了,她傾倒香檳杯,使勁潑向魏元朗,不管週遭有多少人在看,她只想為妹妹爭一口氣。「你以為我妹妹是你眼中那種只會惹禍的麻煩精嗎?枉你還是公司的大老闆,一點識人之明都沒有!你從來沒看清過我妹妹,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愛!」
痛快淋漓地發飆過後,她牽住妹妹的手。「晚虹,我們走!」
向晚虹默默跟隨姊姊。她就知道姊姊一定會保護她,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討厭她,就算魏元朗無論如何都不會愛上她,她還有這個姊姊。
她最親的姊姊,最寵她疼她的姊姊——
她微笑了,淚水同時灼燙著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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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朗目送姊妹倆相偕離去的背影,心口隱隱抽痛著。
她看起來好纖細、好柔弱,她總是那麼活潑開朗,像朵堅毅的小雛菊,為何在這一刻,卻好似一朵即將凋謝的鈴蘭?
他是否,傷她很重?
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為何方才要那麼嚴厲地責備她?若是任何其他人犯錯,他只會一笑置之,偏偏對她,他無法淡然以對。
他傷了她了,他知道,他早料到,那傻女孩愈靠近自己,只是讓她受傷癒深。
他真的傷了她了……
「你還杵在這兒幹麼?」葉亞菲溫柔的聲嗓喚回他迷惘的心神。「還不快追?」
他能追嗎?他該追嗎?如果他追過去,是否只是同時傷害兩個女人?
葉亞菲彷彿看透他的思緒,淺淺彎唇。「不用在意我,元朗,我能照顧自己的,我是葉亞菲啊!」
他無語,複雜地望她。
他的前女友,鼓勵他勇敢去追另一個女人,她以為他的遲疑是因為顧忌她的感受,她不明白他的自私,不明白他不想為愛失去自己。
「元朗!」葉亞菲催促。
他點點頭,終於還是追上去了。他告訴自己,他只是想跟那傻女孩說清楚,讓她主動了斷對他的執念。
他不值得,他其實不是她以為的那種好男人,他很壞,很冷很硬,他會傷害她。
他想著,卻愈跑愈快,幾乎破了大學時跑百米的速度,當時他可是劍道社第一把交椅,是運動奇才。
他以為經過長久的歲月,他已經老了,跑不快了,不料真的飆起速來,竟也能與風相爭。
他飛過庭園,在大門外攔住向晚虹,她正倚著圍牆靜靜垂淚,一見到他,震撼不已,急忙撇過頭,拭乾頰畔淚痕。
他怔望著她倉皇的舉動,胸口絞擰。
半晌,她才轉過秀顏,瞠圓一雙染紅的眸。「我警告你,我姊姊馬上就來了,她只是跟我姊夫說幾句話而已,很快就出來。」
「我知道。」他黯然。「我也只是想跟你說幾句話而已。」
「你、你想說什麼?」她戒備地瞪他,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
這麼怕他嗎?
魏元朗掐握掌心,全身無奈地緊繃——別說她了,就連他,也厭惡自己。
「晚虹。」他輕輕喚她,嗓音是連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沙啞。「我想跟你說,對不起。」
她一愣。
「我跟你道歉。」他苦澀地低語。「我剛才不該那樣責備你。」
她愕然顰眉。
「我剛剛……是有點失控了,因為你嘲笑我口是心非,說我跟亞菲……其實我們並沒有舊情復燃。」
「你們沒有?」
「沒有。」
她怔住,傻傻地望著他。
那模樣,就像一隻曾經受人欺負的小白兔,不敢相信人的溫柔,懷疑他是作弄自己。
他的心更痛了。「晚虹,你讓我很苦惱。」
她驚顫。「我讓你苦惱?」
「自從認識你以後,我的生活大亂,我不喜歡這樣子,我很滿意原本的生活,我覺得我很快樂。」
「你的意思是,我讓你不快樂?」她顫聲問。
不是不快樂,只是……他歎息,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一個男人的世界忽然天翻地覆的可怕。跟她在一起,就好似坐雲霄飛車,他永遠料不到下一刻會往哪個方向震盪。
「你寧願從來不認識我嗎?你是不是這樣想的?」她固執地追問。
他頓時有些無助。他是這樣想的嗎?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或許吧。」
她倏地凜息,連最後一絲血色也從頰畔褪去,雪白的臉蛋宛如最剔透的冰雕,藏不住透徹的痛楚。
「你……你以為只有你的生活被攪亂嗎?我也是啊!」她嘶啞地吶喊,一字一句,都敲進他心坎。「你知道我上回的演出有多糟嗎?知道劇團的夥伴把我罵得多慘嗎?知道底下有多少觀眾在偷偷笑我嗎?他們有很多都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全都看到我出糗了!」
她出糗了?有那麼嚴重嗎?
他愕然。「你只是忘詞而已,沒什麼大不了。」據禮哲轉述,她那晚的表演還是很不錯的。
「你根本不明白,重點不是那個,重點是台下的觀眾幾乎都是你的朋友!」向晚虹絕望地瞪他,為何他不懂,她最不願的就是讓他和他的朋友們瞧不起自己?
為何他不懂,雖然她總是笑笑的,一副很開心、很活潑的模樣,但她也有不快樂的時候,也識得憂傷的滋味?
為何他不懂,其實她也擔心自己配不上他,也怕自己站在他身邊,畫面很不協調,她很清楚,像他這樣見過世面的優質熟男,不會看上她這個莽莽撞撞的年輕女孩。
他以為,她不懂嗎?
她只是……假裝而已,假裝自己與他的距離沒有那麼長、那麼遠,假裝自己有一天可以追上他,與他並肩同行,她只是好喜歡、好喜歡他,喜歡到無法不經過任何努力就放棄。
就算是徒勞也無妨,就算惹惱他也在所不惜。
可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直癡纏著他只會降低自己的格調,只會令他更討厭她,她知道,她懂的……
「你不用緊張,我以後再也不會來煩你了。」她咬唇,將所有的哀傷冰封在內心最深處。「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他蹙眉,凝望她的眼潭隱隱浮過一絲痛楚。
「你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你同情我嗎?」她譏誚地揚唇。「你錯了,我不必你同情,其實我……不是真的喜歡你。」
他駭然一震。「你說什麼?」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這回她再演不好,就沒法在他的人生舞台上瀟灑退場了,她希望他記得她下台的身影是美麗的,不拖泥帶水的。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向晚虹深呼吸,驕傲地抬起下頷。「我只是揣摩角色而已,因為我下部戲要演的就是一個暗戀老闆的OL,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而已。」她頓了頓,學著滿不在乎地冷笑。「我沒喜歡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只是揣摩角色,你懂了嗎?我其實是在演戲。」
對,她只是在演戲,她告訴自己,只是演戲而已。
魏元朗默然,深深地望她,良久,才沙啞地揚嗓。「你是說,這些日子來,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揣摩角色?」她拉他一起坐上雲霄飛車,將他的世界鬧得天旋地轉,讓他變得不像自己,結果,只是一場即興演出的惡作劇?
「沒錯。」她暗暗咬牙,不許自己的嗓音有些微顫抖。「我演得好嗎?騙倒你了吧?就連現在這樣對你發飆,也是戲的一部分,你明白嗎?」
他黯然無語。
為什麼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演得不夠好嗎?騙不過他嗎?
「我沒喜歡過你。」她一字一句,說著自己也不相信的謊言。「而且我要謝謝你,因為你陪我演了這一場戲,讓我明白自己缺少了什麼,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以後當我遇到那個值得我愛的男人時,我會更懂得該怎麼好好愛他。」
「你會……好好愛他?」他沙啞地問,聲嗓似是壓抑著什麼。
她點頭,又強調。「我相信他也一定會好好愛我。」
魏元朗聞言,忽地淡淡地微笑了,他閉了閉眸,品味喉間那猛烈竄上的、濃澀的苦。
「你是不是不相信?」她顫聲問。
他怎會不相信?他太相信了,這樣的她,值得任何男人全心全意地呵護。
「我相信。」他真誠地低語。
她眼神一變,驀地撇過頭,他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知道她再望向他時,已是一張清甜笑顏。
「拜拜,魏元朗。祝你幸福!」即便一顆心教他傷透了,血無聲地流,她仍是笑著祝福他,笑著走出他的生命。
他目送她的背影,心臟狂跳,有股強烈的預感,今日她這一走,他永遠不會再見到她。
他可以恢復原本平靜的生活了,不會再有人不請自來地闖進他屋裡,也不會再有人總是用一雙無辜的眼,看透他的心。
不會有人強拉他去學直排輪,也不會有人可笑地說要把清風明月送給他。
不會有人左一聲嫌他太嚴肅,右一聲笑他是個老頭,不會有人逗他鬧他,把他氣得風度盡失。
她走了,不會再回頭,她將永遠離開他的世界。
與她的這盤棋,已經下完了,她喊了「將軍」,掐住他的喉。
他認輸了,不認輸不行,棋局至此,沒有他耍賴的餘地……
「向晚虹!」晚風,送出他聲嘶力竭的呼喚。
她聽見了,卻不肯為他停留,繼續前進。
他追上去,心韻和著風鳴,激烈地在耳畔震響,他猛然抓住她,將那纖巧的身子緊緊揉進懷裡,佔領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