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贊同地點點頭,儘管這顯得有些怪癖、出風頭,但至少不會造成傷害。他們看上去光彩照人,尤其是他那地中海東部黝黑的膚色和蘇菲那張雪白的容光煥發的臉龐相互映襯,從各方面來說他們都是十分相稱的一對美人兒。"這都是蘇菲的主意,"內森又解釋說,"看來她是對的。街上的人都顯得那麼呆板無味,看起來全一個樣兒,穿著相同的衣服。像我們這樣的衣服才有個性。人們盯著我們看時,我們覺得挺好玩。"他停了下來,把我的杯子倒滿啤酒。"衣著很重要,這是做人的一部分,可以成為生活中美的東西。你只要這樣做一次,就能體會到它的樂趣,而且在這個過程中,還能給別人帶來快樂。當然,那是次要的。"
服裝、美麗、人生,這是一個我從小就很熟悉的話題。但僅僅幾個小時前,說這話的人還是那麼狂暴、痛苦,而現在卻穿得像舊式電影中的金吉爾.羅傑.斯一樣,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和藹可親地大談這個話題。蘇菲則忙忙碌碌,來回拿著酒杯、盤子、煙缸什麼的。我完全放鬆下來,感覺啤酒的氣泡正從兩腋下冒出來。我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很有道理。戰後,人們都穿著那麼醜陋的"制服",尤其是麥克格雷那種男人的天地。除了有些怪誕,還有什麼比這古怪裝束更讓人耳目一新呢?內森又一次展現他那預言家般的未卜先知。
"你看她,"他說,"她很迷人,不是嗎?你見過這樣的美女嗎?嘿,美女,過來。"
"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嗎?"蘇菲一邊忙活著一邊說,"我正在做福洛馬各漢堡。" "嘿!"他吹了一聲口哨,"嘿,過來!"他對我眨眨眼,"我簡直捨不得把手從她身上挪開。"
蘇菲走過來,一屁股坐進他的懷裡。"給我一個吻!"他說。
"就一個。"她說,然後在他嘴角輕輕地吻了一下。"好了!你只配一個吻。" 她在他懷裡扭動著身子。他一點一點地輕輕咬著她的耳朵,雙手緊緊抱住她的腰。她那令人愛慕的臉頓時變得光彩照人。我敢發誓,他一定有一把開啟蘇菲快樂之門的鑰匙。"我真捨不得把手拿開啊……"他哼哼唧唧地說著。如同別人一樣,這種愛情的公開表演令我十分尷尬,甚至心生敵意,尤其當我只是一個孤獨的旁觀者時。我喝了一大口啤酒,把眼睛轉向別處,看到那張罩著迷人的杏黃色床罩的特大號床。我的新朋友的大部分性愛就是在那上面完成的,也是我最近的煩惱之源。也許是我的一陣咳嗽聲,也許是蘇菲感到了我的尷尬,她一下子從內森懷裡跳了起來,說:"行了,夠了,內森.蘭道!不要再鬧了。"
"來嘛,"他抱怨道,"再親一下。"
"不行。"她甜甜地但堅決地說,"我們再喝點啤酒,吃點漢堡,然後我們就去地鐵站,到康尼島吃午飯。"
"你是個騙子,"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你在戲弄我。你比布魯克林任何一個長舌婦還壞。"他轉過頭來,用一種嘲笑但認真的神情看著我。"你怎麼看,斯汀戈?我快三十歲了。我瘋狂地愛上了一個波蘭人,而她卻把她的寶貝鎖起來,鎖得緊緊的,像雪莉.密邁爾斯特恩修女那樣。我花了整整五年時間才打開它。你以為如何?"他又詭秘地眨眨眼。
"不怎麼樣,"我也用開玩笑的腔調說著,"這真夠糟的。"儘管我確信自己能保持鎮定,但仍對這意外的發現感到吃驚。這發現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我一下子變得心事重重起來,就像格列佛來到了小人國。我本來以為我是這龐大的猶太人居住區中惟一的外人,惟一一個躲到耶塔避難所中的非猶太人,沒想到蘇菲也不是猶太人。我有點好奇地思索著。
蘇菲在我們面前放上一碟烤好的麵包片,在上面加了些金黃色的奶酪。我們喝著啤酒,吃得特別香。這小小的聚會讓我慢慢地高興起來,喝得微微有些醉意,感覺就像一條獵狗從潮濕陰冷的角落溜到正午太陽直射的地方一樣。
"我第一次在這兒碰見她時,"內森說,這時她走過來,在他椅子旁邊的一塊小地毯上,靠著他的腿很舒服地坐下來。"她只剩下一身破衣服、一把骨頭和一縷頭髮,時間是蘇軍解放她所在的集中營後的一年半。你那時多重,甜心?"
"三十八,三十八公斤。"
"是的,大約八十五磅。你能想像嗎?她簡直就是一個幽靈。"
"你現在多重,蘇菲?"我問。
"剛剛五十公斤。"
"一百一十磅。"內森解釋說,"就她的身高體形而言還不夠重。她應該有一百一十七磅,不過快了,快了。要不了多久,我相信就會有一個美國牛奶喂出來的大女孩了。"他溫柔深情地撫弄著她貝雷帽下的一縷金色頭髮。"不過,朋友,我第一次抱著她時,她簡直就是一個骷髏。來,喝口啤酒,甜心,它能讓你長胖。"
"我那時真算是一個骷髏。"蘇菲插言道。她看來心情很輕鬆,"我看起來就像一個老巫婆。我是說,那種用來嚇人的人?稻草人?我的頭髮幾乎掉光了,腿疼得要命,還患了壞血病——"
"是敗血症。"內森打斷她,"她說的是敗血症,但蘇軍剛一接管那兒,這病就基本上治好了——"
"我得的是壞血病——是敗血症。我的牙也掉了!還得了斑疹傷寒,猩紅熱,貧血。我什麼病都有,真的是病魔纏身。"她像孩子似的數著這些病的名字,沒有一點自憐的神情,就像在敘說一些寵物的名字。"可我遇見了內森,他很好地照料了我。" "從理論上來說,是集中營的解放拯救了她。"他解釋說,"那時,她已奄奄一息,但已沒有死亡的威脅。她在一個為躲避戰爭出逃的人開設的集中營裡呆了很長時間。那裡有成千上萬的人,沒有足夠的醫療設施為那些飽受納粹折磨的人醫治創傷。於是在去年,當她到達美國時,仍然患有嚴重的貧血症,非常嚴重。我一眼就能看出。"
"你怎麼能看得出來?"我問他,對他顯得非常專業的話十分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