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琉光飯店餐廳區,今日是中式菜色,請問您準備好要點菜了嗎?」關崇善自袖內拿出點菜單與筆詢問。
今日的他是一身唐裝打扮。這桌客人一共有四位,個個人高馬大,面目猙獰,身上分別身著青、紅、藍、黃四色衣衫。
「我說兄弟們!咱們就來客人肉七吃,你們說怎樣啊?」
其中一位青衣者大聲嚷著,音量大到足以讓四周其他桌的客人們都聽見,他看向關崇善的細小賊目充滿了惡意與戲謔。
「……抱歉先生,我們並沒有這樣的菜色。」關崇善面孔僵了下,可隨即又復原。
「怎麼會沒有?這裡不就有個活生生的好食材了嗎?」另外一位紅衣者繼續大聲搭腔,接著隨之而起的便是一陣充滿惡意的大笑。
關崇善嘴角抽了抽,握著筆與點單的手捏緊了些。那個青衣客人見到關崇善臉色暗下,眼底閃過一絲光,對他伸出在瞬間妖化的毛茸茸巨爪。然而就在他打算對關崇善伸手的同時,在另一桌忙碌的人突然閃進他們之間,大力扣住那只爪,將兩人的距離硬生生拉開大半。
「這位客人請放尊重,」被分配跟關崇善搭檔的紫籐妖淚輝笑咪咪的說著,同時將對方的手用力掐緊:「我想您絕對不會想在『琉光飯店』裡鬧事的,對吧?」
那客人聞言面色立刻刷白,表情也像是吞了蒼蠅般的難看。他在惡狠狠瞪了淚輝一眼後才悻悻然的把手收回。於是接下來的時間,淚輝就這麼一直站在關崇善旁邊,寸步不離,直到他幫這桌客人們點完菜為止。
休息室——
「哎,別太介意啦,這種事情以前也有發生過的!」
在結束工作後淚輝拍拍關崇善的肩膀,她有著一頭垂至腰際的黑色長髮,皮膚在燈光下散發著淡淡紫光,她的臉孔是標準的東方女性臉孔,身體修長美麗,與關崇善站在一起幾乎可以說是同齊。身為花妖的她是以修仙為目標,不食任何食物,只吸收日月精華,因此她在工作上被分配與關崇善搭檔,在一旁一邊指導的同時也給予保護。
「以前也有人界來的人來這邊打工,他們也跟你一樣常常受到騷擾,沒辦法,畢竟對身為妖魔的我們來說,你們凡人的血肉真的很香甜,吃過一次就會上癮!」
「說的好像你吃過一樣……」關崇善小聲嘀咕著,接過對方遞上來的水。淚輝對他微笑。
「我在還沒成妖之前是一株長於戰場的紫籐花,」她在他旁邊坐下來,對陸續進來的人點頭打招呼:「戰場,意味著有很多人會在那邊廝殺喪命,我在那時候就是靠那群人的血與屍體灌溉積肥而活下來的,因此我算是間接吃過。」
「喔喔,原來如此!」應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的喝光了手中的水,在起身將杯子放回淚輝剛剛取水的地方後,關崇善向她道謝兼道別:「謝謝你的水還有今天幫我解圍,我先走一步囉!明天工作時見!」
「嗯嗯,那我們就明天工作時見啦!」淚輝對他揮手,然後轉頭開始與她剛才自廚房交班的室友聊天。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個月便過去了。打自知道自己必須跟孔雀當室友一百年後的隔天,關崇善便立刻跑到崔白萇的辦公室,遞上辭呈。崔白萇瞥了他的辭呈信一眼之後,笑咪咪的否決他:「這可不行,一旦簽約就必須要到期滿,要不然按照契約上頭的規定,你可是要直接被打下魔界化血池裡泡五百年,並且同時承受水深火熱之苦。我記得上一個違約的員工,我有次去探望他,發現他整個身體除了露在水面的頭之外,其他都被泡到爛掉了呢!」他將違約之後的下場形容的繪聲繪影,嚇得關崇善當場又將辭呈收回口袋裡。
「那我可不可以換室友……我不想跟孔雀同一間……」
「這也不行,因為我們目前只有孔雀的房有空。」崔白萇馬上否決,「我想孔雀也跟你提過吧,有關我們這邊的規定……」
「是的,我很清楚,這些我也有在契約書上讀到,可是難道就沒有周轉的餘地嗎?」關崇善仍想掙扎。「孔雀他……非常的,呃,殘暴,老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攻擊我……你知道,雖然我不死又有自動恢復能力,可我並沒有那種就算肢體斷掉也能夠自動長回,而且我的恢復能力也是視我身體養分而定。」
他越講越感到自己委屈,崔白萇則是越聽表情越若有所思。
「……像昨天就是,才第一天開工卻遲到,就是拜那傢伙所賜!我怕哪天他突然心血來潮要把我抓去大切八塊然後烤來吃,那到時候……」
「嗯……我明白了。」崔白萇抬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嘴角扯起一抹溫和的弧度,「這點我會好好跟孔雀說說,可是我真的誠心的希望你能跟他繼續當室友,他雖然是壞蛋又自我主義了點,但是他卻會是你在這家飯店裡最好的保護者。」
「保護者……什麼意思?」關崇善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凡人,當然,雖然在某方面而言你又不算是。」崔白萇將手指交攏,合成塔狀。
「可只要你身軀仍沒有脫胎換骨,仍是染有凡人氣息的一天,你就脫離不了被妖魔們視為『凡人』的命運,然後就如你昨日所遇到的那般,他們會千方百計捉弄你、找你麻煩,甚至設計誘拐你、伺機將你整個拆骨生吞入腹。
「這種情形在之前我們聘請凡人員工時就發生過,基本上即使不是凡人,道行較淺弱的妖魔或是小仙也是一樣,一旦落單,就會遭到攻擊,這也是為什麼我們到最後會將員工宿舍分成兩人一房,還有工作上一定是兩人一組的緣故,因為這樣可以起到互相照應及保護的作用。當然,室友之間通常都會和平相處,畢竟是一起生活的人。」
不過孔雀例外就是了。崔白萇又在心裡加了一句。
「原來如此……可是……」關崇善又發話,「可是既然如此,那其他人不也一樣可以保護我不是嗎?那為何我一定非得和孔雀同室,楊染不也是住宿舍的嗎?既然他死掉了,那不就代表有位置空出來……」
「已經沒了。」
「啊?」崔白萇露出一臉抱歉。
「昨晚楊染一死的消息傳出去後,那位置就立刻被其他在等宿舍空缺的人給占走了。」
關崇善的表情看起來活像是目睹世界末日來臨。崔白萇臉上的歉意又加深了一些。
「所以沒辦法,只好請你委屈一點了!」關崇善點點頭,然後帶著辭呈信失魂落魄的轉身離開。
「小善啊!」
崔白萇在他將要踏出門口的剎那時叫住他。他回頭望去,發現對方的表情已不復剛才的溫和嘻笑。
「孔雀他或許可能是最差最壞的室友,」崔白正色的道,語氣是說不出來的嚴肅:「可他絕對是這飯店中最強的搭檔跟保護者。
「只要成為他的夥伴,他便會完全負起責任徹底保護對方,絕不會讓對方落入任何的危險之中。所以,請你一定要試著去信任他,因為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保護者。」
*
「什麼非常好的保護者嘛,根本就是狗屁!」關崇善一邊在走廊上死命狂奔,一邊低聲咒罵:「他媽的我現在正被人追殺,就不見他出現救我?」
現在的他位於飯店二樓,普通房區,一般住在這邊的客人,其財務狀況屬於小康或是普通,能力大多也是普普。
就一般而言,妖魔們之間一向都地界分明,除非有那個能耐,要不然很少人敢去挑戰比自己能力還強的對手,而且以他們自私自利的性情,除非那件事情會危害到他們的利益或是對他們有利,要不然他們很少會插手管閒事。
見自己在這走道上東躲西藏、東推西翻個老半天也不見有人出手幫忙,關崇善露出苦笑,看來追殺自己的那幾人肯定有兩把刷子,要不就是自己運氣真的太背,整層樓剛好都沒半個人在,不然怎麼他弄了大堆噪音卻始終沒見半個鬼影出現!
後面緊追他不放的,是剛才早先在餐廳找他麻煩的那桌客人。摸摸口袋,發現自己這一個月來所養成隨身攜帶的「防狼」小道具通通用盡!
關崇善快速瞥了走廊窗邊一眼,手一伸,將上頭的擺飾花盆抄起,奮力往離他最近的一個妖魔頭上砸去。這幾隻妖魔剛剛在追趕他的時候,被他抽空去人界廟裡求的驅魔水潑中,法力暫時全失,因此只能像個常人般在他後頭猛追不捨。
又還好他關崇善國中、高中時候田徑隊不是參加假的,要不然還真是跑不過這些沒了法力卻還有體力的可怕怪物!
「他奶奶的,我今年一定是犯太歲!要不然為啥什麼倒楣事情都給我遇上了!」他又開始咧咧罵了起來,不過這次卻是在罵自己:「要是我會點法術什麼就好了!可偏偏除了不會死之外,我還真是啥鬼都不會!」
「關家列祖列宗啊,崇善現在知錯了!早知道會變成今天這樣,我拚死拚活也會把我們祖上自三國時期傳下來的那把關刀扛來,有事沒事就拿來揮揮練練,搞不好還能闖出一片天空!說不准還能請到那位偉大的關公雲長祖上附身,也不會落到今日這番田地,只能死命跑給人……」
「不對!是跑給妖怪追,然後那個該保護我的混帳卻像死了般怎麼都不出現……啊!」
碎碎念到一半轉成慘叫,底下腳踝像被什麼纏上般突然一緊,關崇善整個人重心不穩向前栽去,硬生生跌了個狗吃屎。眼鏡在跌倒時被摔飛,視線瞬間陷入朦朧一片,沒有鋪任何地毯的實質木地板讓他摔得痛哭流涕。低吟了片刻,關崇善翻身坐起,瞇起眼努力打量著朝他越逼越近的幾道身影,所幸他的近視不太深,只有三百多,因此還能勉強看清一些距離他不太遠的東西,好比說這緊緊纏在他腳上的黑色條狀物體。
「惡!這什麼鬼東西啊!居然濕濕粘粘的!」他試圖掙開那條黑色的粘滑物體,卻發現那東西居然還會抖動?
「小東西你溫柔點,你腳上的那條鬼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我家小弟的舌頭!」那四道身影的其中一道青色身影開口,關崇善立即認出那聲音是今天讓他難堪的那位客人的。
「嘿嘿嘿,我說小東西你就不要再掙扎了,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我保證我們兄弟絕對不會讓你死得太痛苦的!」那妖魔笑聲猥褻的說著,伸出那只今天本在餐廳要碰上關崇善、卻被淚輝扣住的噁心毛綠爪,打算探上關崇善的脖子。
關崇善整個身體奮力一偏,讓他撲了個空,可卻沒料到那綠毛妖魔的兄弟突然閃到他身後,制住他的雙臂及上半身,讓他剎時陷入動彈不得的狀態!
這世上有多少人求取不死長生,可又有多少人在追求的同時細想過,那得到後所要付出的痛苦與代價?
那種你寧可就這麼直接死去,卻發現無論怎麼做也死不去的痛苦,又有多少人曾想過……
好痛啊!這種被人不斷分食著卻怎麼也死不去的痛!身體會不斷的自動快速修補,一次又一次,與疼痛一起……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得到這樣的身體,為什麼得由我來承受報應?明明……明明就不關我的事啊!
劇烈的痛感在睜眼的瞬間重新席捲感官,眨了眨眼,目前暫時只剩一邊的視線範圍是模糊一片。
嘗試動了動雙手手指,換來的卻是一陣空虛。
地點仍是在二樓走廊的地板上,四周大片大片紅色的液體是他的血,濃稠且腥重,或許還摻雜了些碎肉與骨片?他不知道,他只曉得那些血透過他的衣服不斷流失,染紅了他身下的地板,濺污了他身旁的牆。
稍稍轉動脖子,將視線由上轉至旁邊,映入眼簾的是一隻巨大的手臂,是雙眼凸出、下巴碎爛、獠牙暴露,一臉死不瞑目的猙獰面孔,上頭艷紅色毛髮糾結成塊,沾滿了粘稠的紅藍色液體。
「喲,你還好吧?」
一樣的問話,卻多了些與往日不同的情緒波動,低沉冰冷的嗓音裡透出向來少有的愧疚。
一抬眼,男性版孔雀的臉孔闖入他的視線,無瑕的臉孔上濺滿了妖魔特有的藍色血液與碎肉,一點一滴的順著臉龐滑下,染上了白色的衣領。
關崇善盯著他,沒有說話。
「喂,別露出這樣子的表情嘛!」
孔雀將他整個人自地上抱起,動作出乎意料的小心翼翼,好似在抱什麼易碎物品。
而事實上,關崇善現在的狀況真的跟易碎物品沒什麼分別,尤其是當關崇善瞧見自己右下手臂如何與上手臂處於藕斷絲連的狀態後。
「我的左手呢?」他口齒不清的詢問,他整張臉被那四隻妖魔中的其中一隻黃毛妖整個抓爛,由左眼上端至右嘴角,因此他的左眼基本上目前是處於閉合的修復狀態,看不見東西。
「被整只吞掉了。」孔雀瞥了地上一眼後回答。
「那我的右腳呢?」
「也是。」
「那我還有哪些地方還在?」
「嗯……我看看……」孔雀沉吟了會,「右手跟左腳……指頭部分有少了幾根,頭、大部分軀體……雖然都破破爛爛正在修補中,呃……裡面的內臟……好吧,腸子部分被咬爛了,不過應該也都還在,我想……」
關崇善用力閉了下眼,又睜開,這次開口的聲音變得咬牙切齒:「你之前到底都在做什麼?」
孔雀見他生氣,怔了片刻,也變得怒氣騰騰:「晚到又不是我的錯!要不是之前有個不識相的傢伙搗亂,嫌我煮得不合他胃口,要求一遍又一遍的換過,然後崔白萇又不准我殺了他了事,我也不會拖到這麼晚才來救你!」
說到氣頭上還騰出一隻手用力往牆上敲去,結果那面倒楣的牆被他當場一拳敲穿,破了個大窟窿,至於是他在氣他被人找麻煩搗亂,還是來不及救關崇善,這就不得而知了。
「你如果不信我的話,你可以問問崔白萇或是淚輝和瑞華他們!他們當時都在場,都可以替我做證!」
關崇善往他指過去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見到了一大堆模糊的人影。其中淚輝跟她的室友瑞華、崔白萇、木偶臉美人,甚至是今天值晚班的員工及聞血或是聞聲趕來湊熱鬧的客人們都在!關崇善可以從人聲中辨出他們幾人的聲音。
不過他們都不敢太過靠近,因為孔雀跟關崇善兩人的所在處實在是太過慘烈!雖然關崇善及那四隻妖魔的血的味道很吸引人,可卻沒有值得到讓他們奮力一搏去挑戰孔雀。
現場有不少圍觀的人們都是被關崇善的血吸引而來,因此也有幸目睹到孔雀是如何將那四人給誅殺,繼而使得他們沒半個人敢越雷池一步。
「麻煩請讓路出來好嗎,在場的各位!」
用力拍手兩下,崔白萇用法術將聲音放大,使得他的聲音可以清晰傳遍整個鬧轟轟的現場:「由於我們這邊出了點意外,有員工及客人受傷,所以麻煩各位客人們請讓條路出來,好讓我們的醫護人員進入救治,謝謝合作!」
接著,他又對身旁跟著跑來湊熱鬧的值班或是下班的員工們大吼:「還有你們這群值班跟沒值班的也是!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們不在位置上工作服務在這裡做啥?礙手礙腳的!下班的也趕快給我滾蛋!小心搭不上車回去!事先聲明,宿舍是不給非宿舍員工名單上的人住宿的!到時候沒趕上列車的統統只能掏腰包住飯店,我絕對不會因為你們是我的員工,就讓你們免費住一夜!」
接下來四周便紛紛響起一陣悻悻然及讓位的吵雜聲響,自那些混亂的聲音裡,關崇善還隱約地聽見有人嘀咕什麼「崔經理真是摳門到家」、「員工的錢也要賺,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可言」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