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洗塵宴不是設在花廳嗎?為何……為何要帶我到你的廂房來?」
喬心往後一退,輕輕掙脫那只拉著她前行的手。
一身紅衣的女子回頭盈盈一笑,媚聲道:「姊姊當然是有話要對你講啦,怎麼,不想瞧瞧姊姊新佈置的廂房?」
「我……」說真的,她的確不想瞧。
看著花亭風為了姊姊,特地命人新繡的鴛鴦被,她的心會隱隱發酸。
這是嫉妒嗎?她怎麼可以嫉妒姊姊?
她好害怕自己此刻的心情,因為,這是一種罪不可赦的心情。
「喬心,從前我一直叫你為我報仇,此刻卻忽然放下仇恨,主動回到這王府裡來,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紅衣女子忽然說。
「姊姊昨日不是說……因為你已經原諒西誠王爺了嗎?」喬心一怔。
「其實,我此次進府,也是復仇大計的一部份。」嫵媚的花容流露狠毒的神色。
「怎麼?」她大驚,「姊姊,你……你還沒有原諒王爺嗎?」
「我怎麼可能原諒他?」哼笑一聲,「雖然我愛他極深,但也恨他極深,他讓我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我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原諒他?老實告訴你吧,我此次進府,就是為了揭露一件驚天的大秘密,而這樁秘密,便是他納也亭風的死穴!」
秘密?什麼秘密?
喬心咬著唇,什麼話也不敢問,生怕一問,就會問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妹妹,我現在要對你說一個故事,你可想聽?」
她的心打了一個冷顫,看著那張邪笑的容顏,心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很想摀住耳朵搖頭……但對方似乎存心要強人所難,開始一字一句道出駭人的內容。
「妹妹,你可知道北梁國的公主名喚蕭妍?」
北梁國?怎麼忽然說起這個?喬心迷惑地凝眸。
「這個蕭妍,真是一個癡心的傻瓜,她八歲那年,與她母后的侄兒——即她的表哥在一起玩耍,當時,他們玩的是新嫁娘的遊戲,她扮演新娘子,而她的表哥扮演新郎,她用母后的大紅手帕當蓋頭,蒙在臉上,表哥騎著竹馬,前來迎娶她……」
這段敘述似乎帶領說話的女子回到了無憂的童年,她的眼裡閃現出一絲笑意。
「表哥揭下了她的紅蓋頭,看見她塗著圓圓胭脂的臉蛋,或許是那張臉蛋太可愛了,她的表哥湊過來親了她一下,她便以為表哥喜歡她,以為這一舉動是定情之舉,雖然那時她只有八歲,可是心裡便認定了表哥就是自己日後的駙馬……」
「後來她的表哥真的娶她了?」喬心忍不住問。
「沒有,」搖了搖頭,眼裡的笑意黯淡下去,「她的表哥十九歲時被她父王派到南周國當奸細,之後,她好久都沒有見到他。這期間,有不少鄰國的王子,或者北梁的才俊,紛紛向她求婚,可是能拒絕的,她都拒絕了;不能拒絕的,她也命自己的宮女代嫁,因為她以為表哥終究會回來,所以獨自在深宮中度過了許多難熬的歲月,錯過了花嫁的年齡……某一年生日,她向月亮許了願,希望表哥快快回到自己身邊。結果月仙真的顯靈了,第二天,宮女便告訴她,她表哥回來了!」
「那豈不就好了?」喬心點頭。
「好?」紅衣女子冷笑一聲,「你以為她表哥是回來向她求婚的?錯了!她表哥這次回北梁,連看都沒看她一眼,隔天,竟又走了。」
「為什麼呀?」她詫異。
「原來,他這次回來,不為別的,只為告訴蕭妍的父王——他要成親了,娶一個南周國的女子,他說他身為北梁帝的臣子,有責任回來告知一聲,還說為了這個女子,他不能再為北梁國做奸細了,雖然他也不會投靠南周,但總之,就是不再為北梁帝做事。」
「那……蕭妍公主豈不是很可憐?」喬心瞪大眼睛。
「你也覺得她可憐嗎?」澀澀地笑,「連你都覺得她可憐,可見她的確可憐。她從父皇那裹聽到表哥要成親的消息,整整三日,滴水不進到了第四日,宮裡人都以為她快要抑鬱而死的時候,她忽然走出了寢室,對她父皇說,她要到南周國去。」
「來南周?」又是一驚。
「對,她要去南周,看看自己的情敵到底長得什麼樣子,到底有何等的美貌,可以令她的表哥拋棄與她二十多年的感情,移情另娶,後來她終於找到了那個女子的家,看到了她……」
「那女子果真很美嗎?」
「呵呵,」嘲諷地輕哼,「若那女子果真美到天下無雙,蕭妍倒無話可說,可偏偏對方及不上她千萬分之一,論身世、論相貌、論財富、論才學,統統都比不上!而且,那個女子剛剛被未婚夫拋棄,你想,一個連未婚夫都留不住的女子,能好到哪裡去?蕭妍不由大怒,找到表哥,問他為何會被那樣一個女子迷住了心智!你猜她的表哥如何回答?」
「不知道……」喬心搖頭,「我猜不出來……」
「他竟然說他也不知道對方哪裡好,反正就是想跟她在一起,蕭妍不禁更怒,想到自己蹉跎的青春,傷心至極,所以她決定報復。」
「報復?」她心中一駭。
「她要表哥替她做一件事,否則,就揭發他北梁國奸細的身份。」
「什麼事?」一顆心彷彿跳到了喉嚨口。
「她要表哥——殺了那女子的父母!」
「她……」喬心不由瑟縮退後。
如果說,這個故事之初,她還有幾分同情那個名叫蕭妍的公主,發展至此,值得同情的人已然變成了病態的惡魔。她怎麼可以殺人父母?而且,遺是叫一個與這家人關係最最親密的人去動手,就算是報復,這樣也未免太過份了……
「她對表哥說,只要殺了他妻子的父母,她便不向南周帝揭露他奸細的身份,而且也不會再刁難他的妻子,讓他們從此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他殺了妻子的父母,他的妻子又怎麼會原諒他、再跟他一起生活?」
「答對!」險惡地笑了,「這才是蕭妍真正的報復——如果她表哥不殺他妻子的父母,那麼奸細的身份就必然會被揭露,他的妻子從此以後不會再理他;可如果他殺了他的岳父母,他的妻子當然也不會再理他。無論怎樣選擇,那個負心的男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怎麼樣,這一招夠聰明吧?」
說著,淒厲地昂首大笑,讓喬心更加毛骨悚然。
「那天晚上,天空中電閃雷鳴……」紅衣女子繼續往下說,彷彿鬼魅附體一般,臉上閃爍著詭計得逞的神采,恐怖的故事使她越加興奮,「蕭妍故意引表哥的妻子來到院中,親眼目睹她父母被殺的一幕——而殺人者,正是她的丈夫!」
「不要說了……姊姊,不要再說了……」喬心只覺得頭疼欲裂,彷彿有什麼隱藏在心裡的東西被血淋淋地挖了出來,她不願再聽這個噁心的故事,不想再聽……
「哎呀,我還沒說完呢,」紅衣女子盯著她怪笑,「妹妹,最最精彩的地方到了,你怎麼可以不聽呢?」
「住口!」
這時忽然有人破門而入,大喝一聲。
喬心茫然抬頭,就看到神色駭人的花亭風,他的身後緊隨著穆展顏。
他們怎麼來了?為何那樣焦慮?
只見花亭風一個箭步上前,伸手便掐住了紅衣女子的喉嚨大吼,「你不守信用——」
天啊,他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如此粗暴地對待自己心愛的妻子?
喬心連忙一推,推開那只快要讓姊姊窒息的手,扶住那嬌弱的身子。
「讓他來殺我!讓他來殺我!」冷笑的紅衣女子一邊咳嗽,一邊高聲叫喊,「看他下不下得了手!」
「你若再胡說八道,我便真的殺了你!」他厲目瞪著她,渾身緊繃,可見怒氣未散,隨時準備再上前使出狠招。
「妹妹,你姊夫要殺人滅口了,你說姊姊我可怎麼辦呀?」紅衣女子靠到喬心肩頭,忽然換了可憐楚楚的表情抽泣。
「王爺,有什麼話好好說,何必要如此對待王妃……」喬心完全不瞭解這兩人為何無故翻臉,只能輕聲勸道。
「王妃?呵呵,妹妹,你姊姊我不配有這稱呼。」抽泣立刻變為冷笑。
「姊姊,不要再說氣話了。」
「我不是說氣話,牆角有你姊夫畫的愛妻肖像,我昨兒瞅了瞅,像是已經完成了,你也去瞧瞧……」
「住口!住口!」好像被激怒到頂點,花亭風搶先一步奪過藏於書架上的畫卷,衣袖一揮,燭光便向那畫捲襲去,頃刻之間,便化為熊熊烈焰,落於地上,滾為一個火球。
「王爺……」喬心驚訝得難以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幅畫,不是他最最珍愛的嗎?他費了好大的工夫終於完成,等了那麼久,愛妻也終於回來了,為何他要摧毀它?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哈哈哈哈——」紅衣女子癲狂地大笑起來,「居然想毀滅證據?妹妹,你說他是不是愚蠢至極?他以為證據這麼容易就可以毀滅嗎?我既然已經看到了那幅畫,當然會偷龍轉鳳了。」
說著,便伸手從裙裾下掏出一張折疊繁複的紙。
「妹妹,你打開看看。」她將它交給喬心。
喬心一怔,無所適從,只得聽話地把那紙展開。
紙又寬又長,似乎有五丈之長,折疊之人利用繁複的方法,將它折得小小的,可以藏於裙裾之內。
當展開紙的那一瞬間,喬心感到整個世界似乎都靜止了。
那就是花亭風之前所作的畫。
那張一直沒有完成的美人容顏,此刻已是眉眼嬌俏、活靈活現。
他從前說,畫下出美人的容顏,只因美人不在自己身邊。
可現在,畫已經完成了,說明美人已回到了他的眼前。
但是錯了……一切都錯了……
那畫中,並非描繪著藍姊姊的容顏,而是繪著——她的。
她,喬心的。
怎麼回事?這傢伙傻了嗎?放著自己的愛妻不畫,幹麼畫她?
她愣愣的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姊姊,你別誤會……」半晌,她才想起應該盡快解釋,「王爺……王爺他不過是暫時依我的樣子畫個草稿,練練筆而已,我跟他之間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姊姊看到這幅畫,一定生氣了吧?萬一誤會她和花亭風之間有私情,那就糟了!
「到現在你仍不明白嗎?」紅衣女子搖頭笑,「你可真是一個十足的傻子!他本來要畫的就是你,而不是我!」
「什麼?」什麼意思?為何她一點也不明白?
「你,才是真正的藍嬌蕊。」
石破天驚的答案終於道出,四週一片死寂。
「姊姊……你在開什麼玩笑?」喬心整個腦子頓時空了一般,「如果我是藍嬌蕊,那你又是誰?」
「我是蕭妍呀。」得意地直起身子,「北梁國長公主——蕭妍。」
「我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喬心只覺得有一把刀將自己劈開了似的,不由大嚷,「我是喬心!我一直都是喬心!不是別人!」
臉頰癢癢的,有淚滴滑落下來,落在她的衣領間。
恐懼。此刻她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恐懼,她怎麼會忽然變成別人?變成一個她一直以為是別人的人,變成一個父母被夫君殺害的可憐女子……她是喬心,是無憂無慮,只知道吃喝傻笑的小丫頭,她不要當那個可憐的人!
「嬌字少了女字旁便是喬,蕊字挖出其中的一個部首便是心。喬心,你就是失去了兩顆心的嬌蕊,就是喬裝改扮了的嬌蕊,你的名字是我幫你取的,是我告訴你,你只是一個父母雙亡被我收留的孤女,就算你別的不知道,也總該知道——除了這三年發生的事,你再也不記得別的事情。因為,在那個雷雨之夜,你目睹慘劇發生之後,便大受刺激,失去了記憶。」蕭妍一字一句地道。
「夠了!夠了!」
花亭風一把將喬心攬入懷中,緊緊地摀住她的耳朵。
「不要聽她胡說,你是喬心,你只是喬心……」他自欺欺人地在她耳邊呢喃,彷彿一條離水無助的魚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他千方百計,付出所有來保住這個秘密,但秘密就像脆弱的琉璃瓶,稍不留意,便徹底粉碎……
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如同慘劇發生的那一晚,白晝一般的光晃入房中。
喬心在他懷中一震,倉皇抬頭,恰巧看到他被電光投射的俊顏。
「啊——」
她不由大叫一聲,迅猛地推開他,身子往後一倒,重重跌在地上。
好熟悉的畫面,好熟悉的一幕。
她想起來了,彷彿上天刻意戲弄,在這一瞬間,她真的想起來了。
碎裂的花瓶聲、窗外即將大作的暴雨、她沿著走廊尋覓黑影的蹤跡、黑暗花園中躺著她貼身丫鬟的屍體,還有那個將利刃刺入父親胸膛的兇手……一切,她都想起來了。
那夜,她清清楚楚看到了兇手的臉——花亭風的臉。
「亭風,快把真相告訴她呀!」穆展顏在一旁焦急催促,「快,再晚就來不及了!你真的要她誤會你一輩子嗎?」
花亭風臉色蒼白,怔怔望著那只推開自己的手,望著那個寧可跌倒在地,也不願意停留在自己懷裡的人兒。
她想起了吧?剛才的閃電一定喚起了她的回憶,雖然不知道喚起了多少,但從她臉上的恐懼和敵意,他知道,她不再是那個無知無憂的喬心了。
事到如今,他該說什麼才好?
真正可怕的,不是蕭妍之前編造的一切,而是那晚最後發生的一切,嬌蕊真正不能原諒的,真正受刺激失憶的原因,也是最後的那件事。
蕭妍其實沒有冤枉他,他是注定要傷嬌蕊的心的。
難道,還要將那夜的慘劇再演一遍嗎?
到此為止吧,就讓他永遠保住最後的秘密,反正,他是罪有應得。
「你……」片刻,他聽見藍嬌蕊戰慄地開口,「你真的殺了我的父母?」
他不回答,只是望向屋角。
屋角的牆上掛著一把劍,一把上好的利劍,配著鑲嵌寶石的劍鞘,他從不使用這把劍,因為它過於鋒利,他不願意用它來傷人,只把它當成擺設。
但今天,這把劍可以派上用場了。
緩緩走過去,他淡淡一笑,手一伸,劍便握在手中。
劍出鞘的時候,射出一道明晃晃的光,還有一聲清亮的響音。
他輕輕一拋,劍便變了方向,刀握在自己手中,柄朝著藍嬌蕊。
「是,」他終於回答她的問題,「我就是殺害你父母的兇手,現在,你可以用這把劍結果我的性命。」
「你……」她萬萬沒料到他會這樣做,一雙眸子怔怔地瞪著他。
「快動手吧。」他對她說話的口吻,依舊是那樣溫柔、輕悅,「這劍很利,你只消輕輕一刺,便可令我斃命,不費力氣。」
真的要殺他嗎?這個殺人兇手,她真的要結束他的性命嗎?藍嬌蕊只覺得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發抖,在淚眼迷濛中凝望著他。
這個男人,這個據說她從前愛過,可現在……她仍然愛著的男人,她真可以像他那樣無情嗎?
或許是她太愚蠢,直到現在,還念著他的好。
記得他曾經為自己的離開那樣黯然神傷、記得他在七星瓢蟲上畫的圓點、記得他為自己請來一百個最終無用的廚子、還記得她生病時他的守護……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從前會作那些奇奇怪怪的夢,那夢中的華服少女、那夢中的神秘男子,原來就是他和她。
那薔薇花架下的一吻定情,最終只能換來這樣的結果嗎?
她自認太沒出息,就因對他的愛一息尚存,便不忍殺他……「花亭風,我此生不想再見到你!」
沒有接下他手中的劍,她轉身離開,低聲說出最後的話語。
這一句話,比一刀了結他更讓他痛楚,只見花亭風蒼白的臉色化為死灰,握著劍刀的手不由一緊,滴滴鮮血順著利器衝破割裂的肌膚,如珠如柱。
藍嬌蕊沒有看到這一幕,因為,她正飛速往外奔去,不敢再回頭。
天空電閃連連,她耳朵充斥著轟轟的雷聲,還有自屋內傳出的蕭妍陰謀得逞後的瘋狂大笑。
就像那夜一樣。
***
樹上的一對麻雀正歡快地嬉戲,她停下手中的繡活,癡癡地望著它們。
世上的人或物,真的是越簡單無知,越是快樂,就像從前失憶的她,或者眼前的雀兒。
如果,她仍舊一無所知,至今也只是那個整天無憂無慮的小丫頭,不知被所謂的「親姊姊」欺騙,不知父母喪命於心上人之手,紅塵俗世之中所有醜陋、凶殘、血腥、卑劣的事情,統統都與她無關。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知道了一切,所以單純的喬心死了,即使有些記憶仍是模模糊糊,但她身為藍嬌蕊是事實,注定這輩子快樂二字再也與她無緣。
她低垂黯淡的眸子,繼續在目光下縫製衣袍。
那天,從王府奔出之後,她茫然地在樂陽街頭行走,大雨傾盆而落,淋濕她全身,這才發現連路邊的狗都有一個屋簷可以避雨,她卻無處可去。
但她並不感到悲傷,當時,她的一顆心是空的,只想就這樣永無止境地走下去,直到體力耗盡,全身衰竭而亡……
然而,上天並未讓她如願,最後,她昏倒在城外一座尼姑庵前,被庵中的老尼姑救起。
此後,她便在庵中住下,一住便是大半個月。
她想削髮為尼,不料老尼姑說她塵緣未盡,不願收她為弟子——呵呵,可憐如她,竟連當尼姑的資格都沒有。
可她又不想待在庵中白吃白住,於是便施展她的針線手藝,為尼姑們縫製衣袍,順便再繡一些荷包,裝上菩提樹籽,放在庵堂內,贈給前來上香的善男信女。
「藍施主——」
正針針密密地縫著,忽然聽到庵中師太的叫喚聲。
「噯,我在這兒。」藍嬌蕊連忙收了針線,起身相迎。
「藍施主,我正要進城辦事,你有什麼需要貧尼採買的,儘管開口。」
「師太,您太客氣了,我什麼也不缺,」她微笑,「您也別老稱我『藍施主藍施主』的,稱我姑娘便好。」
「藍姑娘,」師太溫和地看著她,「你在我們這兒也住了大半個月了,若是嫌悶,儘管出去走走,你不是我們這兒的女尼,沒那麼多清規戒律。」
「真的不必,我這樣待著挺好的。」走,去哪兒?往南再走幾步,又回到了樂陽城……再讓她去面對西誠王府中的一切嗎?
「這樣吧,今日隨我進城買些彩色絲線,你繡的荷包人人都喜歡,有些施主還特地為了你繡的荷包跑到咱們這兒上香呢!庵裡的絲線就那幾種顏色,咱們出家人也不懂得挑,還是你親自到城裡買一些回來,做出更加漂亮的荷包,以便答謝長年供給我們香火的眾位施主,豈不好嗎?」
「這……」藍嬌蕊猶豫片刻,只得點點頭。
「不過貧尼今天有事要辦,所以一會兒姑娘你可否在絲線鋪子或者某個茶館等我,辦完了事情,咱們再一道回來?」
「師太是去採買什麼嗎?可要我幫忙提東西呢?」
「若只是去採買,那就好了。」師太忽然歎一口氣,「貧尼此次……是去探望一個即將不在人世的人。」
「可是有人生了重病?」藍嬌蕊關心的問。
「是個死囚。」
「死囚?」
「對呀,藍姑娘的口音像是外地人,不太瞭解咱們樂陽的習俗吧?咱們這兒的死囚臨刑之前,總要找個出家人替他唸唸經、灌輸佛法,以便洗清他的罪過,死後方可到達極樂世界。說起來呀,這一次要走的人跟本庵有極大淵源,當初建這庵堂的銀子還是他資助的呢,沒想到竟……」
「既然有心建庵堂,那他也不算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呀,怎麼會被叛死刑呢?」藍嬌蕊更為詫異。
「唉,怨只怨前世的冤孽吧,他本人極善,卻因為皇后遇害一案受到牽連,難以脫身呀。」
「皇后遇害?」她瞪大眸子,「師太,您說的是哪一個皇后呀?」
「當然是本朝皇后了。」
「本朝……有幾個皇后?」藍嬌蕊整個人呆呆的問著自己不願想的答案,「莫非是南周帝的結髮妻子……青旋皇后嗎?」
「不然還能有誰?」師太黯然,「皇后的確是個賢良愛民的好皇后,可惜……阿彌陀佛!」
「皇后去世了?」藍嬌蕊不由大叫,「什麼時候?是何原因呀?」
天啊,半個月前,她還與青旋在王府中朝夕相處,怎麼好端端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才過世沒多久,聽說是中毒身亡的。」
「中毒?!」
「對呀,不知是誰想置皇后於死地,趁著她這次隨皇上到咱們樂陽微服私訪,竟做出這等天理不容之事!不僅害了皇后娘娘,也害了咱們的西誠王爺呀!」
「西誠王爺……」藍嬌蕊腳下一個踉蹌,「這……這跟西誠王爺有什麼關係?」
「皇后是在他府裡遇害的,找不到兇手,這罪責只得由他擔當。」
「師太……」她恍然大悟,心跳怦然,「那您剛才說的死囚……就是西誠王爺?!」
對方歎息不答,只點了點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驚叫起來,臉色刷的變成死白,「西誠王爺與當今皇上是好友,皇上怎麼會治他死罪呢?」
「若死的是別人倒也罷了,可皇后是皇上的愛妻呀……皇后出了事,龍顏震怒,西誠王爺就算與皇上有再深的交情,也是枉然。」
「不會的,不會的……」她頓時亂了方寸,眼淚汩汩地沿著面頰流下,愣在原地。
她這是怎麼了?殺父弒母的仇人終於遭到報應,怎麼她倒為他傷心難過起來了?這不爭氣的眼淚是打哪兒來的,怎麼流落不止,彷彿即將失去最最心愛之人一般?
而且皇后怎麼會忽然中毒呢?她不是一向醫術高明嗎?怎麼會誤服有毒的食材?
「皇后中的是什麼毒?」她猛地想到要問。
「是迷離散——據說,是只有北梁才產的毒藥。」
「北梁?」難道……是蕭妍公主仍不死心,間接毒害青旋,以便置亭風於死地嗎?
「那王府上下,也只有王爺一個人是來自北梁的,所以自然與那毒藥脫不了干係。」
「他們怎麼也不好好查查就輕易治人死罪?」藍嬌蕊聞言氣得跺足,「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肯定可以查到的!」
連她都想到可能是蕭妍所為,怎麼皇上居然想不到?
「還查什麼呀……」師太搖搖頭,「來不及了,明天王爺就要被處斬了。」
「明天?!」她掩住口,卻難掩自己的驚呼。
身子又開始瑟瑟發抖,就如那天聽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一般,不過,這一次似乎比那天抖得更厲害,雙手也比任何時候都冰冷。
「師太……」她拉住老尼姑的衣袖,連聲懇求,「帶我去見見西誠王爺吧,帶我一起去吧!」
「你……」師太狐疑,「藍姑娘,你也認識西誠王爺?」
「我……」藍嬌蕊支吾其詞,「我方才聽師太說他可憐,又素聞他平日樂善好施,為人似乎十分值得尊重,所以想……在他臨終之前得緣一見。」
「原來如此。」師太點點頭,「那好,貧尼就帶藍姑娘到西誠王府走一趟,不過你得做尼姑打扮,用帽子遮住秀髮,扮作貧尼的徒弟。這兒正好有一籃米糕,是王爺從前愛吃的,貧尼亦打算送去,藍姑娘就提著這個籃子,到時候管事問起為何多了一人,也好有個說法。」
「好的。」藍嬌蕊抑住言語中的顫音,深深俯首。
她這是瘋了嗎?為何如此迫切地想見他?
是想去快快樂樂地看敵人的下場,還是見心上人最後一面?
可見到他又如何呢?既殺不了他,也不能救他。
她為何這樣沒出息,總在矛盾的漩渦裡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