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過招 第五章
    夜幕降臨,皎皎明月高掛在萬里秋空中,夜漸深,風稍遽,廂房外的梧桐樹被風吹得枝葉婆娑,連窗扉也隨風叩叩作響。

    江慎魂不守舍的拉緊窗扉,向來沉定的思緒,依舊盤旋在水叮叮是男是女的問題上。

    打道回府之後,他抱著水叮叮進廂房,鼻間嗅聞的是讓他的心隱隱騷動的淡淡幽香。

    江慎低頭打量水叮叮蒼白如紙的小臉,思緒依舊恍恍惚惚。

    水叮叮濃密的睫毛輕覆蓋住晶燦慧黠的眸,柳眉細長,若是生做姑娘家,不知要迷倒多少男子。

    一股莫名的衝動突地湧上,江慎幾要管不住的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胸,想證實「他」的性別……

    當心頭掠過那股衝動後,江慎握緊拳,讓十指深陷入掌心,傳來的痛意拉回他的理智。

    這般複雜情緒對江慎而言,是前所未有的,他不禁想打醒自己,怎會升起如此下流的想法?

    就在這時,水叮叮輕嚀了一聲。「老爹……」

    心緒仍是低回紛雜,江慎回過神出聲問道:「醒了?」

    自睡夢中乍醒,水叮叮睜著眸點了點頭,因為思緒回籠而感到心痛。

    夢裡,夕照在莊嚴肅穆、灰瓦紅牆的佛寺上,而古老爹立在佛寺前,面容沉靜而悠然。

    「老爹……死了。」水叮叮迷茫不清的喃道。

    瞧見她哭喪著臉,無精打采的模樣,江慎感慨的開口。「『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人本來就是孤獨地來,孤獨地去,沒什麼好難過的。」

    旁人瞧他一路順遂,年紀輕輕便御賜為神捕,卻不知在那風光之下,江慎也有讓人不勝晞噓的一面。

    在身為捕快的父親因公殉職後,娘親因病不起,沒幾年便鬱鬱寡歡的去世了。

    那一年他十二歲,身為江家唯一子嗣的他,在一批忠心僕役的陪伴下長大。

    是幸或不幸,他已無從衡量,只知道拋卻不了悲傷,便無法往前……就如同他的娘親一般。

    因此他孤獨而堅強,僅希望在短暫人生中求一分灑脫。

    「何必說得這麼悲情?」因為古老爹驟逝,她的心已經淒涼不已,聽他說這一句話,水叮叮還真不知他說這話的用意,更訝異他竟會有如此悲觀的一面。

    江慎揚眉看她,詫異她竟然明白古詩裡的含意。

    被他灼熱而專注的眼神盯著,水叮叮心一悸,差點就忘了自己還是男子裝扮。怕江慎會識破她女扮男裝,她故意惡聲惡氣、粗魯的問:「你看著我做啥?」

    她可不想再被人發現她身為女兒身,然後再一次丟了差事。

    江慎見到她這副模樣,心沒來由地一凜。

    江慎呀!江慎,你真的該上青樓找個姑娘了。

    再不克制自己,說不準他會被水叮叮那張過分秀氣的臉龐騙了,成為有斷袖之癖的一份子。

    迅速壓下心中的異樣,江慎沒頭沒腦地開口道:「男子漢大丈夫,寧可流血,也不流淚。」

    「我沒有哭。」

    「我只是提醒你。」江慎冷冷的說,表情波瀾不興。「下來把參湯喝了。」

    水叮叮側過首,發現他換了常服,素藍色長衫襯得他碩長的身子斯文挺拔,回異於他穿捕快服時的英氣煥發……唯一相同的,只有他那張冷臉,與看似冷漠、實則關切的行為吧!

    凝視著他淡定的神態,一種無由的安心煨得她心頭發暖。

    結束與古老爹四處飄泊的日子,自此,她將跟著江慎,為自己的溫飽而自給自足。

    順從地下榻穿了鞋,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讓江慎識破她的女兒身。

    因為古老爹不是水叮叮的親爹,所以水叮叮為他守孝個把月,便除去孝服,跟在江慎身邊辦事。

    說辦事當然好聽些,嚴格說起來,她只能算是在江慎身邊幫忙跑腿打雜。

    這一日天色尚早,時候入了冬,天邊壓著低暗的濃雲,天氣冷得徹骨。

    走在凍得幾要讓人窒息的冷冽空氣中,仲澤春急急忙忙的開口。「快、快……集合了,遲了江捕頭又要生氣了。」

    一夜大雪,方剷去積雪的府衙內院廣場仍覆著一層薄冰,走起來滑不溜丟的,也不知是有意或無意,仲澤春的腳步讓人看得險象環生。

    「只會催、催、催!總要給人時間走路呀!」將手圈在嘴邊頻頻呵氣,水叮叮悠哉的咕噥道。

    除去孝服後,江慎見她實在太過瘦弱,於是連同平波縣府衙挑出一批人,於每日清晨在府衙內院中練半個時辰的拳,藉以加強衙門差役的體力。

    水叮叮生性爽朗、不拘小節,很快便同衙門一夥人稱兄道弟,其中又以仲澤春與她的感情最好。

    怪的是,這對臭味相投的難兄難弟,每每集訓時狀況頻頻,因此直接被江慎列管為麻煩人物。

    「話可不能這麼說,也就只有你有膽敢同頭兒過招,我們可沒這個膽。」仲澤春壓低著嗓道。

    「說你是寶寶還不承認,你娘沒生膽和腦子給你嗎?你不知有理走遍天下,無理更要極力爭取嗎?」

    水叮叮嘴上雖這麼說,但她心裡明白得很,江慎這冷硬的木頭性子,怕是過了百年也不會改。

    可她卻像上了癮似的,每天不同他鬥鬥氣、耍耍嘴皮子,心裡便不快活。

    「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尖酸刻薄、牙尖嘴利的臭小子呢?」

    仲澤春瞥了水叮叮一眼,完全無法抵擋「他」犀利的論調。

    他一定是和沉默寡言的江慎相處久了,所以談笑風生的能力逐漸退化,以至於遇上水叮叮,才會被欺壓得無出頭之日。

    水叮叮瞧見他露出委屈的表情,身形嬌小的她,吃力地搭著仲澤春的肩道:「哈哈!春寶寶乖乖,我同你說笑的。」

    仲澤春雖是天生熱血、好打抱不平,但個性也溫和得讓人如沐春風,比起江慎的木頭個性,實是有趣多了。

    兩人有說有笑的抵達廣場時,眾人已站得畢直的等著姍姍來遲的他們。

    「盡速歸隊。」江慎瞥向兩人暗歎口氣,臉部線條比刺骨寒風更冷冽。

    兩人互扮了個鬼臉,朝面色鐵青的江慎乾笑兩聲之後,迅速進入行伍中。

    未多時,內院廣場便迴盪著江慎中氣十足的沉嗓。

    「氣運全身……」

    雙舉齊腰,仲澤春紮著馬步,不解的問著身旁的水叮叮。「說來也奇怪,為什麼我要和你們這些小毛頭一同練基本功?」

    「也許江捕頭也瞧你弱不禁風吧!」水叮叮思忖了片刻,好心的為他解惑。

    「也許你外強中乾,看似強壯,實則氣虛。」衙差一號壓低聲也回了一句。

    「或者你的功夫在江捕頭眼裡,算三腳貓功夫吧!」衙差二號接著耳語回應。

    一波討論聲響起,仲澤春再一次被眾家兄弟刺傷得沒心思練拳,直想躲到角落偷偷啜泣。

    「嗚……你們儘是些落井下石的傢伙。」含著眼淚,堅定的迎向江慎冷凜的面孔,仲澤春決定發奮圖強,立志要讓眾人寡目相看。

    也許是看慣這種熱鬧的場面,江慎僅是微勾唇,並未嚴格制止。

    「氣落下盤,貫走四通。」江慎念著口訣,腳步來回穿梭在廣場內院。

    話一落,只見眾人弓步向前,左身一轉,右拳擊出,發出精神奕奕的低喝聲,忽地,一聲綿長的氣聲,詭異的在廣場中迴盪。

    噗——

    瞬間,氣氛凝滯了片刻,緊接著嘩然聲中夾雜著咒罵,眾人立時做鳥獸散。

    「正所謂臭屁不響,響屁不臭,大家安心,別誤了打拳的時間。」仲澤春不以為意的拉著身旁的人說。

    「我管你是響不響,出了聲就是臭。」

    衙差二號說完,登時整個衙門內院哄然大笑,有人笑得捶胸頓足,甚至誇張的抱腹跺腳。

    江慎瞧眼前這陣亂象,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沒好氣地搖了搖頭,任著笑聲暖了空氣。

    水叮叮也笑得樂不可支,對她而言,在平波縣府衙的這段期間,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倏地,一個突如其來的撲旋飛影朝臉側襲來,水叮叮尚未意識過來,只覺由耳朵蔓延至頸肩,半張臉一陣麻痛。

    一聲慘呼,水叮叮眼前金星直冒,整個人直接軟癱在地。

    這意外來得突然,肇事者便是站在水叮叮身旁笑鬧的同袍林大統。他見氣氛輕輕鬆,依著江慎教的拳,耍鬧著玩。

    水叮叮噹時忙著感受歡樂的氣氛,一時沒留心,便中了招。

    「好痛!是哪個王八蛋襲擊我?」軟白小手撫著又麻又痛的臉,水叮叮疼得放聲大哭。

    整個府衙裡,水叮叮年紀最小、身體最弱,林大統見她唇角浮腫、白臉染紅,連秀氣的耳蝸也腫似紅粿,心裡不禁愧疚萬分。

    「水兄弟,真對不住,我幫你吹吹。」

    「吹你的大頭鬼啦!」

    江慎見狀,俊臉陰沉的排開圍著水叮叮的眾人。「讓我瞧瞧。」

    「不給看、不給看,你們都笑我。」她捂著半邊臉,拗起性子。

    「連我都不給看?」江慎瞧她覆著臉的白玉小手,不由得躁怒的硬著嗓問。

    她疼得直想叫爹喊娘,可偏偏她沒爹沒娘,只能瞠著黑白分明的眸,氣呼呼的道:「天皇老子來都不給看。」

    江慎握住她的手,手心覆著她圓潤指頭時,心底莫名升起一陣騷動。好半晌,他才態度堅決地的說:「我要做的事,天皇老子也管不著。」

    這……他的意思是……他比天皇老子還大嘍?

    水叮叮想踹開他叫他滾遠一點,偏偏她人矮、腿短、氣力小,哪敵得過他強健的體魄?

    江慎如此近距離、輕柔的觸碰,讓她的心緒亂成一團。

    他的俊臉及灼熱沉穩的吐息,近在咫尺,水叮叮傻愣愣的瞪著他,一顆心因他而失控的瘋狂躍動,俏臉更是紅艷如霞。

    雖然她在江慎眼裡是個「男子」,個性也是豪爽不拘,但……她畢竟是個姑娘家,再任他這麼東摸西碰下去,自己還有清白可言嗎?

    思及此,她齜牙咧嘴的閃避江慎的碰觸。「你若敢碰我,我就咬你!」

    江慎斜睨水叮叮一眼,發現她此時的模樣,像極了捍衛清白的姑娘家。

    「你這個娘兒們的個性得改改,不瞧,誰知道你傷到什麼程度?」撥開水叮叮耳邊的落髮,江慎冷冷的開口。

    就是「他」這個娘兒們的個性惹得他心猿意馬,精神恍惚。

    見江慎冷瞥著自己,那銳利的眸光似在警告她,如果她敢輕舉妄動,他一定會採取非常手段,好報復她的不合作。

    水叮叮沒料到會被他一句話將了一軍,即便心有不甘,倒也安分的不再扭捏。

    看到她受教的反應,江慎滿意的微勾唇,繼續替她檢查受傷的部位,連杵在一旁的仲澤春也忍不住偷笑。

    果然,還是冷面神捕技高一籌,一個眼神就讓水叮叮安安分分的不敢造次。

    察覺到週遭打量的眼神,水叮叮雖困窘,卻是動也不敢動地僵坐在原地,任江慎「輕薄」自己。

    不明事理之人,還以為她水叮叮不知好歹,遇上關心下屬的主子,竟還拿喬。

    她暗歎了口氣,被腦中紛亂的想法擾得心神不寧。

    就在這一刻,江慎的手卻因為水叮叮耳後的硃砂痣,不期然的一頓。

    水叮叮感覺到他的停頓,立刻抬起眸問:「怎麼了?」

    江慎面無表情的打量她耳後的硃砂痣,直覺聯想到禮部凌尚書貼了近八年的尋女告示,心中起了疑雲。

    他可以肯定,凌尚書找的是女兒,而非兒子。

    江慎濃如墨染的俊眉,微微擰起,心想:難道天底下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的耳朵到底怎麼了?」江慎凝重的神情,讓水叮叮心頭揚起不祥的預感。

    也不知是天凍,或是對方打得太重,她的耳朵此刻依然麻麻痛痛的,難道……她的耳朵被打掉了?

    不等江慎回應,水叮叮立即淒厲的大叫:「我的耳朵是不是掉了?我不要當少了一隻耳朵的醜八怪呀!」

    江慎擰起眉,沒好氣地開口。「你的耳朵還在。」

    水叮叮吸了吸鼻子,淚眼矇矓的重複他的話。「我的耳朵還在?」

    他還未曾聽聞過,有人能一拳把耳朵打掉。

    江慎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淡淡地開口。「就算林大統的拳頭有力,也只會把你的耳朵打爛,而不會打掉。」

    水叮叮心裡不斷咒罵著江慎,又羞又怒地吼道:「那、那你做什麼騙我?」

    面對她的氣怒,江慎聳了聳肩,一臉無辜。「那是你自己以為。」

    他記得自己剛剛可是一句話也沒說。

    努力深吸一口氣,水叮叮瞇起眼,直想抓住他的肩,猛力搖掉他那一副淡然的表情。

    「我、不、痛、了!」她咬牙切齒地站起身,不願再忍受江慎那冰冷沉定的態度。

    「等一等。」一隻大手壓住水叮叮的肩,江慎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思忖半晌才開口問:「你……是女人嗎?」

    水叮叮微張唇,臉色一變,直覺朝他的俊顏揮去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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