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正想邀某人一起用早膳的杜少容撲了個空。
「是啊,一早就走了。」
杜少容微微一怔,但很快掩過心緒,慢慢踱著步子來到涼亭裡。
「主子,您還用不用早膳啊?」杜小婢跟在後頭問。
「用啊,為什麼不用?」杜少容挑起一眉反問,語氣很是一般,聽不出有絲毫落寞之意。
某人只不過是不告而別,她沒必要為了這種事茶不思飯不想吧?
「心上人一早就走了,小的擔心您沒胃口嘛。」杜小婢該死的哪壺不開提哪壺,敢情找死。
「你這丫頭真是愈來愈機靈了。」杜少容笑得燦爛,語氣溫柔得仿若一縷春風。
「謝主子誇獎。」杜小婢得意的福了福身。
「改明個兒幫你找個好人家……喔,對了,不知道林員外家的公子林大勇如何?」
聞言,杜小婢臉色倏然一變,哀號連連,「千萬不要啊!主子,那傢伙是個傻帽兒!」
「怎會?配你機靈正好啊。」
「不要啦,人家不要嫁給傻帽兒啦,大不了以後癡情男不告而別我幫你留著他就是。」
「你再說,我立刻差人說媒去。」
「好好,不說不說,我去給您端早膳,您可千萬別意氣用事啊!」說完,杜小婢一溜煙不見人影。
意氣用事?她像是會意氣用事的人嗎?這丫頭!
用完早膳,杜少容前腳才踏出紅葉亭,隨從陳青後腳便跟了上來。
自從杜丞相得知她在「瓊林樓」遇刺一事後,為確保她人身安全,他不僅欽點隨從貼身保護,更命令她不可單獨出入。
「……你?」杜少容微微一怔,名喚陳青的男人氣色差得嚇人,怎麼回事,這人是整晚沒睡嗎?
陳青遲疑了下,訥訥的問:「敢問公子昨晚可有發生什麼事?」
一向沉默不多話的陳青難得主動開口,杜少容訝異的睇向長相老實的男人,忽然會意過來什麼似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難不成昨晚的事陳青都看到了?她和某人在樹下那個……咳嗯,接吻。
「陳青,昨晚你先回來是嗎?」她不動聲色地問。
出乎她意料的,人高馬大的陳青驀然漲紅了臉,激動道:「屬下失職!請公子責罰!」
陳青這是在演哪出戲?杜少容一陣莫名其妙。
「不瞞公子,昨晚屬下遭人從背後偷襲……屬下無能!」未了,是一陣忿忿不平的咬牙聲。
遭人從背後偷襲,接著大概就是不省人事了吧。
杜少容抿著唇,善解人意地沒點破事實,而聰慧如她,又怎會猜不出來是誰幹的好事?唉,難怪一向盡忠職守的陳青昨晚會突然失蹤,原來是給人偷襲的呀。
不過那人也太亂來了,想跟她獨處說一聲不就得了,犯不著將人打昏,萬一出了事怎麼辦。
可憐陳青一定以為她遭遇不測,心急如焚的找了她一整夜未果,直到趕回府中才發現府裡氣氛未變,想確認卻又不敢貿然打擾,就這樣默默度過了漫長而又煎熬的一晚,真是難為他了。
為了彌補陳青的精神損失,杜少容決定回頭非得說說那個惡劣的始作俑者不可。
身為世家子弟,又頂著未來城首的光環,杜少容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
上午應邀到城內最有名的戲樓聽了一段「西廂記」,中午陪幾名父執輩的長輩吃飯,面無表情的聽完他們千篇一律的絮叨著自己年紀不小卻尚未成家後,下午代父親接見幾個準備回京述職的舊門生,噓寒問暖了幾句,話題不期然的轉到杜孫兩老之爭,於是便大致聊了下兩位年逾半百的老人家平時在朝堂上是如何的劍拔弩張、爭鋒相對,而朝上勢力又是如何被這兩人一分為二,天南地北聊啊聊的,很快一天就這麼過了。
傍晚回到府裡,杜少容累得倒頭就能立刻睡去,可是想起昨晚某人給她下了最後一道戰帖,不由得振作起精神,連忙喚來貼身侍女杜小婢,主僕兩人關起房門,準備開始顛倒陰陽。
「真的要『變』嗎?萬一被人識破怎麼辦?老爺知道會氣死的。」猶豫中參雜著不安的女聲不是古靈精怪的杜小婢是誰?
杜少容揮揮手,「放心,不礙事的。」
父親那邊就算知道也奈何不了她,一來是天高皇帝遠,二來是事後再追究也無濟於事,她不認為老謀深算的父親會把時間與精力浪費在既定的事實上。
好吧,既然自家主子都不怕了,那她怕啥?要變就變吧!看她巧手怎麼生出個國色天香的美人胚子來,哼哼!
解開束帶,一股黑瀑傾洩而下,青絲色澤飽滿豐潤透光,如同一疋上等的綢緞,美得誘人哪。
「唉唉,真沒天理啊。」杜小婢一邊感歎著,一邊梳著美發,看著銅鏡裡的絕色美人,咕噥道:「我說小姐啊,你好像變了。」
杜少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秀眸微瞇。
「小婢覺得你愈來愈好說話了,癡情男那樣挑釁你,你居然也照單全收,真不像你的作風耶。」
平時不是裝傻就是視若無睹的人突然認真了起來,看在杜小婢這個第三者眼裡,只有一個怪字可以形容。
孰不知杜少容心底卻是苦笑連連,心想自己若不照單全收,那傢伙可能就不止挑釁了,怕是連當眾掀了她的底這種惡劣的行為他都幹得出來,她能不提防著點嗎?
昨晚除了約法三章外,他還額外向她索了一個條件,正是她現在所要做的事情──恢復女兒身,並且以女兒家的姿態陪他游城一日。
「換個方式應對沒啥不好的。」她淡聲道。
「話是沒錯,可是小姐啊,我為什麼有種小姐其實是被癡情男吃得死死的錯覺?」杜小婢一根直腸子通到底,不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
這不,馬上就應驗了。
只見鏡中主人笑靨燦爛如花,美人朱唇輕啟,輕聲細語的說:「一個時辰之內如果弄不好的話,後果自負。」
「……」
一個時辰後。
銅鏡裡映出一張天姿絕色,其貌之絕艷,美得令人窒息!可惜美人美是美矣,卻硬生生多了份冷肅之氣,尤其眸光帶冷,不知道為何事發慍。
良久,美人開口了。
「小婢,我幾時說要這樣秀色可餐來著?」美人臉色慍怒得嚇人,對著鏡子皺起眉頭。
美人,杜少容是也。
「啥?」過了半晌,杜小婢才緩緩從嘴裡吐出一個單音節。「秀色可餐不好嗎?」懷疑自己耳朵可能出了問題的她小心翼翼的確認。
「當然。」不顧婢女驚愣癡呆的表情,杜少容不慍不火的開出指定條件,「不要美麗、不要出色,只須平凡無奇,或著醜陋也無所謂,如何,做得到嗎?」
敢情不曉得天生就是個美人胚子的人要扮美遠比扮丑來得簡單多了,開出這種條件不是刁難是什麼?
「喔,對了,再搞砸的話,你就自己看著辦吧。」聲音不冷不熱,也只有笨蛋才會聽不出杜少容語氣裡的威脅之意。
「小婢辦事,小姐放心。」兩眼閃爍著淚光,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洩的杜小婢這會兒不禁開始怨恨起始作俑者。
癡情男,你沒事讓我家小姐扮回女裝做啥?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一己之私連累無辜可憐的我,活該你情路坎坷啦!
這時,正在鏡子前整理儀容的蘭陵樂無端端的打了一個噴嚏。
蘭陵樂知道自己生得俊俏,也知道站在人群中的自己是何等的耀眼醒目,可他沒見過這麼大膽的姑娘,竟然毫不掩飾目光,大剌剌的盯著他看了將近一刻鐘之久,就算是被當事人的他察覺,她似乎也沒有收斂的意思,火炬般的目光照樣半點不移的注視著他,真是囂張得很。
「真不害臊!」低聲咒罵了句,想到自己居然會被這樣一個長相平凡無奇的姑娘弄得渾身不對勁,蘭陵樂不禁一陣惱火,解恨似地狠狠瞪了人家姑娘一眼。
瞪著瞪著,不知不覺就這麼打量起她的樣貌來。
說到這姑娘的長相,真不是一般的普通。
貌不驚人便罷,還滿臉麻子,五官平庸,怎麼看都是下等姿色,除了平凡恐怕找不到第二句話可以形容。在蘭陵樂挑剔的認知裡,這種人絕對屬於過目即忘,可他不知哪根筋不對,偏偏就是該死的記住了這張平凡的臉孔。
大方迎上姑娘的視線,在經過一陣冗長的對視後,最後還是身為男子漢的他率先打破僵局。
蘭陵樂優雅地走上前,風度翩翩的問:「不知姑娘一直盯著在下是什麼意思?」
那名姑娘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含意不明的目光凝視著面前那張無可挑剔的俊顏。
蘭陵樂捺著性子,換個方式再問:「莫非姑娘認識在下嗎?」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不認識她。
姑娘眼波輕輕一閃,露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容。
「姑娘為何不說話?」他忍不住皺眉,聲音明顯轉冷,態度勉強說得上是客氣而已。
儘管蘭陵樂態度不佳,但那姑娘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麼在意,照樣回以燦爛的微笑。
啪啪啪!額上青筋暴跳。
蘭陵樂這下火了,僵著聲再道:「看來姑娘有難言之隱,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打擾了,告辭!」
正欲拂袖而去,未料那姑娘竟拉住他袖子,在他錯愕的回過頭瞪住她時,又衝他甜膩地一笑。
見鬼了!現在是什麼情形?出乎意料地竟然沒有立即揮開對方,只是怔怔看著扯住自己袖袍的纖長柔荑的蘭陵樂,正想開口問對方意欲何為,哪知那姑娘卻突然鬆手。
真可惜,還以為他第一眼便會認出她來呢,沒想到……唉,到底還是太高估他了。
姑娘低著頭幾不可聞的咕噥了句,輕歎一聲,不著痕跡地斂去失望神色,若無其事的以笑臉示人。
蘭陵樂睨了她一眼,頓時覺得古怪,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自心底油然而升,尤其是她看似無礙實則高深莫測的笑容,真是愈看愈眼熟,愈看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跟某人好像啊……
某人?!難不成她……
蘭陵樂一怔,臉上表情若稱不上是愀然變色,也是相去不遠了。
該死的,居然是她!
從他錯愕的神情裡,猜出他八成已經瞧出端倪了,覺得自己也沒必要再裝下去,杜少容這才坦然地朝他擺擺手,笑吟吟地開口:「呵呵,小妹正愁你不會發現呢。」
在短短一瞬間,蘭陵樂臉上的表情換了又換,但無論他怎麼換,那些表情裡絕對沒有一個是和顏悅色的,至少十成裡有九成是惱怒,而剩下那一成則叫做怒不可遏。
不消片刻,心上人的名字便隨著來勢洶洶的怒火一字一頓的從他齒縫中迸出:「杜、少、容!」
蘭陵樂語氣申明顯有著難以壓抑的怒氣,普通人絕對不會挑在這時候往火裡澆油,可惜杜少容從來就不是普通人,甚至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例外,能在對方怒氣騰騰的注視下,神色自若的回禮
「樂爺,小妹這廂有禮了。」她翩翩然的福了福身,笑容可掬。
蘭陵樂俊美的臉皮微微抽搐著,顯然是心火過盛卻又無處可發的跡象。
看著舉手投足猶帶英氣,但同時也多了幾分嬌羞的女子,若非容貌經過刻意修飾,他料想自己此刻的心情應該是高興而不是發怒。
「不知小妹這身打扮樂爺可滿意?」她笑咪咪地轉了一圈,如墨一般的髮絲隨風飄揚,淡淡清香若有似無地飄散在空氣中。
蘭陵樂不痛快的反問:「你說呢?」可惡!她竟敢這樣玩他,竟然敢給他易容。
她心虛地笑了笑,「不及格。」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他唇角微微一揚,也不跟她拐彎抹角,直接挑明了問:「說,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一時心血來潮,做了一點改變。」
「只有一點?」胡扯!根本是換了一張臉。
「對,只有一點。」杜少容面不改色的用力點頭,已經做好被指著鼻子罵睜眼說瞎話的心理準備,但意外的蘭陵樂竟然沒有駁斥她,反而令她納悶不已。
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後,她突然岔開話題,「一定要原來的那張臉才行嗎?這張臉難道就不行?原來在樂爺眼中,我的價值不過是取決於美醜。」聽聽,多麼拙劣的激將法啊,說得她都快不好意思了。
聞言,蘭陵樂心頭一動,眉目間染上了快活之意,展笑道:「既然你問了,那我也不瞞你。少容,我確實迷戀你的美色,但你可知道比起美色,我更愛的是什麼?」低沉醇厚的嗓音此刻聽起來格外魅惑人心。
杜少容眼波輕輕一閃,似乎有所領悟。
他一生喜愛華麗,講究物質生活,執著之物不言自明,當然是……
「是你的性子啊,少容。」蘭陵樂朗聲公佈答案,其聲堅定,不容置疑。
杜少容心頭微震,不發一語地凝視著他,似乎在評估他這句話的真實性有多高。
蘭陵樂耐心地等了一會兒,見她似乎陷入沉思,只好主動問:「怎麼,你不信是嗎?」
當她回過神迎上他的視線時,他意外地在她眼中捕捉到將信將疑的光芒。
「實不相瞞,小妹確實感到相當意外。」杜少容神色一凜,正色問:「請容小妹冒昧問一句,身外之物與我,樂爺如何捨取?」
「你希望我如何捨取?」他試探性地反問。
「小妹並不能左右你的答案。」問他呢,怎麼反倒問起她來了?
「你能的,只是看你願不願意罷了。」蘭陵樂近乎無聲的歎息,如炬的目光專注得令她心慌。
「敢問樂爺如何取捨?」她再問,面色不豫。
「這答案,三言兩語是說不清楚的。」他低喃,伸手捏住她柔美的下巴,邪肆笑道:「你自行體會吧,傻瓜。」
話聲方落,象徵著某種含意的吻也隨之落下,徹底封住杜少容未能問出口的疑問。
自行體會?這算是哪門子的答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