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的選擇 第84節 憂鬱的氣氛
    但她似乎沒有聽見,在我們鋪在海灘的毯子上翻了個身。她的旅行袋裡裝著四聽啤酒,這讓我又驚又喜,以至於對她沒有很快拿出來給我也並不生氣。她打開一聽啤酒,喝了一口潤潤喉嚨,才把它遞給我。她還帶了些三明治,不過我們都未去碰它。我們躺在兩座沙丘之間的空地上,四周是一些稀疏的野草叢。從這裡可以看見大海——灰綠的像機油一樣的海水拍打著沙灘,但別人卻看不見我們,除了天空中飛來飛去的海鷗。潮濕的空氣將我們團團包裹,太陽掛在一層灰白的緩慢移動的炭色雲團後面。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一海景畫面籠罩著憂鬱的氣氛。我本不希望我們在此長久逗留,但那該死的啤酒使我早些時候的不安和緊張一掃而光——至少當時是這樣。而且我淫心未泯,再加上蘇菲身穿白色的娜斯特克司牌游泳衣和我一起躺在這麼一個不易被人看見的凹陷處,這一切都增加我的非份之想。我又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這是自與萊斯麗那晚之後的第一次衝動。我穿著那條難看的綠色游泳褲身子朝下趴在那裡,繼續扮演著耐心的聽著懺悔的牧師角色。我,再次發現她的話中並沒有閃爍其詞和模稜兩可,她並不想逃避。

    「不過,我不告訴內森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繼續說道,「即使他不嫉妒,我也不會告訴他。」

    「為什麼?」

    「因為他什麼也不會相信。這是猶太人的又一個通病。」

    「蘇菲,我不懂。」 

    「嗯,是太複雜了點。」

    「給我講講。」

    「同樣,它與我對內森講的那些有關我父親的事有關。我想想該怎麼說來著,它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蘇菲,你越說我越糊塗。請直截了當,好嗎?」  「好吧,斯汀戈。只要涉及猶太人,內森不會相信波蘭人中有什麼好人。我根本無法說服他,使他相信有一些正直的波蘭人曾冒著生命危險救助過猶太人。我父親——」她停了下來,喉嚨裡好像哽了什麼東西。她猶豫了好一陣才說:「我父親,噢,該死的,我已對你講過——我對內森撒過謊,對你也一樣。但你瞧,我最終還是把真相告訴了你,但這些我無法對內森講,因為……因為我很怕。我父親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鬼,儘管他所做的一切不是我的錯,而且我覺得我也沒有什麼可指責的,但我還是不得不對內森隱瞞這一切。」她又猶豫了一下。「我的確是出於無奈。關於父親,我對內森撒了謊,但內森並不相信。後來我明白我決不能再把托澤夫的事告訴他。他是個好人,很勇敢。這是事實。我記得內森總是用十足的美國腔調說,『你得到一個就會失去一個。』可我什麼也沒得到。」

    「托澤夫怎麼了?」我有些不耐煩地追問。

    「我們住在華沙的一棟被炸後的建築物裡。那幢樓房還很堅實,能住人,只是四面徒壁。那是個可怕的地方,你無法想像被佔領後的華沙有多可怕。少得可憐的食物,常常只有一點水,冬天冷得要命。我在一家生產瀝青紙的工廠上班,手常常被割得鮮血淋漓。我並不是為掙錢而工作,真的,而是為了一張工作卡。工作卡可以使我避免被送往德國集中營當勞工。我住在四樓的一間小屋裡,托澤夫和他的同父異母的姐姐住在樓下。他姐姐叫汪娜,比我稍大一點兒。他們都參加了地下抵抗組織,用英語來講就是家鄉軍。我希望能好好形容一下托澤夫,可我做不到。我找不到那麼好的詞。我很喜歡他,但我們之間並沒有真正的羅曼蒂克。他個子不大,但很強壯,整天緊張兮兮的,有些神經質。作為波蘭人來說他的膚色比較黑。真怪,雖然我們同睡一張床,但我們並不經常做愛,他說他必須保存精力,以投入正在進行的戰鬥。他沒受過多少教育,就像我一樣,戰爭毀了我們受教育的機會。但他讀過很多書,很聰明,他甚至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而是個無政府主義者。他崇拜巴枯寧,是一個完全的無神論者。這確實有點怪,因為那時候我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那時我也常問自己怎麼會愛上一個不信上帝的男人。但我們達成默契不談宗教。

    「托澤夫是個殺手——」她頓了頓,清理一下思路又說,「殺手。他是一個殺手。這就是他為地下組織干的活。他殺那些出賣猶太人的波蘭人。那時華沙到處都藏著猶太人,不是猶太人居住區裡的猶太人,而是上層社會的猶太人,其中很多是知識分子。當時有很多波蘭人把猶太人的藏身之處向納粹告密,有的是為了獎金,有的什麼也不為。托澤夫就是地下組織中專殺這些告密者的成員之一。他用鋼琴線勒死他們。他總是先摸清他們的情況,然後下手。每次殺人後,他都要嘔吐。他殺了六七個人。托澤夫、汪娜和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就住在緊挨著的那棟樓房裡,我們都很喜歡她——一個叫艾瑞娜的美麗姑娘,大約三十五歲,長得十分漂亮。戰前她是教師,教美國文學。我至今還記得她對一個詩人的評價,好像是哈特-克萊恩。你知道他嗎,斯汀戈?她也為地下組織工作;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認為她為地下組織工作——因為後來不久,我們秘密瞭解到她是個雙重間諜,出賣了很多猶太人,所以托澤夫必須除掉她,儘管他曾那麼喜歡她。一天晚上,他用鋼琴線把她勒死了,第二天一整天,他都呆在我的房間裡,站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空地,一句話也不說。」

    蘇菲陷入沉默之中。我把臉埋在沙灘上,想著哈特-克萊恩,感到自己和著海鷗的鳴叫和陰鬱海浪拍打海岸的起伏聲而渾身發抖。你在我身邊,美麗的女神們向我們歌唱,祝福你,悄悄地把我們織入藍天…… 

    「他怎麼死的?」我又問。

    「當他殺死艾瑞娜後,納粹發現了他。大約是在一周以後。納粹僱有一大幫專門從事秘密謀殺的烏克蘭人。一天下午他們來到我們的住處,割斷了他的喉嚨。我當時不在。等我回去時,汪娜已經發現他死了,他倒在樓梯上,血流遍地……」

    有很久我倆都沒有說話。我知道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我的心情很沉重——這是一種很糟糕的感覺。雖然我的邏輯思維告訴我,不必為這許多與托澤夫有關的事而譴責自己,我還是忍不住矛盾地檢討起我最近的生活來。當托澤夫(還有蘇菲和汪娜)在華沙無可言狀地痛苦掙扎時,斯汀戈在幹些什麼呢?聽著戈林-米勒,喝著啤酒,在酒吧裡大聲嚷嚷。上帝,這世界多麼不公平!在沉默了一陣後,我的臉仍然埋在沙地上,突然我感覺到蘇菲的手指在我腿上摸索著,一直伸到大腿根那個敏感的部位,離我的睪丸只有幾厘米遠。我一驚,並不知害燥地性慾大發;我聽見自己從喉嚨深處不由自主地咯了一聲,那手指馬上離開了.

    「斯汀戈,我們把衣服脫了吧。」我想我聽見她是這麼說的。

    「你說什麼?」我木然地問。

    「我們把衣服脫了,赤身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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