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女人與男人在思想上、行為模式上的差異,可比火星與地球,幾乎是永遠別想達到「有志一同」、「心有靈犀」的夢幻境界。所以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不要企圖想去瞭解女人,也不要以為你瞭解女人,因為那都是錯的。
而如今他婚姻莫名其妙的觸礁,這個真理再度被印證。
他是羅以律,出身於人們口中的「百年羅家」,這是一種對商界元老家族的敬稱,尊敬這個古老的商業家族竟能在風風雨雨中,從日據殖民時代走到如今民主自由時代,一百年來,仍然能在台灣屹立不搖,穩如磐石。
因為先祖重視隱私,不喜張揚,所以即使羅家如此富裕,卻從來都沒上過富豪榜的榜首。然而不管歷年的首富大名如何的更替,被無情的商界風浪汰舊換新一輪又一輪,百年羅家總是靜靜的待在前十的榜單內,有時是第三名,有時是第十名。從台灣流行起計算富豪的身家時,都是如此。
百年羅家從來不是首富,卻是上流社會公認的商界貴族,是歷來的商界新興富豪與家族樂於攀交的對象,並會因為成為這個家族的朋友而感到無比榮幸,像是從此證明自己不僅是富了,而且還貴了。
他是羅家第四代,長房的次子。
次子,是個尷尬的身份。因為不像長子被寄子厚重的期待,打一出生就被當接班人仔細而嚴格的栽培;也不像么子那樣被寬容,可以任意的享受長輩與母親的疼愛。
許多歷史研究學者、商界觀察家們對羅家的百年不衰,有著諸多見解。其中最有志一同的是——羅家有著嚴謹且絕對的傳承方式,並且祭入家訓中,任誰也不能輕易改動。
羅家的家主,只會是長子。即使這個長子才能平庸,也絕不更改這個家訓。歷代長子打一出生,就有繼承權,他可以繼承來自於父親百分之七十的財富,剩下的百分三十則由其他弟妹分享。若有其他才能出色,且不甘屈居於人下的子弟,就讓他分家出去,並給予一筆豐厚的創業基金,提供所有能提供的資源助其創業——百年來也不乏這樣的例子,但大多數的人仍是願意留在家族裡效力。
羅以律上頭有一個准繼承人的兄長,下面有一個個性獨特的弟弟。大哥沉穩,小弟狂放,兩人出色的表現,讓他們從小就是長輩關注的焦點。他們三兄弟都不是喜歡被注目的性子,所以對大哥與小弟來說,成為常被親友談論的話題,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而他,則幸運的躲過了這個困擾。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家族裡的平庸之輩,缺少好強鬥勝的性情——至少他對於羅家累積了四代的巨大財富,從來沒有想要得到與駕馭的慾望。
他的父親很早就對名下財產做出分配:百分之七十理所當然給長子;百分之二十給次子;百分之十給幼子。然後,次子與幼子又可以平均分配母親名下的財產。不過母親名下具有紀念性的物件,則必須交由長子保管,收藏在家族寶庫裡,作為長輩百年之後,對他們的追思與記憶。
聽起來比例少得可憐,但那其中代表的數目字,足夠最揮霍的敗家子花天酒地、極盡荒唐之能事的過一輩子了。
他對生活從來沒有什麼不滿足。反正生命就是這樣,人生也就是這樣。
在公事上全力以赴,盡力揮灑,從中取得絕大的滿足或挫敗,商場好比戰場賭場,投資與投機,其實不太有界限,每天都有新的挑戰要面對;所以在私生活上,不需要再更多的刺激了,他只要平靜。
這八年來,翠微一直做得很好,給了他平靜的生活。
他不是那種會開口勉強別人的人,所以翠微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要的,他覺得不過分,於是從來不阻止——包括她堅持學商、當個職業婦女,與他夫唱婦隨。在當年,為此還在家裡鬧出了一點風波。長輩都覺得她乖乖在家裡奶孩子就好了,一連生了兩個兒子,雖有保姆幫忙,但身為母親的人怎麼可以撇開不管?!
要知道,羅家對子女教育是非常重視的,他們相信缺少父母關注又生活得太過優渥的孩子,將會在長大後成為家族的負擔。所以羅家的媳婦通常會全職在家陪伴孩子到至少上小學為止,才能另做其它生涯規畫。
但翠微卻成了例外。她嫁了他之後,第一年生元達、第三年生元遙,這中間還取得了紐約大學商學院的碩士學位。讀完書之後,沒一刻靜止下來,馬上進入公司工作,與他同進同出,當起職業婦女。
家人很反對她這種置子女於不顧的行為,但翠微如果是那種會介意別人目光的人,當年就不會嫁給他了。
父母都希望他能與她談談,請她留在家裡,至少將孩子帶到六歲。他們知道翠微只聽他的話,只要他要求,她很少有不聽從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愛慘了他、崇拜死了他!
關於她對他的熱情……他稱不上感動,也談不上厭煩。雖然知道自己有左右她的能力,但卻極少使用。他總是這樣,不喜歡因為手中握有主宰別人的權力,就輕易支使別人,把別人耍得團團轉。那種無聊又惡劣的玩弄,不會讓他的人生比較快樂。
人與人之間需要尊重,即使是對自己的妻子。
當然,他也從來不以為自己是個很好的丈夫,但也沒有差到會被一個「愛死了他」的女人給放棄的地步吧!
「她到底在想什麼!」羅以律發現自己竟然在寶貴的上班時間為私事發呆,忍不住低咒了聲。
閉了閉眼,堅決的將雜思甩出腦海,目光專注盯在電腦螢幕上,卻發現工作列上skype通話訊號閃個不停,是他的長子元達。他將耳麥掛上,接通。
「元達,有什麼事?」他問著遠在美國讀貴族小學的長子。兒子通常不會在他上班時間內找他,可見是聽到風聲了。最可能的報馬仔人選則是……
「爸爸,奶奶說您跟媽媽要離婚了,是嗎?」
果然是母親說的。
「是的。」他道。沒發現自己微皺著眉,心情再度被私事搞差。
母親對翠微一向很有意見。
打從知道這個媳婦一點也沒有當人家母親的自覺、輕易將年幼需要照顧的孩子丟在美國,堅持要陪他這個丈夫回國工作後,從此就對翠微極之冷淡。並且立即打包行李,飛去美國陪兩個孫子住,臨走前還撂下了不少氣話,說什麼當母親的人狠得下心,做祖母的可不能讓孫子當孤兒!為此,至今不肯與翠微說話。
母親……恐怕是以歡天喜地的心情來面對他婚姻失敗這件事吧?
「爸爸,媽媽那麼愛您,您為什麼要離婚?」兒子的聲音非常不解。
她愛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愛死了他!所以每一個聽到他即將婚變的消息的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是個遺棄者,而非被遺棄的那一個。
真是讓他百口莫辯……不過,既然他從不與親友談論自己婚姻,也就沒有什麼辯不辯的困擾。
「元達,不管爸爸與媽媽的婚姻情況如何,都不會減少我們對你們兄妹的愛,你明白這點就可以了。」
「我明白,但您不覺得應該給我們一個解釋嗎?畢竟我們是您跟媽媽的小孩啊,爸爸。」這個兒子也很知道該怎麼說服父親同意自己對這件事有發言的資格。
這樣說,倒也合理。羅以律同意,於是道:
「老實說,問題在你母親。我猜最近她會去美國住上一陣子,到時你不妨問她。」
「您沒有問嗎?」
「沒有。」
「可是您卻同意了。」兒子的聲音帶著點指控。
「元達,你母親是個理智清醒的成年人,她做出了一個決定,自有她的理由。想必她也將所要面對的種種都考慮過了。不管那個後果是什麼,她都得自己承擔。總之,她為什麼提出離婚,還是請你自己問她吧。」
「媽媽怎麼會有空過來?她那麼忙。」兒子道。
「不會再那麼忙了,兒子。她今天向她的頂頭上司提出辭呈了。」這是剛才傳來的最新消息,整幢大樓都為之震動,自然有人會以最快的速度來向他報告。順便問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當然,這也是因為大部分的人並不知道他與她正在協議離婚中,知道的人就不會為了這點離職小事而大驚小怪了——他們會驚的是另外一件事。
「啊……怎麼會……」總是顯得少年老成的兒子,很少有結舌說不出話的時候。離職,表示離開爸爸,表示媽媽是玩真的!
「是啊,怎麼會……」對於這件莫名其妙的事、他這個當事人也不是不感歎的。
「爸爸,不管媽媽為什麼提出離婚,為什麼你那麼快就同意了?」
羅以律楞了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雖然他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樣明快處理事情有什麼錯,但眼下被兒子一問,倒是忍不住想著:為什麼當時他同意得那樣輕易?是不是以為她在開玩笑,決定給她迎頭一個痛擊?而,當他將她當成敵手對待時,就不會有任何包容的溫存了。她,應該知道的,不是嗎?
「兒子,也許你更該想想,為什麼好端端的,你媽媽要這樣做?婚姻這種事不是玩笑,如果基於試探或開玩笑的念頭,都該承擔最嚴厲的後果!」
「爸爸,您生氣嗎?」
「生氣?什麼意思?」
「我覺得您的聲音聽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那是你的錯覺。」他堅定的道。這才想起,今天花了太多時間耗在這些瑣事上了,現在是上班時間,實在不應該。「好了,兒子,如果沒其它事的話,放爸爸回到工作上吧。」
「……嗯,不好意思打擾到您,爸爸。那,我寫e-mail給您好了。弟弟還在睡,他也說想跟您講講話,到時我們一起寫在信裡吧。」
羅以律揚了揚眉。
「你們還想跟我說什麼?」
他的長子在耳麥那頭頓了一下,像在組織恰當又委婉的說詞,然後道:
「本來覺得可能是您傷了媽媽的心,所以想跟您抱怨,表達身為兒子的立場;可現在,也許我得回頭想想該怎麼安慰您。」
羅以律忍不住在桌上支起一肘,好撐住自己無力的臉。他知道現代的孩子很早熟,自家的孩子更是打一出生就特別獨立,可他才滿七歲耶!會不會太人小鬼大了點?到底是學誰的啊?!
他拒絕承認這是出自於遺傳——因為已經有太多人說過他這長子從裡到外都跟他小時候一模一樣。甚至直接把他嬰兒期的相片與錄影帶拿出來對照,從外表與一些行為上來說,還真是抵賴不了。
所以,是元達自己長成這樣的,跟父方的遺傳全然無關!
「元達,再見。」他決定一句話也不要再說。
「再見,爸爸。祝您工作順利。」
「謝謝。」切斷通訊,辦公!
堅定於工作的念頭才想完,辦公室的大門就被粗魯的推開——
「嘿!二堂哥,聽說二嫂要離職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呱啦呱啦的聲音直接撞進來,在呱啦的身後,還跟著他兩個看來形狀狼狽,顯然擋架未果的秘書。
「羅慧,請你有些基本的禮貌。」
「哎啊,都什麼時候了,還這麼講究禮數。我說二堂哥,你與二嫂……」
「向後轉,出去,請我的秘書通報,如果我同意接見,再請你敲門進來。當然,在一切程序進行之前,我要求你得為你的無禮魯莽,逼使我兩名秘書失職的行為,向她們道歉。」羅以律冷靜的要求完後,目光回到電腦上,專心於工作,對她視若無睹。
「二堂哥——」嘴巴上雖然抗議的嚷嚷,但卻也知道這個傢伙是個非常講究原則的人,想走後門、要他看在親人一場的份上通融,在這個上班的地方是行不通的。
只好,叫完,出去,乖乖照做。
羅慧當然沒看到在她離開之後,羅以律忍不住揉起額角,覺得快被這些閒雜人等的「關心」給煩透了。
只是離婚而已,家族裡又不是沒人離婚過,為什麼要對他的婚姻這麼關注?好,他們關注是他們的事,但為什麼都要來煩他?!
這個時候,他很想知道同樣的這種情況,另一個人是不是也正在遭受相同的炮轟?
如果是的話,那他就會覺得好過多了。
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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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翠微現在正在打包行李。
她本人很沉默,但周圍很吵鬧。了不起的是,滿屋子的吵鬧全是由一個人製造出來的。
「商翠微,現在你還有心情打包行李!」方憶文氣急敗壞的將商翠微手上的衣物搶過來,往沙發上一丟,以激烈的行動表示拒絕被無視。她也不轉圈圈了,筆直站在商翠微面前,與她大眼瞪小眼。
「不然呢?」商翠微沉靜的問。
「你……你怎麼還可以這麼冷靜!我告訴你,要不是昨天收到你那封e-mail時,我人還在台灣的話,今天你就可以看到電視上出現國際大頭條,說有個東方人企圖從太平洋游回來,結果被溺死的消息!」
「游泳太慢了,你應該知道世界上有一種叫作飛機的東西,很便利的。」商翠微說道。
「那太慢了,還要訂機位、等候什麼的,不足以表達我震驚心情於萬一……喂喂!商翠微,我在跟你形容我聽到你離婚的消息時的驚駭,你別給我扯遠了!」說完,本來很激烈的方憶文收拾好表情,換上肅穆的神情,彷彿在參加告別式似的,雙手甚至抓扶著商翠微的肩,想要在她需要時,給予一個安慰的摟抱——
「翠微,你老實跟我說,那個羅以律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所以你傷心欲絕之下,決定成全他——我們都知道,你甚至可以為了他去死,如果他要求你下堂,你一定不會拒絕的!」溫暖的懷抱,有!滿滿的面紙,有!來吧,想哭就到我懷裡哭!全天下的男人都是王八蛋,女人的友情萬萬歲!
「憶文,你想太多了。」商翠微無言了半晌,伸手輕拍著好友因為忍著淚而劇烈抖動的面皮,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那麼容易激動。
「你別又轉移話題!今天你要是不跟我說個明白,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沒有。」商翠微道。
「什麼沒有?」沒頭沒尾的語句,神仙也聽不懂。
「他沒有外遇。」
「怎麼可能?!那你幹嘛離婚?」誰會相信那個長得太帥又太出名的多金男人,會忍受得住各色美女的誘惑!要知道,男人的獸性再經過一百萬年也不會進化,他們把播種當成生命中最值得大吹特吹的功績。
女人追求的是她愛的那個男人今生今世只愛她一人;而男人要的則是今生今世被全世界的女人愛慕。總之,男人這種東西,是生來傷女人的心的!當方憶文正在心中將男人誹謗得不亦樂乎時,商翠微開口了——
「離婚是我提出來的。」
「嗄?!」不會吧?
「他……只是沒有反對而已。」苦笑。
「翠微……你跟羅以律提離婚那天,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憶文……」商翠微無奈的看著她。
「還是……天啊!還是……你得了血癌?或其它不治之症?所以你要離開他,躲到沒人的角落去過完你即將形銷骨立步向死亡的每一天?!不會吧?翠微,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噴淚。
真是個活寶。商翠微搖頭。相較於好友的激動,她還是一貫的輕淡,道:
「我的身體很好。憶文,你要不要去電視台當編劇?就別當舞蹈老師了。」
「你別給我扯遠了!我現在當個苦哈哈的舞蹈老師還算樂在其中,別管我了。我問你,如果你不是生病……啊!還是你得了產後憂鬱症?」
「憶文,小愉都快滿兩歲了。」
「你別給我裝苦瓜臉,不要我亂猜的話,就快點跟我說是什麼原因!你要知道,現在英國的品蓉、印度的月冠,都二十四小時等在線上跟我通msn,要我挖出最詳盡最確實的消息讓她們知道。你這人什麼事都放心底,她們沒有我會纏人,不代表她們不想知道!」
商翠微其實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隱瞞的,但又無法將心中的想法三言兩語解釋清楚,何況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多說無益。想了想,終於道:
「憶文,你們都知道我很愛以律,對吧?」
「當然!你愛他愛到拋棄一切也不在乎,當年簡直把我們嚇傻了,到現在都沒辦法收驚回來。」當年的事實在太激烈了,每每想起都覺得驚心動魄。「所以我們怎麼樣都無法想像你有不愛他的一天,或放棄他的一天。」
「我現在還是很愛他。」她道。
「所以我才不懂你為什麼要休離他!羅以律有質問你為什麼嗎?」
「他沒有。」
「厚!這個男人果然不愛你!問都沒問就點頭同意?他是不是等這一天已經等很久了?我想一定是!你太不值得了!他配不上你啦!離了好,快離!」方憶文又再度激動起來。
商翠微搖搖頭,好笑地道:
「我記得你好像是奉命來勸合的吧?」
「雖然她們兩個是這樣交待沒錯,但你也知道,我對那個男人一直很有意見,反正我就是認為女人不可以在婚姻裡受一丁點委屈啦!我問你,他問都沒問就同意離婚,你當時是不是很受傷?」
「我既然敢跟他提,就知道他會怎樣反應,覺得受傷,也是我應得的。」
「什麼你應得的?拜託!你為他付出那麼多,隨便說個離婚來測試他對你的感情也是天經地義的嘛!他什麼都沒問,不就表示你這九年來這麼愛他,都是浪費了!那個麻木不仁的男人——」
「憶文,我已經要求你很多次了,請你不要在我的面前批評他。」
「翠微,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為他說話!你要跟他離婚了耶!」她真想不透為什麼當事人竟能這樣冷靜,只好由她這個好友旁人來將她的激動表達出來。
「離婚,又怎樣呢?我就不能再愛他、維護他了嗎?」商翠微問。
為什麼她可以將這麼離譜的話,以理所當然的口氣說出來?讓人連想反駁都覺得是錯……明明錯的是她啊!方憶文突然覺得好無力。
「你……你真的是夠了!你這樣的態度,讓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才好。很挫敗耶,你知不知道!」
「很抱歉。」
「我今天是來安慰你、當你的情緒垃圾桶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謝謝你。」商翠微很真心的道謝。
「可你——」差點又暴走的情緒被好友滿臉安詳的模樣給打敗,什麼指責怒斥也都說不出口了。歎氣:「商翠微,高中時,我就覺得你不是個正常人。」
「你說過很多次了。」她對朋友的口無遮攔一向很寬容。
情緒轉為另一種激動——很忿忿不平的那種!
「你實在太過分了你知道嗎?沒有哪一個音樂班的高材生可以把書念得那樣好的!你不止四處趴趴定去拿鋼琴比賽獎項,雖然不是次次都第一名,但總是可以取得名次回來,這也就算了,反正家學淵源嘛,你有這個環境,也有這個基因,正常。同理可證,當你代表學校去參加書法比賽,永遠可以拿前三名回來,這是因為你父親是大書法家,也正常。但是,你居然同時又是個數理資優生!這會不會太過分了!造成高二分組時,數理老師集體到音樂班來搶人,要求你參加密集的考前衝刺班,她們決定將你打造成『明理高中』有史以來,第一個奪得大學某系榜首的學生。我說你,你家專出文人,又出音樂家,就是沒一個數學靈光的,為什麼你硬是與別人不一樣?你說說看啊,這是什麼道理!」
「……憶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來安慰我這個即將失婚的婦女的吧?」
「是這樣沒錯,但看看你這樣,誰會認為你需要安慰啊?沒跟你吵架就不錯了。」吵架還算客氣耶,她想扁人!
「確實,我是不需要。」商翠微微笑。
見好友還能微笑得出來,方憶文又是沒轍又是放心的道:
「翠微,我們都知道你是個意志力很堅定的人,堅定到很可怕,更可怕的是你有能力去達成你想要的目標。所以我看你這樣,想必離婚是有什麼計量在心,一時不好跟我們說的對吧?既然原因不是出在羅以律外遇,那就是你的問題了。可你怎麼會放棄他呢?」
「憶文,我沒有放棄他。」
「我想也是。可是,你要知道,如果日後你還要取回『羅以律夫人』這個頭銜的話,絕對沒有那麼簡單。光是羅以律這關你就很難過了,那個男人……意志力之堅定不下於你。你要知道,當年要不是他剛好身邊沒人,又對愛情什麼的沒有什麼想法,簡而言之就是不浪漫、不解風情,恐怕你是追不到他的——如果他真的不想要你的話。」
商翠微對此完全同意,當然,憶文她們不瞭解羅以律這個人,他是對愛情、女人沒有什麼想法,但不表示他不挑,要不當年圍著他的優秀女性那麼多,為什麼獨她能成為羅以律夫人?
「這是我的考驗,我對未來的情況沒有半分把握。如果最後他無法接受我……」
「你會如何?」不知為什麼竟屏息了。
「我不敢想像。」商翠微歎氣,「所以他必須再接受我。」
方憶文知道這話題最好不要再談下去。只好也歎氣道:
「商翠微啊商翠微,你這是何苦來哉?」當然,不期待她回答。
商翠微卻回答她了,只是這種回答還不如不要給,因為方憶文聽得更迷糊了,她道:
「因為,我想要以律幸福。」
「嗄?」張口結舌。
「還有,我要更幸福。」她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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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翠微是個做事情很有計畫的人,而且向來觀察入微——前提是:如果那件事情引起她的關注的話。
而她這一生,活到現在快三十歲,真正引發她志在必得決心、並且稱得上是全力以赴的事,也就羅以律這一件了。
其它的,比如在大學以前不斷被師長指派去參加各種競賽什麼的,雖然多少會帶回一些名次,但其實沒怎麼放在心上,有得獎很好,沒得獎,則是因為別人準備得比她更充足、表現得比她更優秀,沒有什麼好在意的。
上大學時,雖然如高中師長所願的考上知名大學數學系的榜首,不過那真的只是意外,那年報考此系的人少,而且素質普遍偏低,所以她算是佔了個便宜。不過她的豐功偉業也就到此為止,因為在遇到羅以律的前一年,她學習的分數都在七十五分上下移動,在班上佔中等的名次,讓教授們搖頭連連,覺得她實在是太不用功了。
她在二十歲那年遇到羅以律,從此生命中就只望得見他,再也沒有別人。而,在二十歲之前,她週遭可能發生了許多事情,但她卻一件也不記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總是短暫交集之後,便永遠的岔開,再不相見。能讓她記住的人真的不多,即使那個人非常優秀也一樣。
所以當她前往與大姊約好見面的餐廳,卻見到一名對她微笑得非常好看的男人時,也只是禮貌性的微笑以對,心中猜測著這個美男子莫非是大姊的新男友?完完全全沒想到這個男人其實是她的舊識,直到大姊帶著點詫異的對她介紹道:
「翠微,你不會是不記得了吧?他是龍培允啊。雖然快八年沒見,但他可是一點也沒有變哪。快跟他打個招呼吧!」
龍培允?誰?
商翠微真的不記得。望了眼這個滿身上下充滿古典氣息的男人,注意到他有一雙修長精緻的手——是一雙彈琴的好手!
是媽媽教過的學生?還是國高中時音樂班的同學?
她真的不記得了。
「你好。」她只能這麼道。淡淡的、有禮的。
「翠微,好久不見。」他的回應溫和親切,微笑的眼與微笑的臉,讓他白皙俊美的面孔更是好看得讓陽光為之失色。
商翠柔解釋著會帶龍培允過來的原因:
「上個月我在洛杉磯機場巧遇到培允,那時他正要轉機巴黎,那是他秋季巡演的最後一場,接下來有兩個月的長假,說要回台灣度過,我便邀請他回來時一定要與我們聯絡,讓我們好好招待他。今天我跟你通電話約時間時,培允正好在我們家,他好久沒見到你了,所以我臨時邀他一同過來,也好讓你們敘敘舊。」
敘什麼舊呢?商翠微在心底暗歎,她真的一點也不記得這個男人,要怎麼話當年呢?看來回去後,她得將以前的相本挖出來好好來對照認人一下了。
而且,姊姊臨時將這個外人拉來與她們用餐,那她怎麼好開口對姊姊說明自己即將離婚的事?這是她今天約姊姊出來吃飯的主要原因呢。
唉。
「我打擾到你們了吧,真抱歉。」龍培允很紳士的說道。
他並沒有看出商翠微的尷尬。如果商翠微不打算讓任何人從她臉上挖出情緒的話,那別人就不會知道。
這只不過良好的教養讓他開口這樣說罷了,否則豈會知道打擾了還來?商翠微心中這麼回應,但也無可奈何。不過,這個人為什麼要來?如果她對他一點記憶也沒有,那就表示她以前與他的互動一定很少。這樣說來,與他也不過就是曾經認識的陌生人,不是嗎?
算了,無所謂,她從來不會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費神。正想開口說些客套話,但餐廳的經理此時走了過來,親自為他們服務——
「羅夫人,好久不見。歡迎你以及你的朋友蒞臨。」
商翠微露出優雅客氣的微笑:
「唐經理,好久不見。」
「今日客人有點多,如果各位怕吵雜的話,我可以安排你們到樓上的包廂。」
「不用了,在這裡就好,謝謝你的周到。」商翠微道謝。
「廚房裡的煲湯已經好了,我立即讓侍者送上來,來三份,可以嗎?」
商翠微一怔,經理會這樣說,莫非是……
「不好意思,我們還沒點餐,不想先喝湯,就別麻煩了。」商翠柔不喜歡別人過於討好,甚至討好到自做主張,於是輕聲拒絕。
「姊,喝喝看吧,很好喝的。」商翠微輕聲對姊姊說道,然後轉頭望著唐經理,問:「羅先生也要來這裡用晚餐嗎?他訂了幾點?」
即使訝異於羅夫人居然會不知道羅先生今日的行蹤,唐經理訓練有素的畫皮上也沒有顯示出半分情緒,如實回報道:
「羅先生訂了七點,要我們留間包廂,準備五人份餐點。」
七點……已經快要到了。商翠微深深吸一口氣。
她已經四天沒有見到他了。雖然還沒有搬出他的屋子,但已經分房了。她不敢去見他,而他……大概也不想被她看見。所以即使住在同一處,就是有辦法不必碰到面。
「啊,羅先生到了。」唐經理眼尖看到門房將門拉開,迎進了五名衣裝筆挺的男性,其中一名正是羅以律。貴客臨門,他對商翠微點點頭後,很快走過去。
「我們也過去打聲招呼吧,畢竟也好久不見了。對了,反正是要用餐,要不要並一桌?」商翠柔問,起身拉著她走。
「不了,我們吃我們的,他正在接待客戶,別太打擾他了。」商翠微沒有抗拒,讓姊姊拉著她往門口走去,往有他的地方走去。
還沒走近,兩人的視線便已對上,非常的精準,完全無須搜尋。
才四天沒見,為什麼就這樣思念?
那往後更多見不到的日子,她會相思欲狂,還是終於能淡忘?
「以律,好久不見。」商翠柔大方打招呼。
羅以律的目光從商翠微身上收回,淡笑的看向商翠柔。
「好久不見。回台灣度假嗎?」
「也不算是,只回來待半個月,就要去日本了。」
在兩人短暫客套寒暄之時,商翠微靜靜走到羅以律身側,沒有人能看出來他們是一對正在協議離婚中的夫妻。
她很想偎得更近,卻不敢。但後頭新一波進門的人潮替她省了事;由於一票七八個人,而他們還在走道邊邊,商翠微就被其中一名女性給撞上了,她腳步一個不穩,幾乎快要跌倒——
羅以律很快拉住她,將她往懷中帶。但沒有看她,還是在與姊姊談話。
她滿足的偎著,如願的偎著。即使他已經放手,她還是不肯離開。
就讓她再多吸取一點他的氣息吧,讓她積蓄更多的勇氣……
她的眼中、心中全部都是羅以律,所以她不會知道有一雙愛戀的眼眸始終牢牢鎖在她身上,為著她依戀的姿態而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