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洛想起好友對他所下的評語,「害怕再次受傷,導致變得膽小。」
是的。
他不否認。
因為他不過只是個平凡的人,平凡到……為了不再度被傷害,寧可孤單。
直到他遇見了她。
——出自蘭斯洛伯爵系列四《菀香之港》大綱旁,隨手寫下的雜記
天色漸黑,外面燈光一盞盞亮起。
諾因與張瑋慈在路克走後,沉默了許久,兩人都沒有忘記那天諾因突如其來的告白。
許久之後,諾因終於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打破僵局。
「那……」
「我先來幫你做飯吧?」她飛紅了臉,尷尬的笑笑。
她不敢看向他的眼睛,逕自往廚房走去,俏皮的短髮像小一狗尾巴一樣晃啊晃,就連圓圓的黑眼睛也像只小狗。
他忽然發覺為何自己在第一眼見到她時,就對她充滿好感——是那雙淋濕的小狗般的可憐眼神。
圓圓大大的眼睛,叫他難以拒絕的神情。
他拉過一把椅子,轉反了跨坐著,雙手支撐下顎,看著她拿出食材,切菜時熟捻俐落的手勢。
他出了神的凝視著,她雖然不是那種前凸後翹、曲線豐滿漂亮的女人,但是她細瘦纖細的身材依舊很有魅力。
乾柴。他想起自己曾經這樣形容她,但那天她壓倒在他身上時,他確實感覺到她的豐腴的部位——絕對不是一把乾柴。
只見張瑋慈切菜切到一半,歪著頭,盯著食材好一會,像想起什麼,轉頭問:「你想吃什麼?」
「啊?」諾因看她看得太入神,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我……跟那天一樣就很好。」
「那天……」
一提到「那天」,她不禁想起那日晚餐後發生的事,再度飛紅了臉。她連忙踮高腳尖,想要拿起高懸在牆上的煎鍋。
諾因身材高大,就連放置廚具的位置都比一般人來得高。
她構不到,甚至還跳起來想構著煎鍋的手把,卻怎麼樣都差了一截。
突然,她感覺到背後出現一具暖熱堅實的胸膛,大手輕輕鬆鬆地拿下煎鍋。她仰起頭,眼睛直直望入一雙灰色的溫暖眼眸當中。
「我……」
她想道謝,但是思緒像是被這雙溫柔的眼睛定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輕輕吐息,聞著由他身上傳來的那股舒服而清爽的味道。溫柔的味道。
諾因低頭看著她,她的鼻子上有幾點俏皮的雀斑,鼻下那張微啟的唇紅艷艷地吸引著他,只要頭再低個幾公分,便能掠奪到眼前佳人的唇。
緩緩地,他緩緩地低下頭,鼻尖輕觸到她的翹鼻,沉醉在她細緻急促的呼吸當中。
她心跳劇烈得幾乎要讓她以為自己會昏厭過去,可是沒有,她只是仰著頭,等待大鬍子緩緩地接近她,兩人的氣息越來越靠近,越來越重……
鬍子拂過她細嫩的臉,有點癢、有點有趣。
她閉上眼,百分之百期待著當他溫暖的雙唇落在自己唇上的感覺……
「晚安!晚餐——有番茄濃湯嗎?」
門口忽然響起超大分貝,把沉浸在濃情蜜意中的兩人迅速拉回現實。只見佈雷克衝進廚房裡,用閃閃發亮的眼神看著張瑋慈,彷彿她是個女神。
「烤番茄佐怕馬火腿、番茄燉肉……」
超級嚴重的味覺白癡來了——
現在諾因不只因為冰箱中滿坑滿谷的番茄而恨死這只吸血鬼,他該死的打斷了他們的親密時分,更讓諾因有理由把他挫骨揚灰。
張瑋慈漲紅著臉,她腦袋還停留在方才夢一樣的綺思當中,佈雷克的突然闖入,叫她完全的不知所措。
佈雷克望望諾因陰沉的臉色,再轉頭看看滿臉通紅的瑋慈,直到此刻,遲鈍的他才發覺,自己不適當的貿然闖入,好像破壞了什麼好事。
「喔,嗯,嗨。」佈雷克露出一張討好的笑臉,看起來有點像高飛狗的呆傻,「看樣子我來得不是時候……」
「噯!我也要來叨擾。」
門口出現第二個不識時務的聲音,是法藍,正哭喪著那張漂亮臉蛋。「都是那個大塊頭!害我手扭傷了!諾因你要負責!」
佈雷克趕緊上前拖住法藍往門外走去,「來來來,我幫你看看,不要打擾了這對情人,免得被馬踢到地獄……」
諾因歎口氣,這些朋友都知道他的性格,是那種發脾氣也不過幾分鐘就消氣的人,他無奈的對著吸血鬼與狐狸精歎道:「都進來吧,」他轉頭看看後面那個仍然臉紅的女人,「瑋慈,你需要人幫忙煮飯嗎?今天多了兩個食客。」
她當然不介意多煮幾道菜,只是在座三位男客各有所好,諾因吃半熟的牛排,佈雷克熱愛番茄與紅酒——以及任何紅色的食材,法藍則要新鮮的蔬果,還有魚。
見她一個人忙得暈頭轉向,諾因走進廚房想幫忙,不料卻先打翻了一罐鹽,一轉身,又差點碰翻正在煎魚的鍋。
她只好把正在拌凱薩沙拉的大碗丟給他,叫他乖乖坐在吧檯上幫忙。
法藍見諾因被踢出來,邁著懶散的步伐,走到他身邊,「我真覺得你一點家事基因都沒有。」
「閉嘴,狐狸精。」
「誰是狐狸精?」張瑋慈正巧把煎魚端出來,疑惑的瞇起眼,「什麼狐狸精?」
兩個男人交換一個眼色,她發覺又是那種心知肚明的視線。
「沒有,你聽錯了。」諾因的微笑顯得太過正直。
「是啊是啊,聽錯了。」法藍的魅惑笑容此刻看起來也有些心虛。
她打量著眼前這一搭一唱的兩人,直到佈雷克高叫,「有東西焦了!」她才連忙轉回廚房。
但回到廚房她就發現被騙了,顯然佈雷克只是為了把她的注意力轉走。
她邊攪動一鍋番茄蛋花湯,困惑的回想這幾天來到這間公寓的經歷,以及他們神秘兮兮的對話。先是那吞吞吐吐的「狼」字,屬於鬼魂類的佩卓,稱呼佈雷克為吸血鬼——的確,好像只有晚上才得見到佈雷克出現,現在又多了一個狐狸精……她滿心都是疑問的泡泡。
「我覺得我們應該要再小心一點。」
法藍把諾因與佈雷克拉到客廳,扭開音響,一首皇后合唱團的「WewillRockyou」音量大得震天價響。
「諾因,她知道你的身份嗎?」法藍問道。
諾因的回答是輕輕的搖頭。
佈雷克見狀,同意的點點頭,對著諾因說道:「我們必須假設,她可能無法接受你的特殊……」
「可是她能接受佩卓。」諾因反駁。
「那是佩卓,佩卓是靈魂,她至少曾經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法藍難掩憂心的正色道:「但,不要忘記,你是狼人,我們都是異類,而我們的祖先都曾經吃過虧。」
「再說,我們的名聲不太好。」佈雷克做了個鬼臉,還有心情笑。
「感謝多年來的鬼故事與奸萊塢B級恐怖片的渲染。」諾因感覺心臟好像一下迅速失重,掉落到某個地方,被用力扭攪著。
他怎麼會忘記這一點呢?與生俱來,狼人的身份。
他知道他可以掩飾得很好,但是……
法藍把他忽然刷白的臉色看在眼裡,「你愛她嗎?」
才十幾天的相處,他知道自己深受吸引,不過這是愛嗎?荷俐與他交往四年的愛情,也能一夕崩毀。
「我覺得你自己明白這個答案,」法藍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愛她,應該讓她明白你真正的身份,真愛當中不應該有謊言。」他加重了「真正的」語氣。
佈雷克仔細審視著諾因的表情,「而且,如果,很幸運的,她也愛你,一定能接受你另外的身份。」他驕傲的拉了拉無形的領結,「這是我三百多年來的經驗談。」
「我不知道……」諾因低下頭,曾經有個女人甚至還不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前,就背叛了他。
他迷惘的目光遠遠掃過那嬌小的身軀,他做得到嗎?
告訴她自己真正的身份,她會不會嬌容慘綠,大聲呼叫的要他離遠一點?
收養他的叔叔幸運的遇到一個人類女子,共結連理,可是他呢?他能遇到這樣一個女人嗎?
諾因渴望瑋慈會是那個女人,但是又害怕荷俐的事件會重新上演。
他的心很脆弱很脆弱,沒有外表的堅強,禁不起第二次的傷害啊……
吃完飯,兩個不適時出現卻適時離開的食客躲回樓下去。
法藍關上門前,還對諾因眨了眨眼。小小聲地說:「記得,要跟她說你的身份。」
「我會的。」只是不見得是現在。
送走兩人,他這次記得關上門,走向廚房問那忙碌於收拾善後的女子,「需要幫忙嗎?」
「不,不用了。」
張瑋慈聞言連忙把他推出廚房,想起他剛剛就像頭熊一樣差點把廚房搞成星際大戰的戰場,他在這裡根本就是災難。
「我來就好。」
「沒關係。」
諾因執意定進來,站在她身邊,拿起她洗好的碗盤慢慢擦乾,又順手接過她手上的鍋具,放回高處櫥櫃裡。
張瑋慈呆了呆,他們兩人的動作配合得簡直是天衣無縫,自然流暢的就像是對一起生活許久的夫妻。
「那天……那天,我想我是不是嚇到你了?」他看著她,想起兩人之間的尷尬,忍不住脫口問道。
「沒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廚房已收拾得差不多,她把手擦乾,走到客廳坐下,他也跟著出來坐在她對面。
「如果……」他講不出口。「你可以直接拒絕。」至少這樣,就不會有太大的期待,導致最後面對落空的失落。
寧可一刀切入重點,而不是慢慢凌遲處死。
她迅速抬頭看他,「不!不是這樣……」否認得太快,她臉又紅通通。「不是你所想的這樣,絕對不是……」
靜默了好一會,她才困難的咽口唾沫,緩緩開口,「我以前的戀愛經驗,實在是……怎麼說,嗯,都滿慘的。」
諾因不敢置信的挑高眉頭,她談過戀愛?!那是那些男人瞎了眼,不然怎麼可能不珍惜她這麼美好的女子?
「應該不會有我慘。」
張瑋慈皺起眉頭,呆了呆,還有人能慘過自己?「怎麼說?」
「我以前的女友——我只交過一個,」他不自覺的強調,「我們訂婚以後同居,結果她跟我的好友,在我出門時,嗯……」
他比了一個下流的手勢,「搞在一起。」
哇靠!「你……該不會正巧看到了吧?」
「滿不幸的,正巧看到。」他嘲諷的撇撇嘴,「那天,我剛好收到第一份合約,想告訴她,我可以給她更好的生活。」
老天啊!
「結果一開門,只看到……」手勢再度出現,「這個。」
張瑋慈張大嘴也瞪大了眼,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好悲慘也好不堪的回憶!
「我以為這種事情只會在電影裡面出現。」
「真實人生往往比戲劇更加荒謬。」他抬起眼,灰色的眼睛看向她,像是說:你呢?神父,現在是比慘大告解嗎?她抓抓頭,忽然有這種錯覺。
「我沒你那麼……」不幸。
「勁爆,只是跟我交往的男人都覺得我……」是個男人。
「像男人婆。」
諾因撇撇嘴,一臉不敢苟同的表情。
「他們不長眼睛。」
「我也這樣覺得。」
她故意挺起胸膛,裝出亞馬遜女戰士的凶狠模樣。「他們馴服不了我,只好用貶低來替代自卑,而且,」她笑起來,「我還賞了一記右勾拳給說我是男人婆的那個男人。」
說是這樣說,但她還記得當時聽到對方說出這句話、賞了他一拳之後,回到租來的小房間,她狠狠的哭了一頓。
接下來幾天,就連上班時候,她也不忘在鏡子面前研究自己,到底是哪裡女人味不足。
笑容在回想起往事時,悄然隱沒。
「瑋慈。」
她甚至不想抬頭面對諾因。「嗯?」
「你在哭。」
「噢。真的。」接過他遞上的面紙,她狠狠的擦了擦臉。「我沒事。」
她不想抬頭,抬頭一定會看到他憐憫的眼神……張瑋慈已經很清楚自己是個男人婆,不需要再添一名見證者。「瑋慈。」
「啊?」
「抬頭看我。」
諾因低沉渾厚的溫柔語調像是有催眠的魔力,她輕輕仰起下巴,原本還對他微笑,沒想到,卻在那一瞬間,他伸出手臂緊擁住她,他的氣息迅速地包圍了她,霸道又柔情的佔領了所有空間。
她只能感覺到他濕熱的唇輕輕地吮去她的淚水。
她懷疑自己心臟會不會突然因為過度驚訝而停止跳動。
但這樣細膩的感覺,一點也不討厭。
甚至連他呼吸中微微的煙味,也顯得很輕很軟,很……溫柔。
他的大手輕柔的捧著她的臉,雙唇像蝴蝶,翩翩緩緩地在她臉龐上飄飛。吻去她的淚水後,又緩緩的往下移。
直到她的唇,蝴蝶的翅膀輕輕靜止。
「我要吻你嘍。」
她只覺得心跳在倒數計時,準備好他的吻一落下,她的心就引爆,宣告全面失守。
「嗯……」
諾因微微一笑,看著眼前閉著眼,顫動著長長睫毛的她,他慢慢地一點一點接近,他不想嚇到她。
可是他也想讓她明白,這是一個許諾的吻,一個會持續到永遠的吻,一個願意把心交託到她手中的……
「鈴鈴鈴——」
就在兩人的距離只剩下零點五公分時,電話不識時務的劃破這份美好的氣氛,狂響個不停。
「該死的什麼鬼!」
諾因的腦海裡立刻浮出兩個選擇,一是拔掉電話線,二是砸爛電話機。
不過在看到來電顯示時,他只好挫敗的歎口氣,選擇了不在其中的第三——接電話。是路克。他興奮的聲音蓋過週遭的吵雜,看樣子他正在酒吧裡好好放鬆。「諾因,嗨!希望我沒有打擾到你。」已經打擾得很徹底了。他敷衍而不耐煩的說:「沒有。」
「今天忘了跟你說,後天有個出版社辦的旗下作者們的聚會,地點在麗池飯店。」
電話那頭傳來的背景音樂是貓王的「Areyoulonesometonight」,諾因相信今晚絕對人沒有比他更寂寞。
「你會來吧?拜託一定要來——」
「會——」有氣無力的回答。今夜你寂寞嗎?是,佳人近在眼前,兩次想吻卻怎麼也無法成功。今夜你寂寞嗎?答案是,非常非常寂寞。他在心裡歎氣。
但是,想必電話另一端的路克一點也感覺不到。
「那就好!你答應我的啊,可千萬別忘記了,我會帶女伴出席,啊,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位……」
「晚安,路克。」
他知道再聽下去,一定是沒完沒了的愛情經,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這個。
沒想到,剛放下電話,張瑋慈便坐到他身邊,像小狗一樣的大眼睛緊緊瞅著他。
「諾因。」
「嗯?」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跪在沙發上,與癱在沙發中的他齊高,她的眼睛直直地平視著他。
「我想把剛剛那件事情做完。」
宣告結束,她雙手捧住他的臉.
然後,輕輕地吻上他淹沒在鬍子當中的唇。
當然,她還是困惑的在鬍子中尋找了一下,直到他直接奪過主導權,深深吻住她。兩人的雙唇相接,從剛開始的探索,迅速進展到火熱。諾因在吻上她唇的同時,心中輕輕微笑,收回方纔的抱怨。
貓王,對不起,收回剛剛的回答。
今夜……一點也不寂寞。因為有個甜蜜的女孩,讓他緊擁著她,而她溫柔的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今夜——希望一直持續到永遠,都不會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