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圭對她起伏的思緒瞭若指掌,但他並不解釋,因為用說的沒用,他會用行動證明給她看,她不僅是他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沒有用的。」與他毫無距離地親近,讓她更深地觸及到他的心,當體會到他的親吻不僅飽含情感,更充滿誓言和承諾時,她在他深情的吻中低喃。「我們不該追求沒有未來的快樂。」
「不許這樣說。」拓跋圭抬起頭來阻止她,注視著她的目光有一剎那變得十分凶狠,但很快又轉柔了。「我們當然有未來。」
他低頭連連親吻她,彷彿要說服她似的。「不要懷疑,也不要否認,有大鮮卑神的保佑,我們的未來會像今天的天空一樣雨過天晴,永遠明亮。」
若兒看著他,知道無法說服他,但仍然希望他能聽她的,讓他們盡情享受此刻的幸福就好。「雨過天晴並不表示不會再烏雲密佈,王上如果喜歡我,就讓我們保持原狀,那樣我的天空才能永遠明亮。」
「做我的女人,你的天空就不明亮嗎?」拓跋圭俊眉深鎖。
「沒錯,做你的女人會很……」
一個熾熱的吻堵住了她的口,她的血液再次沸騰,她的臉色因此而紅潤發光。
他撫摸著她濕潤紅腫的雙唇,親親她明亮的眼睛,得意地笑道:「只要在我懷裡,你永遠會像現在這樣明亮美麗。」
若兒無法否認他這個觀點的正確性,在他懷裡,她會永遠亮麗,因為那亮麗來源於她的快樂。可是,如果這樣的快樂不能持續,那又有何用?
她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將難以掩飾的惆悵藏起來,她不要讓感傷情緒破壞他們相聚的美好時光,誰知道以後他們還有多少能像這樣獨處的機會?
相知、相憐、相愛及相守,這是一條對他們來說最自然不過的路,兩人都知道無論事情如何發展,他們都正沿著這條不平坦但充滿幸福的路相伴而行。只是他們不知道,這條路上將有多少坎坷等著他們,他們得戰勝多少危難才能相守?
也許,這就是大鮮卑神給予他們的愛的考驗!
稍晚,當他們騎馬回到牧場時,晏子和柯石皆如釋重負,因為他們正被那群精力充沛的羊兒折磨得苦不堪言。
「王上,我們正擔心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呢?」柯石擦拭著頭上的汗,期待地看著王上。後者正小心翼翼地將那位能馴服最狂烈野馬的女孩抱下馬,並沒有回答他,於是他略顯不滿地嘀咕。「姑娘是馭馬高人,需要那樣伺候嗎?」
晏子用手肘頂了不解風情的大個子一下。「你少多嘴。」然後再轉向正與「馭馬高人」四目相接、默默傳情的王上,遲疑地說:「王上,該回宮了。」
拓跋圭沒有反應,若兒卻被喚醒了。她輕推身邊的他。「王上,你回去吧,我的羊兒都跑散了。」
拓跋圭回頭往四處一看,果真,原來成群的羊只跑得到處都是,有幾隻竟然跑到遠處,混雜在馬群裡。
他戲訝地望向他的兩名衛士。「你們可真能幹!」
兩名衛士羞愧而笑,大個兒說:「這些羊會欺負人。」
晏子說:「而且也太調皮了。」
若兒笑了笑,接過柯石手中的牧羊鞭,輕輕地搖著,嘴裡發出一串悅耳的呼喚聲,那些羊只就咩咩叫著從四面八方湧來,很快就圍繞在若兒身邊,令兩名衛士看得眼珠都快從眼眶裡掉出來了。
若兒蹲下身,抱起一隻跑過身邊的小羊羔,小羊羔發出快樂的叫聲。
「瞧,它們一點都不欺人,也不調皮,只要你願意跟它們玩。」她對柯石說。
拓跋圭嫉妒地看著在她懷裡扭動的小動物。「你就好好跟它們玩吧,因為很快地你就不再屬於它們。」
說完,他翻身上馬,往王宮奔去,兩名衛士緊隨他身後。
若兒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徒勞地發現,自己不願成為他的女人的話,似乎並沒有進入他的耳朵。
唉,該怎麼說服他呢?
她輕扯小羊羔的耳朵,可是小羊羔只是伸出短小的舌頭舔舔她的手。
你是什麼意思?安慰我嗎?若兒輕笑。也好,隨他想如何安置她,只要能讓她經常見到他,讓汍婆陪著她,到哪裡去她都行。
她將羊羔放下,看著它歡快地奔向母羊,心情很愉快。
藍天、白雲、青草地,羊兒在歡鬧,馬兒在奔跑,多麼和諧美麗的畫面啊!
可就在此時,一股寒流猛地竄過若兒心頭,眼前出現一幅模糊不清、陰鬱灰暗的畫面。她驚駭地瞪大雙眼,集中精神想看清楚,可鼻間竟嗅到帶有腐爛氣息的異味,而那畫面也迅速地消失了。
那是什麼?災難的預警嗎?瞪著空茫的前方,她驚訝地自問。
每逢大難前,她總有類似的感應,可這次最突兀,甚至讓她罕見地手腳冰涼。
懷著不安的心情,若兒顰眉分析:這個預警應該不是針對自己,因為她和汍婆都是平凡人,而她目前並沒有明顯的敵人!
排除了她和汍婆的危機,她思考的重點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最關心的人身上。
難道是針對王上的?她顰眉細思,王上的即位大典已經舉行,血統之爭也圓滿解決,目前是最平靜的時候,不該這麼快就出現危機才對。
然而,這絕對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感應,她十分清楚。可是它代表著什麼呢?如果這是一個針對王上的預警,那麼他如今最大的危機是什麼?
逃亡、復國、即位、成親……
王上的重要經歷在她腦海裡依序排開,當「成親」這個字眼出現時,她的思緒頓住了,那些目前仍居住在宮內──十位王上的妃嬪候選人頓時出現在若兒眼前。
呃,她怎麼忘了,如今王上最重要的事自然是冊封嬪妃,舉行婚典和遷都。
難道剛才老天給她的預警,與王上的這件大事有關?
她回想著模糊的畫面,那上面好像有個似山洞又似低簷小屋的地方,那種環境不應該與王上風光無限的婚典有關!
還有氣味!那股寒冷和腐爛的氣息再次環繞著她,若兒不禁微微一顫。
也許那個畫面就是要警告她,王上的後宮如同令人窒息的山洞或低矮的房舍,如果她聽從他的安排,成為他的女人的話,那麼她將墜入冰冷與黑暗中……
不!我不能隨他安排。
她對自己這麼說,相信自己找到了畫面所要顯示的真正危機。
是的,她要跟王上說,求他放過自己,就讓她永遠做他的牧羊女。
主意已定,若兒心裡有些安定,也有些傷心。她喜歡王上,渴望與他長相守,可是如果要跟他的後宮妃嬪分享他的愛的話,她絕對不願意。
看看日頭,汍婆很快就會給她送飯來,她得趕緊整理好思緒,不能讓乳娘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算以後沒有了王上的愛,她還有汍婆的愛,這是任誰也搶不走的感情。
她振作精神,搖動牧羊鞭,召喚羊群移向更好的草場……
無論是剛離去、志得意滿的拓跋圭,還是滿腹心事、內心充滿憂傷的王若兒,都因為太專注於個人的情感世界,而沒有注意到馬場邊的角樓上,有兩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正透過箭孔注視著他們。
「你沒說錯,那小子果真與她有一腿!」
五官已恢復俊美,但殘留數道傷痕的拓跋窟咄,語氣中充滿挫敗和妒嫉地痛罵道:「毒藥都除不掉他,我還以為是那兩個影子似的侍衛在幫他,如今看來,竟是妖精相助,可他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呢?」
「屬下是聽王叔說在牧羊女處看到王上後,才注意他倆的。據瞭解,他們相識於王上即位大典的那一日。」謀士馮羌在他身後說。
「想不到他們早有勾結。」拓跋窟咄摸摸臉上的疤痕,想起不久前在羊捨,拓跋圭不僅壞了他的好事,還將他揍得半死,不由得陰沉又沮喪地說:「該死!有她的妖術相助,我還有什麼指望?」
「那要看怎麼做。」
「此話怎講?」
「小小妖女還不好對付嗎?只要王叔狠下心,於桓他們自會結束她。」
一聽到那幾個人的名字,拓跋窟咄的怒氣更盛。他一拳打在牆壁上。「不要提他們,一群笨蛋,連殺個人都殺不死,要他們何用?」
「他們並不笨,只是被妖法束縛。」馮羌語帶雙關地安撫他。「活著的魅眼妖精也許難以對抗,但斷了氣的妖精是無法作亂的。」
聽他這麼說,拓跋窟咄的怒氣斂去,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的謀士。「怎麼回事,你今天似乎對我的女巫很感興趣?」
馮羌眼皮眨也不眨地說:「沒錯,因為我昨夜才真正意識到這女人的危險!」
拓跋窟咄用一個簡單的手勢要他繼續說下去。
馮羌似有猶豫,但還是說出了他的心裡話。「五年多了,那雙魅眼除了給草原帶來更多的羊羔外,帶給王叔的只有恥辱和傷害。」
見拓跋窟咄臉色遽變,他略微頓了頓,但也只是轉開目光,仍繼續勸道:「放手吧,那妖精是不會被王叔馴服的!這次若非有她相助,管遷絕對死定了,他們也不可能找到證人,那麼王位如今已經屬於王叔。」
他的話實在不中聽,可卻是拓跋窟咄無法否認的事實,因此他憤懣不平地問:「你想怎麼做?如果殺了她,那小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如今他王位穩定,又有最強的軍隊,我們能與他正面衝突嗎?」
「不,他如今氣勢如虹,絕對不能跟他正面衝突。但可暗中剪除他的羽翼,讓他失去飛翔能力。」馮羌靠近他,陰毒地說:「只要王叔同意,屬下有個主意。」
「什麼主意?」
「先除掉那個妖精。」
「怎麼做?」放棄美人雖然很不捨,但拓跋窟咄明白他的話是對的,為了長遠的利益著想,他必須放棄那個他越來越沒信心將其馴服的牧羊女。
「難道王叔忘了宮內正有十把鋒利的雙面刀?」
「你是說……她們?」拓跋窟咄眼裡迸射出嗜血的光。這真是個好主意,這樣既可讓那個害慘了他的妖精吃足苦頭,還能在那小子的後宮煽風點火,沒準還能讓火燒掉整個王宮,那他不就可以坐享其成嗎?
「對,就是她們,只要機會把握得宜,就能殺人不見血。」
「走,回去詳談。」他招呼著臭味相投的謀士,匆匆離開角樓。
權力慾望膨脹,令拓跋窟咄勇氣倍增,他決心孤注一擲,為奪取王位而戰……
***
由於順利解決了血統之爭,化解一場危機,拓跋圭信心大增,全然沒有意識到危機正一步步接近他和他心愛的女人。
若兒雖然得到了示警,但她將不祥的訊號理解成王上後宮間的勾心鬥角,絲毫沒有想到,那是另外一場權力的較量,因此疏忽了占卜和反省。
數日後,眼看太陽漸漸西沉,她如同往日般召喚吃飽、玩夠的羊兒,發覺少了幾隻,四處尋找,才發現它們都在靠山腳的深草區內。
「搗蛋鬼,你們耳朵聾了嗎?」連喚幾聲都不見羊兒回應。
風中她嗅到一絲血腥味,於是她急忙跑過去,卻在看到躺在地上的羊兒瞬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六、七隻羊倒臥在血泊中,在夕陽下發出暗紅色的光。
她將手放在微溫的羊身上,集中精神,感應它們遇難的過程。
然而一股力量突然從身後襲來,來不及反應,一個面目猙獰的陌生男人撲來,將她臉朝下壓倒在地,那人一身蠻力,絲毫不容她反抗地將一團帶著血腥味的布塞進她嘴裡,堵住了她的呼救聲。
緊接著,一塊毛氈包裹住她,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除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毛氈上的異味,她感覺到了冰冷和恐懼。
這感覺讓若兒頓時想起了早先看過的模糊畫面,和感覺到的腐爛氣味……
她恍然大悟,原來那幅畫面傳遞的是這個危機信息,並不是王上的後宮!
***
拓跋圭近來非常忙碌,坐穩王位並獲得更多的信任與尊敬後,他立刻著手引領部落聯盟向國家制轉變。
短短一個月內,除了暫時無法改變的四部大人、八大宗親的聯盟體制外,他增設外官系統,將他信任的有為人士納入其中,讓他們各盡所能,各展長才。
同時,拓跋圭不忘褒獎支持他復國的貴族和各小部落首領,就連他討厭的拓跋窟咄也被授予了刑獄官的職務。
這樣既平息了自己因重用漢族而引起的不安,也穩定了聯盟內部的安定。
然後拓跋圭花很多時間與臣子們商議重修典章,彷效中原封建王朝立法建制,並下令許謙徵募軍隊、訓練士兵,組織龐大的軍事力量。
當一個軍政結合的統治政權初步形成後,他宣佈放棄原來西晉朝廷給予的代王封號,改稱魏王。至此,嶄新的拓跋魏國正式出現,史稱「北魏」。
隨後,拓跋圭彷照漢人改元的習慣,把這一年稱作登國元年,並正式發出遷都令,遷都日期定在七月初。
這一系列舉措他並沒有先向聯盟議會提出,而是直接以國君身份下詔。
本以為會惹來非議,但出乎意料的是,聯盟一致同意更改國號,對遷都也沒有太多反對的聲音,這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王上,安超求見。」
就在宣佈了這一切的次日傍晚,拓跋圭在議事廳內跟張袞、許謙、管遷等人商議遷都細節時,晏子進來報告。
一聽是保護若兒的士兵來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傳他進來。
「王上恕罪。」安超一進來就跪下,雙手捧著一條牧羊鞭。
拓跋圭看到鞭子,大吃一驚,抓他過來詢問:「快說,怎麼一回事?」
「太陽快落山時,屬下等發現羊群在草原上遊走,獨不見王姑娘,大家分頭去找,卻在山腳下找到王姑娘的鞭子,還有、還有……」
拓跋圭心往下墜,趕緊握住桌角、穩住心神。「還有什麼?」
「還有羊屍……」
***
半晌後,拓跋圭等人跟隨安超來到現場,看到幾名士兵還在尋找若兒,汍婆則坐在充滿血腥味的草叢裡,晚風吹動了她灰白的頭髮。
「我的若兒是神靈賜予的禮物,她不會有事。」她無神的眼睛看著死去的羊。
拓跋圭過去扶起她,驚訝地發現汍婆是這麼瘦小和衰老,而這個老婦人不久前才不遠干裡、吃苦受難地去替他尋找證據,解救他於危難中。
「汍婆,先回去吧,我一定會找到若兒。」他向汍婆保證。
「她一定在附近。」老婦人雖然瘦弱,但思維敏捷。她指著草地上被踐踏的長草。「只有一個人的足跡,是他把若兒抱走的,這人沒有騎馬,跑不遠的。」
汍婆所注意到的線索,也正是拓跋圭已經發現的,為了避免驚動到對手,他讓張袞、許謙先行離去,只留下管遷。再指示士兵將老婦人送回去,自己則帶著其他士兵,快速而有效地搜查附近的每一座房舍。
燈燭上的火苗,隨著門的開啟而猛烈搖晃,屋內的一切在明暗間閃爍。
榻上的若兒注視著不穩的燈火,沒有理睬粗魯地開門而入的人。她以為火就要熄滅了,然而,那火苗忽閃了一陣後,再次穩住,繼續燃燒出明亮的火焰。
咚咚咚!
剛進屋的男人關上門後,竟用腦袋往門板上撞,嘴裡還喃喃說著什麼。
若兒詫異地看著他趴在門上的背影,好奇他幹嘛要那樣撞頭。難道他的頭不會痛?難道他的頭是鐵打的?
可是轉眼,她又生氣地想:撞吧,撞死了才好!她何必去管這個綁架她,把臭布團塞在她嘴裡讓她一直想吐,還用牛皮繩子綁住她手腳的人?
咚咚咚!
那個男人還在撞,嘴裡自言自語得更凶了。
就在她擔心他會不會真在她面前撞死自己時,那個男人突然轉身,往前一傾,撲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燈光下,她看見他的腦門有一片瘀紅,不用說,明天一定會變成紫色腫塊。
「姑娘啊,我不是有意要抓你的,若知道你是王上的女人,我就是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做這種事啊!」他緊閉雙眼哀求。
這個強壯得彷彿能扛起一頭牛的大鬍子,忽然跪在她面前,沒頭沒腦地哀求若兒,讓她深感困惑。
這男人簡直是莫名其妙!
她忿忿不平地想,平白無故殺她的羊,用毛氈將她弄來這鳥籠子似的小屋裡,還捆綁成這樣,現在又對她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難道他是個瘋子不成?
那男子突然停止哀求,鼓起勇氣望著她。「見到王上,求姑娘替我美言幾句,冒犯姑娘全是聽憑指示,我可沒傷害姑娘啊!」
他邊說著,邊出入意表地抓起腰間的刀,看都不看就往若兒腳上砍,嚇得若兒花容失色,以為他要殺自己!
結果卻是捆綁住若兒雙腳的牛皮繩被砍斷了,怔愣間,被反捆身後的手也獲得了自由。看來這男人刀法挺俐落的!
可她無意讚美他,雖然手腳獲得了自由,但仍麻木不堪。她笨拙地抓下嘴裡的破布團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何綁架我?」
那男人似乎並不擔心她喊叫或逃跑,只是垂頭跪在地上。「我叫拓跋鑿。」
「拓跋家族?」若兒明白了。「你是王叔的人?」
對方不語,頭直垂到膝蓋上。
「為何不說話?」
「姑娘,我拓跋鑿雖是堂堂男子漢,可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能否請姑娘不要再問,只當我一時糊塗,做了蠢事?」
若兒發現他一直都不敢看她,心知他準是懼怕自己,便問他。「為何不抬起頭來看著我,你害怕我嗎?」
這一問,那男人的頭低垂得更厲害了。「怕姑娘魅眼……」
話還沒說完,門板上突然傳來巨響,隨即門由外向內倒下了。
砰然巨響中,拓跋鑿慌張地一躍而起,他抓住若兒,手中的刀架在她頸子上,拉著她向後急退。
「是王上來了!姑娘,我不想傷害你,求你救我。」
從他哆嗦的聲音裡,若兒知道他很害怕,可是此刻她無暇理睬他,因為她看到拓跋圭正踏著倒地的門板,大步走進來。
在他身後,是管遷、晏子、柯石及士兵。
「王上……」
危難中見到他,她內心充滿欣喜,可是他冷冽的目光讓她膽寒,而擰住她胳膊的力量和頸子上冰涼的感覺,也迫使她的聲音中斷。
拓跋圭站在三尺外,目光越過她,緊盯著挾持她的男人,用比臘月結冰的河水更冰冷的聲音說:「放開她,本王讓你死得痛快點。」
若兒感覺到身側的男人情緒更加緊繃,抵在自己頸上的刀在顫抖。
「王、王上……我不是……不是有意的。」拓跋鑿緊扣著若兒,還想往後退,可身後的牆壁堵住了他的退路。
「姑娘,快告訴王上,我並沒有傷害你。」當身子碰到牆壁時,他神經質地抓住若兒的頭髮大叫,迫使她不得不仰起頭,露出更多的頸部。
「你現在就在傷害她!」拓跋圭的聲音不大,但氣勢逼人,拓跋鑿猛一哆嗦,手中的刀刀本能地往若兒頸子上送。
「別、別靠近,我不……不想傷害她。」拓跋鑿幾近瘋狂地大叫。
看到若兒白皙的頸子沁出血絲,拓跋圭僵住,屋內沒人移動、沒人說話,安靜得只聽到拓跋鑿狂亂的呼吸聲。
「拓跋鑿,你說你叫拓跋鑿,是嗎?」
就在這安靜得似乎落下根針也能嚇到人的時刻,若兒開口了,她的聲音甜美、平靜,彷彿她不是在跟威脅著她生命的歹徒說話,而是跟一個受了傷、無法擺脫痛苦的病人說話,她獨特的嗓音充滿安撫和鎮定的力量。
屋內氣氛更加凝重,可她不理會脖子上冰涼的凶器,不在乎那麼多人盯著她,繼續用平靜、低沉的聲音說:「你要我救你,要我替你向王上求情,是不是?」
一開始,拓跋鑿並沒有被她吸引,可是當她的聲音持續在他耳邊繚繞時,他不由自主轉過頭來看著她,這是他第一次將目光投向她的眼睛,並再也無法轉開。
「你說你不是真心要傷害我,對不對?」
溫柔的聲音掀起陣陣漣漪,將他環繞、將他淹沒,他的意志瓦解了,不想再抵抗,情願沉溺在漣漪中。「是的,我不想傷害你。」
他彷彿被催眠似的回答,眼睛直視著若兒。
「那你為什麼要殺我的羊?」
「王叔說那樣才能引姑娘上鉤。」粗嗄的聲音有些暴戾,但也有些溫順。
屋裡的其他人眼見拓跋鑿瘋狂的眼神漸趨平靜,都對若兒的魔法大感驚訝,但聽到拓跋鑿的話,大家又吃了一驚。
王叔竟敢做出這樣的事,實在出人意料!
「王叔為何讓你抓我來這裡?」若兒繼續以魅眼控制,目的是讓他徹底平靜。
「不知道。」潛意識的恐懼增加,他的神志在清醒與迷惑中掙扎,持刀抵在若兒頸子上的手再次顫抖。「我不想傷害姑娘的,我怕王上會殺死我……」
「沒人會殺死你,你說你不想傷害我,我相信你!可是你為何要用刀子割破我的喉嚨,企圖取我的性命呢?」
甜美的聲音持續不輟,拓跋鑿眼前出現一片寧靜的湖水,清風將湖面上的漣漪不斷擴大,撫慰著他緊繃的身心,他不再感到恐懼,一直追隨那漣漪直到湖心。
沒有,我沒有要傷害你!拓跋鑿默默地想。
「放開你的手,把刀子給我,沒有人會傷害你,你不要害怕……」
喔,不害怕,我不害怕,拿去吧!溫暖的漣漪,讓拓跋鑿不再感到害怕。
「這就對了。」刀子落到若兒手中,她的眼睛一直專注地看著拓跋鑿,柔和地說:「你累了,去歇歇吧!看到嗎?那裡有床榻,去躺下閉上眼睛。」
「是的,我累了,我好累好睏,我要睡覺。」在甜美聲音的指引下,拓跋鑿走到榻邊,仰身躺在牛皮繩和破布團上面,很快就閉上眼睛,呼呼大睡了。
一場殺戮平安化解,大家鬆了一口氣。
「把他綁起來!」在眾人以崇拜的眼神看著若兒時,拓跋圭冷然命令。
「不要。」若兒迅速做出回應。「他並不是真正的壞人,饒了他吧!」
「今天如果饒了他,明天或者後天,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敢把刀子架到你脖子上的人出現!」拓跋圭面色陰沉地看了看她的頸子,雖然她將那個逆賊降服了,可他還是很想給那膽大妄為的小子一點教訓。
若兒知道他是因為她受到傷害而憎恨拓跋鑿,可是,她仍不贊同將熟睡中的拓跋鑿捆綁起來,於是她走近拓跋圭,低聲地說:「王上,請放過他吧,仁慈有時比暴力更能改變一個人。」
拓跋圭看著她的眼睛,那雙會釋放神奇能力的眼裡,此刻沒有迷惑人心的光,只有袒露的愛和期望。想起帶她去山上看風景時,自己曾答應她要做一個「仁慈盡責的君王」的話,他眉頭輕皺,對手下士兵比了個手勢。「放了他。」
隨後,他拉著若兒走出沒了房門的屋子。
離開房舍後,若兒才發現這裡是距離牧場不遠的角樓,是長平王用來監測草原和外敵的防禦工事,她過去從未進來過。
難怪裡面的空氣和光線那麼不好,牆也特別厚。
「脖子會痛嗎?」若兒正想著,拉著她的手忽然一緊,她轉頭,身邊的拓跋圭正擔憂地看著她。夜色中,他眼中的關切深深地打動了她。
「不痛,就像被蚊子叮咬了一下。」她安慰他。
拓跋圭沒說話,但停住了腳步,因為前面有一匹馬正疾速奔來。
若兒掙脫他的手,安靜地站在拓跋圭身邊看著來者。
「王上。」馬匹駛近,馬上的衛兵翻身下馬,在拓跋圭面前單膝跪下,大聲報告。「聯盟議會即將開始,四部大人請陛下速速前往。」
「議會?這麼晚?」拓跋圭納悶地問,還沒得到答覆就又聽到一陣馬蹄聲。看來今夜的牛川很不平靜,難道是自己白天宣佈了遷都決定的後遺症?他譏諷地想。
「王上,臣正找您。」領頭的是張袞,他勒住馬、跳下地,匆忙走近。「王上的龍駒在此,請上馬吧!」
看到他最信任的謀士親自來請,拓跋圭知道事態緊急,立刻對若兒說:「今夜你就住在宮裡,晏子會保護你。」
「不用……」
拓跋圭立即揮手打斷她的話。「不要跟我爭,沒有找出害你的人究竟想幹什麼之前,你不許離開王宮!晏子,看好她。」
「是。」晏子立刻回應。