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媽媽就說她是個遲頓的小孩,很多事情都在狀況外,跟弟弟不一樣,弟弟從小就精明。也許是因為父母對她的疼愛有加和保護,常常發生了一些事,她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爸媽怕她吃苦,所以幫她安排好了一切,就連弟弟也待她十分呵護,她不需要煩惱什麼,唯一該做的事,就是快快樂樂的過日子。
正因為她生活沒個重心,所以,愛情才是她的全部,認為聖偉就是她一輩子的依歸,她最後的歸宿。
結婚這一年來,聖偉變了個人,雖然還是一樣忙碌,沒法常常陪她,但他會在繁忙工作之時,撥空給她電話,告訴她他現在在做什麼,大概幾點可以回家。不像結婚前,一直讓她等,傻傻的等他忙完了回來。
他會聽她說話,儘管他下班回到家很忙,也會強打起精神聽她嘮叨一天做的小事,沒有叫她閉嘴安靜點。他會發現她為他們的家做了什麼小變化,讚美她,給她笑容,然後擁抱她。這樣就夠了,她不會再多要求什麼,起碼他心裡有她,她就滿足了。但是現在,她卻覺得自己——被嚴密監控了。
杜品潔望著她的手機,剛才姜聖偉才撥了電話回來,他去上海出差,為期一個星期。
她娘家正好有親友從國外回來,她被召回娘家幫忙,所以他沒有強迫她一定得跟隨。
出差前,他對她的交代僅有——
「不要讓我擔心,想去哪就去哪,除了跟朱又珊接觸。」
她就算再遲頓,也聽懂了他的意思,他討厭又珊,怎麼會這樣呢?
「為什麼?」她不禁問,他第一眼見到又珊的時候,對她的印象不錯的,還誇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怎麼結婚後就變了呢?
「你只要記住,少跟她接觸就好了。」他沒有解釋,只是笑著輕觸她的臉,給她臨行前的吻別。「我不會害你的。」
之後,她每隔幾小時就會接到他的越洋電話,每通不到兩分鐘,常常說了三十秒,他就必須在助理的催促下結束電話。
「哇——聖偉這麼緊張你啊,三不五時就有電話查勤耶!」美國回來的姑姑大
笑挖苦。「聖偉不就很恨我這個大姑姑?偏挑這個時間回台灣,讓我們家小品潔不能陪他出差?」
「大姑姑,你說對了!姊夫真的很黏人,沒看過這麼黏老婆的人——」跟著姑姑一同回台度假省親的杜品翔,笑嘻嘻的拆姊姊的台。
「你不要多嘴!」杜品潔回過神來,把手機收好,紅著臉駁斥弟弟。
「我哪有說錯啊?上次我放假回來去給姊姊請客,姊夫對姊姊可呵護了,簡直就是新好男人啊!不信可以問又珊姊,她一定常常看他們兩個你儂我儂。」矛頭指向在一旁和他母親喝茶聊天的朱又珊。
「我?」她優雅的捧著骨瓷茶杯,輕啜一口,美目透過杯沿顱了眼杜品潔,心思動得飛快。
要不是姜聖偉不在,她哪有可能被邀來杜家的家族聚會?
她不禁暗想,品潔還真是聽話的好老婆,女人的友情?哼。
「我不清楚呢,除非姜聖偉出差,品潔才有時間找我出來。」她故意當著杜家人面前說。「當家庭主婦是很辛苦的。」她雖然微笑,但有股淡淡的挖苦嘲諷。
「又珊……」杜品潔皺眉看著好友,心想她是不是生氣了,但她又笑容滿面,看起來不像啊。
「欸,你緊張什麼,我開你玩笑的啦,我又不是不識相的人。」朱又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況且,姜聖偉條件這麼好,你本來就應該要抓緊一點才是。不過,我很意外耶,上海很多漂亮女孩子的,這回他出差你沒有跟著去,我以為你會緊張說。」
這一番話聽起來像是稀鬆平常的聊天,沒什麼惡意,但杜品潔聽起來就是覺得不舒服。
又珊明明知道的,她們聚會少了,是因為聖偉的阻止,他因為不滿又珊開的玩笑,老是語帶暗示的說他外面會有女人,好像巴不得他真的養小老婆,他們婚姻關
系破裂似的,現在又拐個彎罵她愛黏著老公,又珊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杜品潔忍不住問。「還當著我家人面前……你什麼意思?」
「品潔,你生氣了?」朱又珊一臉無辜,「啊……對不起,我開玩笑的啦。」
玩笑是這樣開的嗎?!她很想對她吼,突然明白為什麼聖偉會對她這麼反感,反對自己跟她聯繫。
「哎呀,又珊又沒惡意,你幹什麼反應這麼大?」女兒突然發作的脾氣讓杜母嚇了一跳。品潔從來不發脾氣的,怎麼會這樣呢?
「對啊,我挖苦你兩句都不行哦!每次約你我都要看姜聖偉的臉色耶。朋友當到這樣,要不是因為知道你們感情很好,我還會以為你老公做了虧心事,才會對你這麼好呢!」朱又珊一個說完又接著一個,「我又不會把你搶走,不知道姜聖偉在緊張什麼!」
她狀似開玩笑的態度讓人以為她沒有惡意,但是杜品潔聽了卻很不舒服,像有塊石頭壓在胸口,鬱悶。
她無法再幫好友找藉口,說她是無心的,是為她好,沒有惡意。
只有她們兩人相處時,又珊想說什麼都可以,但在她家人面前說這些,是存心要給她難堪嗎?
而她的家人不明白她結了婚後的生活,跟著又珊一起瞎起哄。
讓她覺得自己像站在孤島上,感覺無助,老公的不信任與監控、朋友的不諒解和挖苦,她的委屈能向誰說?
現在才發現,她除了聖偉,就只有又珊一個朋友,當她對這個朋友無法再說心事時,她感到好痛苦,她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傾吐,更不可能回娘家哭訴,讓父母擔心,她辦不到!
「哎呀,對了對了,我回台灣前在紐約看了親家公的攝影展呢。」大姑姑見疼愛的侄女臉色不太好看,笑著圓場轉移話題。
「可惜我跟聖偉沒空去紐約,姑姑,你有見到我公公嗎?」姑姑的轉移話題,讓她心生感激。
是姜城白!朱又珊手指一顫,差點握不住杯子,故作鎮靜的拿起一顆酒釀巧克力放進嘴裡。
「有,他問起你呢,說你送他的東西引起他一些藝術家朋友的好評,想找你有機會到紐約去,見見那些人。」
「噢——我是有聽聖偉跟我提起。」杜品潔想起了有這一回事,「我公公一個明友的辦公室重新裝潢,想請我在他們辦公室牆面創作一些東西,說是隨我發揮,我很感興趣,只是要跟聖偉商量,讓我去紐約住個十天半個月。」
是要你裝潢浴室吧?朱又珊差點衝口而出。她實在不能苟同品潔的小興趣,那種小磁磚有什麼好玩的?浪費時間!
「姊,如果你能來紐約,你的機票錢我出。」杜品翔笑嘻嘻地道。「反正姊夫一定不肯放你來,哈哈哈哈。」
「口氣這麼大,你的錢還不是爸媽出的!」她好氣又好笑的擰弟弟的耳朵。
「哪有?我又不是你!」他大喊冤枉,「我的生活費一開學媽就匯給我了,不夠的要自己想辦法,哪像你過得多舒服!姊,爸媽偏心啦,你去英國遊學三個月花的錢,是我在美國一年半的生活費和學費。」
「嗄?是哦?」杜品潔吃驚。以他們的家境來說,弟弟在國外求學的生活,應該會很輕鬆,想不到父母給他們的資源不同。
「男孩子嘛,要磨練。」杜母笑咪咪的回答,「錢不夠用就去賺啊!你姊又不像你老是亂花錢。」
「我哪有?!」杜品翔為自己辯白。
杜母斜睨一眼。「你交女朋友不用花錢?請吃飯、看電影、買禮物?」
「呃——」他一窒,無法反駁。
「哼。」杜母冷哼,「想討好女朋友,就靠自己的雙手賺錢!」
「是!」他咳聲歎氣。
雖然父母明顯的偏心,但杜品翔對姊姊卻沒有埋怨,反而很保護、疼惜,杜品潔名義上是姊姊,但受呵護的情況其實比較像妹妹。
朱又珊每回到杜家玩,都會又愛又恨的,羨慕她三千寵愛集一身,嫉妒她在這麼好的家庭生長,多想能取代她,成為幸福的千金小姐……
「哎呀,我話還沒說完!親家公還是這麼英俊瀟灑。」大姑姑提起姜城白,不禁眉飛色舞。「不說還真不相信他五十多歲了呢,保養得真好。」
「姑姑,你口水流下來了!」杜品翔大笑,「姑丈知道會吃醋哦!」
「他啊,現在跟親家公一樣迷上攝影了,成天跑得不見人影,不過也好啦,退休後有個生活重心也不錯,不然他窩在家裡我老是跟他吵架。品潔啊,你那公公有沒有興趣找個伴啊?」大姑姑想當媒人婆,所以向侄女探聽消息。
杜品潔愕然的看著大姑姑,老人家一臉興味盎然,她卻很為難,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公公的私事。
「這個嘛……」依她對姑姑的瞭解,不說清楚她不會死心,也只好對公公說抱歉了,「就是……我公公他不缺女伴。」
「不缺女伴?!」反應最大的,自然是對姜城白傾慕的朱又珊,她瞪大眼睛,仔細聆聽心上人的事。
「爸他很低調,不太愛說自己的事,其實他已經有個志同道合的女伴,一樣享受生活,喜歡冒險,喜歡周遊列國,雖然他們相聚的時間不多,但感情很穩固。
朱又珊沒料到,姜城白已有感情歸屬,她覺得心隱隱作痛,但隨之而來的是怒氣。
「沒想到要再婚嗎?」她沉不住氣的問。
「爸跟曼蓮女士說,他們已經過了想結婚的年紀,現在的生活是他們要的,況且,爸認定他的妻子只有聖偉他媽媽一個人——別看爸很時髦,其實還滿頑固的,所以我眼聖偉都沒有勸他們。」
「姜伯伯喜歡的人,一定是很特別的人吧?」朱又珊想不到自己竟然還笑得出來,她明明氣得快瘋了,想大吼大叫。
「是啊!」杜品潔點頭大表同意。
爸看中的對象,確實是與眾不同的。
但她對姜城白女伴的推崇,讓朱又珊更是氣紅了眼。
那個女人跟她比呢?她不夠美、不夠年輕,配不上姜城白嗎?
姜聖偉對她的嘲笑,此刻又在腦子裡響起。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沒機會,卻故意看她鬧笑話,背地裡嘲笑她的天真!而她竟然白費工夫,什麼好處都沒撈到!既然她得不到,那麼杜品潔也休想過她的幸福日子——
氣瘋了的朱又珊,暗暗立誓。絕對要破壞到底!
上海浦東陸家嘴香格里拉大酒店
姜聖偉領著兩名助手一同到上海來,除了開不完的會和飯局得忙之外,他給了第一助手一個額外的工作。
「幫我抽出時間撥電話給品潔,等電梯的時間也好,讓我跟她聯絡上。」
如此緊迫盯人的監控,讓可欣大皺其眉。「Vince,你兩個小時前才跟品潔通過電話,她在娘家,她很好。」
「照做就是。」姜聖偉冷傲的命令。
難怪品潔會想透透氣,要她幫忙開溜,Vince也逼得太緊了吧!不想逃的都會想逃了!
但她知道老闆不是個會聽進別人勸告的人,她只能閉嘴,看著他的脾氣隨著會議不順利,回台灣的日期一延再延而暴躁,再加上,品潔越來越難找到人,他的情緒處在爆炸邊緣。
只要品潔不接電話,Vince臉色就會陰沉下來,直到跟她聯絡上為止。
他對品潔說話的口氣,從一開始的溫柔,到後來的質詢,讓自己這個旁觀者都覺得,以前那個Vince又回來了。
那個總是想掌控一切,壞脾氣又沒耐性的Vince回來了。不是說他不在乎品潔,把品潔當作是理所當然的存在,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Vince,你……」會嚇到品潔的。這話,可欣一直想對他說,到了嘴邊卻開不了口,因為姜聖偉不會讓人插手他的事,就算事關杜品潔。
「嗯?」他在飯店會議室裡,一邊拉扯領帶,一邊審視剛才簽下的合約。「機票訂了?」心思早飛回台灣,想見老婆。
這個案子,他「曾經」接過,但這次他被困在上海近一個月,卻跟他的經歷不符。
記得當時他很順利的簽了約,比預定時間還要早回台灣,但在事後對合約的附議不滿,認為他可以拿得更多,所以,當他有機會重來,他決定修正當時的判斷錯誤。
想不到事情卻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遲遲無法簽定這份合約,利潤談不攏,雙方僵持不下,一度以為他要失去這個案子了,但對方幾度回頭,與他合作的意願很高。
到了最後,他還是拿了下這份合約,但合約條例仍是他「過去」所定的。
「搞什麼……」看著合約的條例,姜聖偉忍不住暗罵。
他繞了一大圈,事情又回到原點,無法改變他認定的錯誤。「可欣、小麥,你們相信人定勝天這句話嗎?」
「難說。」小麥收拾會議桌上的文件,一邊分神說:「沒有拚拚看,怎曉得敵不過?不拚啊,是一定勝不了老天爺的!」
「是嗎?」姜聖偉雙手顫抖,不禁想:他拚了命的結果,仍無法將利潤提升,繞了一大圈,還是用了當初他們一同討論出來的草約——這些時間都白費了!
會不會,他和品潔……他這麼拚命的不再犯錯,但結果還是一樣,她會對他失望,她要離婚,然後,她會死在他面前!
工作的挫敗,和現實的不可抗力,讓姜聖偉心力交瘁,害怕得全身顫抖。他無法和命運作對,已注定的未來他無法扭轉,他會失去她……
「我們什麼時候回台灣?」
「機票訂好了,明天早上九點的飛機。」可欣看著姜聖偉,皺眉想著。Vince好奇怪?
「明天早上……」他等不了這麼久,他想見她、抱抱她,確定她安好的在他懷裡。
「Vince,你要不要先回房休息?這裡交給我跟小麥就行了,你看起來……」不太對勁。
可欣敏感的發現,似乎正有什麼煩惱困擾著他。那個困擾……會是品潔嗎?
他究竟在怕什麼?!
「那這裡就交給你和小麥,我現在去機場等後補回台灣。」他無法等到明天早上,他要現在回台灣。
「嗄?現在?!」可欣第一個反應是抬手看腕表。下午三點,他現在趕去機場,是有可能補到後補機位,但是——有必要嗎?
他向來很從容、臨危不亂,怎麼……
姜聖偉急驚風似的離開飯店會議室,匆忙回房胡亂收拾行李,電話交代可欣他們可以明天再回台灣後,便搭上計程車趕往機場。
「有需要這麼急嗎?!」可欣目瞪口呆,連阻止他都來不及。
歷經後補、轉機,姜聖偉回到台灣的家中時,天空泛著魚肚白,已是清晨五點了。
他風塵僕僕,眼白因疲憊而泛著血絲,下巴有新生未刮的胡碴,他站在家門前掏出鑰匙,看著掌心那顆粉紅色的半顆心鑰匙圈。
「品潔……」他聲音沙啞,顫抖的手將鑰匙插進鑰匙孔,扭開。
客廳留著一盞暈黃的小燈,是為他留的,他出差末歸,她仍保留這個習慣。
玄關的柴犬瓷偶,窗外的綠色盆栽,餐桌上的花瓶,廚房冰箱上的隨意黏……處處都是她的影子。
直接將行李丟在門邊,腳步一旋走向主臥室,輕輕扭開門把。
她就睡在他們的床上,寧靜的熟睡,抱著他的枕頭,純潔的睡臉就像個天使。
顫抖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的臉龐。
「嗯……」感覺到有人,杜品潔悠然轉醒,睜開迷濛的雙眼,將他的影像看進眼底。
「聖偉,你回來了。」她坐起身揉著眼睛。「不是早上的飛機嗎?你——」
下一秒鐘,她被他擁進懷裡,緊緊抱住。
他在發抖,他在害怕什麼嗎?
她渾沌的腦子逐漸清晰,輕拍他的背,安撫道:「怎麼了?你很累的樣子。」
「我……」聲音梗在喉頭,他的心情……難以形容。「我想你,不能等,所以昨天先回來了。」
杜品潔聞言笑了,因為心滿意足而笑。「這樣啊。你身上都是汗味,我幫你放洗澡水,你洗個澡,然後睡個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