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季默涵,季默羽的孿生姐姐,我父母好友的女兒。」石曜向她走近,在狹窄的電梯空間裡,他的聲音有力的迴盪著。
「是嗎?」雪的目光有剎那的渙散,但立刻又變得銳利。「所以我才能冒充她去欺騙你,你現在在這裡到底想做什麼?報復我嗎?」
石曜出乎她意料的搖頭。「我不想報復你,我只是覺得我們之間的事還沒有完結,你還欠我許多解釋。」
她愣了一下,神色有一些倉皇。
他這句話裡的含意到底是什麼?
「我的父母竟然會不知道你們是雙胞胎,如果他們也能把你找到,也許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他的聲音依舊沉穩鎮定。「如果我可以早一點發現,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可是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如果』,只有已發生的事實。我並不能說自己毫無錯誤,所以報復你,毫無意義。」
「不,這不關你父母、也不關你的事。他們沒有義務撫養我們姐妹,更沒有義務一定要找到我。發生車禍的時候,我母親為了保護我和妹妹而犧牲,之後因為操作上的問題,我和她被送進了不同的孤兒院。」
雪打斷他的話,用淡淡的笑容掩飾她眼中的悲哀。「你的父母能把默羽帶離孤兒院,我就很感激他們了,大概因為我是個冷漠的人,所以特別羨慕這些有愛心的人。」
石曜定定地望著她,眼神迷離而不可測。
「而且在冒充默羽的這件事上,應該承擔責任的人是我,你沒有發現問題,都是因為我演技太好,不過這也是我必須做到的,扮演不同的角色是我的職業!」
「你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也在替我找借口,這是為什麼?」他的語氣變得強烈。
「不為什麼,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我有什麼道理推卸責任。」她不敢正視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故作輕佻的挑了下眉,接著垂下眼。「我只是說出事實,你不是也說這個世界沒有『如果』,只有事實嗎?」
「不過,我還是想和你說一些『如果』的事。」他的目光愈加犀利、強烈。
「什麼?我看你還是趕快讓電梯恢復運轉,不然早晚會有人發現我們。」她看著自己的腳下,還是沒有抬頭。
「如果那一天我沒有看到默羽,事情沒有被揭穿,你會怎麼做?一直就那樣假扮成你的妹妹,以季默羽的身份過一輩子?」
他並不高亢的聲音卻震撼著她的心靈,讓她強裝的鎮定處於崩潰的邊緣。
「如果我沒有發現你的秘密,你就會永遠的欺騙我?甚至以季默羽的身份嫁給我,就這樣過一輩子嗎?」石曜沒有催促她回答,但他清晰有力的聲音卻撞進她的心裡。
「沒有這樣的『如果』……而且也不可能……」她說得含糊。「我不可能永遠假扮她,那不可能……」
石曜按了一下電梯的按鈕,電梯再度啟動。
「原來如此,按照你那天的說法,你只是裝成默羽度過危機,至於以後的事,你絲毫也沒有考慮過,是不是?」
「是,反正我本來就是個自私的人,當然只想到自己。至於你和默羽,從來就不是我關心的對象。」她深吸口氣。
他平緩的聲音聽在她耳裡卻異常的冷厲。
石曜冷冷的凝視著她低垂的臉。「所以,所有的責任都在你一個人身上。」
「沒錯。」她爽快的回答,隨著電梯門開啟,她立刻衝了出去。
石曜緩步走出電梯,他眼中的光芒如冰般酷寒,可眼色卻複雜莫名。
***
到手了。
雪吁了一口氣,她終於趁著今天晚上的宴會,從理查?陳的口裡套出有用的情報,並且成功的竊取到她所需要的檔案。
宴會還沒有結束,只要她現在立刻回到會場,這一切就會隨之結束。
她走出理查?陳的總統套房,迅速的從逃生樓梯離開。
一分鐘後,她就出現在宴會廳的角落,氣定神閒的微笑著。
然而她的內心絲毫不平靜,遠遠的,她看著石曜。
她還是無法明白他出現的理由,他說她欠他解釋,可是先前在電梯裡他卻說了許多讓她感到困惑的話。
他到底要做什麼?
等一下她就會離開紐約,到一個石曜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所以,不管他要做什麼,都和她無關。
她不想知道,也不想見到他——不,後一句話是謊言。
她明明那麼思念他,一直想再見到他英俊堅定的面龐,只要看到他,她就會覺得溫暖和安心……
石曜轉過身,他也看到了她,並且大踏步朝她走來。
雪的心跳又變得紊亂,他應該不會在宴會上對她怎麼樣,所以她要保持鎮定,維持微笑,用她完美的演技欺騙他就行了。
「小心!臥倒!」石曜突地衝著她大聲一句。
同一時刻,她也發現了那把槍——一名侍者突然出現,並且用槍指向她。
她一定能夠躲得開……如果是平日,可是,今天她居然有剎那的心慌,動作也在眨眼間變得遲緩。
子彈已經劃破空氣,以驚人的速度朝她飛來。
她的眼前倏地一黑,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將她撞倒在地,鮮血開始染紅地板,她的身邊開始充斥著尖叫聲和腳步聲。
受到良好訓練的身體終於展開直覺反應,她迅速的從手袋裡掏出袖珍手槍,在槍手第二次用槍指著她時,幾乎沒有瞄準的就扣動扳機。
滅音手槍的聲音很小,在混亂嘈雜的現場裡根本聽不出來,然而槍手已經應聲倒地,身上流淌著汨汨的鮮血。
雪的腦海裡轟然一聲巨響,她並不是慶幸自己還活著,而是那突然襲來的寒意讓她不自禁的顫抖。
「石曜!你怎麼了!」驚恐尖銳卻充滿感情的聲音從她嘴裡喊了出來。
她不管還有沒有其他敵人,更無視她的理性告訴她,她應該以最迅速的方式離開現場——她撲向了石曜,那個用身體替她擋住子彈的男人!
「不!不要……」她像個無助的小女孩哭泣著,因為她看到他一動也不動,緊閉雙眸的躺在那裡。
「誰來幫幫我!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她大聲的喊著,撲倒在他的身邊。
她不敢去觸碰他的身體,因為不知道他傷在哪裡,她只能顫抖地看著他,緊接著,她看到了傷口!
在他心臟上方的位置,那件黑色禮服上滲出大灘的紅色血跡。
她的心倏地一縮,所有的呼吸、所有的神經,所有的感官,都在那一瞬間停止了活動。
她如同一尊雕像,呆呆的坐他的身邊,臉色死灰,形如枯稿。
除了淚水不斷的落下之外,雪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如果石曜死了,她還活著幹什麼呢?
***
雪一個人坐在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雖然手術已經結束了幾個小時,她卻還是那樣一動也不動的坐著。
「和緒,石曜沒事了吧?」有人走到她的身邊,輕拍她的肩膀。
她抬起頭,看到是樹,正在加拿大出任務的樹聞訊趕了過來。
「清煜。」她的眼神雖然恍惚,但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
而「樹」的真名叫卓清煜,在公開場合時,他們絕不會互稱代號。
「只是子彈擦過肩膀,所以沒什麼問題。」她抬起的臉又垂了下去。
「那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樹俊美的臉上籠罩著幾許擔憂。
「我以為他死了,鮮血染濕了他的外套,我還以為他已經死了……」她用平靜到不能再平靜的聲音說著。「他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
樹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那麼對他來說,現在的你毫髮無傷,才是最重要的。你不去看看他嗎?麻醉藥效過後,他應該就會醒過來。」
「我受過專業訓練,應該是我保護他,而不是讓他來保護我。」雪的聲音彷彿漂浮在空氣中,毫無生氣。「可我居然會閃神、遲鈍,就那麼一秒鐘,可能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是人就有失誤,風不是經常這麼說嗎?就連零都有失誤的時候。」
「但……怎麼能在那樣的時刻?」雪專注的看著地板。「我不敢去見他,我對他做了那麼多錯事,他卻還要救我。」
樹想要說些什麼,但又沉默了下來。
「你不用管我,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替我去看看他。醫生已經通知了他的家人,不過他們都在澳洲,沒有這麼快趕來。」她平靜的看了他一眼。
樹若有所思的站了起來,看著她平靜到近乎飄渺的神色,他的嘴角倏地緊抿。
「你想繼續坐在這裡?」
「是的。」她沒有再抬起頭,只是那樣坐著。
樹轉身離開,走到走廊盡頭時,他回頭瞥了她一眼。
雪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擦得雪亮的地板上,倒映著她孤獨的影子。
***
「你應該還記得我吧!石曜。」樹帶著輕快的笑容站在石曜的病床邊,看著比起一年多前更加沉穩的男子。
「她呢?」石曜的表情並不友好,帶著冷冷的氣息。
「在自責。」樹挑了下濃眉。「她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石曜的眼眸掠過一抹苦澀。「她似乎總喜歡這樣。」
「那你怎麼想呢?還在為了一年前那件事責怪她嗎?」樹認真的審視著石曜。
石曜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如果我還在責怪她,就不會在這裡。」
樹緊抿嘴唇,下巴緊繃。
「你有話不妨直說。」石曜揚起頭,淡淡的說。
「你真的完全相信季默羽的話,覺得過錯都在雪的身上嗎?你真的覺得所有的事都是雪的陰謀,你和季默羽都是受害者嗎?」樹眼神銳利的看著他。
石曜堅毅的臉上掠過了然之色。「過去這一年,我不斷的在尋找她。你應該明白,要找到她並不容易,可是我卻堅持一定要找到她。」
「尋找她的理由是?」樹的眼神更加冷漠。
「想要知道真相,還要問她幾個問題。」石曜鎮靜的回答。「過去一年我做了許多調查,不止關於她,也包括默羽。」
樹沉默了半晌,而石曜也沒有說話。
最後,樹挑眉問道:「我可以相信你不會傷害她嗎?」
「你很關心她。」石曜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目光深沉的盯著樹。
「因為我們是同伴,也因為我瞭解她。」
「我也希望更瞭解她,所以我不會傷害她。」
兩個男人謹慎的互視著,從交談裡找到了他們各自需要的答案。
「請你告訴她,我想見她。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見到她。」石曜帶著淡淡的笑意,透露出低調的自信。
「沒問題。」樹爽快的答應,立刻步出病房。
斜靠在床頭的男子,嘴角邊的笑容並未消失,只是深邃的眼裡露出幾分慎重的神色。
在他幾近昏迷時,他聽到了她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雖然這個意外出人意料,卻讓他更加確定了內心的想法。
原本他並不想這麼快與她攤牌,對她,他需要更謹慎的循序漸進。
可是這個意外打亂了他所有的計畫,讓他必須抓緊時間行動。
***
雪的手握緊門把,又再度鬆開。
她從小到大都倔強頑固,從來沒有害怕恐懼過什麼。可是現在,她卻變得這麼懦弱,連開門走進去的勇氣都沒有。
她的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包括第一次在病房裡與他面對面時的情景。
那時,她偽造了一起交通事故,讓自己受了點輕傷,並且謊稱頭部受到撞擊而失去記憶。當他走進來時,她必須裝成虛弱又可憐的模樣。
第一眼看見他時,他就和她想像中有些不一樣,她聽默羽敘述時,還以為他是個冷酷無情的大男人主義者。然而,他卻那麼溫柔,眼裡帶著寵溺的光芒……
雪深深吸一口氣,心臟持續的緊縮,她的身體也不斷的顫抖。
她放開了門把,還是不敢走進去。
如果再讓自己看到他,她一定會崩潰,什麼偽裝、理智,都會從她的腦子裡飛走。
現在的她無比的脆弱和膽小,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打擊了。
「為什麼不進來?」
眼前緊閉的門倏地自動打開,她想見又不敢見的人,居然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雪的身體驀地僵直,她只能呆呆的看著他,無法說話,無法思考。
石曜望著她的眼神,就好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般憐惜又顯得沉重,同時又閃爍著堅毅、疼愛的光芒。
「看到我這麼驚訝?我只是肩膀受傷,又不是腿不方便。」
他的臉色蒼白,面容也有些憔悴,可是他微笑的表情卻讓人覺得溫暖。
「你……你怎麼起來了?趕快去躺著,你流了那麼多血……」
一想到當時的畫面,她就渾身打顫。
「那你要進來嗎?」他含笑的凝視她。
雪只能點頭,明白自己現在別無選擇。她的眼神不自覺地掃過他纏滿繃帶的肩膀,應該乾涸的淚水瞬間又盈滿了眼眶。
石曜瞥了一眼她含淚的眸子,轉身走進病房。
無奈之下,雪只能跟隨著他。
「我想和你談一談,但是如果你打算逃走的話,我看我還是站著比較好。」石曜嘴邊依舊有著淡淡的笑容,他用著疲憊的眼神望著她。
「我不會逃走,你快去躺下。」
她的眼掃過點滴瓶,天哪!他還在打點滴,他怎麼能擅自拔掉輸液管?
石曜孩子氣似的緊緊盯著她。「真的嗎?」
「我去叫護士,你這樣不行!」焦急讓她變得主動,她走到他身邊,不顧一切的抓起他未手傷的手,想要拉他回到床上。
可是當她的手才碰觸到他的手時,他就微微用力,將她整個人都帶進了他的懷裡。雪完全驚呆,胸口處空了很久的地方,因為他突來的擁抱而被填滿,開始疼痛起來。
閉上眼,她覺得天旋地轉。
這麼熟悉的懷抱、熟悉的感覺,她聽著能讓她全身細胞都安心的心跳聲……
「你的傷口……石曜!」她猛然拉開兩人的距離,發現自己正靠在他受傷的肩膀上。
雪又急又氣,淚水又撲簌蔽的落下。「你看清楚,我不是季默羽,你愛著的那個人是她,而不是我,你剛才那樣算是什麼?」她氣急敗壞的大聲吼著。
「因為我也需要確定,確定你沒有受傷,確定你完好無事。昨天晚上的槍聲,在我心裡還沒有過去,除非我看到你,並且親手感覺到你。」石曜低啞的聲音,透露出他的關切和恐懼。
淚水凝滯在眼眶裡,雪渾身發抖。
他到底在說什麼?
他知道她不是季默羽,為什麼還要說這樣的話?
「你快躺下休息!」感覺到他身體的虛弱,她趕緊扶著他走向病床。
她現在什麼也不要想,只想他趕緊躺下,並旦讓她去把醫師找來。
「你哭了。」石曜的雙眸緊盯著她的眼。「不要哭,我沒事。」
她只是搖著頭:心思亂成一團,教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一切是不是她的幻覺?為什麼他會對她如此溫柔?像記憶中那讓她一再心碎的溫柔。
「我去找醫師。」她擦乾眼淚,準備轉身。
他突地抓住她的手。「這裡有鈴,按一下他們就會來。」
「那你趕快按呀!」雪不敢再動,生怕他會繼續妄動。
按鈴後不久,醫師偕同護士來了,不但檢查他的傷口,又重新為他注射點滴,在叮囑了她幾句後,隨即離開。
雪滿眼憂慮和心痛,當她看到了他的傷口,身體不由自主的又顫抖起來。
「你好好休息,不要再亂動了!醫生說傷口可能會再度裂開,你不知道嗎?」雪坐在他身邊,他沒受傷的手依舊緊握住她的手腕不放。
「我本來想要和你好好談一談的,可是現在真的有些頭暈眼花,只能等我醒了再和你談。你會留在這裡嗎?」石曜眼神疲憊的望著她。
「只要你能好起來,不管你要和我談多少次我都願意。」
她朝他傾下身,淚水再度盈眶,眼前只剩他那張憔悴的臉。
「那我就相信你不會離開。」他帶著安心的笑容緊緊瞅著她。
她心裡一陣酸澀。「可是……你知道我到底是誰嗎?我不是……」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季默羽,你是季默涵,是伊崎和緒,是『雪』,你一直都不是季默羽。」石曜深情款款的凝視著她。
雪的胸口又疼了起來,他知道,他知道她是誰!
那他為什麼還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我……」
「留在這裡,等我醒來。」
石曜根本不想睡,但他覺得無比疲倦,這股倦意教他無法抗拒,所以他只能握緊她的手。
「知道了,我在這裡,哪裡也不會去。」
不管到底發生什麼事,現在的她會堅定的留下來。也不管他清醒之後,她要面對怎樣的他,她都不會離開了。
他帶著微笑點頭。「如果你也累了,也好好休息一下,什麼都不要多想。」
「我知道,你快睡吧!」又是一片酸楚將她淹沒,他在替她擔心,他知道她是誰,卻還在為她擔心。
石曜沉沉睡去,而雪的眼淚卻不曾停下過。
這團混亂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擦去淚水,想要看清他的臉,卻看到一片灰色的面容,淚水再度滑落。
握緊他的手,她決定什麼也不管了,現在的他因為她而受傷,她還在這邊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她只要聽他的話就好,不論他有任何要求,她都會滿足他。
她要看著他好起來,看著他變得健康,恢復生氣。
對於她來說,在這個時刻,全世界最重要的,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