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覺頓國家公園
偏僻蜿蜒的山路上,一輛越野自行車劃過林間,揚起路徑上的落葉,隨著奔馳的雙輪一路往山上飛捲而去。
唐海翎輕鬆地踩著自行車,迎面而來的涼風,讓一身香汗淋漓的她,頓時消暑不少。
靜謐空曠的山路上,只有她這抹顯得有些孤單的身影,但唐海翎一點也不覺得無聊,反倒很能自得其樂,享受一個人的自在。
這就是唐海翎,一向獨來獨往,在工作之餘,只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遊覽自然美景。
山上帶著涼意的微風迎面而來,唐海翎閉上眼,享受那股融合著樹木、草香的自然氣息。
才張開眼,一個龐然大物倏地迎面而來,還來不及反應,她就連人帶車猛然摔進草叢裡。
一陣天旋地轉間,她感覺自己像是跌在一片厚實柔軟的肉墊上,那連同暈眩一起擠進她腦海的觸感與氣味,竟有幾分熟悉。
只是,為什麼身下的「軟墊」好像會動,緊貼在胸口的厚實,彷彿回應她心跳似的,一上一下地起伏著。
唐海翎忍痛爬起來一看,被壓在自己身下的竟然是一隻「加拿大棕熊」!
恐懼的情緒只維持了三秒鐘,唐海翎立刻放棄了逃跑的念頭。
「怎麼又是你?!」她不客氣地瞪著眼前依然糾成一團的棕須。「你一路跟到這兒來,到底想做什麼?」她以為那一巴掌就足夠嚇跑他了。
他一路跟來?尹劻忍不住啞然失笑,原來天底下,竟也有跟他一樣狂妄自負的人。
但他並未多作解釋,有時候,適時的沉默也是一種藝術。
「真巧是不?」他俐落地站起身,朝她伸出手。「你的同伴呢?」
「我沒有同伴,只有我一個人。」
她冷著臉,對他遞來的手視而不見,逕自站起身拍去身上的草屑。
幸好她只是摔疼了,沒有受傷。
可她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老是一遇見他就出事?!
「你一個人?」尹劻不敢置信地問。
沒有同伴,也沒有男友陪在身邊?他以為像她這樣美麗的女人,不應該會寂寞才對。
只是──
「你未免也太大膽了吧!」尹劻微微蹙起眉頭。
今天的她褪去一身亮麗筆挺的制服,穿著輕便的白色Polo衫、牛仔褲,一頭長髮用藍色頭巾束了起來,清新美麗中增添了幾分俏皮。
不過,這裡可是險峻的深山,不是某條繁華熱鬧的名牌街道,她這麼一個弱女子單獨入山,實在很危險。
「我向來都是這樣。」唐海翎用一種少見多怪的表情掃他一眼。「是你太大驚小怪了。」
「若你瞭解山裡潛藏著什麼危險,你就會謹慎地替自己找個伴了。」尹劻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
「我的經驗豐富,用不著你告訴我該怎麼做。」唐海翎惱怒地回他一句。
這人未免太霸道了吧!好像什麼事都是他說了算。
孰料,尹劻非但沒有半點不悅,反倒沉沉地笑了起來。
唐海翎盯著他從棕須下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突然發現,他有雙很性感的唇瓣。
兩片厚薄適中的唇,看起來光滑柔軟,讓人忍不住猜想被它們親吻的感覺──
唐海翎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她隨即猛然驚醒。
真是荒謬,她怎麼會對這只魯莽又好管閒事的加拿大棕熊,起了這種怪異的遐想?!
她肯定是瘋了!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搖了搖頭。
唐海翎抬起眼氣惱地瞪著他。這人不但魯莽,講起話來還很不中聽,句句都刺耳得很。
「謝謝你的評論。」唐海翎沒好氣地橫他一眼,逕自越過他走向躺在一旁的自行車,準備再度往山上騎。
「你最好別再上去了,這裡天氣變化大,當心回不來。」加拿大棕熊仍在後頭好心地警告她。
「不用你管!」唐海翎恨恨擠出一句。
牽起自行車,唐海翎扭頭忿忿而去,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
「你徹底破壞了我對加拿大棕熊的好感!」
丟下這句話,唐海翎重新踏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騎上蜿蜒山路。
怔然望著那頭迎風飛揚、逐漸遠去的長髮,尹劻狐疑地摸摸下巴的鬍鬚。
棕熊?那是什麼意思?
尹劻站在牆邊的鏡子前,上上下下仔細地端詳著自己。
你徹底破壞了我對加拿大棕熊的好感!
他是哪裡惹到她了?這跟棕熊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把他們扯在一起?懷著滿肚子納悶一路回來,他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看著鏡子裡自己長滿落腮鬍的臉,以及牆上一張栩栩如生的棕熊照片許久──突然間,他終於弄懂了!
原來,她是拐了彎在罵他!
他忍不住咧開嘴一笑,發現隨性了個把月的自己,看起來還真的像極了棕熊。
想起唐海翎罵他時,那副咬牙切齒的表情,尹劻是又好氣又好笑。
長這麼大,從來就只有女人追著他跑,但這個女人不但避他唯恐不及,還把他比喻成加拿大棕熊,簡直是重挫了他的男性尊嚴。
暗忖間,茶几上的手機陡然響起,他俐落地一把撈來,簡潔地報上名字。
「尹劻。」
「你這傢伙,竟然又放我鴿子!」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怒不可遏的咆哮──是史力威。
「抱歉,我睡了一覺,突然想提早到加拿大來,來不及知會你。」
對於自己總是隨性所至的行事風格,尹劻確實有幾分抱歉。
「你這傢伙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吧?!我通知了各部門主管要做業務簡報,等了你一個上午,你卻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跑到加拿大去逍遙去了──」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氣憤的數落。
尹劻很有風度地聽著他連珠炮似的抱怨。
「Valy,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你越來越像個女人了!」聽著聽著,尹劻突然心有所感地說了句。
那頭喋喋不休的抱怨陡然停止,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
「媽的,我真是誤交損友!」史力威突然爆出一句低咒,而後便用力地摔上電話。
他看著手機聳了聳肩,已經慢慢習慣史力威的情緒化了。
放下手機一轉頭,才發現外頭竟然下起雨來了。
替自己泡了杯咖啡,正準備在電視前坐下,悠閒享受一部長片,突然間,他想起了往山上而去的唐海翎。
這女人該不會還傻傻地待在山上吧?!他心不在焉地啜了口咖啡,望著逐漸變大的雨勢。
一直以來,他始終遵守著明哲保身的原則,但不知為何,這個自信過了頭的女人卻惹起他的擔心。
他相信,她肯定是那種即使身陷危險,卻還沒有一點危機意識,只相信自己判斷的女人。
但他可不容許有人在他的土地上出事──在衝動的決定成形的同時,尹劻這麼告訴自己。
抓起鑰匙、外套,他立刻開著吉普車衝進大雨中。
車子才剛繞出林間,就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正在前方徘徊。
唐海翎不知道這場雨怎會來得如此突然,一身衣服自然是被淋得濕透。
忍著被雨水打疼的痛,正想一路冒雨下山,身旁突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上車吧!」
一轉頭,竟又是那張一臉狂妄的落腮鬍。
想起今早胸有成竹的姿態,以及此刻渾身濕透的狼狽,唐海翎有些下不了台。
「不必了。」她撥開黏在前額的髮絲,難堪地拒絕。
「這場雨短時間內不會停,恐怕你還沒騎到山下就已經凍昏在路上了,何不暫時到我家去避避雨?」
唐海翎抿著唇,看了看通往山下婉蜒遙遠的山路,實在不想欠他人情,但她是個聰明人,不會傻得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你可以送我下山,我會給你車資。」她勉為其難地央求,提出折衷的辦法。
「抱歉,我現在不想下山──也不缺錢。」他一臉愛莫能助地聳了聳肩,有意挫挫她的銳氣。
這個男人不但魯莽、講起話來很不中聽、還會趁機落井下石!根本就擺明了想施舍人情給她──唐海翎瞪著車子裡一派悠閒的他,簡直是火冒三丈。
反觀自己,渾身又濕又冷,一頭長髮濕答答的全黏在一塊,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實在是倒楣得莫名其妙,每回遇上這只棕熊,就鐵定沒好事。
「別怕,我保證這裡只有君子,不會有大野狼對你伸出狼爪。」他半帶戲謔地糗她。
「我才不怕你!」
原本還有幾分猶豫的唐海翎,經他這麼一激,立刻跳下自行車,魄力十足地坐上他的吉普車。
看她一副慷慨激昂,活像正準備前進伊拉克打仗的神情,尹劻忍不住想笑。
他很少遇過像她這麼驕傲又好強的女人,簡直──像極了他!
噙著抹玩味的淺笑,他冒雨下車將她的自行車放進後車廂,隨即俐落地操控方向盤,往另一條道路駛去。
「欸──這是私人道路,我們不能進去。」她可不想被人舉槍射殺。
「這條私人道路的主人就是我。」他將方向盤一轉,駛進一條小徑,輕鬆地說道。
「什麼?」唐海翎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尹劻看了她一眼,只是莫測高深地笑了笑,沒有多作解釋。
這男人簡直跟他那臉亂七八糟的鬍子一樣,複雜得讓人難懂──唐海翎忍不住暗自嘀咕。
也不知道棕熊肚子裡正盤算著什麼主意,操控著方向盤的他,表情看來輕鬆而愉快,但唐海翎愛惜生命,可不會因為區區欠下一個人情,就傻得去跟人講什麼有難同當的義氣。
一路上她始終坐立難安,目光不時往窗外探看,深怕下一刻就會有枝槍管對準他們。
她肯定是瘋了,才會坐上這個男人的車,從第一次見面,她就該知道他做事不按牌理出牌,是個不折不扣的危險人物。
唐海翎猜想,或許被凍昏在路邊,也比這趟未知的危險旅程好多了。
正胡亂臆測著,眼前突然間出現一棟木屋。
她驚訝地睜大眼,看著眼前座落在山林間、顯得獨特別緻的木屋,不敢相信深山處竟還有這麼一棟遺世獨立的木屋。
「歡迎光臨寒舍!」停妥車子,他朝她比了個請的姿勢。
懷著幾分猶豫、疑惑,唐海翎跟著他走了進去。
一走進屋子裡,一股夾雜著淡淡煙草,與檜木特殊的自然香氣便襲面而來。
整個屋子至少有五、六十坪左右,整體都以檜木打造,四邊各有兩扇推窗,讓屋子裡顯得格外明亮寬敞,客廳中央有個頗大的壁爐,裡頭正燃燒著柴火,熊熊火焰讓屋子更顯溫暖。
白色的長毛地毯四周,隨意擺放了幾張白色沙發,後方則是一個全部是原木色調的小廚房,還有個小樓梯通往閣樓。
眼前觸目所及,都散發著濃濃鄉村氣息,讓唐海翎原本緊繃的情緒不自覺放鬆不少。
「抱歉,我的褲子可能不適合你,你就勉強先將就這個吧!」在她打量屋子的同時,尹劻已經拿出一件襯衫,揚手丟給她。
看著手裡那件屬於男人的寬大襯衫,她開始有些不自在了。
她會不會來錯了?
在這個偌大的山林裡、這間木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一對素昧平生的孤男寡女──
「不必了!」她亟欲劃清界線的將襯衫丟還給他。
「換上吧,我可不希望有人病倒在我這兒。」看她一臉彷彿來到龍潭虎穴的戒備表情,尹劻忍不住調侃她。「難不成你是怕我?」
「誰說的?」唐海翎不甘示弱地回他一句,忿然抓起襯衫。
看著她百般不願,卻又不肯服輸的逞強模樣,尹劻幾乎忍俊不住。「你好像很喜歡跟人唱反調?」
「謝謝你精闢的評論。」唐海翎冷冷回他一句。
不再搭理他戲謔的目光,她四下找尋著浴室,勉為其難地開口問道:
「跟你借個浴室。」
「前頭左手邊。」尹劻聳了聳肩,大方地讓開身子,做出請隨意的姿勢。
拎著襯衫,唐海翎快步走進浴室。
聽著浴室裡頭傳來水聲,尹劻細心地將室內的暖氣調高,隨後又到廚房替她泡了杯熱可可。
當唐海翎步出浴室,他不經意轉頭,黑眸陡然瞇起。
他做了個錯誤的決定──尹劻有幾分失神地想道。
眼前的她渾身散發著沐浴過的清新,雙頰染上一層瑰麗的嫣紅,微濕的長髮披散在肩頭,看起來性感得不可思議。
一襲簡單無奇的襯衫穿在她身上,卻奇妙地生動了起來。布料貼著她姣好的曲線,一路垂落在那雙修長勻稱的美腿上,胸前微敞的衣襟下,隱約能窺見她白皙的肌膚──
突然間,他竟有種荒謬的念頭,那件原本屬於他的衣服,卻像是特地為她裁製似的。
唐海翎在他幽暗眸光的凝視下,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奇怪的是,在他粗獷的臉孔下,竟有著雙深邃的迷人雙眸,當他專注注視著自己的時候,她竟會有剎那的呼吸困難。
在她即將窒息前,尹劻突然移開了眸光。
唐海翎如釋重負地緩過氣來,強自鎮定步向客廳。
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她的背影,尹劻的胸口又是一緊。
那是他的沐浴乳嗎?用在她身上,卻像是有了誘人的魔力,那股再熟悉不過的香氣,在彼此錯身的那一瞬間,竟攪亂了他的呼吸與心跳。
穿著他寬大的襯衫,她小心搓著雙手,試圖讓幾乎凍僵的手指恢復知覺。
「這會讓你感覺好一點。」一隻大手突然遞來一杯熱可可。
她瞪著他那修長的大手,猶豫著該不該接受這第三個人情。
「拿著吧,我沒下毒。」
「你這人講起話來怎麼老帶嘲諷?」唐海翎冷著臉道,卻終究還是在那撲鼻的香味下棄械投降。
「唐小姐!」
他的話讓她驀然一驚。
「你怎麼知道我姓唐?」唐海翎防備地盯著他,想從他臉上找出些許線索。
「我不只知道你姓唐,還知道你叫海翎。」他帶著幾分惡作劇得逞的快意。
「你調查我?」唐海翎頓時有種被侵犯隱私的不悅。
「如果看你的名牌也算調查的話,是的!」他笑得燦爛無害。
看他邁開一雙長腿,一派閒適自在地屈腿坐在壁爐前,火光映照著他棕色的鬍子,宛如火紅的烈焰,看起來帶著幾分危險──
「過來烤烤火吧,我不會吃人。」他略帶低沉的聲音陡然響起。
「我──我才不怕你。」被看穿了心思,唐海翎有些惱羞成怒,端著熱可可大方地坐到他身邊。
尹劻沒有說話,唇邊卻勾起一抹饒富興味的笑。
唐海翎輕啜著熱可可,不由得對此刻的場景感到啼笑皆非。
他們原本是不歡而散的,如今卻又陰錯陽差地碰在一起,還並肩坐在這裡烤火取暖?!她相信就算是刻意的安排,也製造不出這種不可思議的巧合。
「身子暖些了吧?」
被他的聲音驚醒,她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一杯熱可可已經被她喝完了。
「好──好些了。」
每次見面他們總是劍拔弩張相對,此刻這種和諧的氣氛,她實在感到有些不自在。
「餓了嗎?」他用詢問的目光瞅著她。
「你不必招呼我,我只是來借個地方躲雨,沒打算還白吃白喝。」唐海翎趕緊把話挑明。
「你一定餓了。」但尹劻像是對她的話置若未聞,仍自顧自地起身走向廚房。
「欸──」唐海翎根本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積欠他的人情債,又添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