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會永遠聽我的話。
是真的嗎?
Uncle Angel,我保證,我永遠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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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兩個是一對嗎?」
梁冠雅無言,默默望著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雖然精神不濟,氣色蒼白,他仍是習慣高高在上,主宰一切。
「劉玉萍告訴我,前天你們倆在加護病房外抱在一起。」梁查理頓了頓,目光更加犀利。「於香韻本來不是跟劉玉萍的孫子在交往嗎?什麼時候跟你搭上的?」
「她跟劉至風已經分手了,她也沒跟我『搭上』。」梁冠雅蹙眉解釋,不喜歡聽到這種帶著貶抑意味的詞彙用在他最在乎的女人身上。
「沒跟你搭上,你們倆怎麼會抱在一起?不要告訴我,她是在安慰你。」梁查理嘴角嘲諷一撇,斜睨著眼,看這平素不動聲色的養子會如何辯解。
不料他竟坦然承認。「她的確是在安慰我,因為我很擔心你的病情。」
梁查理一窒。冠雅擔心他?
他咬牙,很不習慣有人對自己表達關懷,全身肌肉不覺繃緊。「你不用找借口,就算是安慰,也不一定要親密成那樣,你們之間肯定有什麼。」
「……」
「你說話啊!事到如今,你還想瞞過我嗎?」梁查理冷嗤。
梁冠雅注視養父嚴苛的表情,知道自己遲早必須與他正面攤牌,幽然歎息。「我沒想瞞你,我的確想追求香韻。」
「你說什麼?」梁查理眉宇糾結,眸底火光跳躍。「你忘了我警告過你的話嗎?我不許你跟她有牽扯!」
「師父……」
「誰都可以,只有她不行!你忘了嗎?你是正常男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我不會阻止你跟異性交往,你在紐約不管是跟女人約會還上床,我都隨你去,只有一個要求,就是——」
「絕對不能影響工作。」梁冠雅澀澀地接口。
「原來你還記得。」梁查理冷哼。
「師父,請你放心,我不會讓香韻影響我的工作。」梁冠雅保證。
「你說誰我都相信,就是她,我、不、信!」梁查理譏誚地撂話,嘴角歪斜。「你以為我不曉得嗎?她就是你這些年來一直通信的女孩,你心裡是怎麼想她的,我很清楚,她絕對有能耐動搖你的理智。」
梁冠雅默然無語。
這點,他無從反駁,雖然只與香韻接觸這短短時日,他已透徹地領悟,她,就是他此生唯愛。
「這麼多年來,我明知你跟她在通信,卻從沒有阻止你,是因為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能控制自己,但我現在很失望,你跟外面那些為愛昏頭的小伙子沒什麼分別,你……咳咳、咳咳咳……」話說到激動處,梁查理忽然咳嗽起來。
梁冠雅胃部一擰,急忙扶住養父上半身,拍撫他背脊,替他順氣。「師父,你還好吧?要不要我請護士來?」
「我沒事!」梁查理懊惱地阻止他,又劇烈地咳嗽一陣,才好不容易止住。
梁冠雅體貼地斟來一杯溫開水,他接過,慢慢飲盡,一面平復呼吸。
「好多了嗎?」梁冠雅問。
「我說了沒事!」梁查理氣惱地駁斥,嗓音尖銳,將喝空的水杯重重擱在茶几上。
梁冠雅無奈地牽唇,念頭一轉,極力壓下滿腔憂慮,故作淡漠地揚嗓。「師父,我跟文森還有些公事要處理,我不能陪你了。」
「哼!」梁查理不以為然地歪唇,明知這個養子是想勸自己休息,卻不好直接說,只得推說自己有事待辦。
算他有點腦筋!梁查理嘲弄地想,正想揮手驅逐他離開時,眼角餘光忽地瞥見門口飄來一道娉婷倩影。
他揚眉,腦中靈光一現。「冠雅,你先別急著走,我話還沒說完。」
「是。」梁冠雅恭謹地站住,目光直視養父。
梁查理清清喉嚨,試探地問:「你曾經答應過,不論我交代你什麼樣的任務,你都會完成,是吧?」
梁冠雅一凜,從養父狡獪的眼神約略猜得出他想提出某種為難自己的要求,他閉了閉眸,無聲地苦笑。
「師父請說。」
「我要你去收購於香韻的餐廳!她總共開了三間對吧?一個月內給我買過來!」
冷冽的命令將梁冠雅凍成一尊冰雕,無法動彈。
師父要他收購香韻的餐廳?她曾經對他說過,她的餐廳就像她生的寶寶一樣,是她的心血結晶,她的至愛,而他……竟要親手搶奪她的寶貝?
「你聽見我的話了嗎?」梁查理見他毫無反應,語氣凌厲。
他暗掐掌心,控制翻騰的情緒。「收購那種小餐廳,對我們公司並沒有好處。」
「我知道,我也不是用公司的名義,是我個人想要。」
「請師父給我一個理由。」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我就是想要。」粱查理聳聳肩。「或者,你把這當成我的遺願也行。」
遺願?梁冠雅一震,眼神黯下。
「你到底聽見沒?你的答覆是什麼?」梁查理不耐地質問。
他悄然深呼吸。「如果師父堅持,我會去收購。」
「即使她因此恨你?」
「我說過,我會完成師父交付給我的每一個任務。」梁冠雅面無表情地回應。
梁查理滿意地勾唇,確定站在門口的女人容顏血色盡失,他才揮揮手。「很好,你可以走了。」
梁冠雅悵然轉身,湛眸一抬,恰恰與一張蒼白的雪顏相對,她哀傷地凝睇他,眼裡藏著說不出的千言萬語,如刀如劍,刺痛他——
「香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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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冠雅離開後,於香韻在病床畔的椅子坐下,靜靜削著她帶來的新鮮蘋果。
梁查理瞇眼打量她,奇怪她一聲不吭,照理說剛剛她聽到他跟冠雅的對話,應該會提出抗議才是。
怎麼竟沒反應呢?
他疑惑地揪攏眉葦。「你剛剛應該聽見了,香韻。」她不說,他就主動開口。「一個月內,冠雅會買下你的餐廳,無論你樂不樂意。」
「我知道。」於香韻將切成片片的蘋果擺上小碟,遞給他。「吃點水果吧!梁叔叔。」
她怎能如此冷靜?梁查理愕然接過水果盤,瞠視她。「你不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於香韻淡淡應道。「我一直把餐廳當成我親生的孩子,它們是我的心血結晶,我無論如何都不想把它們交給其他人。」
「那你……怎麼不抗議?」
「我能抗議嗎?就算我抗議又如何?冠雅不可能違背你的命令。」
梁查理一窒。「你知道就好。」為什麼這女孩的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你不恨冠雅嗎?」
「你希望我恨他嗎?」明眸揚起,如兩泓秋水,安靜地映照出他無情的臉龐。
「我知道你希望我恨冠雅,你明知道我站在門口,卻故意逼他做出那樣的承諾,你是想告訴我,在他心目中,他還是重視你更甚於我。」
「不錯!我要冠雅左轉,他絕不敢往右走一步!」梁查理惱了,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竟敢直率地戳破他的意圖,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我不管冠雅跟你許過什麼諾言,總之只要我不點頭,他永遠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永遠不可能嗎?
於香韻心口疼痛地揉擰,幾乎碎了。「為什麼你這麼反對我們交往?」
「因為你們不適合!」
「又是這個理由?」她憂傷地凝視神情乖戾的老人。「之前你說至風配不上我,現在又說我跟冠雅不適合,為什麼你總是不肯祝福我的感情?」
「誰說我不肯祝福你?」梁查理好整以暇地揚眉。「我現在就覺得劉至風不錯,你不如跟他復合吧!」
「什麼?」於香韻一震。
「我說,你最好回頭去找劉至風。」
「梁叔叔,你是認真的嗎?」她嗓音發顫。
「不錯!」
為了怕她接近冠雅,他寧願她回到一個曾經劈腿的男人身邊?她的天使,會如此對待她嗎?
她不相信!這不可能,Uncle Angel一向最疼她寵她的,他不可能這樣對她……
明眸,酸楚地染紅。「我不願意。」
「你說什麼?」他憤慨地提高聲調。
她鼓起勇氣,直視他。「你聽見了,我已經跟至風分手了,我不可能跟他再重來。」
「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的!」粱查理冷哼,凌銳的眸刃毫不容情地砍向於香韻。「你不是說過,只要是我說的話,你永遠都會聽,難道你想背叛我?」
她聞言,驚駭地顫慄。「我沒……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想令最疼你的Uncle Angel失望?」他刻意放柔嗓音,步步進逼。
她頓時喘不過氣,好似一隻被困住的無辜白兔,逃不開,躲不了。
「你說話啊!」他持續威迫。「這十幾年來,你寫給我的信,難道全都是謊言?你全是騙我,哄我的?」
「不是的、不是那樣!」她失聲喊,十幾年來的依戀與仰慕,狠狠在她心口鞭笞,痛著她。「那些都是我的真心話,都是真的……Uncle Angel,我不會對你說謊,永遠都不會,請你相信我!」
她無助地求懇,而他,盯著她激動失神的模樣,一時驚愕無語,半晌,才尋回說話的聲音。
「要我相信你,你就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他清冷地聲明。
她痛楚地閉了閉眸,很明白他話中涵義,好一會兒,她終於下定決心。「好,我會照你說的去做,可是也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請你……好好地對待冠雅。」她黯然低語。「他真的很敬愛你,很孝順你,請你也給他多一些關懷,多一些溫暖,好嗎?」
「你說什麼?」梁查理無法置信,沒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真的不懂,如果你是Uncle Angel,你可以對我好,為什麼對自己身邊的親人反而那麼冷淡?」她凝睇他,剔透的淚珠濕潤著羽睫。「我拜託你,多愛他一些好嗎?如果可以,讓他陪你一起吃飯好嗎?不要讓他總是一個人……」
憶起曾在餐廳裡看過的,那道孤寂的身影,她心碎了,滿腔愛憐在喉間哽咽。
「我希望他快樂,希望他能常常笑,希望他不要總是忙著完成你交代的任務,忘了照顧自己——如果你不願意我接近他,那就讓他接近你吧!他會很高興的,一定會……」
淚滴如流星,無聲地墜落,她不願梁查理看見自己軟弱的哭顏,急忙起身,背對他。
他瞪著她纖細卻傲挺的背影,嗓音乾澀。「你真的那麼愛冠雅?」
她沒有回答,默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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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肯見他。
連續兩天,梁冠雅想盡辦法要見於香韻一面,她卻一直躲著他,他打電話她不接,他傳簡訊,她只是冷淡地回應一句——
別找我了,我不會再見你。
他想,她是生氣了,因為他答應師父要收購她的餐廳,要殘忍地奪去她最重要的孩子,所以她惱了,不願再與他相見。
我不會再見你。
短短一句話,卻在他心頭綿延成萬里長城,難以攀越的高牆。
難道就此放棄?難道他永遠只能在這一頭,遙想著遠在另一方的她?難道他真有勇氣承受她的冷漠與憎恨?
不,他不能!梁冠雅悚然尋思,冷汗在體膚氾濫——他不能承受,無法放棄,他要見她,非見到不可!
他來到飯店大廳,表明自己VIP的身份,堅持見餐飲部總監一面,大廳經理不敢得罪貴客,婉轉地解釋。
「抱歉,梁先生,我們於總監真的不在。」
「她不在?去哪裡了?」
「這個我不清楚。」
「那就去問個明白!」
「嗄?可是……」大廳經理很為難。
梁冠雅蹙眉,念頭一轉。「那你們劉董事長呢?她在嗎?」
「啊,她在辦公室。」
「請讓我見她一面。」
梁冠雅退而求其次,得到劉玉萍首肯,前往她私人辦公室拜會。她一見到他,開門見山便撂下話。
「你是來問我香韻的行蹤,對吧?」
「不錯。」他不諱言,坦然頷首。「如果劉董事長方便的話,麻煩告訴我。」
「沒什麼不方便的,要我告訴你也行。」劉玉萍唇角微妙一牽。「她去台北了。」
「台北?」他愣了愣。「她是去視察自己的餐廳嗎?」
「她去看展。」明眸閃爍挑釁的光。「是我孫子至風的攝影展。」
「她去看劉至風的個展?」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她對至風餘情未了。」劉玉萍彷彿看出他的疑慮,笑笑地解釋。「她跟我說,只要至風肯好好向她道歉,她願意原諒他,跟他重新開始。」
她打算跟劉至風復合?怎麼可能?
梁冠雅面容一凜,眸光複雜地黯下,他強抑住胸口翻騰的怒焰,冷冽地揚嗓。「劉至風用情不專,背叛她的信任,她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
「誰說不可能?這世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
清銳的目光如箭,精準地射穿劉玉萍假裝淡漠的面具,她氣息一顫,全身肌理悄然繃緊。
這年輕人,果然不好對付……
「我會親自找她問清楚。」好片刻,梁冠雅方深沉地回話,他頓了頓。「另外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劉玉萍凝眉。「什麼事?」
「是關於我師父的事。」他緊盯她,不放過她表情任何一分變化。「雖然我不清楚之前他跟你到底有過什麼恩怨,但我能確定,他很在乎你。」
她駭然一震。「你這什麼意思?」
他不動聲色。「從師父交付我收購水晶集團這件任務開始,我就覺得奇怪,他的動機似乎很不單純——」
「因為他想報復我!」她激動地打斷他。
「沒錯,他是想報復你,但如果真的想要報復,不必等到現在才下手,他很早以前就可以這麼做了。」
「我不明白!」
「他是兩個月前,才下令我收購水晶的,兩個月前,正好也是他檢查出自己得了肺癌的時候。」他停頓兩秒,無聲地歎息。「他不是真心想收購這家公司,我可以感覺到這陣子他其實是很猶豫的,他應該只是藉此想跟你見最後一面。」
「你、你胡說什麼?」劉玉萍驚駭得嗓音發顫,指尖不覺用力掐進掌心肉裡。
梁冠雅靜靜地注視她。「你們以前曾經是一對戀人,對吧?我想師父他很可能……還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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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愛著我嗎?」
劉至風輕聲問著前來看展的於香韻,兩人並肩而立,目光都凝定在一幅巨型攝影作品上。
一個靜坐看海的女人,獨佔了半面牆,唇畔如夢似幻的笑,放肆地勾引觀眾的視線。
「你不愛我了,對吧?」劉至風語音沙啞。
於香韻心弦一緊。「對,我不愛你了。」
沉默,在一對舊情人間蔓延,誰都不說話,靜靜回憶從前,咀嚼愛戀成空的滋味。
片刻,劉至風忽然笑了,他一向遊戲人間,對感情也不甚執著,既然愛要走,他便揮揮手,留也不留。
「這幅作品,就送給你吧!」他笑望於香韻。
她訝然回眸。「你要送我?」
「這幅作品是我近年來最滿意的,本來是非賣品,想說自己留下來做個紀念。」
「紀念什麼?」
「還問?當然是紀念我失去的寶貴戀情啊!」他半真半假地哀歎。
於香韻噗哧一笑,望向他的眉眼彎彎,勾著些許無奈——他還是他,依舊是那個玩世不恭的大男孩。
「這張照片,你確實拍得很好。」她柔聲讚美。「你能拍出連我自己也沒看到的自己,真的很有才華。」
「所以你當初才會喜歡上我吧?」劉至風嘻嘻笑。
她不置可否,只是微笑。「你真的要將你最得意的作品送給我?」
「這個嘛……只要你肯告訴我一件事,這幅絕世珍寶就是屬於你的。」
「什麼事?」
劉至風咳兩聲,神情一整,難得正經。「我很想知道,當我拍下你這張照片的時候,你到底在想什麼?」
果然!
於香韻自嘲地牽唇。她早料到劉至風想問什麼——他不知道纏著她問過幾百遍了。
她靜默半晌,終於決定道出秘密。「其實那時候,我正想著Uncle Angel。」
「原來你在想他?」劉至風擰眉,說意外好像也沒那麼意外,他早該知道只有她最仰慕的天使能令她展現那樣獨一無二的甜美。「說句老實話,香韻,我覺得你已經遠遠不只把他當一個善心的助養人看待了,你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
她對他是什麼感覺?
輕輕一問,在於香韻心頭壓下的,卻是千百斤的重量。
她願意傾盡全力給他自己的所有,縱使他什麼都不要,他從來不曾求過她什麼,也不曾對她傾訴心事,但她卻能感覺到自己很靠近他。
她相信,他是愛她的,就像她把他當生命中最特別的人,他亦如是待她。
但也許,她錯了……
「至風,你知道嗎?我終於見到了Uncle Angel。」她忽地抵擋不住排山倒海襲來的悲傷,顫聲低語。「可是他……好陌生,我不能相信他就是這十幾年來一直跟我通信的人,他好冷漠,連自己的養子也不關心,這樣的他,怎麼可能疼愛我?他甚至不許我接近他的養子……」
「是梁冠雅嗎?」劉至風澀澀地問,這是於香韻第一次在他面前剖白心聲,卻是在兩人分手以後。
「你怎麼知道?」
「是奶奶告訴我的,她說你好像喜歡上他了,要我想想辦法,把你追回來。」
原來如此。於香韻惆悵無語。
劉至風仔細觀察她眉宇深鎖的容顏。「我做不到,對吧?」
她一怔。
他重重歎息。「或許我們曾經相愛過,但我從來不曾真正走進你心裡,你表面上平易近人,溫暖友善,但其實對誰都保持著安全距離,我從來看不透你真正的喜怒哀樂。」
「對不起。」她感受到他的無奈,真誠地道歉。
「別這麼說。」他搖頭,苦笑。「那個梁冠雅,他做得到,對不對?他能看透你。」
不錯,他能看透她,她在他面前,透明得就像一塊水晶。
「你是不是愛上他了?」他追問。
她茫然無語。
如果是愛,也未免來得太急、太倉促,在她還沒能築好防衛線以前,便攻陷她心城。
於香韻苦澀地斂眸,水煙迷了她的眼。
劉至風緊盯她,又是一聲長歎。「香韻,我認輸!你也知道,我不是個喜歡動腦筋的人,討厭複雜的人生,我喜歡簡簡單單,悠遊自在,你太難懂了,不是我能摸清楚的女人,我們分手也好。」
的確,他們分手比較好。
她揚起眼睫,朝他送去嫣然淺笑。
他也會意地回她一笑。
兩人不再多說什麼,劉至風送於香韻離開藝廊,戶外,晴空朗朗,陽光燦爛,似是祝福兩人初萌芽的友誼。
「對了,你那個怪叔叔不許你接近梁冠雅,你做得到嗎?」劉至風站在朋友的立場,關懷地問。
「我不能背叛Uncle Angel。」於香韻啞聲回應。「他是我這輩子最親的人,我不想令他失望。」
劉至風瞇起眼,替她抱不平。「你不想讓他失望,卻必須傷害自己,看你心痛,他就會高興嗎?」
「我不會痛的。」她溫聲反駁,唇畔漾開的笑,宛如從最高處墜落的月光,澄澈、透明,令人哀傷。
就連一向粗線條的劉至風,看了也不捨。
「嘿,你別這樣。」他不禁展臂,輕輕攬住她。「你明明很難過,幹麼要假裝堅強呢?你啊——」未完的言語驀地隨風消逸。
於香韻察覺到劉至風的異樣,順著他眸光的方向望過去,嬌軀一震,心韻乍停——
梁冠雅?!他怎麼來了?
她慌了,胸海翻起滔天巨浪。她不想見他的,逃到台北來便是為了躲開他,他為何還要追來,為何就是不肯放過她?
他遠遠望著她,眸光犀利深邃,固執地追緝她,她咬牙,僵站著如一朵冰凍的玫瑰,豎起防備的尖刺。
「香韻,你過來!」他漠然揚嗓,命令般的口吻彷彿召喚一個逃家的小孩。
她氣惱地別過頭,不理會。
劉至風察覺兩人之間異樣的眼神交會,好奇地揚眉,低聲問:「他就是梁冠雅?」
「嗯。」她不情願地頷首。
劉至風輕聲一笑。「既然能看透你的人來了,我這個過期男友也該識相點閃人了!」語落,也不知是否有意惡作劇,他先在前女友頰畔印下一吻後,才若無其事地轉身。
梁冠雅眼色一沉。
劉至風離開後,他大踏步走向於香韻,見她低斂著眉眼就是不肯面對他,他惱了,妒火與怒火在胸臆交相煎熬。
「你真的打算跟劉至風復合?」
「我要怎麼樣,你管不著!」
「我當然要管!」他咬牙切齒,幾乎想抓住她肩膀,狠狠搖醒她。「你忘了嗎?他根本對你用情不專!你怎麼能夠傻到再次相信這種男人?」
「我傻不傻,都不關你的事。」
冰冽的聲嗓瞬間澆滅梁冠雅焦灼的心火,他深呼吸,目光鎖定她蒼白似雪的容顏,放緩語氣。「你是不是氣我?香韻,因為我答應師父收購你的餐廳,所以你才不肯理我?」
她咬唇,默不作聲。
他以為自己猜對了,握住她肩膀,將她轉過來。「你聽我說,香韻,你知道我一向聽師父的話,他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但是不論他要我從你手上奪走什麼,我保證,以後我都會加倍奉還給你!」
她聞言,身子一顫,愕然揚眸。
他溫煦地微笑。「你聽著,有一天我一定會把餐廳還給你的,不管你要加上什麼利息,就算要我所有的身家財產來賠償,我也不會多說一句話。」
「你……你幹麼要這麼做?」她屏住氣息,不敢相信。
「你還不懂嗎?」他苦笑,大掌捧住她冰涼的臉頰。「因為我不想從你身上奪走任何東西,因為我不在乎任何人對我的看法,只有你……我不想你討厭我。」
最後這句,極輕極輕,如風中緋櫻,飄落她心上,渲染的是血色。
她痛到嗓音破碎。「冠雅,你怎麼……怎麼這麼傻?」
他在她話裡聽出濃濃的心疼,驀地展臂圈擁她,緊緊地,好似要將她揉進骨血裡。「不要離開我,香韻,你怎麼氣我怨我都沒關係,我一定會補償你,我不想讓你走,只有你,我不能失去。」
她全身顫慄。
她也不想失去他啊!她不想離開他,無法想像再也見不到他,但……
「香韻,我愛你!」他熱烈地表白,下巴鍾愛地摩挲她,和他的心一起溺進她柔軟的發瀑裡。
她驀地低咽一聲。
他怎能愛她?怎能如此不顧一切?她不值得!
「不行的,冠雅,梁叔叔他……不許我們在一起。」
「是不是他跟你說了什麼?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想辦法說服他。」
「可你不也很聽他的話?」
「我是很聽他的話,但我不會因為他就放棄你。」他認真地許諾。「我會為你奮戰的,香韻,你相信我。」
她悚然。他願意為她反抗養父?
「可是……可我不能啊!」她抓緊他衣襟,愴然哭喊。「我答應過他,要永遠聽他的話……」
他身子一凜。「為什麼你要答應他?」
「因為他就是Uncle Angel啊!」她揚起淚眼婆娑的臉蛋,激動地吶喊。「冠雅,我跟你說過,這世上他是我最親最重要的人,我不能違背他!」
他震住,眼神千變萬化,難以置信,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問:「你說我師父是Uncle Angel?你怎麼能確定?」
「是他告訴我的!」她輕聲啜泣。「他把我寫給他的信念給我聽,如果他不是Uncle Angel,不可能知道我們通信的內容。」
「所以你就答應他不再見我?」他乾澀地問。
她黯然點頭。
「那劉至風呢?也是他叫你來找他的?」
「嗯。」她又點頭,輕輕推開他。「對不起,冠雅,我真的不能不聽他的話。」
他懊惱地瞪她,半晌,忍不住低吼。「你這傻瓜!你幹麼要這麼服從他?就算他是你的Uncle Angel,是你的助養人,你也不用拿自己的幸福來獻給他啊!」
「你不懂,你不明白。」她仰望他,羽睫憂傷地顫動。「他是這世上最關心我的人,我從小到大,等於是他看著我長大的,不管高興或難過,我第一個想訴說的人就是他。我打工被人欺負,是他教我怎麼討回公道,我想開餐廳,他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跟我講解怎麼跟銀行交涉貸款,我遇到什麼疑難麻煩,都是他幫我解決……我不能不聽他的話,我不想辜負他對我的期望!」
梁冠雅無言,胸口揪著、痛著,他掩落眸,靜靜地感受於香韻對Uncle Angel的濃烈敬愛。
她是真的將他當成親人了,是她在這世上,最親最親的人……
「你真傻。」他睜開淡淡染紅的眸。「為了不辜負他,你寧願自己受苦?」
「我不苦,一點也不。」她倔強地否認。
他蹙眉,驀地捧住她濕潤的臉頰。「別管什麼Uncle Angel了,香韻,問問你自己的心,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她願意嗎?他怎能這樣問她?
於香韻咬緊牙關,在矇矓淚光裡描摩眼前令她眷戀不已的俊容。「我……不願意。」
「你說謊!」大掌緊了緊,幾乎掐痛她。「你答應過不對我說謊的……」
她什麼時候答應過他了?
「放開我,求求你……」她求饒,細軟的嗓音像貓咪,嗚咽著,牽痛他的心。
他驀地深吸口氣,克制著再次擁抱她的衝動,好想、好想就這麼將她揣入懷裡,貼在最靠近心魂的胸口,永不離分。
「嫁給我吧!香韻。」
「嫁給你?你瘋了嗎?我說了我們兩個不可能的!」
他溫柔地望著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悠悠歎息。「如果你知道我是誰,你一定馬上就會say Yes。」
她凝眉。「什麼意思?」
因為他才是正牌的Uncle Angel,他才是那個從十四歲那年便開始與她通信的助養人,他才是她在這世上最親最親、最重要的人。
但他,從來不想利用自己的身份來折服她——
星眸熠熠,內斂地、深情地照耀她。「你聽我說,香韻,我們都不應該讓任何人來決定自己的未來,就算那個人跟我們多親都一樣,自己的人生應該由自己作主。」
自己的人生,自己作主?
她怔忡地望他,望進他深邃的靈魂之窗。這個男人,總令她感到深不可測,他身上彷彿有無盡的寶藏,只待有緣人挖掘。
她,會是那個人嗎?
「你好好想想吧!」他對她微笑,那笑,是說不出的寵愛與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